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仍晚半个时辰，亦不曾遮挡昨夜滔天酒气，笑眯眯同几位“老饕”点头算招呼后，找一处僻静少人的条案后，摞起几堆公文遮挡，双脚往前高高一搭，不一会便扯起了不大不小的呼】

【可不怪小爷无礼，如今老爹不在京中，不多欢畅几回简直抱憾终身！】

【可惜人生遗憾太多，你听——“大人，秋部的人快到门口了。”】

【狠狠皱了皱眉，展腰伸臂的坐起来，晃了晃脑袋驱散酒气，抬眼已是得体儒雅的扬佳小大人迎客】周大人！辛苦您走一遭，里面请

【前日都察院派人送了卷宗来，称有人匿名检//举刑部主事张叁私相授受，命我这给事中五日内查明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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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翻阅案档，发现张叁与内务府堂主事李肆像是有些往来。循例，刑部与内务府职权甚少交织——因此笃定自此处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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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案时，不慎被尖利竹篾钩破了官服袖口，公务在身，也只好勉强如此。右翼门内务府倒是头一遭前来，道明来由便有门厮领入，于是睇见座上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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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佳大人客气了，都是办差何来辛苦。

【大半脑子和机灵还落在昨晚彻夜的酒宴之中，虽不大影响面儿上的诚挚无暇，到底接茬反应较之往常慢了二三分，略作沉默之后，一眼揪住了可供缓释尴尬的由头】

周大人的衣衫——【破了。止在了抬手又落下的默契微笑中】

前阵子东南四省运来的新褂子还有几件，大人若不嫌弃，了了这桩差事，择一件将就？

【谈不到一字贿，都是高门大户里浸出来的人物，不像酸腐秀才一窍不通】

说正事，此番李肆这小子，到底牵扯多少？

【眼见他动作间尚存些不甚明显的迟滞，于是垂眸，心照不宣地将洞察的因果一并掩下——这与今日的差事并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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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旁侧捡了一席落座，闻罢人言，局促地拂袖、将破损处遮在底下，继而不动声色地应道】多谢扬佳大人好意。官服嘛，哪里有随意替换的道理，回头稍缝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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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过后，扬佳大人首先打开话匣。于是正色，眉头微皱，便向他阐释】自打都察院接了这桩，业已查过他的钱财往来，除了正常俸禄入账外，有几笔倒是没个由头的——追查之下，是李肆的手笔。

【我自幼爱从用鼻孔打量律法卷宗。大凡这世间用几行酸话就能分清好坏善恶，又何来争夺与算计的趣味？而那些捻断了白胡的糟朽夫子们，饥寒交迫抑或心怀二八娇娘时，又有几人能完全做到克己复礼、严守律条】

【周珣不曾、或者不在意我眼底一闪而逝的探究打量。实则我与那个李傻蛋亦无多少牵涉，我一向厌恶比我还蠢的人，尤其又蠢又贪的】

那倒是做实了。【低头不经意转了一下扳指，未曾及时抬头看他】

只是不知，这些没来头的银钱，拢共能有多少数目？

【周某立誓，所信所凭，唯公道耳。既已领了谏察百官的差事，便须得矜持不苟，贪就是贪，廉就是廉，二者有着绝对的界限，不可混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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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背挺得极直，帽上水晶顶珠不曾歪斜半分。扬佳的语气中辨不明意味，便索性不顾。于是一笑，续道】不多不少，刚好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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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将事件徐徐铺开】李肆的兄弟做了错事，打听到案件归于张叁主办，害怕兄弟遭受牢狱之灾，于是分三笔奉上这三百两银子。

哦。——嗯？多少？？

【还未滑入喉头的新茶，像被投了一把刀片似滑了喉咙，险些呛死】

我说，周大人。【少年英武贵气的眉头，锁住一道不大不小的鸿沟，由家世、见闻与是非善恶评判混凝而成，横亘在我同眼前清流之间，注定穷极一生，不可说服】

就为了“区区三百两”，劳烦您这老大远一趟问话，还划破衣服？

【我望着周珣的一本正经，像一个笑话，周珣望着我的不可思议，像一个童话。】

【扬佳的模样十分滑稽，此刻落于眼中竟是万般讽刺。我仿佛忘却了：公主府邸，亲王膝下——是何等的富贵显荣。区区三百两，也许不过半月流水花销，竟也值当参上一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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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当。贵戚权门终归还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苦苦生存的天下苍生，倘若人人做了朝廷命官便不将三百两放在眼中，又同敲骨剥髓的奸佞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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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他的目光却出奇的平静，好似不曾听闻方才只言片语。唇角一勾，端的仍是一副秉公之貌】我今日前来，便是同内务府知会一声。改日捉拿下狱，便不再多加叨扰了。

【内务府里的矜贵从不放在明面。就如同手中便宜老旧茶盏之内的新茶，三两能抵明汝之价，就如同人人都不曾缀玉挂金在腰间，而掌中不起眼两只核桃，却能轻易议价数亩良田】

周大人说得都对，周大人说得极好，都按周大人意思办就是了。【微微眯起来的笑眼，挑不出明显的讥讽与调侃来，皆是满满当当的尊重礼让】

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常来常往就是了。

【而在我和周珣掐成一对挚爱死敌的很多年以后，也会偶尔想起，这一日晌，我曾还想替他换件不破的衣服——善良是我，无畏是我，仁义亦是我】

【搪塞，亦或是挖苦——声声刺耳涌入听户，我谦卑地全数收下。幼年时自祖籍徽州一路北上，离开鱼米富庶的江南福地，我曾见过许多疾苦。一桩桩、一件件地，构成我经年的心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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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拱手。照例说，同为五品，我不必向他行礼——而此刻，躬身的这一揖则更像是种决绝的告别，同权豪势要、一手遮天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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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佳大人，后会有期。【言罢转身离去，踏入朗朗天地的刹那，回头望一眼内务府幽深的门第，便如同往后灯火明灭的长路。余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