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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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祝贵人的侍女。
第一次见到她，其实是在新秀迁居那天。彼时的我并不知道以后会在她身边服侍，只是那么偶然的一眼，她低着头，慢慢地走在队尾，身姿轻盈，裙摆乖巧。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低垂的枝桠弹中了额头，我看见她惊异地仰面，又生气地皱鼻嘟嘴，很孩子气的姿态。因为一阵风，她的刘海儿被吹散，露出光洁可爱的额头，我得见她的真容。
她的眉眼清淡而稚嫩，眼睛漆亮而富有灵气，显出一种纯真的、不谙世事的美感。大内怎么容许这样的存在呢？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位久盼君王的怨女，或者整日争风吃醋的天子妾室，像后宫的多数御侍那样。
领头的姑姑见我久久没有动作，大声训责道：“青梅，还不快点！”
这声音无疑被那时还不是贵人的祝贵人听见了，她很快转头看向我，笑容明亮，像什么？像大明宫尚未到来的春天。我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是匆匆行了个礼，再没敢看她，逃也似的走开了。
当夜，我为那些恶毒的想法感到羞愧，一整夜都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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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们被分去各宫，服侍新进的御嫔。知道我要去往长春宫，侍祝贵人身侧时，我一瞬心如死灰，只求她不要记得我，或是即便记得也不要太责怪。
我动作迟缓地收拾床褥，听其他姐妹兴致勃勃地聊天，内容无非是——“我在这个宫里，听说是很有望头一次侍寝的人，等她得宠，陛下兴许会多去呢！”众人便无不羡慕地说着“不要忘记姐妹情分”等等话语。我知道她言下之意，若陛下去得勤，那作为侍女的她们也会被看见，得君王青眼，也是一件很有可能的事。
这么想着，我忽然被轻轻推了一下，旁边的姐妹问我被分去了哪里，我说祝贵人那里，她们便犹豫起来。我不解这种犹豫从何而来，猜想她们是否知道那日我“得罪”祝贵人一事。
就在我因此面红耳赤时，她说：“祝贵人，耳生得很呢……”我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因为她在新秀中不算出挑，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我被分去这样的贵人宫里，大概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没有前景的体现了。
难怪那天她走在队尾。
不过好在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只求一个安稳，却也不想在她们面前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留下故作清高的谈资，所以佯装苦涩地笑了一下，又埋头收拾床褥了。
见我如此，她们也闭了嘴，大概是同情我吧，我没多想。

祝贵人是一个很可爱的江南女人，也许称为女孩更合适。
拥有天真昭然的眼神，白嫩饱满的脸颊，眉眼柔和，行动轻缓，颇有仕女图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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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惶恐地走进长春宫，为她介绍自己的名字，都没敢抬头看她，生怕她认出我来。嗯……可她还是认出来了。不过我我预想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没等我说话，她便先我一步，表情温和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她正笑容纯美地看着我，仿佛很认真地在等答案。我微微一礼，答道青梅，她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我想这位贵人的想法有些多，却也如实答道：奴出生时梅子正青，父母随口取的而已。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温柔地询问我是否可以改名字，我说可以，她便愉悦地笑了笑，说：“花渚。”见我疑惑，她解释道：“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好听吗？”
我书念得少，认得也只有寥寥数字，对于这诗自然不知其意，但为了不扫她的兴，还是笑着说很好听。
她满意道：“花渚，花渚，这名字真的很好听呢。”
我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她说，“我见过你哦。”我紧张地捏住了袖中的手，“那天花枝后，你在看我，对吗？”我立时跪下，“奴失礼！”
祝贵人像被吓到了，马上向后坐了坐，又连连扶我起来，轻声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缘而已。我看着她的神色，她水灵的脸孔此时有些歉意，我亦愧疚地低头，“奴吓到您了。”
她仍说没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被她扶起后乖乖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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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日子，她总是要求我陪伴身侧，她坐秋千，我便在一旁看护，她抱怨不够高，我就再使劲推；她看花，我就站在她身后；她有时坐在廊下，托着脸看向远处，夕阳中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我在她身后，也像影子一样守护她，虽然这种姿态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却莫名觉得她正在悲伤。
她练字，我就替她磨墨，我不懂赏字，她却总问我写得好不好，前几次我硬着头皮说好，她问哪里好，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次之后她便知道我不识字了。
她自告奋勇，“我来教你写吧！”
我瞪大了双眼，掖手称，“奴惶恐！”
她不满地嘟了嘟嘴，“你怎么天天惶恐惶恐呀，以后不许说了哦。我说教你呢，你就说好，好不好？”她说这话时弯腰低头来看我的脸，我被她逗乐了，又不敢笑，保持着哭笑不得的神色，她也乐了，当即让我捉笔写字。
在嬉闹中，她教我写了我的名字，成品也许失败，我仍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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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长春宫侍候祝贵人，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出人头地的决心，只想着可以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但她是一个太柔软的女孩，认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愿变成了我和她都要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不得宠也好，没权势也好，我希望她平安。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祝贵人真的很争气，我得知她侍寝的消息，暗自窃喜了好一会儿。她是新秀中，第一个侍寝的姑娘，我并不是爱比较的人，在这一刻，想起当日对我报以同情目光的姐妹们，却真实地感到出了一口气。
侍寝后，虽不知陛下如何想，但祝贵人的衣食着实好了很多，饮食中甚至特意加了杭州菜式，我想，得宠也好，得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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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有些奇怪，不爱说话，总是发呆，地点各异，有时是案前，有时是花廊，有时坐在秋千上，有时晨省后干脆用一上午的时间才回到长春宫。
这一点还显示在一日的晚膳上。她偏爱吃甜口，也很能吃甜，我有时觉得糖醋里脊太甜欲要兑水，她尝过便说不要，神色失落。
接着就握箸，一块又一块往嘴里塞，没有什么咀嚼的动作，两腮见鼓，她就低头不让我看她。那菜依然不停，我劝道，“好了。”她不听，我就夺过她的筷子，这时她才肯抬起头，脸颊上是两行细长的眼泪。
我一瞬间忘记如何思考，只是愣住了，下一刻她便环着我的腰哭起来。我想也许是性格原因，祝贵人在宫中并没有聊的好的朋友，我若是不在她身边，她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是因为这个吗？我放下筷子抚慰着她。她的哭声细小，似乎很怕打扰到他人，越是如此，也越令人心生怜爱。
她也很乖，对于我的关怀一下就服软地不再哭泣，还是抱着我，说这里离家好远，说没有人像娘亲、爹爹、哥哥一样关心她。我道，“傻姑娘，还有陛下呀，陛下很爱你。”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哑声发问：“什么是‘爱’？”
直到现在，我才惊觉她处在一个尚不知“爱”为合意的年纪——她还这样小。
我亦哑然于此问，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该怎么启蒙她这个问题呢？我不知，缓缓泄气，只好搪塞过去，“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懂了。”
她就要生气，“你和那些无聊的大人一样，这是他们常用的话术。”我又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后道，“但奴伤心不解时，甚至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话术宽慰奴。”
她又显露出愧疚的神色，然后把我按在凳子上，像刚刚她环着我的腰一样，让我环着她。
“等你长大就懂了。”稚嫩清新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错愕地抬头看她，泪痕尚未干的她笑着说，“那我补给你好吗？”
轰——什么在我心里突然倒塌了。
这夜的月太高太清，树影摇曳，清风徐缓地钻过窗子，来到我们身边。我看见她的发扬起，白纱鼓动的背景下，她好像神女。

杭州城，粉墙花影，少女时期的祝平安。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苏轼《江城子》

如果你不是陛下，我也不是你众多妃妾中的一个。我只是一个江南的采莲女，你住在我的隔壁，是白襕柔软，轻衣缓带的书生。
相爱时，我们在花雨中也要撑伞，我问你为什么，你说，花虽好，扰我见卿。我会羞涩地低头，露出眼睑上小小的痣……

我们在花雨中也要撑伞，我问你为什么，你说，花虽好，扰我见卿。

跪谢群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