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简单叙述哲柏席文于我初入仕途时，在他毫厘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的影响，这种影响完全是我自作主张——当你的上峰拥有与你相仿的齿岁，却已在此等渊薮之处拥有主导话语的权利，你将很难从他身上挪动视线。
何况他性格很好，一个性格很好的有能力者会有无数等待效仿他的人。
整理完即将转交他衙的文书册籍后，用宿茶抵消夜值的疲怠，一星豆灯还在晃动，在敲开他的门时，很松乏的气息诡异的全部散去。我低头，或许咧齿笑了。
“大人，近日有几项指令需要请教您。”

【地灾后，朝堂上微妙了许多。崇政殿上一番蜗角之争，不知最后让谁渔翁得利。但我知，肃王一脉如履薄冰。纵使从前功德兼隆，但君心难测、君命难违，再有天大的功赏，也难敌切鈇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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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近来实在有些风声鹤唳了，心里总是难安。一叠册子，看了三四个时辰也没翻过几页，神思时而便飘出屋外，另作谋算。直至门扉吱呀打开，才慌忙收回了三魂七魄，去睨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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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新就任的叩德。颔首应了一句，招呼他近前坐下】你说。

我信奉在其位谋其事这种浅显粗俗又直观的理论，在擘云坼雨、时时颠簸的庙林之上，或许他已经可以窥握到山峨的高度与厚度，不再为一隅的琐事动容。
粼粼的绣纹在灯烛下溢荡，打千备礼后步至他的面前，将文书呈上。是的，假设他不会再主动将视线投向这些杂事山壑凹陷处，他的部下将有条不紊地推动事务，效节尽能、枵腹从公。可我需要他的注意。
替他续茶，才坐下说道：“回大人的话，有下面的人在巡视赌场秩序时，收缴所得中疑似有假钞，恐有偷铸私钱迹象，我带人暗访过，究其源头不在赌场，恐另有窝点在市井间流通，具体章程初步议定后还需等您答复。”

【京师总有些勾当，不能摆到士大夫的案前谈论的龌龊之事，譬如烟花柳巷、譬如赌场烟馆。但这些地方钱走如流水，官府到底是舍不得商税的，所以便都归派到户部名下，而巡捕营也借着插手这些地方的秩序，捞点油花儿。到底是太穷，而今各营以戍守之名充足军饷，唯巡捕营仍旧紧巴巴地过日子。那没法子了，只好苦一苦他们了——便在这泥沟风月地加紧巡逻，好填一填弟兄们的钱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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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我向来是不管的，即便他们私下拿了好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官要正要清廉，那都是高门朱户里何不食肉糜的规矩。经过老李那事儿后，我心里明白，人人都得过活，谁抵得过诱惑？便也随他们去，只要别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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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倒也明白，若非要紧要事，决计不会与我通报。果然一听，非同小可。搁下悬停已久的笔，紧眉向他】有几日了？细细说来。

我比自以为想象的或许更加适合巡捕营的差事，在日复一日常规的巡查羁押里，我已习惯了这些明规暗令，包括那些约定俗成的纪律，我把它们都执行的比我预想的更好，但这样也使得我兴致缺缺，只有这次，能提供我契机，步步走到他近前。他目光所及的部位，被灯火炙烤得有些发烫，而我躬身低头，很小心地把那些志得意满收回俯首的阴翳之下。
“五日前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的李纱帽胡同，先是有人举报疑似假钞，就命人蹲点了几日，两日前缴获了假钞若干，搜集赌场内外，却并没有私铸假币的工具，想来是别处流通来的。”

【我素来不爱和户部的人打交道，即便是阿城与政同，但凡涉及公务，便摆出一副铁面，生怕我从他们身上拔掉一根毛。是以最好循常习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地合谋共利。可碰着这样的事儿，便不是恪守旧规能行的了。错开目光，盯着案前的一尊镇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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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及时通报给户部，无非又是派个主事来敦促巡捕营稽查——这一听就不是三天两日能敷衍过去的案子，不仅要苦了弟兄们，还得从其他区调派人手以求治安均衡，实在麻烦。早先地动时，巡捕营弟兄们忙得昏天黑地也不见多几分赏银，本就心存不满，眼下又何苦给他们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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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睨他】既然是别处流通的，蹲守也没什么用，连铸币的工具都没有查抄出来，也问不出什么。让他们缴了罚银就行了。

我倾下身躯等待定夺，偷铸私钱、这事可大可小，非我与底下人可以料定后续的，其中是非斟酌、乾坤定论，都得依靠他的主意。底下刚得知收缴到假币时，未尝没有雀跃认为能有收获，但得知并非私铸地点后各个都偃旗息鼓了，知道搜查这事并不轻松，在巡捕营干久了的都知道水深得很。
——灯烛静置下来，室内的光线都不再波动，感到他视线的重量后，终于等到了结果。
“是，那在下就命他们再巡查赌场情况，一旦再有立刻收缴。再有一事就是，外城京郊有匪徒流窜作案，已经派了人严加巡守，因地广人稀，我就自作主张调派了人手。”

【他在手底下也干了三年有余，凡事进退有度，稽查假币的事就这么翻篇过去。倒也不是我不愿行正义之举，实在实在天底下要管的事太多了。狡兔三窟，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很是知道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除非出力严查，否则于民生无济于事，倒不如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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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后话，反倒松了一口气——不过是些小事。近几日诸王不得圆满，让我费去大多心神，实在无力承应更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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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事，往后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巡捕营人多事杂，而今你也在这个位置上呆了有些时候，该做点主有所建树了。原本上面有缺，我是打算写折子推举你的，但可惜被人捷足先登，顶了去。好在你还年轻，大可以放手去做，只要别闹出什么岔子，不必事事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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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不假，近来心思活泛，总是没法专心致志，巴不得有人在底下都安置得妥妥贴贴。】

后者本是小事，或许只是一种轻微试探的触须，在夜寂时分丢下的投石问路，隐隐彰显我在内的野心——或许我等待的正是他的此类话语，以期得到的他的信任、肯定，和放权的讯息。
揖身的躯体捐得更低一些，肩脊四平八稳。
“是，大人。我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起身。
“就这些事务了，在下不打扰大人办公，更深露重，大人早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