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正在修剪金钱桔枝叶的伍兹小姐对门帘内唤道：“格蕾丝，客人来了！”
格蕾丝放下松土的小铲子，简单在水盆里清了下手便急忙从内房钻出，她看向门口，灿烂阳光从玻璃门洒进小小的花店，将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照映得闪闪发光，而那对站在门口的情侣却更加耀眼夺目。
那个高大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口，而那个美丽的金发女子走进来，用甜美柔和的声音对格蕾丝说道，想要买几朵玫瑰。
饶是格蕾丝一向喜静避众，也多少听说过两人的名号——最近光临小镇的神奇马戏团，作为压轴戏的新婚夫妻，俊男靓女的标准搭配，在舞台灯光下大绽光彩。
她依言带着她看玫瑰，火红的玫瑰色彩热烈到几欲燃烧，然而再怎么娇艳欲滴的花朵也难比她半分姿色，玫瑰的色彩映红了女子的脸庞，让她比花朵更诱人。
格蕾丝忍不住失礼地盯着她看，自认为自己并非颜控，却也难逃视线被对方的美貌所吸引。
那女子仔细地挑选着心仪的花，格蕾丝忽然注意到玫瑰中有一小片较为黯淡，她定睛一看，是一朵有点发蔫的玫瑰，花瓣因为失水而边缘微微蜷曲。
她刚想伸手把那多格格不入的玫瑰抽出来，但那美丽女子却先她一步选中这玫瑰，“就要这朵吧。”女子盈盈笑着。
格蕾丝将玫瑰茎剪短，修剪了下枝叶，用花纸仔细包好，系上漂亮的缎带，递给女子。
但她想不明白，那么多漂亮的玫瑰，为什么偏偏挑中那一朵呢？
她看到那女子将玫瑰递给英俊男子，面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只是那笑竟带了几分违心与悲凉，就像那朵黯淡的玫瑰一般。
格蕾丝呆呆地站在门前，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唬！”双肩被重重一拍，还在神游的格蕾丝被吓得魂飞魄散缩起脖颈，她连忙扭头，看到伍兹小姐欢快地笑着躲进门帘里。
在租来的狭小公寓里，她躺倒在床上，用指腹抚摸着那张入场券。居然一时兴起地想要去那么拥挤吵闹的地方，明明平时那么讨厌人，却为了一张漂亮的脸而逾矩。她不禁在心中笑话自己，但眼前又隐隐浮现那个女子悲哀的笑。
莫名地在意。
压低鸭舌帽帽檐，戴上口罩遮住半脸，套上宽大的外衣，出了门。
她不希望有熟人认出自己，她懒于费口舌向别人解释。
坐在马戏团内的观众席上，周围人们尖叫起哄的声音，旁边臭烘烘的汗味都叫她闷躁不已，她连一场演出都没看，仅仅低头玩着手机。
绚丽灯光打向舞台中心，气氛被推向高潮，人们的欢呼声几乎能震裂房顶，格蕾丝往舞台中心瞟了一眼，那对美貌的演员在万众期待中缓缓登场。
“热烈欢迎我们的压轴演员——瑟吉与娜塔莎！”
格蕾丝没有分一丝目光给那个微笑小丑，而是死死盯着娜塔莎。
那颗原本有着柔美光泽的珍珠被廉价却想尽力显得高贵的包装纸包裹，变成一颗塑料玩具。
她的脸上浓墨重彩的抹画着，厚妆喧宾夺主，遮盖了她原本的美貌。
她穿着缀满亮片的浮夸服装，花哨而廉价。
她在钢管上环绕着，旋转着，尽管舞技娴熟，但是放荡勾人的舞步却艳俗不堪。底下传来阵阵挑逗的口哨。
她与那位微笑小丑共舞着。
格蕾丝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对哗众取宠的小丑。
她感觉自己也蛮可笑的。
白费力气。
她再看不下去，起身想走，但进出的路都被兴奋到站起来的群众给堵死，她只得坐下来耐着性子等散场。
谢幕之后，演员们退到舞台后，念念不舍观众才渐渐散去，她又鬼使神差地想再看一眼舞台下的娜塔莎，说不定有什么不同呢？
来都来了。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走向化妆室，正在忙于收拾东西的演员们并没有过多注意她，她得以畅通无阻地推开那扇门。
娜塔莎正在卸妆，厚重油彩被卸妆水洗下，她开始恢复原本的美貌。
“哦，我亲爱的先生，可以等我一下吗？”
娜塔莎连头也没抬，用甜美到发腻的声音随口应付着。
格蕾丝气愤至极，对方语气里的轻浮刺痛了她，她已经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娜塔莎卸好了妆，才慢慢转过身来，惊呼了一声。
“真的抱歉，我还以为是……抱歉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格蕾丝定定地站在那里，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从宽大的外衣下摸出一朵玫瑰，递向娜塔莎。
那朵玫瑰已经在衣物间被揉皱，她神色冷硬地将玫瑰伸向她，那副姿态仿佛是施舍，告诉娜塔莎她已经配不上这朵玫瑰了。
娜塔莎讪笑着，接过玫瑰，声音很低地说了声谢谢。
格蕾丝的气瞬间烟消云散，那声带着讨好意味的谢谢让她忽然明白，尽管她是因她的美貌而注意到她，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从她在花店门口那个笑中透露出的不完整。
她和她都是不完整的，她失去了声音，而她身体健全，却不知失了何物。
格蕾丝神色缓和下来，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她本以为她与娜塔莎再无交集，直到伍兹小姐央求她陪她去看一场马戏团。

“拜托了，格蕾丝，就陪我去一次嘛，其他人都太忙了。”
她不好拂了伍兹小姐的意，毕竟愿意招个哑女员工的店面可不多，何况伍兹小姐待她向来不错。她以前的工作是咖啡店的服务员，其他店员欺负她口不能言，把脏活累活都推给她干，最后她砸了杯碟，与他们翻了脸。
至少以前村里的经历教会了她不能忍气吞声。
再一次坐在观众席上，她看着娜塔莎在舞台中央旋转，向观众席上的每一位献上标准的职业笑容。
但当娜塔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停顿了一下，忽然间笑靥如花，真挚而灿烂。
她的心脏深处像是忽然震动了一下。
很快娜塔莎敛了笑，继续卖力地表演。
之后的每一场，她都会来观看她的表演。
而娜塔莎也必定会对她抱以特别关注，也许是一笑，也许是向她的方向抛一颗糖果。观众们沸腾喊好，以为是他们的女主角在积极与他们互动，殊不知这是为某人准备的特殊礼遇。
她们之间相当默契地保持着这种联系，却谁也没有在舞台下再找过对方，一直任凭薄纸般的隔阂挡在她们中间，谁也不肯戳破。
但这一次散场后，她刚刚走出帐篷，却被娜塔莎拉住。
“拜托你……拜托你帮帮我……”
她的妆都花掉了，金色短发凌乱地搭在耳边，舞台上那副开放自信的姿态一扫而空，惊惧惶恐，狼狈得好似丧家之犬。
于是她带她回了她的公寓。
娜塔莎洗完澡，穿着浅绿色的浴袍出来——那是格蕾丝的浴袍——走到她面前，背对着解开浴袍。
看到那纤瘦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格蕾丝了然了一切。
娜塔莎哭得眼睛浮肿，她说马戏团的人都知道这事，大家都假装不知道。因为瑟吉是台柱，大家都帮忙瞒着。
她说瑟吉经常打她，稍有不顺就对她撒气，但在外面，她必须与他装得恩爱，为了面子，为了马戏团的声誉，更为了避免瑟吉的毒打。
她说她无依无靠，惟有她能帮助她了。她说现在回去瑟吉会要了她的命的，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倚靠在格蕾丝的肩头，哭到一直睡着。
格蕾丝不太会安慰人，只是默许她留在了自己家。
格蕾丝买了菜回来下厨，娜塔莎便在一旁给她帮忙。
娜塔莎做这些时候很娴熟，她虽然喜欢华丽珠宝与高贵生活，但不意味着她出生在一个能被娇生惯养的家庭。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洗碗，娜塔莎一边与她收拾碗筷，一边和她聊天。
她说自己本来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瑟吉的马戏团经过她的小村时候，她瞒着家里与瑟吉私奔了。
她说自己父母不在身边，是叔叔婶婶在照料她，叔叔总是板着脸，婶婶总是大嗓门。
格蕾丝没办法答话，于是娜塔莎便一直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过去。
她讲那个小村里的记忆，讲马戏团经过的城市，讲她第一次看见高楼与摩天轮是如何的惊喜，但唯独对马戏团内部的生活只字不提。
她讲述这些的时候，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村里的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说自己的金发是染的，自己原本的发色是黑的，黑得犹如乌木一般。只是因为观众喜欢金发，她才染了色。
她们谈天说地之间，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格蕾丝从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看见了那个男子。
是瑟吉。
娜塔莎瞬间脸色煞白。

门口的人一副彬彬有礼的做派：“小姐，小姐？请问您在家对吗，我听说我的妻子在您这里。”
瑟吉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可以拜托您开门吗，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格蕾丝不为所动，戒备地立在门口，观察门外的人。
瑟吉仍旧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敲着门：“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您一个外人插手不好吧？我知道你们在，我可以在门口一直等着，你们也不能一直在家待着吧？娜塔莎，快跟我回家吧。”
格蕾丝拿起手机准备报警，但娜塔莎却带着哀求的神色着抓住她的手腕摇摇头。
格蕾丝皱了下眉，她不明白娜塔莎为什么还会维护瑟吉，她甩掉娜塔莎的手，继续拨打电话，但娜塔莎飞扑上来，不让她摁下拨通键：“好女孩，我的好女孩，拜托你别报警，我晚点再和你解释。”
娜塔莎退出了拨号界面，打开便签输入了一串字符：“我的微信，我的好女孩，我先回去了，晚点和你联系。”
格蕾丝想拦住她，但娜塔莎摇摇头，“拜托了，瑟吉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我晚点来找你。”
娜塔莎打开门，还站在门口的瑟吉冲格蕾丝一笑，那笑中的得意让格蕾丝恶心得头皮发麻，瑟吉把手搭在娜塔莎的肩上，语调甜蜜得好似痴情之人：“宝贝，我们走吧？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
格蕾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离开。
格蕾丝在床上辗转反侧，黑暗的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她翻身的声音，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好友申请，她连忙点下同意。
对面连发了几条消息。
「抱歉，白天给你添麻烦了。」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过两天登门拜访，给你道歉。」
「所以别为我着急，等我给你解释。」
「我明天还有表演，先睡了，晚安。」
格蕾丝在网上订了票，熄了手机屏幕，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彻夜难眠。
格蕾丝再一次坐在观众席上，瑟吉还同以往一样，卖力地环绕着舞台雀跃地跑着，向观众们招手调动他们的情绪，而娜塔莎脸上的油彩比任何一次都厚重，每做一次大幅度动作，她都疼得呲牙咧嘴，又尽力将疼痛的表情粉饰为浮夸的笑脸。

格蕾丝手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
两天后，娜塔莎如约而来，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敲响了格蕾丝的门。
一大束的红玫瑰，每一朵都是精挑细选的最新鲜艳丽的，娜塔莎将抱着的花束递给格蕾丝，好似捧了一团绯红的云。
格蕾丝接过了那束玫瑰，娜塔莎忽然塞给她了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
格蕾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她。
“拜托了，帮我一个忙。”娜塔莎悄声对她耳语，“瑟吉每次都把我的工钱没收，但我背着他把观众送我的礼物都变卖了，之前我一直把它们埋在土里，拜托你帮我保管下。不然瑟吉早晚会发现的。”
格蕾丝放下花束，在信签纸上写道：「为什么不报警？」
娜塔莎犹豫了下，才开口：“格蕾丝，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讲：
“还记得我和你说，我的叔叔婶婶吗？”
“当时我和瑟吉交往的时候，叔叔婶婶一直都极力阻止我们。”
“所以叔婶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和他见面。”
“然后瑟吉悄悄给了我一个小瓶，说是宁神盐，就是迷药，他叫我把那个撒在汤里，等叔婶喝了睡着，我和他私奔。”
娜塔莎抓住格蕾丝的双手用力摇晃，“但那个其实是砒霜！我后来才知道！我那时候因为不想让叔婶睡太久，所以只撒了一点点。”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叔婶被抢救回来了，我后来托人打听的！他们没事了，但我也再没脸见他们了……瑟吉威胁我，说他留了我给叔叔婶婶下毒的物证，说我不听他的，他就报警！”
「警察会还你清白的，教唆你的是瑟吉。」格蕾丝写道。
娜塔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但是我又怎么抬头见人？为了一个情人，居然差点害死自己的叔婶？我自己都唾弃我自己。”
“所以格蕾丝，我才一直都被瑟吉控制，他一直用这个威胁我。”娜塔莎的声音带着哭腔，“所以我不让你报警……”
「不能让他继续打你，」格蕾丝紧紧皱着眉，「再有下次，躲到我这里来，我帮你。」
“谢谢你……”娜塔莎喃喃地说。她扑倒格蕾丝的怀里，紧紧抱住她，“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外面狂风大作，风敲打着窗户咚咚响，格蕾丝正在家里做饭，她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格蕾丝，你在家吗？」
「我可以在你家里躲会吗？」
「我要等瑟吉消气，不然他会……」
她连忙打字回她：
「我在，发定位，我去接你。」
随手披上外套冲出门，狂风将纸屑与塑料袋都席卷上天，飞速旋转着，风几乎是推着格蕾丝往前，根据对面发来的定位找过去，娜塔莎就在她小区的大门口，在灌木丛里躲着，瑟缩成一团。

“瑟吉正在附近找我，”娜塔莎见她来，连忙站起来，“我们快走吧？”，风从嗓子眼灌得人反胃，她的声音被风模糊得像是哽咽。
格蕾丝牵起她的手，拉着她顶着强风迅速往家里赶，在楼下的时候，她们刚好碰到瑟吉——他还记得格蕾丝家的位置，正想找过来——格蕾丝心下一横，拉着娜塔莎往楼上冲，瑟吉在身后叫骂着穷追不舍。
迅速拿钥匙打开门，把娜塔莎拽进门，格蕾丝正要把门关上的时候，瑟吉追了上来，带着满身酒气，他一脚用力踹在门上，踹得门后的格蕾丝一个趔趄，脊背撞在墙上。
瑟吉一脚迈进门，那张原本标致的脸庞被愤怒扭曲得可憎如恶鬼，他直奔娜塔莎而去，娜塔莎吓得尖叫起来，想跑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往门外拖去。
格蕾丝迅速上前，扯住瑟吉的手臂不让他拽娜塔莎，瑟吉松开娜塔莎，“你这个表子！”他怒吼地反身两拳砸在格蕾丝肩上，格蕾丝抬起手臂挡着，暴怒的瑟吉又一拳打在她防护的小臂上，手臂上瞬间浮现出一大片淤紫。
“瑟吉！快住手！”娜塔莎尖叫着，伸手从后面拉住瑟吉手臂限制住他的动作，格蕾丝忍着疼，趁机狠狠给了他两记耳光，清脆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嘈杂，那副本来扭曲的脸变得肿胀起来，越发滑稽。他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向格蕾丝扑去，一手抓住她的发辫用力扯着，一手握拳用一下一下打着，各种粗俗下滥词汇一连串从他嘴里吐出，格蕾丝痛呼出声，抬起左臂防护头部，右手也不甘示弱，用力扯拽瑟吉的头发。
娜塔莎一把抓起果盘狠狠扣在瑟吉头上，瑟吉手松了一下，格蕾丝则用力拽下一撮他的头发，瑟吉又转身抓住娜塔莎，把她摁在电视柜上揍，娜塔莎发出哭叫，一边拼命扭动身体试图躲开。
格蕾丝趁机钻进厨房，拎起案板上的菜刀杀出来，菜刀擦着瑟吉的耳边砍下来，削断他几缕发丝，刀尖嵌进电视柜面里。
瑟吉一下子气也消了，酒也醒了，身体还僵持着摁住娜塔莎的动作，侧着头呆呆地盯着格蕾丝，直到格蕾丝拔出菜刀再次高高举起，他才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一边高骂着疯婆娘，一边松开娜塔莎，连爬带滚地逃了出去。
格蕾丝丢下菜刀，蹲下去把娜塔莎扶起来，扶到沙发上坐着。
娜塔莎眼角挂着泪，但再没有露出之前那副胆怯而脆弱神情，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冷静与沉默，盯着地面。
格蕾丝注意到她的异常，轻轻晃晃她，她才对她说：“格蕾丝，可以帮我买几罐啤酒吗？拜托你。”
格蕾丝担忧地看着她，但娜塔莎坚持要求她去，“买一提，我真的很需要。”
于是她稍微用手捊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下楼去商店随手买了一提啤酒，她不懂酒的品牌，拎着不知道究竟味道如何的酒上了楼，娜塔莎撕开塑料膜，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往下灌，一瓶灌完，她又伸手拿第二瓶，格蕾丝连忙想拦她，却被她拍开手，娜塔莎又灌了一气，空瓶扣在桌上，掉下泪来。
“我其实……我其实……压根不值得你做这些。”
她抹了把眼泪，却越抹却冒泪花。
“格蕾丝，我这么怕瑟吉，不是因为他有多坏，而是因为他知道我有多差劲。”
“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坏人，可我自己都为自己不耻……”
格蕾丝摇摇头，伸手搭在她肩上想安慰她，但她甩开了格蕾丝的手。
“我蠢！我爱慕虚荣！我自私自利！格蕾丝，一开始我来找你，就是因为我想利用你！我故意向你装可怜，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想办法帮我！”
娜塔莎的声音猛得提高。

“我知道我有多漂亮，所以我把美貌当作手段，伪装得楚楚可怜从他们那里得到好处……我需要有人站在我这边，马戏团的人都被瑟吉串通，我的观众们贪图我姿色，但是你……格蕾丝，你很善良。”
“所以，遇到你后我就想，想要你帮我应付瑟吉……或者帮我藏起来那些钱也行，我可以用它们打扮自己，想办法挤入上流社会，离开这里。”
“我在渔村的时候就知道瑟吉花言巧语，他不爱我，他只是想要个漂亮女人作陪衬。我也不爱他，我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离开渔村，但他远比我想的恶劣得多……”
“他性情暴虐，空有副好皮囊。我也一样，想方设法地追求名门，利用自己容貌谋求便利。”
“所以我一直没有离开马戏团，我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我需要他人的追捧，我一直期盼着能有个脱离现在生活的机会，攀上贵族也好，用自己的舞姿得到名誉与赏识也罢，不论是用巧劲还是用真本事……我都愿意付出……”
“我很自私吧？很虚荣吧？我多么怕别人知道这样的我，露出嫌恶的表情……我糟糕透了。”
“但是格蕾丝，我遇到你后，我动摇了，你很好，很善良，我已经受够了，我现在已经不想这样了，我……”
她欲言又止。
外面的风还在呜咽着。
娜塔莎望向格蕾丝，满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忽然，她抓起挂在墙上的伞，冲向窗户。格蕾丝还未来得及拦下她，她就已经打开窗，像一只飞鸟一样灵巧地跃了出去，她在空中撑开伞，在呼啸的狂风中飘摇，劲风将伞盖掀翻，巨大的风力撕扯着折过来的伞盖，她抗争不过风浪，伞柄脱手而出，她像被折了翼的鸟，重重往下坠去。
……
……
娜塔莎醒来，手脚都被打上了石膏。
她勉强地睁眼，就看到守护在她床旁的格蕾丝。
她干笑两声：“哦，我想瑟吉不会再来找我了，他可不想被索要医药费。”
格蕾丝没有笑，沉着脸坐在她床边。
楼层不高，下面有商店的遮阳棚作缓冲，娜塔莎摔到骨折，但不危及生命。
“我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看着格蕾丝阴沉的面色，娜塔莎轻声说。
“就像我当初答应瑟吉一样，我知道自己可能面对什么。我跳下来的时候，我没想过自己会生还是会死，只想着我讨厌这里，我想离开，乘着风离开。”
她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像孩子一般撒着娇，央求着格蕾丝。
“带我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和你一起。我们可以飞，飞过漫山遍野，我们可以游，游到天涯海角。我攒的那些钱，我们有路费，等我能起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吧？”
格蕾丝轻轻握了下她的手，郑重地点点头。
她与她都不完整，她们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娜塔莎身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她炫耀地用两指夹起一张写了串电话号码的小纸片，展示给格蕾丝看。
格蕾丝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是我托一个追随者要到的，打手的电话。”娜塔莎欢快地眨眨眼，“我把东西都卖了，准备上路。咱们可以先雇人把瑟吉揍一顿，我特意叮嘱了，脸上多来几下。”
格蕾丝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为自己不能亲力亲为而惋惜。
娜塔莎伸手捏了捏她光滑的脸蛋：“揍那种人渣会脏了你的手的，让专业人员来就好——而且我会保留他们的联系方式的。”
“还有，瑟吉干的那些烂事的证据，我都帖在公告栏上了，他很快就要名声扫地了。”
格蕾丝指了指娜塔莎，娜塔莎俏皮一笑：“我？我的事情随他怎么说，反正我们要离开了。”
“辞职？”伍兹小姐因为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惊讶，但她没有多问，“那以后多多保重呦。”
格蕾丝打着手势示意自己想买点鲜花。
伍兹小姐笑了：“不必不必，直接拿就可以了。”
格蕾丝摇摇头，在便签纸上写道：「要买，玫瑰，全部。」
“全部？”看着伍兹小姐惊讶得合不拢的嘴，格蕾丝从未如此畅快过，像吃了一支冰激凌那样舒心。
吱呀吱呀的三轮车载着她们与行李出了城镇，一直行驶到了乡间的土路上。
大伯还在开他的三轮，两个女孩并肩坐在三轮的后头，看着城镇渐渐小下去。
她们已经离开了那座没有她们容身之所的城市，预计着开启新的生活。
夕阳坠向天边，大捧大捧的玫瑰簇拥在她们身边。
格蕾丝将玫瑰火红的花瓣揪下来，将花瓣拥成一捧，递给娜塔莎。
娜塔莎唱着歌，将花瓣一捧一捧地洒在路上。
花瓣带着馥郁的香气飘舞着，铺满小路，在落日的余晖中肆意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