一楼敬度娘

（一）
经过三轮考核，我面进了GN。
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GN这次的启动的项目也是业内近十年里规模最大的信息化工程。
其实，收到offer的时候，我还挺诧异的，因为我面试的时候表现并不好，有好几个问题都没答上来。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刚干了三天，我就有点后悔了。
在这个数千人的大项目里，我们组主要负责财务板块的信息化实施，而我，只是财务板块下属分组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螺钉。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做的是项目后期的运维工作，工作轻松，上班时间固定，且薪水可观。
GN则完全不同，因为是前期实施项目，工作时间要求九九六不说，负责的事项也非常复杂。
在啥也不了解的情况下，我可以说是处处碰壁。
因为刚来，组里给我分的任务其实不多，但即便只负责一小块，也让我感到十分头大。
我第一次见到我们财务模块的负责人，是在我入职第四天的晚上开周例会的时候。
他有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名字，安南。
在这个背着电脑包上下班，大部分男士都拥有地中海发型，微胖身材的团队里，他属于相当养眼的那一挂。
我坐在会议室的最末尾，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他好像很快就注意到了，朝这边看过来，我吓得连忙低下头。
坐在我旁边的子玉似注意到了我的窘态，小声调侃道“怎么样，我们南总很帅吧？”
我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很帅。”
“不过啊，你别看南总年纪不大，但是听说人家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两个儿子。这么优质的男人，是不是很可惜？”
子玉笑眯眯的，似乎在用聊八卦的口吻警告我什么。
我笑了笑，正准备回答，就听到南总让新来的成员做自我介绍。
“言九，你先来。”
我浑身一震，其实他的声音属于那种温和又干净的，但在这种场合，还是让我感到很紧张。
“大家好，我叫言九，是本周刚加入项目组的，请多多指教。”
我的自我介绍可以说是毫无亮点，好在然总并没有为难我，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就让我坐下了。
在尔虞我诈的职场里，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有着最不讨喜的性格，胆小，怯懦，不会来事儿，也没什么朋友。
南总则完全不同，一场会议下来，我只觉得这个人无论是说话、办事，还是他随手写的附件都认真的让人害怕。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是会寻常过老百姓日子的，而是那种有野心当皇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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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们之间，本该毫无交集。
那是个周六的早上，也是是我入职的第二周。
我住在市里，项目地却在城郊，所以我必须每天六点起床，赶单位的早班车来上班。
项目上，大部分同事都在公司附近的小区或村里租了房子，但我不想租，因为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没错，除了性格糟糕，我还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人。
硕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我闲庭信步的迈着步子，享受着清晨独属于我的自由和安静。
毫无意外，我又是第一个来的。
不，也许不是。
我忽然注意到一向空着的领导隔间门开着，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是南总。
他穿的很立整，此时正端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忙碌着，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
可能是注意到有人进来，他忽然抬起头，径直看向我。
“南总，早上好。”
我收敛了懒散的状态，扯着嘴角跟他打招呼。
南总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了几秒。
多少有点尴尬。
我悄咪咪的挪着步子想要回自己的办公位，他忽然说话了。
“言九，你进来一下。”
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
“奥，好的。”
我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麻溜的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领导办公室，空间比预想的大，配备也相当齐全。
南总把我喊进来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独自面对领导，开始我很紧张，身体绷得笔直，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吭声，便逐渐开始走神了。
我开始用余光打量这间办公室，这是个玻璃隔出来的小间，一米以上的部分是透明的，抬眼望出去，整个办公室一览无余。
至于南总，他好像有点洁癖，桌子很整齐干净，上面上除了电脑和办公用品，还放着一杯咖啡。
他似乎是忙完了，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递过来“言九，去楼下帮我买点东西。”
是领导独有的，发号施令的口吻，气场很足。
“好的，南总。”
我接过盒子看了看，有点诧异看向他。
“止疼片？南总，您。。您哪里不舒服吗？”
这时候，我这才发现他脸色确实不太好，嘴唇也有点发白。
“你说什么？”
他眉头微微颦起，看着我的神色变得复杂。
“没，没什么，我这就去。”
我想我可能是多话了，硬着头皮转身开溜。
“谢了。”
南总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像一滴墨，缓缓地滴入水里。
我顿了一下，迅速离开了。

（三）
楼下医务室的大门紧闭，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内部人员都不需要加班的。
是了，九九六圈住的，不过是我们这群外招进来的打工仔。
我叫了个车去附近的药店买药，回到办公室已经是40分钟后了。
回到办公室，我把药给南总送过去，但是他并不在。
子玉见我从经理室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两眼“言九，景哥喊你过去一趟。”
“嗯？怎么了？”
我打开电脑，按下开机键。
“不知道，好像我们组上周的方案没有审过，你小心点儿。”
子玉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朝景哥的工位走去。
景哥先是问了我几句工作上的事，然后就开始指责“这些内容你梳理过吗？问过别人吗?”
“我梳理了，也跟田老师确认了，他说用户那边的规则暂时还没有定下来。”我小声反驳。
田老师是这个事项的牵头人，用户也直接跟他对接。
“他说啥你就信啥吗？自己不用动脑子？”景哥似乎更生气了。
这属实是故意找茬了，我低下头只是听着，不再说话。
景哥又说了我几句，可能是觉得没意思，最后丢了句“行了，回去把这些重新重新梳理一遍。还有，下次上班不要迟到。”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过八点四十。
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其实大部分人都九点才来，周六加班的时候就来的更晚了，因为只要按够两次指纹就行，根本不需要在手机上打卡。
我知道他是在杀鸡儆猴，也知道他训我的话不是全无道理，可我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
我想说我没有迟到，是因为帮南总买药，所以才晚了十分钟。
我想说他分给我的任务，我都有仔细分析过，他可以不认同我的工作方式，但不能否定我的努力和成果。
可我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不公平，我只是说“好的，良哥，我知道了。”
回到工位，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我跑进洗手间，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了，我几乎已经想好了辞职信的内容。
但我知道，我的崩溃，不只是因为景哥。
崩溃之后，我洗了个手，若无其事的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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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一直忙到中午，错过了跟大部队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间。
我拿着手机，计划去公司附近的小摊买个煎饼充饥。
不成想刚到电梯口，就见到南总从里面走出来。
他手里抱着电脑，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刚跟人干完仗。
他个头很高，盲猜有185。
我没想过他有这么高，因为之前见他的时候，他都是坐着的。
“言九，刚忙完？”
我正纠结要不要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但是气场依然很足。
“嗯，是啊，南总，您也刚忙完啊？”
我有点受宠若惊，紧张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应了一声，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发现他的脸色比早上更苍白了，额头上还有隐隐措措的汗。
他的脚步有点虚浮，我甚至还看见他扶着墙顿了几秒。
“南总，您还好吗？”
我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想走过去扶他一把，但是我不敢。
南总明显征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应该是个蛮要强的人，不太习惯把自己虚弱的一面展示在人前，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下属。
但他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需要我扶您回去吗？”
这句话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紧张得看着他，连手心都出了汗。
他再次摇头，音色很低，带着点自嘲“没事，老毛病了。”
我想起前几天听说的一些关于安南的传言。
据说，我们板块之前不是他负责的，是另一个领导。
据说前任领导是个关系户，仗着背后有人，到处搞事情，不仅把我们组弄得乌烟瘴气，还把其他组的人得罪了个遍。
据说安南是GN集团大领导废了一番功夫从外面挖过来的，算是临危受命。
虽然我刚来不久，但我隐约能感觉到，项目上很多人不服他，再加上我们板块的名声被前任领导搞臭了，所以他的工作并不好干。
他生着病还要强撑着来加班，就是因为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来干。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同情他。
“南总，早上您让我买的药，放在您桌上了。”
他又投来了那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带着点审视的目光。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我想我又多话了。
电梯在这个时候开始闭合，我连忙按住按键，逃也似的钻了进去。
隐隐约约的，我好像听见南总说了声谢谢。
也可能是幻觉。
电梯重新合上，我捂着怦怦跳的心脏，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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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到了下午，大家的工作状态都变得懒散，甚至有人偷偷溜回了家。
说起来虽然我们每天都在加班，但实际上现阶段还没有那么忙。
这班儿，是加给上层领导看的。
我干完手里的急活儿，一边摸鱼，一边准备把自己负责的FS再检查一遍。
可能是脑子里的弦太松弛，我又想起了南总。
虽然他没说，但我盲猜他是胃痛了。
其实我早上不仅给他买了止疼片，还给他买了几盒胃药，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如果吃了会不会管用。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办公室。
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桌子和电脑挡住了。
我们办公室很大，我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而他的办公室在最前面，并且靠窗。
我一直很好奇，隔着十几排座位，还能感受到目光的概率有多大？
但他真的很敏感，很快就抬头朝我看了过来。
我面上故作淡定，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心却狂跳着，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
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应该没什么事。
因为没多久我就看见有其他组的人过来找男总聊事情，包括景哥在内的几个组长也被喊了过去。
具体聊的什么内容我不知道，但是能听见他们讨论的蛮激烈，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结束。
周六晚上可以五点下班，据说这是项目组给大家的一个小福利。
可这是认真的么？是被剥削得太狠，所以连正常下班都变成福利了？
针对这一点，我深入思考了一下，大概人都是有奴性的动物，加上羊群效应，所以只要日子还过得去，就能忍耐且接受所有的不合理。
下班倒计时完毕，我见大家都走了，才背上小包包往外走。
刚走到转角，我就看见南总朝这边走过来。
瞬间，我感觉头皮都麻了。
到底得有多背，才能在一天里撞见领导三次？
避无可避，我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南总。”
“嗯？言九，怎么还没回去？”
南总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
领导这。。难道是准备聊两句？
“这就准备回了。”
我攥紧了挎包的链子，抬头看着他，但不太敢跟他对视。
“嗯。”
他点了点头。
我注意到他有点不太对劲，脸色发白，下巴处残留着水渍，领口附近有打湿的痕迹，腹部的衣料也略微发皱。
肯定是胃疼，而且刚吐过。

（六）
我想起早上他桌上那杯咖啡。
又想起中午在电梯碰到他，他当时的状态应该没有办法去食堂吃午餐吧？
那他今天。。。只喝了一杯咖啡吗？
“言九，你加一下我微信。”
南总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有点沙沙的，但听不出太多疲态。
“啊，好，好的。。我。。扫您。”
我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从包包里翻出手机，加了他的。
可我们不是有企业微信吗，还加个人微信干什么？
“好了，你快回去吧，晚了不好坐车。”
南总跟我说完，径直回了办公室，看样子他还要加会班。
好奇心驱使下，我点进了他的个人主页。
他的微信名就叫安南，头像是手绘的一串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个签是一句我看不懂的话。
‘终点好像在天上。’
我又点进了他的朋友圈，背景图片还是那串糖葫芦，然后就是一条横线。
也没什么特别的。
在路口等车时，我收到了南总发过来的200转账，应该是买药的钱。
超了，我没有收，就算不超也不该收。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时候，他紧接着又发了个‘多谢’。
我犹豫着输入‘您不用客气’，感觉太僵硬，于是将内容清除，我又写‘您太客气啦’，感觉还是不好，于是又清空了重新写。
反复几次后，我放弃了，直接回了个团子‘不用客气’的动态表情。
终于迎来了周末。
这一天，我是言九，完完全全只是言九。
懒觉是周末的标配，我一直睡到十一点才起。
吃东西，收拾房间，洗澡，洗衣服，换床单，做完这些一天就折腾完了。
我看了眼手表，开始化妆换衣服。
高贝贝是之前项目上玩的比较好的一个同事，也算是朋友吧。
总之，她是我走之后，上一个项目里唯一还有联系的人。
我们约在了一家之前常去的串店，离我家很近，走路半小时的样子。
店里座无虚席，十分热闹。
我们边吃边聊，也喝了一点酒，十一点左右才分开。
我目送高贝贝上了车，然后目光被身旁的一个男人吸引。
那人蹲在地上，细长的手指里夹着烟，他也不抽，只是歪着头神情迷茫的看着我。
缘分这东西，真是。。。
好半天，我才扯出一个笑容，喊了声“南总。”
他今天没有穿白衬衣，而是穿着休闲西服，内搭纯色T恤和长裤。
大概是喝了酒，他的眸子里亮晶晶的泛着水光，脸颊和眼眶都有点发红。
这模样看上去竟然有点。。。
青涩？
我一时间竟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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