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见
听完金承炫的汇报，李阵郁沉默了一会。未来小学一直都是未来基金会的核心，虽然困难必定重重，但至少目前听他说来进展不错。
“周边孩子入学的动员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李阵郁接着问。
“有些阻碍，不过问题不大。毕竟学费书本校服堂食都全免。”
“师资筛选，竣工验收的标准你都知道的，绝对不能有一丝马虎。”
在这个时候，李阵郁突然变得相当唠叨了起来。
拨了一下转向灯正在左转的金承炫，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
“知道了hiong！师资筛选方面我们已经启用了最新的制度了，能力不说，至少对待孩子方面绝对用心。”
得到保证后的李阵郁还是老样子望着窗外，但严肃的眉目明显缓和了下来。
或许是当下谈公事的氛围恰好，金承炫迟疑了片刻，接着问出了一件疑惑很久的事情。虽然他开头时候用的语调有些沉。
“hiong，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将未来基金会和JK的本部都定在H国。这里应该…………”
低沉的语调很显然的源自于这里的欲言又止。两个人彼此之间都很清楚的明白“未说出口的话”，到底意欲为何。
至于答案，相反的却一点也没有承接以上这个疑问的压抑。
李阵郁只是用很平淡的语气回答说：
“当年我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正值美韩合作的高峰期，而国内的改革开放进度和体制并不足以让JK野蛮生长，不管是出于市场环境还是其他方面考虑，H国这边都更加适合。所谓的本部，选在哪里都无所谓。就像现在，全球都是我们的市场，全球都是我们要给的未来。”
极度现实主义的解释结束，金承炫没多少讶异的点了点头。车子继续向前开，但沉静下来的空气里好像还有情绪待说明。
再有一两公里的距离被拉近，红绿灯，车子稳稳的停在了白线前。金承炫摆手握住档把挂空挡，紧接着又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方向盘，他的目光忽然之间有些空。
车厢里的寂静如此这般的蔓延了一会。随即听到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hiong，你也该走出来了。”
这是一句注定不会有回应有答案的话，红灯在第二声叹息之间，变成了绿灯。
一路无言，接下来的时间里李阵郁看着窗外渐渐醒来的城市，目光没有焦点。
六点二十七分，车队抵达九龙村。
村口最开阔的地带，所有车辆按事先布置的位置停好。忙碌的工作就此，在渐烈的风，和渐猛的雪中拉开帷幕。
下车后的金承炫，几乎是一秒进入忙碌状态。他向几位秘书接连下达指令，各部门之间立刻开始协调。
物资部的负责人和工人们开始一边下货，一边清点。这次防寒供暖物资方面，一共带来了两千床棉被，两千套棉衣棉靴，房屋修缮建材若干，蜂窝煤六万块。
由于考虑到这次雨雪天气持续时间长，金承炫昨天还让采购部去市场上，购买了大量的封包装的新鲜蔬菜，今天会按每户人数发放到位。
至于林允儿那边，这次她捐赠了一千袋精米，连同未来基金会，精米的数量一共达到了四千袋。
另外，两辆餐车也即刻的开始了早餐的制作。工作人员的标准，和即将要发放出去救济九龙村村民的标准相同。浓汤，粥，各式饭团等等。
负责房屋修缮的工人下车后就径直进了村，他们需要先行检查，确认并记录需要修缮的家庭。
位于江南区旁边的九龙村，居住着两千多人，他们大多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当然也有残疾的或是创业失败等等原因的年轻人。这里没有社会救济，没有邮政服务，没有暖气供应，甚至于电力供应也不是那么足够。这里，是遗弃之地，它没有享受到半点H国经济奇迹崛起的益处。
与一街之隔的繁华格格不入，这讽刺来的更加直观，更加深刻。旁边是高楼大厦，这边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或者压根就不能说是房屋，那不过是用胶合板，废旧金属，塑料布和纸板搭成的居身之所。
由于这些材料的特性，以致于九龙村一直存有很大的火灾隐患。这一方面，也是未来基金会准备要解决的一个重点。
时候在林允儿方面看来注定尚早，金承炫估计那边最快也要八点钟才能到，这会现场还没有一家媒体。未来基金会以往所有的援助项目也都是如此，从不透露项目的主要内容，决定好要做的，径直开始做就好了。算起来这次还是个破例，第一次主动的决定运用明星效应。
但不管怎么样，林允儿方面的晚到，对已经热火朝天的现场没有半点影响。
金承炫仍然在整个现场忙前忙后，不算事必躬亲，却至少认真谨慎。另外，李阵郁那边……
他在下车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去到，堆满了蜂窝煤的货车旁边，找一旁的师傅要了双手套，要了件工作用的马甲，一直帮忙下货到现在。
白色的手套早已全黑，不停弯腰不停起身的李阵郁，动作熟练。
自从将未来基金会交给了金承炫，偶尔会过来帮忙的他从不插手现场的指挥，顶多只是问问基金会总体的情况。更多的时候，正如金承炫打趣他的那句话，他是过来当苦力的。
金承炫从来不奇怪李阵郁这样的举动，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也会把指挥协调的工作交给秘书，亲身参与到援助当中去。
只有亲身亲手的做起这些事来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内心安然温和。
就这样，当蜂窝煤下到两万块，时间是七点五十分，林允儿方面，来到了现场。一共两辆车，打头的那辆是明显比未来基金会标配起亚VQ高了数个档次的MPV，后面则跟了两辆中型货车，车上装着那一千袋精米。
在那一片蒲公英般的雪落中，穿着一身鹅黄色显瘦羽绒衣的林允儿没管经纪人，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她俯身下车的时候，风刚好将她栗子色的柔顺长发撩开，露出了那张微有肉感的精致侧脸，以及线条柔和的温婉耳朵。
同一时间踩在地上的，并不是那种绒绒的软毛靴。而是一双有着硬质鞋底便于运动的小马靴。
下车后的她，一边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忙碌的援助场地，一边搓着手，抿着一道弧度立体却又纤细微薄的珊瑚唇线。
正在听工程队汇报房屋状况的金承炫，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林允儿她们的到来，还是一名秘书过去告知他的。但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事过去，而是挥手安排那名秘书去负责接洽后，继续待在早前搭起来的一个帐篷里，和一群人讨论着。
至于李阵郁，他只是在搬煤重复俯身起身动作的间隙中，瞥到过林允儿一眼，随后他继续搬起他的第六十七趟五十块煤。
对于金承炫没有亲自过来这件事，林允儿的经纪人倒显得没怎么在意。但同那位秘书讨论到具体的捐赠事宜的时候，他稍稍皱了皱不满的眉头。
无外乎其他，这个时候现场的外围已经聚集了大概有三四家媒体，S&M那边的意思是将那一千袋待捐的大米当做背景，怎么说也要有一个媒体采访的捐赠仪式。
这与金承炫预料中的不太相同，按之前得到的消息，林允儿方面是想过来亲身参与，他也就没有具体的额外安排。更何况，未来基金会历来就最摒弃也最头痛这种冗杂无用的仪式。

第十三章 至暗
回到帐篷里反馈消息的秘书，很快跟金承炫把状况讲明，得知之后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起初金承炫还想着林允儿来了之后，即刻让他们方面的人参与到援助行动中，至于她本人，就安排到餐车组发放早餐好了。
却不想这一来就给出了一个难题，关键是当下，他还留在帐篷里同人商讨的原因便是，对九龙村建筑状况的恶劣程度预估不足。
先行结束初步检查回来的工程队负责人直接跟他讲，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至少有五十户房屋会撑不过这三天大雪而倒塌。虽然都是粗制滥造的轻质的平房，不至于造成伤亡。但这天寒地冻的，没了避风之所，那些住户该怎么办。
疏散还是加大工程队规模运输更多建材过来修缮，这两个方案正在协商的紧要关头，当下的局面显然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安排那所谓的仪式。稍微想了一会儿的金承炫正准备让秘书去回绝这个要求，却不想外头又来了新的一批人。
一连三辆现代雅科仕行政车停在了村口外围，下来的一行人打头的那位金承炫也认识，是近年来风头正劲的一名国会议员。事实上今天的援助计划早前有跟政府那边打过招呼，也想过会有官员过来，只是没想到阵仗稍微有点足，同行的还有一位是保健福祉部的官员。
这群人下车后在基金会另外一名秘书的接引下，直朝帐篷而来。
会面，几分钟的商谈后，原本还以为这群官员是因为这次救济规模不小才来的金承炫发现并不是如此，那位议员稍微跟他透漏一点信息，表明政府可能不久后会有一个十亿美金的再开发计划，要在这个地方开展。
那么他们这行人这次过来，意欲也就很明显了。借助未来基金会的救济行动，对再开发计划进行调研的同时，完成一个先导的媒体宣传铺垫。
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瞌睡碰到了枕头的完美的双赢局面。政府借助这次救济行动，摸清楚九龙村现行的状况。未来基金会则因为政府后继的一记猛药，获得更多的声望。
但其实背地里的丑恶勾当，金承炫知道的一清二楚。说的直白暴力不留情面一点，政府这次露面，可以依靠基金会，改善一些自身的不利形象，以便于日后推行十亿美金再开发计划时能受到更小的阻力，为自己添上一个完美的政绩。
至于何来的阻力？金承炫平生都最为不屑的“政府”，在意的从来都只有土地。没错，就是九龙村的地。九龙村的这些被遗忘者，就是他们眼中的阻力。“拆迁款”这个东西，所牵扯的复杂性毒性人性，其实从来都不弱于HLY。
令金承炫有些恶心的商谈终于结束，但这“东西”没有解。做善事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有很多交道要打，有很多事情要妥协，金承炫只牢记着不能跌下李阵郁给他的那个底线。
商谈过程中提到的媒体宣传，让退到帐篷边缘的工程队负责人皱起了眉，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董事长做事有多雷厉风行，现在这样的关头，居然还要浪费时间搞什么仪式，简直Bullshit。
不过没办法，那群官员不知什么时候又注意到了林允儿一行。在得知她个人捐赠了一千袋大米之后，宣传仪式显得更加势在必行。
工程队的工作就这样暂停，心底压抑着烦躁，面上却没有半点显现出来的金承炫，让身边的秘书去调配人手，进行仪式的准备工作。媒体在这个时候扩大到了六家，这会儿开始在现场穿行捕捉画面或者说是材料。
至于金承炫，他把烂摊子扔给了秘书后就拿了双手套，一个人去了李阵郁那边。
位于村口最边缘，另外还有数辆货车遮挡的下煤场地显得安静无比，这里没有人打扰。只有工人们，在快速的运着煤。
不声不响挪到李阵郁的边上，不声不响的开始重复和他相同的动作。三分钟后，果然还是金承炫耐不住寂寞开口吐起了槽。
这槽吐了又一个三分钟，李阵郁埋头差不多搬了快五千块煤。哪怕没得到回应，却也觉得只要吐出来了就很畅快的金承炫开始嫉妒面前的这个人。
他挤着眉毛说：
“hiong，不用露面的感觉是不是很爽。你说你一个大型跨国集团的会长，怎么就能隐在幕后，当个甩手掌柜呢。不行，你让安歌来我这吧，我给他打下手。”
单方面的聊天进行进行着，就提到了早已能独当一面的陈安歌。
李阵郁继续把这句话当成是屁话，任它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金承炫明显是意犹未尽，他又接着表情丰富正气凛然的补充了一句：
“hiong，你不能再这样摧残安歌了，让他一个人成天的去跟那些成精了的老妖怪打交道。这一点都不人道，我们可是花一样的年纪，再这样下去假花都得蔫了。”
因为捐赠仪式的吐槽一下子又转到了诉苦上面来。
对此李阵郁只是稍稍停了停手里的动作，抬头问了一句：
“那么你是想要辞职了么。”
好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将金承炫给KO在地。
从下煤场地出来的时候，金承炫的表情还有些小幽怨。不过这幽怨在走到帐篷附近的时候，莫名的又变成了一缕明显藏有阴谋的笑。
一千袋大米作背景，居中的是那名国会议员，左右则是林允儿和福祉部的官员。SBS的摄影师抢到了最好的位置，看摄像机的块头以及亮灯的模式，搞不好是生放，因为现场好像还有了转播主持人。
时间点上估摸来也差不多，早间新闻点，倒是让他们给弄到了一个热腾腾的料。不过稍微让他们有点蛋疼的是，这个料在金承炫的强制要求下缩短到了只有五分钟。
也就是加上议员以及那位福祉部官员的很多句扯淡，整个仪式只压缩到了五分钟。站在边上的林允儿没有说话，站在更边上的金承炫也没有。
准备十分钟，仪式五分钟。跟这忙碌的现场对比起来好像又是一场讽刺。
十五分钟的耽搁结束，物资组的工作准备完毕，餐车组的工作准备完毕，天在这个时候已然大亮。从村内，开始有零零散散的村民出来领早餐还有救济用的物品。抓Timing倒是很精准的官员们继续摆好亲民姿态，进到餐车附近一同用餐。
这时候的金承炫觉得差不多算是应付好了他们，也就径直不管。起初他本来打算让林允儿去餐车组帮忙，但这会他改变了主意。
居住着两千多人的九龙村规模不小，计划中先行对整个村子进行了分区。所有工作人员打散，三人一组，每组负责一个区域，对那些行动不便的住户，进行物资发放。
于是乎，进村的入口，三个人三辆车碰到了一起。
三辆手推车，一辆装满了棉衣棉被，以及保温盒装的粥饭团，一辆层叠着九、十袋大米，最后一辆上则堆着七百块蜂窝煤。
拉着装米车的李阵郁计算着入口那条路的坡度，拉着装棉被车的林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围上了一条白色粗线针织的围巾，围巾掩盖着纤细的脖颈，分明的下颚线，还有那有些嘟嘟质感的双颊，最后刚刚好点到那剔透的鼻尖。至于那双隐着清澈的光的眼，正带着一抹好奇的颜色，打量着身边的李阵郁。
另外一边，落在最后拖着煤车的金承炫，表情明明是一副阴谋得逞的表情。目光，却吊诡的是虚妄的目光。
每个人，都好像有每个人的心事……因为那些或璀璨，或至暗的故事。

第十四章 良药
是雪遮住了云，是云遮住了光。太阳在最末端的高空上，只在风间雪间，透漏下来了一点微亮。
昏暗的灰絮般的早晨里，九龙村密集的人声浮动。关于房屋问题，金承炫最终定下来的方案是扩大工程队规模，加紧运输建材，就地修缮。这方面他依旧没有亲自管，因为这会儿，他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工作。
整个现场没有人打伞，雪正在每个人的发尖上落脚，不过却无人在乎。
物资发放进行时态。
村口向上延伸到第一个岔路，就是大概二十多度的斜坡。李阵郁兀自低头简单活动了一下腕关节，不管是视线的余光或是其他，他都没有注意到林允儿那边。
活动完毕之后，双手背过身后握住拖车的把手，李阵郁打头第一个出发。跟在后头的是林允儿，再之后是金承炫。
论重量来说，林允儿拖的棉被，几乎等同于空车。但金承炫还是发挥了绅士风度要在最后面照料。昨晚知晓的天气预报正在精准重叠，地上开始有薄冰和渐渐铺路的雪。
本来殿后的照料工作，金承炫是准备要交给李阵郁来做的，只是没想到口都还没开，那位hiong就径直出了发。
跟在最后刚迈开步子的他不禁扯了扯嘴角，同时在肚子里腹诽了一句——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这话当然给一百个胆子金承炫，他也是不敢当面说的，不过暗自吐槽这种小把戏他已经炉火纯青了。
躲在后面的嘟囔在风中不可闻，安静的前行路途中，倒是林允儿第一个开了口。拖着拖车的她回望了金承炫一眼，那一刻白色漂亮的晶片状雪，正点缀在她的发端，耳后，肩头。
她打开哑光的豆沙色双唇，说：
“这位也是基金会的员工么？”
这里的“这位”所指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金承炫笑着摇了摇头：“阿尼，这是我一个很亲近的hiong，名字叫李阵郁，是我特意喊过来当苦力的。”
结束回望，哦了一声的林允儿，向前面那满车垒起的大米看了一眼。
答完这突然的提问，金承炫倒是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他没有提到李阵郁的身份，因为他知道JK社长早已选择隐在幕后，这方面他一向不会逾线多此一举。
另一方面，则是少女时代出道至此7年，在慈善方面不少成员都表现出了一定的关心，走的比较靠前的林允儿无疑算一个。金承炫没去揣摩这所谓的“慈善”是否只是公司对成员的设定。但至少，当下林允儿的行动，或多或少肯定有“真”的成分在里头。
虽然对她的了解不多，不过就自己的判断而言，金承炫觉得不论程度深浅，一颗善良的心应该有住在林允儿那里，这也正是他突然起了心思的缘由。他觉得有一个人陪伴，或许能成为心病的一记良药。
至于这所谓的“心病”，金承炫知道自己的这位hiong决计不会承认，无外乎其他，曾经聊这方面问题的时候，李阵郁一番话把金承炫说的哑口无言。
他说他11年的时候，在奥地利拜访了一位心理学大师，最后那位大师被反催眠了。额，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阵郁没忘记补充了一下那位大师的身份，精神分析学派的泰斗，弗洛伊德是他导师的导师。
可是就算如此，金承炫到现在都仍旧未被说服。他总觉得李阵郁现在的生活不对劲，他想要自己的这位hiong走出来，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而活。
林允儿的出现倒不算是一次特别完美的契机，金承炫只是恰逢其会的觉得她，心性温暖，也许可以在李阵郁的生活里，留下一个带有温度的记号。
刚好，当下此间，林允儿主动提了问。金承炫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是一个不错的信号，至少表明了这是一种向善心理的一种延伸，对一切慈善的行为或人的关心。
三个人的小组，在重新回来的安静中转过了第一个岔路口，他们所负责的区域有些远，大概还得走一会儿。金承炫在这其实很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远，等到他重新抬头打量前面这两人的时候，一条坡度突然抬升至了三十多度的路，便已等在他们的前头。
打头的李阵郁依旧是没有半点停顿的走了上去，他只是前倾了身体，倒没显得有多么吃力。这时林允儿又再开口了，她依旧先是回望了一眼，然后一边松开一只手顺了顺已微微润湿的发梢末端，一边跟金承炫说起了话。
她也没有说明，只是简单的提到自己的拖车很轻，可以帮忙分担一下重量。很容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的金承炫，心底愈发觉得自己的眼光没有失效。
他提起嘴角，摇了第二次头：“不用了，那点重量在我们阵郁hiong面前不值一提好么，放心好了。”
这次他的微笑更浓。
林允儿听罢回应以另一抹温凉的浅笑，接着她再次转回头，望了前面的李阵郁第二眼，这第二眼停留在了他的马甲上。
这马甲还是先前搬煤时候的那件，没有换，上面四处沾着黑色的煤渣。随即，林允儿移开视线，以一腔不轻不重又有些小心翼翼味道的语调问了一句：
“真的没关系么？”
走在最前面的李阵郁，肯定是被这柔软的声线入了耳，但他沉稳的步子没停，只是在稍后两秒里，简单的回了句“没事”。
到这里，金承炫翻了个白眼，一时间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不过，这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就在第一户需要发放物资的人家到达的时候，李阵郁说了一句声音很低的话，和做出了一个幅度很小的动作。
那时候三辆拖车要进入一个稍显空旷的院子里，进院子处有一个小小的台阶。李阵郁很平稳的加力将车拖了进去停在一边，随即转身到林允儿跟前。
那句声音很低的话是：“小心脚下。”
那个幅度很小的动作是，走到林允儿拖车的侧面，单手握住横杆，略微发力将整个车抬起。
做着这些举动的时候，李阵郁的表情一直都很平常，没有变化。就这样林允儿的拖车并排停在一边，他接着又重复相同的动作去帮金承炫，当然，那句小心脚下肯定是省略了的。
负责的区域就此到达，李阵郁没管在那歇口气的金承炫，也没注意他那欣慰的点头的表情，兀自开始从车上搬米。
统计上来说九龙村每人是一袋米的标准，李阵郁弯腰拿了四袋米，没有半点费力起身的他冲金承炫那边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蜂窝煤最后再一起搬”后，便径直朝最近的一户棚屋走去。
收敛笑容没有半点迟疑的金承炫拿了三袋米，和同样抱了好几套棉衣棉靴的林允儿一起跟了过去。
一时间，三人负责的区域里落满了好多枚脚印，这脚印是一条一条的线，有时交叉有时分开。
一户一户的棚屋就这样接收到了物资，三人在每一户里都收获了温暖的感谢的话语，甚至有老人家留他们歇息，要给他们倒一杯热乎乎的大麦茶。但这些他们都默契的婉拒了，物资发放的任务不算艰巨，不过时间却稍微有点紧。
大概一个小时不停歇的搬运后，最后一户的大米和棉衣棉被的发放结束。三人又在已然落成鹅毛的大雪中，朝之前的那个小院走去。

第十五章 相识
风在墙围，巷间卷涌，但这条坡道的落差在此时却显得，有九分的怡人。
头发已经湿了很多的林允儿毫不在乎的，走在前头，其后是李阵郁，最后是金承炫。他这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了几个压缩毛巾出来，自己留了一个，然后加快步子，将多的都给到了李阵郁手里。同时不忘撞了撞他的肩膀，那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早就察觉到了金承炫心思的李阵郁，一直都没给出太多反应。就算此时，从表情上也找不出多少端倪。不过他倒是接过了毛巾，很平常的前递。
从李阵郁沾满了煤渣，黝黑的掌间收到了毛巾，林允儿稍楞片刻后，没忘记说声谢谢。三人继续向前，到小院里的时候，头发基本都暂时性的恢复了干燥。
煤车边，即便失去了发丝最初绮丽的形状，林允儿仍旧在淡淡的天光下，显得清丽非常。金承炫在一旁多看了一眼，随即笑着往便携盒子里装起了煤，边上的两人也很快的过来帮起了忙。
又是一遍重复的路途，运煤期间，金承炫倒是主动挑起了很多话头，基本都是围绕林允儿之前做的一些慈善说开的。比如说前段时间的视网膜色素变性患者捐赠，以及其他一些残疾人士的援助，还有一直以来未曾间断过的非洲儿童的认养。
虽然说聊的这些话题很符合当下的状况，也没多少刻意的偏离，但个中意思其实另有所指。暂且先不那么直白的说是要撮合一对人，单单就说打算要让两个人的人生有所交集，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的话，那么“了解”这么个词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金承炫现在所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以自己为转承，“了解”到林允儿的其中一面。从目前看来，他觉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至于李阵郁……来来回回运煤的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怎么参与到聊天当中。
尽管如此，到第一个负责的区域物资发放完毕之后，金承炫也没觉得有多少气馁。因为他觉得，聊天中说到的那些话，李阵郁的耳朵，必然已被动的听到了。林允儿性格的一面，他也已经很好的传达了。
餐车附近备有热的毛巾以及吹风机，回来后的三人在这边暂时休整。彻底吹干头发，擦干衣服，再加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所有人的干劲又再回来。接下来，还有第二个区域，第三个……
就这样，忙碌的势头一直延续到下午二时。雪在此刻差不多达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风的呼声也凛冽的有些吓人。
加派了人手和设备的工程队已连续不断的工作了四个小时，且还在继续。物资发放方面则差不多要接近了尾声，金承炫他们负责的最后的一个区域，只剩下八九户人家的物资要发放。
另外一处的小院，俯着身的林允儿正从车上搬物资。搬东西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手此时已冻的通红，不过她好像不曾有感觉似的，一口气将好几床棉被抱在怀里，然后起身。随即数片雪花掠过她白皙的脖颈，从后衣领那里，落到了她的背上。冰凉的触感一时间激的她打了个寒颤，那会她有些可爱的耸了耸肩，紧接着毫不在意的呼了口气开始挪动步子。
之前的那条温暖的围巾，早在数个小时之前就已阵亡。这会正在帐篷的一张椅子靠背上，被暖风机给烘着。
其实在结束第二个区域物资发放的时候，金承炫就有让她休息去来着。不过她没答应，还是亲身的做着这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是未来基金会，是李阵郁，一直为之奋斗的事情。或者毫不夸张的说，是李阵郁现在全部的意义。
差不多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物资发放整体结束，今天工作的核心之一算是尘埃落定。回去帐篷那边的路上，还是比较满意进度的金承炫走在前头，一个劲的说个不停。话题在这个时候转变到了未来基金会方面，“了解”这件事情，必然是彼此之间双向的，这点他好像尤为清楚。
所以金承炫捡重点跟林允儿，讲了些基金会创立以及后期的一些故事，偶尔还会不漏痕迹的提到李阵郁的名字。说着这些的时候，林允儿都很耐心的在听。而李阵郁在最后面，他一直借着坡度，把目光发在远处城市的，蜿蜒车河之间。
离村口差不多还有两百米的地方，一户棚屋正经历着程度不小的修缮，许多板材堆在一边，工程队的人好像正在加装承重梁。
路面因为很多人走，再加上撒了盐倒是没什么积雪，不过屋顶上的积雪，到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有四指深。
走到这里，金承炫停住了步子，看样子是打算跟工程队的人询问下情况。林允儿很懂事的站在一边等，跟了上来的李阵郁也缓缓地停在了林允儿的一旁。
在金承炫跟工程队交流的时候，林允儿小小的别着身体，以一种像是在看着李阵郁，实际上目光擦着李阵郁身前而过，落到空处的状态，开口问他说：
“你平时工作不怎么忙么，听他说你好像过来帮忙了很多次。”
同样彼此之间没有目光交汇的李阵郁，盯着那处正在修缮的棚屋，恩了一声。
此间状态保持，林允儿接着抿了抿双颊。
“以前虽然也一直有关注慈善的事情，不过一直都没空自己参与进来。现在才发现，亲身的帮助到别人的时候，真的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收起微微鼓起的双颊，脸上和唇角好像一刹那间都染上了特别美好的笑。
紧接着，她又将双手缩到袖口里，开心的在空中挥了挥胳膊。
“看来，以后得想办法挤时间出来了。下次，把秀英她们也给带上。”
这话有些像是并非说给李阵郁听的一般，有些像是自言自语。
但就是这样的一番话，让一直安静的李阵郁以不可闻的音调喏喏了一声。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声回应没有被林允儿听到。所以三秒钟的沉默之后，李阵郁收回留在棚屋那里漫无目的的目光，动了动嘴角，竟然是吊诡的准备开口。
只是这埋在腹中的话，注定只能死在腹中。
因为在那一瞬间，正在施工的棚屋传来了一声断裂的炸响。紧接着，几乎是没有反应时间的，连锁的崩塌发生了。
简单堆砌而成的棚屋，倒塌的声势一点也不浩大。但哪怕只是那些破败的建材，倒塌下来携带的势能，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
那一刻，反应最快的是李阵郁，第二个是金承炫。
即刻动起来的李阵郁没有启动传输，不过那些年的军事锤炼和可怕的本能，又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刻。这是很重要的注脚，也是一种先知先觉，李阵郁预想到了未来肯定会有无法使用传输的这种情况，所以他强迫自己，需要有在现实中处理问题的能力。
鞋尖点地，脚踝发力，启动迅猛，步履带风。
向前冲出去的李阵郁借着势头手腕横摆，将之前留在手里的那辆拖车横向刹停。再之后松手，仰身滑铲，一脚将棚屋下面的一位工人铲倒。同时在他倒下的瞬间，把住他的腰，空中扭转。
落地，一根拇指粗细的钢筋重重的扎在了那名工人眼前的空地上。

第十六章 崩塌
水泥地上先是留下了一个白色的砸痕，那名工人眼中的惶恐还尚未升腾，躺在地上的李阵郁已然撑起手臂站起。同样反应迅速的金承炫那边，他在一块预制板落下来的瞬间，推开了身旁的人，刺耳的响声在他们彼此之间轰然落地。
倒塌在这个时候仍在继续，现场的工人有不少已四散退开。但尚且还有进到棚屋最里侧的一位工人，看样子是来不及跑出来。站在最边上几乎没被波及的林允儿，在一声尖叫中双手合十捂住嘴巴。再之后，她看到，救下一名工人又快速起身的李阵郁，几乎是不带半点停顿的冲了进去。
那不过是两三秒间的尘埃落定，李阵郁的速度却快的不可思议。没有人看到他是以一种怎样的步伐穿越近六米的距离。只知道，他很快的探手，拽住了那名工人。随后是回转，用力前推，踉跄着步伐的工人在棚屋倒塌的边缘扑倒在地。
棚屋在这个时候几乎已接近于彻底坍塌的地步，而李阵郁离门口还有大概五米距离，众人只看到他表情镇定的重新发力迈动步子。紧接着的第一个瞬间，他躲过一块坠落的木板。第二个瞬间，一块翻转而来的碎裂掉的塑料屋顶砸中了他的头部。
这一刻他止不住的晃了晃脑袋，但脚下却没有丝毫的凝滞，第二步落地，棚屋边缘不过四米。李阵郁屈膝，俯身，肌肉协调，发力。一个教科书般的战术规避动作，在空中展开。
修长的身段，就这样以一种凌厉的姿态刺出，画出一道好似带有冲击力的浅弧线。跃空行进至中段，又是一根崩断的钢筋突兀而来，没人听到那一刻他腰间扭转传出的骨骼摩擦的响声，只知道那根钢筋在他的胳膊上带出一缕血色的液滴飞溅。
最后，是落地。
背后的尘埃同雪花一起弥散，在地上一个翻转后稳稳半跪住的李阵郁慢慢起身。一丝血线从他的侧脸往下蔓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胳膊，那里羽绒服和内里的衣服，一并撕裂。五公分的口子伴同溢出的血，在寒冷的风中，正准备热气涌现。
连锁的棚屋崩塌后，只有最后那名工人有轻微的擦伤，其他人毫发无损。慢半拍起身的金承炫看到李阵郁逃出，正按住膝盖大口呼吸的他，不禁松了口气。
至于林允儿，她好像是花了些力气才从惊惧的情绪中脱离。等到缓和了一点，反应过来之后，没带多余的想法的她，快步走到了李阵郁身边。
不远处直起腰的金承炫，看到她嘴唇不断的开合，虽然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没太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想来无非是“怎么样了，还好么，要不要紧”之类的。这些事实上都不是金承炫关注的重点，他只是看到林允儿，有些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又有些慌乱的拿着纸巾，不知道是先替李阵郁擦额头的血，还是先按住胳膊上的伤口好。
晃动的瞳孔，有些局促的手，此刻统统都倒映在金承炫的眼睛里。林允儿的这种模样，让他一时间不禁扬起了嘴角，那是一种很有趣的模样。
相比林允儿的紧张，早已见怪不怪的金承炫反而一点也不担心。尽管李阵郁很少跟他讲自己的故事，但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比如说服役，比如说战场，比如说很久以前蚂蚁窝里的那六七把刀，那致命的一枪，那好几条人命，还有那满身的伤。
静静站着的李阵郁，还是老样子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任凭林允儿在他跟前手忙脚乱的。然后，侧着头，将离自己离的很近的这个女人，看了三秒。三秒结束之后，他伸出手从她手中拿过纸巾，按在了胳膊上。
九龙村的援助行动并没有因为一处棚屋的崩塌而停止，也没有因为有人受伤而受到影响。一切照常进行，金承炫只是叮嘱了工程队一番让他们注意安全，又加派了工作人员巡视现场的安全状况。
李阵郁这边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家诊所，金承炫没说要跟来，这一对兄弟都知道现场的事情更重要，也就完全不必矫情。至于林允儿……这时候她本人的意志基本上就被很大程度弱化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公司那边决计不会再让她留在现场。
本来她还想陪着李阵郁一起去医院，但现场的媒体和娱记，很显然将这个想法也给一刀斩断。最终，仍旧是有些担心的林允儿，只能是要了李阵郁的电话后，便上车离开。
急症室里，李阵郁一个人缝完了七针，头上的伤口很浅，他没让医生包扎。弄完了之后，穿着破烂的衣服径直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地址是永登浦区江边，最近一段时间他基本都在那里落脚。
九龙村援助结束近一周后，天气转好，雪没再落。
江南区离基金会总部不远的一家中餐馆门口，驶来一辆石英色的捷豹XJ，李阵郁从车上下来，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臃肿羽绒服，只是衣服没再有破口。金承炫仅有的几次去他家，发现冬季款的衣服里，这种款式的羽绒服几乎塞满了他的衣柜。
餐厅里落座，对面的金承炫已经点好了餐，他笑着依旧没有问伤怎么样了，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是对穿衣品味的抨击。只不过今天有新的人加入了他的阵营。
“Hiong，承炫说你穿上这身衣服，胖了十多斤。我看不止，少说得二十。”
笑着说这话的，是陈安歌。
忙于公司运营的他，向来很少一起碰面，也不知怎么，今天会有时间。
餐馆的服务员见人到齐了已然开始上菜，李阵郁从筷桶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只给对面两个家伙丢了句：
“少说点废话，吃饭。”
这话出口，坐在一边的金承炫和陈安歌相视一眼，眼里是很比这餐厅里的暖气，还要暖的意味。
饭间，三人浅浅的聊了些公事，不过基本上都是另外两人在说，李阵郁在听。不管是JK还是基金会，他都没怎么去管了。
而今天这个饭局，老实说有些突兀。金承炫来的时候尚且还摸不着头脑，因为管理着集团运营的陈安歌，一向很忙。这样三人坐在一起吃饭，一年也不过就那么几次而已。
向来是有疑惑就讲出来的金承炫，在吃了几口菜之后便径直开口问。这个时候陈安歌慢慢的停下了筷子，望了对面的李阵郁一眼。
其实今天这个饭局，吊诡的是陈安歌主动联络的。之前在电话里李阵郁也没问，不过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讲。
所以现在，前面的小聚结束，陈安歌开口说：
“诗音要过来了，下午三点的飞机，CA171次航班，仁川机场————是你去接还是我接。”
今天见面的缘由被讲出了口，餐厅里的嘈杂还是老样子的在游走，李阵郁也还是老样子，一口一口的在吃着自己的菜。
“诗音”这个名字，对于金承炫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所以这会儿他脸上的疑惑更甚，但他没问。
陈安歌见李阵郁没有回应，他停住了很短的一个瞬间，然后花很长时间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扭头，用一个简短的故事，帮金承炫解开了疑惑。
虽然曾经都是一同从蚂蚁窝里逃离的兄弟，但其实金承炫多少还是没能深入到两个人的人生当中去，这点陈安歌很清楚，所以他今天把金承炫也给叫上了。
这世界每日每夜被寒风吹彻，遗留的亲人只剩下那么几个了。日后，唯独剩下彼此能够相靠，来以此汲取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