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兄，【我很是揶揄地称他道，】真要往里头走？
【在我二人面前的，即是这新春之际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大栅栏，乌压压的一片去，开篇我便有些腻味了，但不好拂去这位表少爷的兴致——我元以为打南面上京来的孩子总归是要在年前赶赴归巢的，故是拜年的帖子也飘略过去一份，谁知这不知初几的日头，我先收到李既的聚帖，更不用提识会时的剑拔弩张，这功夫做足的以德报怨，颇教人汗颜。】
【不等他答，】算了，老祖宗说过四字箴言为：来都来了。

【过小孤山，舟头已寒。李既与母亲迎着潦缩的深秋风北上，彼时燕京四九之城内已是寒峭合围，冻雨空濛——不日就要到年关了，这一年，第一年的岁杪。彭千肃在院里劈柴，不住念叨：公子该多在京城内走动，结识些新友，他日燕游免得独自出行，看上去怪萧索的。不知我就立在他的身后，笑着接了一句“一友难求”，他吓得险将斧子掷出。】
【结识周明猷是个蹊跷的意外，细咂起来，颇有点因缘弄人的滑稽，但年关里也只给他递了帖子——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不递帖子，他大概是不会有只言片字登上府门的。】
【并肩而行，狐狸眼睐着，一贯笑色。】是怕进了大栅栏，你的钱袋要“为人消瘦”了？
【内巷鼎沸，朱色如河淌涌，福字年画、花灯鞭炮、节令小吃，嘈嘈狂狂的吆喝，要把人袭昏。】
周兄，依你之见，钱财花于何处才是正经？

【是山一程兼水一程，我不曾问询过李解风来到京城有几多时日，率先定认的是，他尚未被北边的嚼字口音俘化，这是外乡人的标致，更是我好奇心的渊源。但如今却要被这不甚携攻击性的语句拿捏在手，正中他下怀的一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爱财惜财又有什么过错呢——【我佯作潇洒的将掌一摊，偏颅觑过他去，堪有我笑世人看不穿之势，也渴需着一位钟子期的颔首。】
不过现下春节，该花的分文不能少，正经便从今日你始，【开闸放血】说罢，想要个什么好彩头？

【雪霁后的穹窿澄澈晴朗，天好得离奇，日燧仿佛一片捶打过的圆金，那黄金中蕴藉浩渺的狂热，使燕京不再见雪的孤独，唯余古老的、芸众的快乐。无人不接受雪霁的感召，紧闭的眼帘揭开的一瞬，便已投身北国的俗欢，李既不例外，周聊也不例外。】
【这是我初见北京的雪，和周聊一起。】
无错，无错。【我耸耸肩，云氅透出一丝雪风，过颈时如柳叶寒刃。】某真是“受宠若惊”，得周兄一文，胜过他人千金啊。
【如是揶揄。继而带他绕过福字年画，绕过节令小吃，最后驻足在一家当铺，在他骤然警惕（散财）的眸色里悠悠指向对面。】
周兄，买两只面具如何？

【雪是停了许久的，但总归有顽固不化的枝霰殷殷昭彰着朔北的阵息，一如李既这捉摸不定的步态，我又拢了拢颈边氅缘，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顾自的吞下一口唾沫，眼剑随他放指去，语出发笑】哈，面具？【我好整以暇地将渡回讶异，止收到不再言的一樽小佛，】这又是甚麽新奇的花样？【我虽不解，却继旧迈履。】
【穿越人潮，走走停停数次甫至这不过几尺的对面小摊，凑近了方解李既的企想，玄机便在这面具花色比这整条街衢上的品相都过犹不及，不禁喃喃道】
猞猁……朱鹮……【最后目及一只惟妙惟肖的狐狸，才觉圆满。】
【而正值我探寻荷包之时，空空如也的身侧让我不得已在摊位旁团团转了叁回，小贩适时的缄静已然将我放在炉上炙烤。低吁一气后，我无奈投眼尚在对面候人的李解风，扬起的掌如我的态势，即要在这阳春中淡淡弭散了——哀哉——！】

你看起来似乎很失望啊。【街衢嘈嘈，正是年关最热闹的时候，云鸟惊起，抬眼时果然是鸦影填枝，北雁早已离开，沿循云线前往李既的故土，而李既这个南国人，却在雪霭里北渡。走神不过片刻，就被周聊颇似惊讶与遗憾的语气唤回神思，半是顽笑，拂他肩上氅绒所沾的雪粒，道】让我瞧一瞧帝京商贩的手艺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似乎是周聊的人生写照，偏偏他坦然自若，并不怯于承认，可惜世人非君子者亦多，就在两双眼睛都落在那只狐狸面具上时，周聊的钱囊已悄然“遁世”。】
……【半算是我的过错。】一只狐狸面，没想到真让你“破财”了。
【转身付了账，一只狐狸面具，还未遮去愧然的眼，声困其中，透出无奈与异乡人的茫然。】周兄，你的钱袋……该如何找寻？

【在李既步我后尘越潮时，我仍冀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探手在氅中寻找。但天意如此，肘快靠至肩上去，至此才教我沉痛接受荷包已陨落人世！】
……
【一时无言，萧索的掌心空无一物，翕张几回的唇究底是辨不出什么话来的，弗用他人来提也全知我现今身携煞气脸色青黑，较之李解风那一双偏带着些无措内疚的眼，反是我不近人情了。】
还寻什么，权当破财消灾了，只是，【我拿过还崭新的狐狸面具端详，心中划下一笔人情帐】你怎么开年便吃独食，也要为我挑上一只？

【钱袋不翼而飞，这大概比写两百份公文更能让周聊破防了，虽然难以理解出身周氏的青年为何对阿堵物情有独钟，照理来说，自己应当比他更惜财。】
难怪前人道：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周兄，今日你破财了，既只憾不识得京城巡防之人，否则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好好搜寻一番。
【周聊不笑的时候，意气风发的眉山便无法再遮挡骘寒的眼睛，整个人显得阴郁。雪的冷在周身忽上忽下地倒灌，难以接近其人。我不喜欢欠人情，但欠周聊，似乎也无甚所谓。】
哈，周公子还喜欢面具？【眄向琳琅木架，凝神片刻，答他。】这上面没有适合你的，走吧，我先替你买只钱袋，储金聚财如何？

【我垂眼翻看着手中的狐狸面，实则更多为掩藏我不适的寥怒，这一腔无名火合该是发不到李既身上的，只好在心头挖坑，埋了这一遭烂事。】
钱神论？你小子倒读过不少辛辣文章，【不置可否，褪去眼后波澜，我抽出神来，又复往他掌中稳妥一放】收好些吧，带回府上去要好生供养，这面具今日可花了我一只荷包的钱——【暂顿】但要论来，我及不上司空公子那般口若悬河，而李兄你，许是大清的綦毋先生？
也罢。【询后一乐，我收下这段孽缘，大臂一拢面前人肩，便要同他一道离开这伤心地，】那要新买只不起眼的，省得贼惦记啊。

闲来无事，嚼书消遣罢了。【耸耸肩，又道。】听闻你有涉足仕途的打算，我这里倒是有几本颇为不错的好书可以一借。
【将那狐狸面具戴上，如此便是最妥帖的“安置”。李既向来是狡猾的性子，没少听到自己有关“狐狸”的形容，纵然和周聊相识不过半载，彼此的脾性倒是摸了个清。】
只憾我无心科考，当然也做不了綦毋先生。
【步履不急不缓，侧首看着来搭肩的青年，大笑。】得，就遂你意吧，保证能替你找到合眼又低调的钱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