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马德里
“我们相忘马德里，拥抱又分离”
刚参加完一场比赛的托雷斯正在从鸟栖球场往外走，而门口早已围满了日本记者，七嘴八舌地问着有关球队与伤病的问题。托雷斯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于是他敷衍了几句后准备离开。
“托雷斯先生，前几日您的西班牙国家队前队友塞尔吉奥·拉莫斯先生的婚礼上并没有您的身影，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托雷斯愣在了原地。
他已经结婚了吗？
托雷斯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
他们认识的时候，拉莫斯才十八岁。
在相识之前，托雷斯就曾在当地的报纸上和媒体的口中熟悉了这个西班牙新星、塞维利亚后防小将的名字。
在托雷斯二十岁那年，这位十八岁的西班牙小将加入了西班牙国家队。那时的拉莫斯留着当时十分流行的披肩长发，干净的脸庞上那双棕色瞳仁亮晶晶的，格外澄澈。
因为年纪相仿，再加上拉莫斯格外热情开朗，让人很想和他交朋友，二人很快便聊到了一起。渐渐的，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训练。
与其柔和的外表不同，拉莫斯是一个性格率真而且很有主见的人，这是托雷斯在认识他以后才知道的。
当时的托雷斯在国家队还只是一名替补，拉莫斯也因为初到国家队而并没有太多出场时间，所以二人经常在替补席上谈天说地。有一次，拉莫斯看着场上奔跑的西班牙球员，眼中尽是羡慕之色。
“Nando，我要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后卫。”拉莫斯脸上浮现出少年独有的自信的笑容，笑得托雷斯恍了神，恍惚间，他看到了塞维利亚庄园里盛开的橘子花。
“你呢，Nando？”
“我，我想要在西班牙和马竞的射手榜上留下名字。”
“你也太保守了！反正都是梦想嘛，为什么不大胆一点？”拉莫斯拍了拍托雷斯的肩膀，“我来帮你想，嗯…你会成为马竞的功勋队长！成为西班牙数一数二的顶级前锋！怎么样！”
托雷斯轻笑了一下，“那好啊，在将来我要和你打一场超级大赛，看看是你的防守厉害还是我的射术更胜一筹！”
“那到时候SeSe可不会放水哦！”
后来，拉莫斯的天赋被皇马看中，在05年的夏天，安达卢西亚的少年来到了伯纳乌。
虽然皇马和马竞是同城死敌，拉莫斯和托雷斯也避免不了在赛场上交锋，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二人之间的友谊，他们在国家队里仍然十分要好，起码那时候是这样。
训练时，他们会自觉的组成一组，在训练结束后互相拉伸，在托雷斯喊痛时拉莫斯还会使坏地轻轻加力；在每一次托雷斯进球后，拉莫斯会从后场跑到前场来拥抱他，并欢喜地亲吻边他的脸颊边说“Nando，你太棒了！”；在托雷斯接受采访时，拉莫斯会把球踢飞过去引起托雷斯注意，在托雷斯转过头来后冲他调皮地一笑……
那时，马德里的天空是托雷斯从来不曾见过的那样的蓝。
他们熬过了西班牙的艰难时期，一个斗牛士的王朝正在慢慢成型。
在08年欧洲杯上，西班牙在决赛上凭借托雷斯的一粒重要进球打败了强大的意大利，拿到了冠军；紧接着在10年世界杯中，斗牛士们再次崭露锋芒，折断了芬芳的郁金香，在世人的惊叹中捧起大力神杯；在12年欧洲杯上，伊比利亚的红色热浪席卷亚平宁的蓝色海洋，斗牛士的传控足球再次登上欧罗巴之巅。西班牙连续捧起三座世界级大赛的冠军奖杯，建立了一个在世界足坛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让无数球队望而退步的斗牛士王朝。
那是托雷斯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在拿下世界杯冠军的那天，他与拉莫斯都格外开心。球队大巴行驶在马德里的街道上，意气风发的拉莫斯用力挥舞着红黄旗帜，并揽着托雷斯的肩笑着让球迷拍下了二人的合影，拉莫斯还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他与托雷斯共同亲吻大力神杯的照片。当天晚上，球队团建庆祝，拉莫斯喝了个烂醉，在房间内对着扶他回来的托雷斯又亲又抱，用着已经不太连贯的话语诉说着他的开心。
“Nando，这可是大力神杯，我真的，真的，好开心……”拉莫斯在托雷斯的耳边说，热气吹的托雷斯痒痒的。
他将拉莫斯垂下来的长发别到拉莫斯耳后，一双小鹿斑比般的漂亮眼睛弯弯的，“我也很开心，SeSe。西班牙在变好，我们也是。”
托雷斯任由拉莫斯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轻轻卷着拉莫斯的一缕头发，其实托雷斯也喝了不少，酒精让他布满褐色雀斑的脸颊呈现出粉红色，像阿尔穆德纳大教堂里壁画上的圣女，纯洁且美好。
那一刻，拉莫斯相信，圣女真的降临在西班牙了。
“Nando，你好美。”拉莫斯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说出来。
托雷斯笑着打趣道，“那你说说Nando到底哪里美？”

“我不知道……”平日里直率外向的后卫在这时却犯了怵，“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一头飘扬的金发和会讲故事的眼睛便迷住了我，还有那些诱人的雀斑，实际上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都不喜欢雀斑，但它们在你的脸上却是上帝对马德里的馈赠，我喜欢亲吻你的雀斑……”
拉莫斯顿了顿，继续说：“Nando，说真的，我还是喜欢你的长发，虽然你留短发也很美，但是我喜欢你像塞维利亚街道旁透过深绿色树叶的夕阳般金色的长发。”
托雷斯双眼含笑着听完身边人的涛涛不绝，温柔地轻语，“好，我会把长发留回来的，只要我们SeSe喜欢。”
片刻的安静后，拉莫斯突然抬起头在托雷斯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对上了托雷斯因醉酒而朦胧的眼。
“要是SeSe喜欢Nando呢？”
一瞬间的错愕后，托雷斯扯出一个微笑，“我也喜欢你啊，SeSe。”
“不，Nando，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爱，就像皮埃尔对圣罗兰的爱一样。我爱你，Nando。”
托雷斯别过头去不去看拉莫斯的眼，不去看他眼神中的那些坚定，捏了捏拉莫斯的后颈，故作轻松地说：“SeSe，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我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清醒。Nando，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真的，喜欢你。”
似乎无法再逃避身边人炽热的目光，托雷斯面露难色，“塞尔吉奥，你明白的，你应该向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表白，而不是一个拥有家庭的还拥有两个孩子的父亲。对不起，SeSe。”
拉莫斯立刻爆发出大笑，“又被我骗到啦？哈哈哈，Fernando是个大笨蛋！”
拉莫斯曾将自己亲吻托雷斯柜子的照片发在社交软件上，并配文“想死你了”，也会在接受采访时笑着说，“Fer是我的男朋友，是的，我们关系非常好。”
那这次，他也是在开玩笑吗？
托雷斯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名追求者无数的少年怎么会爱上一名两个孩子的父亲呢？
那夜之后，二人心中各自有了顾虑，没再像曾经那么亲密。
其实，在拉莫斯的心中，托雷斯就像一阵暖风，吹到了安达卢西亚贫瘠的土地上，于是所到之处枯木逢春，万物复苏，发出新芽，那是拉莫斯不曾感受过的温柔，像森林深处幽凉的湖水包裹住了少年心中轻狂的烈火。对于拉莫斯来说，托雷斯从来不是什么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是西班牙的金童，马德里的追风少年，是拉莫斯近在身边却又难以触碰的圣婴，是拉莫斯做过最柔软的梦。
如果现在问托雷斯那晚他有没有一丝心动时，这次的答案或许不会是否定的。他承认，当拉莫斯吻上他的唇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托雷斯曾坚信，这不是爱。
10年世界杯前夕，在利物浦对战本菲卡的欧联杯八强赛中，一次起跳后，托雷斯感到膝盖传来剧痛。他当时并不在意，咬牙坚持了下来，并用梅开二度帮利物浦赢下了比赛，但赛后他的膝盖还是肿的像一块面包。
“半月板撕裂。”
“你需要接受膝盖手术，保守治疗，痊愈机率很大。”球队队医对他说。
临近南非世界杯，这个时候受伤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选择了进行手术，那么就意味着托雷斯与这届世界杯无缘。
二十六岁的托雷斯明白，这是西班牙近几十年里最有可能夺冠的一次世界杯，等到下届世界杯，西班牙可能就物是人非了。
他要当自己的英雄，要当西班牙名垂青史的功臣。
就像他曾经与拉莫斯许诺的那样。
于是，他冒着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选择将手术推迟到世界杯后进行，在自己的黄金年代打一针封闭，入选了西班牙10年世界杯大名单。
受伤病的影响，托雷斯在这届世界杯上一直无法拿出稳定的表现。尽管病痛折磨着他，可他不在乎，他想要上场，想要不负厄尔尼诺的名号助西班牙捧杯，就像他一直所完成的那样。
决赛中托雷斯替补上场，在将近最后时刻，西班牙终于完成了绝杀，托雷斯也是这次绝杀的策划者之一。他们欢呼，他们庆祝。这次，西班牙会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国际大赛的新王。
只要，只要再跑几分钟，他就会见证伟大的王朝登上属于它的王座。
可是膝盖传来剧痛，托雷斯看着眼前的足球渐渐滚远，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最后，他被队医用担架抬下了场。
后来站在庆祝的人群里，托雷斯眼中却参杂着些许迷茫，他看到了大笑着欢呼的拉莫斯，曾经说过要当世界上最厉害的后卫的少年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想自己应该也是开心的，于是他加入了队友们的庆祝之中，可是他的心口却隐隐作痛。
幸运女神眷顾了西班牙，却没能眷顾托雷斯。

这次伤病对托雷斯的职业生涯造成了巨大影响，他的膝盖落下了病根。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曾经他引以为傲的速度与优秀的身体对抗，一切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后来，拉莫斯身边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托雷斯心中的耿耿于怀突然烟消云散了。
那天是西班牙国家队的一次日常训练，在西班牙的队员们一起离开训练场时，一个十分性感火辣的女人走过来挽住了拉莫斯的胳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皮拉尔，我的女朋友。”拉莫斯提高了声音冲着他身边的队友们说。
托雷斯认得她，西班牙当地知名主持人，大拉莫斯八岁。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皮拉尔来，并祝福了拉莫斯。虽然拉莫斯曾经也和不少女人传出过绯闻，但是带给身边人介绍的，皮拉尔是第一个。
托雷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中却没由来的生出焦躁与恐惧。他将冲锋衣外套的衣领拉高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穿过人群，加快步伐，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SeSe他经常向我说起你们呢。”
马德里冬日的金色暖阳撒在这对情侣的身上，皮拉尔确实格外迷人，一双灰绿色如蛇蝎一般魅惑的眼睛里的笑意要溢出来，美的令人心悸，拉莫斯则是含笑揽住皮拉尔的腰肢，在她脸上落下甜蜜一吻，这是塞维利亚人表达爱意的方式。让人不得不说，真是一对恩爱的恋人。
这一幕被托雷斯尽收眼底。
原来，SeSe不是他的专属。
以前不是，以后也再不会是了。
托雷斯的膝盖伤更严重了。因为无法再适应英超激烈的身体对抗，他又回到了卡尔德隆，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没关系，他还有梦想。
他要带领马竞拿欧冠，用他职业生涯最后的光和热，带领他最爱的床单军团拿下欧洲足球俱乐部最高的荣耀。这一直是他年少时的梦想。
这个梦，要实现了吗？
在16年欧冠上，床单军团一路披荆斩棘挺进了决赛。虽然过程十分艰难，但他们还是看到了黑暗中的那束穿过长空、来自黎明的光。
而他们的决赛对手，又是在两年前的里斯本让所有马竞热爱者噩梦一夜的白衣军团。他们决心这次不会让对手摘下银色的果实，他们要这一夜的圣西罗球场成为红白色的海洋。
或许是因为再熟悉不过的球队再次狭路相逢，两队球员剑拔弩张，场上的犯规屡见不鲜。
托雷斯和拉莫斯之间也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冲突。拉莫斯场上场下是分得极为清楚的，托雷斯一直都知道，但当拉莫斯粗暴地推向他时，他的心还是一颤。明明曾经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两人就算在球场上注定针锋相对，拉莫斯也会露出不值钱的笑容过来拥抱托雷斯。
托雷斯来不及想那些，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他要马竞赢。所以他一直在不知疲倦的奔跑，尽管他的膝盖已经痛的麻木。
常规比赛时间与加时赛都未能决出胜负，这场德比将进入了点球大战。当救世主般的葡萄牙人那记势大力沉的点球应声落入球网时，所有马竞球员以及球迷的心都被彻底杀死了。
比赛结束了。马竞，输了。
从两年前的十二秒到那晚的十二码，马竞又败在了皇马的脚下，奇迹没能发生，梦也没能圆满。
托雷斯的膝盖如梦初醒般传来剧烈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他望着圣西罗的天空一点一点被染成纯白的颜色，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看着疯狂庆祝的皇马球员，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眸，也让他眼前的拉莫斯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忘了那天是怎么离开球场的了，只记得那夜他蜷缩在沙发上触摸着那块被摘除半月板的膝盖，哭了很久很久。
他好像不是故事的主角了。
明明，他拼尽全力在追，却也没能追上当年降临在卡尔德隆的金发圣婴。
也没能抓住那耀眼却易碎的曾经。
在那场比赛后，他删掉了拉莫斯所有的联系方式，只身去了日本，在这里度过他职业生涯的末年。
如果不见，是否就会不思念。
“托雷斯先生？”
记者的声音将托雷斯拉回现实，眼前的虚无变得真切，所有情绪顿时像洪水溃堤一样涌上他的心头，有惊异、有解脱，但更多的是……酸涩。
他多么希望自己旧时的知己、年少最要好的挚友、也让他的心脏曾为之狂跳的隐秘童话故事里的主角可以快乐，即使那个主角的美满结局里没有他。他多么想对着镜头说一句安然自若的祝福，哪怕它听起来不够真诚。可一切的一切说出口便凝结成了一句：
“不了解，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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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你常说我是上天对你的馈赠，可是，亲爱的塞尔吉奥，我们曾共同经历过的那些难忘，共同体会过的那些快乐，共同感受过的那些美好，从不是施舍。
你曾拥抱过我因奔跑而发热的身体，抚摸过我随风飞舞的发丝，亲吻过我布满雀斑的脸颊，你会说我像一只自由的金色小狮子。我们曾共同举起奖杯望着彼此，不论周围人群的喧闹，那时我们眼中只有彼此，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在你的眼里只看到了我的倒影。
这是我们曾认真感受过的。
或许是海神和丰收女神本就势不两立，所以两位神明最虔诚的信徒终会相看两厌。
我们本不该这样的。
本不该从两小无猜变到相顾无言。
亲爱的塞尔吉奥，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那座奖杯、那份荣誉真的比我们的二十年还要重要吗？
年少的梦碎，于是少年的故事里不再有少年。
也不再有只属于二人的西班牙的夏天。
只不过各有各的马德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