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出所料,柏瑞特已深入万木止境,将这片洞天改造为了自己的据点。
“又来找我了?鸦灵家的小孩儿。还有……一个木极的冒牌货。”
柏瑞特并不在乎我的出现,背对着我继续操纵着他的“化木仪式”。但在感知到址尔的存在后,他立即停下了爪中涌动的能量流。
很快,他就对自己口中的“冒牌货”产生了兴趣。他正是为掠夺木极的能量而存在,而眼前这具造物,显然是某位造诣颇深之兽的手笔。
“凭空捏造一个木极元核?这世上能知道如何调制法则频域的兽可不多。小家伙,制造出你的兽,是生族还是异灵兽?”
“你……址尔不喜欢你!”
从进入万木止境开始,址尔就表现出明显的不安。柏瑞特则会心一笑。
“怎么说话像个小异灵兽一样。喂,鸦灵家的小孩儿。看到了吗?他跟那些小异灵兽的习性一样,害怕我这个老家伙夺走他们的力量。如果你想除掉我,为什么不先除掉这家伙?”
“……与你无关。”
我从未设想,柏瑞特会给出址尔这样的评价。而作为异灵兽的他随口说出的想法,于我而言可能是惊天的真相。
异灵兽向往元核?不,是天生没有元核的生灵,会本能地向往元核。
因为元核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元核,他们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一种病态的向往。最后,就演化为了掠夺。
然而抢来的元核,终究不属于他们,他们不会得到认可。于是,这些“外来者”会开始索取更多,直到……
回想与址尔短暂相处的这段时光。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刚刚走出实验室的仿生兽,他的系统指令集里没有任何邪恶的分支;然而,仅仅是因为试验元核为他带来了自我意识,他在本能驱使下的言行,就已无处不证实了这些猜想。
……四极创世之下的……*禁令*。
我已毛骨悚然,不敢再想。
不,我认识的址尔不是这样。他真切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自己的新生。他不会变成异灵兽那种样子……
柏瑞特有些不耐烦了。
“嗯?怎么,如今大敌当前,却还在走神?什么事能比你的命更重要,必须现在考虑?看你是生族的可塑之才,我才与你叙叙旧。等开始交手,我可不会爪下留情——是你主动闯入了这里,这次可不会有其他兽来救你。”
“……来吧,木极之锋下的余孽。”
六
柏瑞特的“化木仪式”,使他汲取了数百颗生族元核的能量——由于我过早介入他的计划,导致他没有来得及杀害更多生族。
那一天,址尔杀掉了同样多的生族,成功压制了柏瑞特——这是列洛留下的后门程序,他知道柏瑞特的招式。
而我,在柏瑞特被压制之际,成功施展「鸦灵驭术」,将他安息——「鸦灵驭术」需要施术者汇聚坚定的信念;而看见址尔染血的双爪时,我想我已经没有任何疑惑。
收回「鸦灵驭术」后,址尔并没有醒来。我将他一路抬回列洛的实验室。
这一路上,我短暂地遗忘了「鸦灵驭术」的施法方式,偶尔驻足欣赏沿路的望星之林晚春景象。
“绒征那老家伙……哎哟,我真是被你老爹欺负得好惨!他差点就把这间实验室给直接端了,里面明明只是咱年轻时喜欢过的趣味小发明!太过分了,对吧!”
列洛随意地抱着双眼无神的址尔,有充足的心情开我的玩笑。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其实早就知道柏瑞特的计划。”
“嗯?好吧,我承认,他对于木极的研究速度的确超乎我的预期;想在我面前耍弄木极法术的话,也许再闭关个几百年即可。”
“……你打算如何处置址尔?”
“我?噢,小绒渊,这是你要做的事——之前你承诺过,要给我一个*答案*,我可是一直等着的!”
“不过呢,作为一名合格的导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学生迷茫无措呢。哈哈,也只是收回一下实验材料而已,不要介意。”
列洛撬开址尔额头的铁片,扯出了他的试验元核。里面记录了我作战时的「鸦灵驭术」数据。
……
我站在址尔曾站过的那片高地上,俯视着址尔。
那朵白花已经不见了踪影。密布的乌云杀死了一切春光。雨季要来了。
春光已逝。此刻的我,在址尔眼中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对不起……绒渊……忘了我吧……”
“你是我最后的良知。走吧。从此以后,我会一意孤行。”
似乎等我们分道扬镳,就能给这段经历画上一个并不残忍的句号。
址尔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中。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走?他能走去哪儿?
他吸收了几百颗元核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受到「鸦灵驭术」的伤害后,仅仅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就能顺利醒来。因此,在可见的未来里,他的仿生程序都不会终止;但是,他的*自我*来自于元核,如今失去了元核,他的*自我*会逐渐消失。没有自我意识,只知道自己的能源来自于元核——他会成为由元核能量驱动的、无休止的杀掠机器。然后,他会与那些同样没有自我意识的异灵兽竞争,最后惨死在凶恶之徒的爪下——如果由我杀掉他,他至少能够得以安葬。
但另一方面,几百颗元核的能量,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丝可能,他熬过了*雨季*与*永冬*,那么,或许等下一次*春天*到来,我就能找到一线生机,将他重新唤醒……
……对不起,父亲,这是我最后的自私。
这并非我罔顾他兽的性命,而是我……被蚀灵术接纳,所需的贡品。
此后,我也会用「鸦灵驭术」救下很多生族……不是吗?
……如果二哥没有出现,我就会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绒恩。”
“得知柏瑞特彻底消亡,我便迅速动身前来找你。自从戈刻沃斯没有将他彻底斩灭,我就始终保持着感应他遗留的存在,没想到竟走到今天这一步……”
二哥是异灵兽之主。他能获取所有“眼线”的记忆,了解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猜到了,你最不能让父亲知道的想法。虽然你我有所隔阂,但唯独生族生杀之事,你应该听我的。”
“柏瑞特一战,尚可被粉饰为战争的牺牲;然而,若仅凭你一兽的好恶,就要为众多你的同类带去*死亡*,我很清楚,如果事情败露,你将面临多大的代价。”
“这一次,我会替你背负那些生命;至于这次事件的教训,由我带给你,就可以了。”
“我已差遣这一带所有最为凶恶、且没有自我意识的异灵兽个体,去寻找他的所在地了。此后,某地的一切伤亡,与你无关,也与他无关。所有的历史资料,都会将其描述为一场暴动;所有*遇难者*的身份,都将被大雨冲刷掩埋。”
我没有任何抗议的念头。沉默,是对异灵兽行动的默许。
“对于你们生族内部的事,我一向无权评判……但无论未来我们会走到哪一步,我都支持你的选择。”
“……我知道异灵能的所有形态,唯有「鸦灵驭术」并不在此列。在「鸦灵驭术」的修行上,我们并无二致。”
二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递给我一捧来自北肃冻土的雪,然后用他的火极元核将其融化。
七
星星大概在那片村庄的位置。
几天的时间里,冒着一刻未停的大雨,我踏遍了整片望星之林;直到浑身毛发已沾染上抹不尽的淤泥,我才终于说服自己,前往那片无兽生还的村庄。因此,我也顺利感应到了星星的位置。
在前往那片村庄的路上,我找到了址尔的残骸。

看来,在犯错之前,址尔就已被真正的异灵兽撕裂。他的这一次生命,永远留在了春天。
我还想为址尔做点什么,但他所承载的与元核有关的一切,都已被那些凶残的异灵兽分食殆尽;我甚至没有机会使用「鸦灵驭术」,让他仅需付出更少的痛苦,就放归他的灵魂。
*不,灵魂也没留下!我清点了这附近所有空壳与灵魂的数量,有一个数字始终对不上。直到我发现了这支羽箭……绒恩为了不让你父亲发现这回事,竟然下这么狠的手,我也有些被吓到了!*
我又一阵沉默。与这次事件相关的任何记忆,我再也不愿去触碰。
而后,我自作主张,替址尔说出了他的遗言。
“在你看来,址尔是这个世界的生灵吗?”
*呜哇,不要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只是个收灵魂办事的家伙!有元核我就认!*
克莱维瞬间消失了。他可以轻松逃避这个问题。而我不能。
址尔侧躺在路中间,双眼无神,似乎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大雨落地的声音。
我在雨中多待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在期待那只湿漉漉的、断掉的机械手臂能够出现一阵颤动,然后,我还想带他去找真正的「木极」,看看不同的春天。
至少,址尔证明了他的清白。
而我也没必要继续去找什么了。
至此,就是第一百六十七代「鸦嘴」最后留下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