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允浩是东乡村里出的第一个文化人，名牌大学正儿八经的法学博士，为此郑家名扬全乡二十多个村子。再加上过年回家被灌了几杯老白干之后，拍着桌子说相亲们的事儿找他做主不收分文，于是金俊秀这次理所应当的就来了。
郑允浩记得这个个子不高但腰板儿总是挺得直直的小兄弟，听父母说很是聪明伶俐，成了那一帮出门找活儿干的男孩子里领头儿的，以前还经常过来陪郑家留守的两位老人聊聊天帮着干些活，总之，是个好小伙儿。


金俊秀比比画画，施工队老板如何拖欠工资的事情倒也说了个明白。郑允浩给他递了两杯水都被飞快喝干，笔记上也记录下要点，就亲切的说这事情办起来需要时间，如果去法院起诉搞不好抓到你那老板也要不回来工钱，我看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私下把人找到，协商解决，实在不成再想别的办法，不如你先回家等着，剩下的就交给我。 金俊秀听得懵懵懂懂，看他小眼巴拉的嘴角还有颗痣，不大信他，可自己又没有别的路子，谢过了便出来。
坐在“法律援助中心”的大牌子底下琢磨接下来何去何从时，突然想起半年前听说一群也是被扣工资的民工去静丅坐，后来还真拿到了钱。
不错，反证现在不也坐着呢么。他想，关键是包工头跑掉了，坐哪儿去啊。
2
第三通铃声，朴有天以液体状态下了床，流淌到电话旁接起来，才发现是门铃在响。继续流淌到门口，开门就看见隔壁胡阿姨满脑袋发卷，心里一麻彻底清醒。
“阿姨，这么早。”没睡醒的鼻音深得胡阿姨欢心，被一掌拍在肩上。
“还早？我儿子都放学回家了。那小孩儿都在你家门口坐一下午啦。”
“什么？谁？”朴有天糊涂了。
“喏，就那个。看样子…不认识？” 没戴眼镜，他看不太清但也知道这身衬衫套背心掖进裤腰的标准民工打扮，摇摇头说，不认识，应该不是来找我的。
又一掌，胡阿姨呵呵笑：“那就好，你继续休息吧，不过年轻人这样不好哦，工作起来几天不睡，身体要。。。”
半句话被关在门外，朴有天揉揉肩膀想，身体再好也不带您这么拍的。
天黑时他终于有胃口就着咖啡吃下两个煎蛋，到窗边刚好看到院门口那个年轻男孩起身伸了好几个懒腰，还左三圈右三圈的活动筋骨。韧性十足的样子。 见人要转过头来，朴有天赶紧缩回窗帘后面。
金俊秀晒得红红的，又不像常年在工地干活的人那样粗糙，一张紧绷绷的脸。见厨房窗口有灯光却不见人影，很是不满的噘着嘴巴向里面瞪了瞪，朴有天不明所以，只一手摸着胸口莫名的就慌了。然后笑笑，这有什么好心虚的。
3
上次的case把朴有天熬得够呛，好不容易休到三天假期准备好好在家宅着，门口却凭空出来个活雕塑，让他很是发毛。
那男孩也不吵不闹，可要是出门倒垃圾买食物，就死死盯着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搁在膝盖上。手实在是小，不像能在工地上干活的。 他本不想理会，可看着书听着音乐擦着地板就忍不住要往窗外瞧，寻思着那男孩儿吃没吃饭有没有水喝晒没晒晕，万一中暑之类倒在自己门前可不好。最后实在没法静下心来，自暴自弃的扔了书，拎两盒果汁要出门，又折回来往胳膊底下夹了根法棍。
金俊秀看见一双人字拖停在自己面前，然后是插了吸管的橙汁，一抬头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好久才缓过来。梗着脖子问：“你是朴有天吧？”
“恩，你是？”
“我不能随便告诉你。”
觉得好笑，放下果汁把另一盒打开喝了几口：“你找我？”
“对。”
“有事？”
“你得给我工钱。”
“不是我雇你在我门口坐着啊。”
“别装傻了，xx酒店那个楼是你弄的吧？”
“额，是我们设计的。。。”
“那就对了，那楼是我们盖的，现在你们还欠我工资没发，你给我钱我就走，要不然我就一直坐着。”
“这个，”朴有天这次是哭笑不得，“这位小兄弟，你弄错了，我只是个设计师，说白了就是画图纸的，你要工钱得找你们老板金在中。”
“我要能找到他就不找你了，看样子你们很熟嘛，要不你去找找他。”
“业务往来而已。。。不说那个。。。你要坐这儿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工资的事和我们真的没关系，我只是好心告诉你，这没用的。”
“你们不想给钱，当然劝我回去。”金俊秀坐得更实在，一副长期斗争的架势。
朴有天只好叹气道：“那我就不多说了，面包要不要吃？”
“不要，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害我。”
“我害你干嘛我都不认识你。”


“我叫金俊秀你现在认识了，要不要害我？”
朴有天自诩一百四的智商当场停转，愤愤咬一口面包回家继续补眠。
4
第二天他是躲在窗边偷看金俊秀何时来的。衬衫没换头发也像是没洗过，我见犹怜啊朴有天心想，金在中一定是拿工钱去填了之前的债，造孽啊。
这边正唏嘘金在中的遭遇，那边就看金俊秀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大牌子立在身边，上面血淋淋的大红字写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口水差点儿把他呛死。
朴有天趿拉着拖鞋在客厅转了三十多圈，等围观的晨练大叔们散场了才去和金俊秀交涉。看金俊秀眨巴着水汪汪的圆眼睛讲爹娘如何在家巴望着自己赚钱回家娶媳妇抱孙子心肝儿都跟着颤，又被噎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之后，才听明白其实只欠了八千块钱，咬牙掏出钱包说：“八千块我替他们还了，你现在就跟我去ATM机取。回家娶媳妇吧别在这儿傻坐了。”
哪成想金俊秀一蹦老高扯着脖子喊：“太好了我让我那些兄弟也来拿钱来！”
小嗓子都分叉了。
“你。。。有多少兄弟啊？”朴有天脊背一阵发凉。 “算我三十九个。”
朴有天飞速把钱包护进怀里退后三步：“你你你还是找找找金在中去吧没什么事的话我我我先先回去了啊。。。”
“你反悔？”
“本来也只是看你怪可怜的又没地方住，还天天在这儿晒太阳。。。”
“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住。”
“那不是重点好不好？”
“重点是你现在反悔了，害得我没脸回家又没地方住，还在这儿晒太阳，”金俊秀说着蹲下来缩成小小一团，手指在地上戳戳戳，“你跟那些黑心工头肯定是一伙的。。。”
5
当晚，朴有天抱着刚被宠物学校送回家的朴哈朗窝在沙发上，耳边不时从浴室传来金俊秀哼的小曲儿，万分颓唐。
金俊秀穿着他的T恤短裤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其实只矮了两公分也算身板结实，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小胳膊小腿儿的和自己不是一个级数。刚洗了热水澡浑身上下红扑扑的也像个孩子，一阵夏夜的过堂风吹过来就打了个大喷嚏，朴有天从愣神里被惊回来，去找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金俊秀乖乖蜷在沙发一角揉着鼻尖，摆弄吹风机玩儿得不亦乐乎，朴有天说现在哈朗长太大要单独买更强力的吹风机了。
金俊秀撇撇嘴说你们有钱人养个狗都这么舍得，倒是——
朴有天等他吹完安静下来说你那个老乡郑允浩我知道，厉害得很，放心吧他肯定能帮你要回钱来。
金俊秀反而垂下头来说，其实我自己也就算了，那些兄弟们都当我比他们有文化会算术，平时都让着我听我的，现在也都指望我，讨不到这个说法真没法回去见他们。
朴有天也不知再如何安慰，伸手把他头发拨到一边露出半个额头，上面小小一块伤疤。金俊秀又小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
朴有天等金俊秀睡了去阳台安顿哈朗，刮着它湿乎乎的鼻尖说，听见没，我是好人。


6
朴有天回到设计院就给郑允浩的法律援助中心打电话，借了院里的名头直接接到他本人，被告知金在中现在处于下落不明状态，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后来提起大学时期两人同届，一个在法学一个在建工还同场打过篮球，多聊了两句。朴有天既不敢说自己其实和金在中有点儿私交，也没提金俊秀现在正霸在家里，客客气气的挂了电话，对着iMac桌面上的小蜻蜓头疼。
下班时腾子从门后冒出头来：“朴工今天加班啊？”
“不加，就坐会儿。”
“办公室有什么好坐的。难道跟我一样有家不能回？”腾子挤进门，晃晃悠悠到桌边。朴有天挺喜欢这姑娘，偶尔和她扯几句天南海北，不设防。知道腾子崇拜他，倒也不用避讳。
这是个公开的秘密，朴工不喜欢女人。
设计院算不上前卫开放，但朴有天为人无可挑剔性格讨喜，业务精进自然也没话说，所以这么多年来没什么微词。只是年轻姑娘叽叽喳喳时难免要感慨可惜了这黄金王老五。朴有天听见也只是笑：“你们去找钻石的去，我跟王老六一起过。”
“你怎么了？”
“爸妈不在家，我弟弟找一群20岁小男女在家party，嫌闹。你呢？”
“招了个房客，还没想好怎么办。”
“没想好怎么办就成房客了，太不慎重了吧，再说您也不缺那点儿房钱——”腾子突然明白过来做出惊恐表情，“男的女的？直的弯的？不会是——”
“小姑娘家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朴有天说到一半声音陡然低下去，“我看他从乡下出来闯，被人扣了工钱怪可怜的，年纪不大也不像什么禁得起折腾的。。。”
腾子已经兴奋得满地打转：“小民工？！不能够啊，朴工您的口味和我们的猜测差太远了吧！”
朴有天起身拿了车钥匙作势要走：“警告你，要么现在shut up我就请你吃甜点，要么明天起让你专门数门窗表去。”
“就算数门窗表我也要以死相荐，哥你还是找个艺术家什么的满足我们的美好幻想吧！”
7
吃着芒果糯米的时候担心金俊秀在家会不会挨饿，转念又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冰箱里的材料好歹能凑出些饭菜，便不惦记了。结果车没停稳就看见金俊秀和朴哈朗一起趴在窗台张望，显然是饿坏了的表情。
朴有天把打包的芝麻糊放在桌上，还没开口讲解金俊秀已经哗啦啦拆开塑料袋掀了盖子，苦下脸来：“这么少。我都饿死了。”
“家里有材料，你饿了自己做。”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随便动。
“我不会做饭。”金俊秀理直气壮，朴有天胸口一闷。
“那就出去买，备用钥匙不是留给你了么。”
“我没钱啊，你们又不给发工钱，拿什么买。。。”
“停停停，”朴有天最怕提这茬，“是谁今天早上问我，‘存折放哪儿安全’？”
“那是攒着回家娶媳妇的钱，你们又不给发工钱，我自己再不攒着点儿，猴年马月能娶上媳妇？”
朴有天看他两句话功夫吃完芝麻糊，意犹未尽的样子，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说：“别你们你们的了，说吧，汤面炒面炸酱面，要吃哪个？”
“汤面。”
打开冰箱，身后又传来一声“加鸡蛋”，朴有天眼前出现一只圆圆脑袋尖尖耳朵还拖着毛茸茸尾巴的金俊秀，噗的笑出来。
8
那边厢。
郑允浩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生姜水，若无其事靠在路灯上喝，眼睛一刻不离酒吧木门。
一点多时金在中终于出来，肩上挂着个看样子醉得人事不醒的女人。他迅速穿过马路，金在中似乎察觉到什么，连忙把女人连着张钞票塞进候着的出租车打发掉，转身要逃。
郑允浩身手了得，两下就擒住人按在墙上，金在中脸被压住哭丧着喊：“沈昌珉你就饶了我吧。”
于是把人翻过来面对面。
左边脸擦破块皮，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郑允浩，瞬间莫不到头脑。
郑允浩心想刚才下手是不是太狠了，就松开他肩膀，但手腕还是死死攥着。


“我认识你么？”金在中恢复意识。
“要认识了。”郑允浩腾出手，摸了张名片在他眼前晃了晃插进衬衫口袋，“我是替你扔下那些民工讨工钱的。你要愿意和我商量，咱们就商量商量。”
沈昌珉从拐角阴影里走出来，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说：“不介意的话，一起商量？”
金在中见了他更是苦不堪言，可怜兮兮的说：“我现在是真没钱——”
“没钱还出来泡吧？”沈昌珉说。
“酒吧是朋友开的嘛。”
“没钱还出来泡妞？”郑允浩说。
“喂，是那女人非要缠着我划拳，喝成那样我总不能不管吧？”
郑允浩一时竟无话可说，沈昌珉就指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记说，去那儿好好聊。
9
虽然长在乡下，金俊秀也是看过些小说电影的，以为像朴有天这样住洋房开跑车的富家子弟业界精英，过周末一定是觥筹交错。没想到这人一觉睡到十一点，害他从清晨饿到中午，洗了澡出来都还没醒似的，湿头发往后一拨露出锃亮大脑门，短裤挂在扁胯骨上像是马上要掉下来，哼哼叽叽的问，早上想吃什么。
金俊秀气鼓鼓的想还嘴，还早上呢，都快下午了。又觉得人家不但不嫌弃自己吃白饭，还征求意见问想吃什么，已经挺不容易了。于是乖乖说了句：“随便吃点儿吧，我去热牛奶。”
朴有天听着他沙沙的小嗓子，忽然就清醒了。
朴有天讲究节能环保，这城市真正炎热的天气也不多，就没装空调。午后热起来，他像个老爷爷似的喝茶看书，力求心静自然凉。金俊秀和朴哈朗玩儿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在地板上躺成个大字。
“你不热？”
“热也没办法，越想越热。”
“小时候在老家，天气一热我就去水库里游泳，水是从山上下来的，蓝绿蓝绿的特别清亮，岸边有块大石头，足有两米见方，游累了就往上面一躺。那时候看天会觉得天特别大，特别高，特别蓝，连风声都听不到，倒是能闻到一阵一阵野花的香。”
金俊秀说完闭着眼睛弯起嘴角，朴有天定定看着他圆圆的鼻尖下巴，起起伏伏的胸脯，忽然起身说，太热了，咱们游泳去吧。
卖泳裤的店员问尺码，金俊秀愣着说不知道，他就偏头打量，朴有天视线也跟着落在隐约翘起来的屁股，没来由的气恼，伸手从两人之间穿过在货架上拿了条L的。金俊秀看着收银机上的数字咋舌，被朴有天捏着胳膊肘拖出来。
金俊秀是摸索出来的自由式，俗称狗刨，于是被扔在浅水区自己玩。朴有天很久不下水，花时间把上学时练就的招式捡起来，再抬头去找，发现人已经和一群像是学生的混在一起打水仗，很是欢乐。再看身边一同攀着扶栏喘气的两个中年男子，泳帽下的鬓角都白了，于是闷头游自己的。
学生们相互招呼着去休息喝水，金俊秀也玩儿累了，裹着新买的浴巾悄悄坐到池边看。
朴有天太白太瘦，显然称不上外形健美，但动作标准速度也快，金俊秀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原来游泳是要这样的。再想想自己那两下子，就有点儿不好意思。水里的朴有天余光看见机器猫浴巾便停下来，面前刚好两截肌肉紧致线条流畅的小腿。 还晃来晃去的。
10
才几天功夫金俊秀已经对朴有天的保时捷了如指掌，上车扣安全带调整靠背开广播一气呵成。朴有天决定不上环线，不紧不慢的穿城区。两人就着音乐节目里的流行歌曲聊起小时候音乐课本里的儿歌，最喜欢的都是《小白船》和《剪羊毛》。
金俊秀哑哑的小嗓子唱起歌来意外好听，朴有天学生时代也玩儿过音乐，就轻轻给他合声。
洁白的羊毛像丝绵，锋利的剪子咔嚓响。
又聊到少年时光两人都异常兴奋，那些捉弄老师的把戏和现在想来也没有多美的班花总是原封不动的出现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后来金俊秀忽然没了声音，原来是经过一片亮着水银灯夜间施工的工地。
他坐回来小声说：“夏天就这样，下午休息晚上施工，不然会热出人命的。”


23
前夜窝在车里，又有金俊秀挤着哼唧，基本没怎么睡。朴有天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还笑得吭吭吭的，裹着外套出去时头发乱糟糟眼睛肿成灯泡。模糊看见金俊秀和一个女孩子对着笑，倒也没多想。
可金俊秀冲他招手说，有天你醒了，这是小薇，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虽然看不真切，也知道这小薇长得很漂亮，在这山村里该算是出众，年纪相仿的两个人站在水井边儿上，好像浑身都闪着光。昨夜的酒似乎还在胃里翻腾，朴有天打了个招呼就去洗脸。
只剩他一人还没吃早饭，金妈妈还是忙前忙后的要熬粥烙饼，唠叨金俊秀大清早笑那么大声不给人睡懒觉，说有天大老远的开车把你送回来，还遇上山洪，容易么。朴有天心不在焉的应着，坐下来吃饭时金俊秀跑进来喊了声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他还没来得及搭话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
勉强喝下碗粥，问了那个传说中的水库怎么走，车门都开了还是决定步行过去。
一路松林里飘着浓郁的松香，秋日的山间路干爽得发脆，走出村子，便能看见山坳里一泓粼粼的水面。那段下坡路朴有天越走越快终于跑了起来。
那块平滑的大石头很好找，他在上面坐了坐，忽然跳起来脱掉外套和鞋袜，被自己的想法振奋得呼吸急促，在岸边用力呼吸几次之后，向水里走去。
24
下午金俊秀百无聊赖蹲在门口摆弄满地的干货，远远看见朴有天回来也不动弹，皱着眉毛噘着嘴巴继续戳那干辣椒。走进了才发现他裤脚湿了，就问：“摸鱼去了？水库不让摸鱼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鱼呢？”
“没摸到，水太冷，我走下去两步就给冰回来了。你那青梅竹马呢？”
“什么？”
“小薇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多陪人家呆会儿。”
金俊秀脸就拉长了，苦巴巴的说：“小薇他爸说再不去提亲就把她嫁给邻村李二娃了。”
“那你去提亲就是了，再说她要想嫁你，早晚也是你的，他爸吓唬你呢。”
“我。。。我凭什么提亲啊，我在村里连间房都没有，总不能还和哥哥嫂子他们挤着，人家李二娃这两年搞什么无土栽培可赚钱了，家里新盖了好几间大瓦房，自己还开个小捷达呢。”
“钱都是人赚的，你俩真想成亲，这都不算什么。”朴有天惊讶于他没有提起工钱的事儿接机批判资产阶级。
风吹到脚踝，凛凛的凉，开导得也是敷衍。
“再说我。。。”
“你怎么？”
“没怎么。”金俊秀揉揉眼睛，噌的跳起来开始叫唤：“辣辣辣辣辣！”
他越揉越辣越辣越揉，朴有天又是按着又是哄的，好半天才安静下来，两个眼睛通红通红，满脸都是眼泪。金妈妈端出清水和毛巾让他洗，边戳着额头：“多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你爸像这么大的时候你哥都两岁了，这么闹下去不怕娶不到媳妇啊？”
朴有天在一旁小声说：“找个能照顾他的就行了。”
声音实在太小了，谁都没听见。
25
假期结束又相互推脱了好几天才打电话到隔壁问什么时候有时间，胡阿姨心花怒放的说有天呀这么客气没必要以后想来串门随时欢迎，金俊秀耳朵凑在听筒旁边使劲撇嘴。
到了约好那天朴有天又搞了次以死相逼从加班中逃出来，刚好在停车场碰到丁院长。院长向来器重这个思维敏锐作风沉稳的年轻人，亲切的握手道，听说你们最近很忙，要注意身体。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多谢院长关心保证完成任务。
买了些应景的礼物，按门铃时金俊秀站在台阶下左右晃，抬头看人欲言又止。朴有天看惯了他双手叉腰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模样，好不容易见到个楚楚可怜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就抬手要去抓他头发。
金俊秀拎着东西不方便，飞快躲开转头就是副要咬他手的架势，刚好门开了。


朴有天说，以前都没正式介绍，这是我在老家的表弟金俊秀，现在在这儿工作于是要住一段时间。
胡阿姨香蕉芒果的摆满了茶几，把儿子赶回房间读书之后开始嘘寒问暖，终于说到男大当婚，问有天怎么搬来这么久也不见找个女朋友。
朴有天瞟了眼金俊秀，那人正捡了根香蕉打算从中间剥起，就自然的拿过来剥开一半再送回去，笑笑说，我忙，再说这事也要看缘分，难碰。
“这么好的条件有什么难碰的，你三十出头了吧，是时候定下来啦，再拖下去好姑娘都被人先抢走了。”
“才三十二，我有同学读博的还没毕业呢，不急。”
旁边本来没在意的金俊秀很是惊讶，这人长得还真年轻，本以为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睁圆了眼睛去看，正对上朴有天的视线，那眼神分明是“怎么样，哥帅吧童颜吧可爱吧”。切。
“你要忙的话，阿姨帮你物色物色？说起来刚好有个远房侄女，研究生刚毕业。。。”
胡阿姨还在眉飞色舞，金俊秀已然陷入思考：要是朴有天真的找个女朋友或者干脆结婚了，自己岂不是不能再住下去。全然忘记本来也是领到工钱就该走的。正琢磨着忽然就感觉气氛完全僵住，迷迷糊糊的抬眼看见胡阿姨嘴巴张得老大，一直没插话的欧阳先生也愣愣的，正想问怎么了，只听一个平静的声音说：“对不起，但我认真的，我不喜欢女人。”
把不喜欢女人翻译成喜欢男人，金俊秀是在五个小时后躺在床上才转过弯。于是当时也只是跟着张开嘴巴愣住。
其实胡阿姨他们怎么看，朴有天完全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选了个不好的场合向金俊秀坦白。这不，把人吓得气都不喘了。
“如果，”他深吸口气稳住情绪，“如果觉得有什么不便的话，我可以就此告辞以后也不打扰你们了，但是要让我搬家短时间不太可能，不过这几年邻居做下来你们也知道，我只是。。。”
“有天，”欧阳先生终于扶正眼镜，开口道，“我们哪是那样的人呐。咱们邻居相处的好好的你这是说什么呢，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是吧？”
说着用胳膊肘把还傻着的胡阿姨撞醒。
“是是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我，你，你，既然这样，以后有好的，那个，好的小伙子，阿姨替你留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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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阿姨说好的小伙子的时候，朴有天本能的看向金俊秀。
小伙子终于合上嘴巴吞了吞口水，继续向芒果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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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文交代，好小伙儿金俊秀懵懵懂懂的回到家洗洗涮涮，从浴室出来想打个招呼发现桌上留了个字条说临时有事回去加班，语气非常敷衍。又懵懵懂懂的吹了头发倒在床上，原因不明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瞬间入睡，而是翻来覆去至少十分钟。
十分钟后腾的坐起来。
不喜欢女人是喜欢男人了？！


31
x酒店215房间，金在中抱着胳膊打着哈欠看朴有天自己胡乱扒了衣服裤子倒在床上，只可惜瘦骨嶙峋的雪白后背实在算不上香艳。他揉揉眼睛去帮他摆好枕头，心里把这厮诅咒一百遍啊一百遍。
先是下午突然来电话，说同事都带着家眷去唱K，想想就烦不如哥俩出来喝两杯。到了club温文尔雅的朴工开始猛灌烈酒，设计院那帮年轻人突然杀出来说转移阵地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可以把朴工移交给他们了，哪成想以阿嘉为首的八卦男女们拽着他不放，显然是误会了。
让朴有天解释，可那家伙眯缝着眼睛喷着酒气上来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弄得他一阵恶寒差点当众把人扔出去。
强忍火气跟着胡闹到半夜，终于朴有天实在醉得不成人形，他交代两句给拖去最近的酒店，正想着好歹凑合睡半宿，洗了澡出来就看见醉鬼在接电话。他只是好奇什么人凌晨三点还惦记着这家伙，没想到是那个向来强茅炸次的小民工金俊秀。
金在中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得赶紧回避免得碰上金俊秀，走之前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结果被抓住手腕。
“你去哪儿？”
“回家。”
“你别跑啊。。。你不能跑。”朴有天咂巴着嘴哼哼。
“你醉了，这是酒店，你让我回家。”
“你不能走，你还欠人家工钱。。。拿了工钱好回家娶媳妇。。。你这个资本家。。。吃人。。。骨头。。。”
朴有天迷糊过去，金在中再一阵恶寒，心想这是从哪儿学来这么惊悚的台词，还吃人骨头。更加坚定了决心甩开他飞奔而去。
关门的瞬间听到身后又一嗓子拉长了的“哥”，金在中默念阿弥陀佛这真是恶寒的一天啊！
32
金俊秀远远就看见驼着背顶着个大头的金老板鬼鬼祟祟从酒店出来，开的那辆车又好生眼熟，心里就明白了三分，机械着进了大厅就有人迎上来说您是金俊秀先生吗。机械的点了头查了身丅份证，那人又说刚才那位金先生让我把钥匙给您，房间在二楼，215号。
话说这男男之事，他从前是绝不会考虑的。但最近知道了朴有天的事情，就在他不在家时上网研究，大体知道了些。于是进了房间看见那个不怎么香艳的瘦巴巴的后背，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掀了被子。
只剩条三角内裤勉强挂在屁股上，朴有天扁扁的趴成个‘片’字形，呼吸不畅。他就去拨拉他脑袋，结果那人迷迷糊糊的说哥你不能走啊。
浴室有用过的痕迹，地上扔着条他没见过的白背心。朴有天的衣服遍地散落。床单被扭得揪成一团，满室混合了酒精的暧昧味道。金俊秀看着这现场，脑筋终于转得快了一次： 于是朴有天上次借车的人是金在中，聚会要带去的家属是金在中，阿嘉在电话里喊的也是金在中。连阿嘉都知道。他们非但不是冷冰冰的业务往来，而是可以到酒店来开房的关系。
他不肯相信能够在朴有天家横行霸道两个多月，是因为朴有天要稳住他免得真去起诉金在中或者搞出别的事端。但至少不得不想起之前的暗示：即便这样帮你的人，也不要轻易相信。


金俊秀本来耷拉着肩膀两手夹在膝盖中间正五味陈杂，听见这话猛的抬起头，眼睛一亮，又渐渐暗下去。
这真是逐客令了吧。
那一亮晃得朴有天心口都紧了，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整整齐齐一叠钞票：“赔偿金我不知道能给多少，这是一万你先拿着。回去，回去找小薇她爸提亲，晚了就让李二娃抢走了。”
“我。。。”金俊秀忽然噎住，心想原来早就准备好了，“我不要赔偿金，在这儿吃住都是你的，还说什么赔偿。”
不长不短的几十天里，一起吃饭遛狗看电视甚至一起回家过中秋的人，忽然变得这样客气，谁都难免心里难过。朴有天知道他脾气倔，又相互推辞几番后，忽然低吼了声：“别说了！”吓得金俊秀一哆嗦。
“别说了。听你的，给你拿八千。剩下的不要可别后悔啊。”他软下口气，末了还假笑了一下。
就开始数钱，一百两百三百数得太慢，于是被金俊秀一把抢过来，飞快点出两千把剩下的揣进怀里，轻声说，结束了。
“恩，结束了。”
35
金俊秀要走了那张速写。
原来他是知道的。
没有嘱咐他到家打电话报平安，也真就再没有消息。到十一月时，朴有天几乎确定，这个人的痕迹和味道已经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新年时东山再起的金在中来找，说三天假期郑允浩要回老家，想跟着去乡下透透气，问他要不要一起。朴有天说你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等等等岔开话题就没再提。
元旦当天所里几个单身的同事出来聚会，腾子们依旧感慨着可惜了黄金王老五，阿嘉们依旧抱怨着工资再涨也赶不上房价，朴有天依旧多半的时间只是笑。
过了这个年，他三十三岁，毕业回国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一年。看上去没怎么老，有房有车，收入和品味都不低。
感情世界，空白。
回去的路上电台在播最近打榜的英文歌，开头那段独白说，这城市如此美丽却空洞，世上这么多的人而你依旧孤单。
那个很有穿透力的女声唱，but it doesn’t mean anything since you’er gone.
36
春节没过几天，东乡村恢复平静。小薇对金俊秀死了心，和李二娃定了亲要在端午前后办婚礼。他不懂物是人非的成语却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宁可在城市拼死拼活也不愿回来。翻出之前的大旅行袋，又踏上了装满进城打工的年轻人的火车。
和同村的人一起安顿了住处，先拿上要带给郑允浩的东西登门，他只知道郑律师新年回来过，刚好自己去舅舅那儿住了几天没碰上。这次除了郑家老人托付的瓶瓶罐罐，还有自己父母亲自采来晒干的山货，聊表感激之情。
郑允浩一副居家男人打扮，说正好在中今天要好好做顿饭，你也留下来一起吃。金俊秀缓不过神来，不知这又是哪出。直到郑允浩跑到厨房下巴搭在金在中肩膀上撒着和自己形象不符的娇要尝菜，他才恍然大悟。于是生气这黑心工头竟然做出这么对不起朴有天的事。
虽然厨房里那两个侧影此时美好得令人嫉妒。
金在中吃饭时一直想，工钱也给了赔偿金也付了，不用如此怨念吧，眼刀刷刷的飞。后来郑允浩被打发去洗碗，他三句两句就套出话来，原来这傻孩子以为自己背叛了朴有天。
他拍着金俊秀的肩膀大笑说，误会，天大的误会！又指了指哼着歌的郑允浩，低声说：“朴工太瘦弱了，我比较喜欢高大的。”
郑允浩听到了什么回头看过来，他就摆摆手说没你的事儿快点儿洗。
语气虽然是不耐烦，可眼神又一次美好得令人嫉妒。
37
三月份天气暖起来的时候，结束了个很折磨人的大case，朴有天好不容易休到个完整的周末，一觉睡到下午一点。终于有胃口就着咖啡吃下两个煎蛋，抬头就看见自己院子门口坐着个民工打扮的人。
这次学聪明了，带了个小板凳。
他拿了果汁出去，递给他一盒插了吸管的：“这又是？”
金俊秀接过来，拔掉吸管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说：“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黑心工头，工资欠了那么久才还。聘礼涨价啦！八千块钱根本不够！”
36
就和所有能够获得公映的电影一样，镜头不得不直接切换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朴有天半梦半醒中觉得有人在看，一睁眼面前就是金俊秀怒气冲冲的小圆眼睛。
“Baby怎么了？”
不问不要紧，金俊秀抡起枕头就拍过来：“好意思问！屁股疼！疼死了！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还北鼻！恶心不恶心！”


＝＝＝＝剧终＝＝＝＝
＝＝演职员表＝＝ ＝＝领衔主演＝＝
朴有天
金俊秀
＝＝＝主演＝＝＝
金在中
郑允浩
沈昌珉
＝＝友情出演＝＝
朴哈朗
李赫在（二娃）
腾子
胡阿姨
Vivian
叮嘉
依零茧
＝＝技术顾问＝＝
鹿晓晓
＝＝插图制作＝＝
鹿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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