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公务处理完毕，最高审判官放下笔，抬起头来。
办公室里的灯光很明亮，让他一时间没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候。
“芙宁娜女士？”
本想站起，但那维莱特抬眼时恰好注意到了他心爱之人，使得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一深一浅的水色眼眸里闪着活力，她面露微笑，微微抬头，一束光恰巧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把她整个人都点亮。
多漂亮的容颜啊。他想。
“芙宁娜女士，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眼前人的名字，念的很慢，很轻。
......可是那水的女儿没有回应他。她只是安静地、不声不响地站着，笑靥如花。

Part.1 泉涌
那是《水的女儿》演出不久后的一个下午。
那维莱特带着花束和小蛋糕，敲响了芙宁娜的家门。
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行此次拜访。水龙鲜少有纠结的时候，但他在关于芙宁娜的事情上总会顾虑很多。他担心自己贸然造访会打扰到她的新生活，他估计她还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去缓冲，他甚至思考自己与芙宁娜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现在的芙宁娜还在乎自己吗？现在的芙宁娜还需要自己吗？
他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现在的他很可能是需要芙宁娜的。
如今芙宁娜找他的次数少了，可是他还习惯着四百余年来每日和芙宁娜打照面的日子。
所以，他便来到了这里。来到他亲自为芙宁娜挑选的住宅门前，来到他牵挂之人所在之处。
房门开了。门后是芙宁娜略有疑惑的神色，但看清拜访者为何人时，那疑惑与戒备便肉眼可见地褪去。
“下午好呀，那维莱特。”
“下午好，芙宁娜女士。请原谅我的突然造访，希望这并没有打扰到你。”
“没关系，进来坐吧，喝点我新买的花茶。”
他把花束和蛋糕放在桌边，在屋主的示意下落座。谢贝蕾妲小姐则为二人端上茶来。
大概是看出水龙的姿势有些拘谨，她笑了笑。
“你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告知我吗？”
“不…事实上，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近况。最近过得还好吗，芙宁娜女士？”
“当然。那次演出以后，我也算是回归了枫丹演艺界，事情也慢慢多起来。这样的生活，说实话，还算不错。”
“嗯，那就好。我为你的新生活感到欣喜。”
龙的眼睛深处倒映出面前人的模样：芙宁娜端坐着，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这俨然是一位普通的小淑女应有的姿态。
是，芙宁娜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此时此刻过着理想的、不再有任何重担的人生。
多么美好…可是他仍在疑惑。他会在她接下来的岁月里，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已经在她五百年来的戏剧里，扮演了她的下属、她的同事、为她处理公务与治理国家的得力助手，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而今戏剧落幕，女演员换下戏服，卸下浓妆，从聚光灯的照射下解脱，他的疑问却慢慢浮上心头。
连拥有古龙大权、治理一方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也会有不明白的事呢。

“你看上去有心事。”他听到芙宁娜这样说。
“……”自己的纠结竟悄悄被她觉察了去。难道是这份情感掩藏不住，竟在不经意间溢于言表？
于是他索性下定决心，说：“其实，芙宁娜，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但说无妨。”
“你…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不会反感我们间的往来吗？”
他看见那蓝色眼眸里的不解。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这些日子里，你找我的次数和以前相比，很明显地变少了。这让我感到轻微的…不适应。”
想必还是因为自己太在乎她了。他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样啊…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工作需要交接，我大多时候找不到与你一同交谈的话题，或者说拜访你的动机。”
不过，水龙啊水龙，你看起来倒是很希望我找你。
你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是什么？失望，或是遗憾？
嗯…我在你的心里，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呢。
她发觉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去揣度那维莱特的心声，就像那维莱特关心她那样。这是为何呢。也许是在近五百年的相处中，自己也不知不觉变得离不开他也说不定。
她的邀请对象。她的独舞的见证者。她最得力的代理人。她最信任的审判官。
那维莱特…
“好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芙宁娜女士，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再见。”水龙匆匆站起，想要离开。
“不，请等一下，那维莱特！”
或许是出于激动，她忙跟上去，下意识地去拽住他的衣角。
“呃，我是说…我很乐意今后与你多加交流。”
“没关系的。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她看见那紫色眼眸里的欣喜。水龙一怔，而后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一抹浅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那么，既然如此，芙宁娜女士，我想再问一个有些唐突的问题——我们，算是朋友吗？”
做朋友的话，能多出来相处的机会和话题吗？能代表他们可以互相倾诉吗？
把过去数百年的恩怨与误解一笔勾销，让我们共同专注于开启一段新的关系，可以吗？
你曾经的下属，你曾经最得力的代理人，你曾经那场独舞的见证者。这是否能与朋友划等号？如果不能，那么他是否能在她的后半生里，使用朋友这个身份和她相处？
是的，水龙想和已走近他生活四百余年的芙宁娜交朋友。这听上去有些滑稽，因为这份邀请来得太晚、太晚了。可好在他们还有时间。
“当然，当然算的。”
“所以，如果这就是先前令你心神不宁的原因——那么，既然现在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若你有时间的话，不妨再留一会儿，别急着走啊。”
“就当是…陪你的朋友喝下午茶。”
新生活没有以前的压力，没有以前那般紧张与匆忙，庆幸之余，芙宁娜有时候也确实会感到一丝丝无聊，像寂静的幽深的山谷。
那维莱特当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份邀请。芙宁娜把他带来的小蛋糕摆到桌上，再添置一些饼干，招呼谢贝蕾妲小姐为二人的茶杯里添上一些热水。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总之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从蛋糕口感聊到枫丹新闻，从虹彩蔷薇聊到《水的女儿》。尽管对话有些磕磕绊绊，但二人都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就像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又像一束微弱的暖阳照进世界，使得冻结的坚冰得以悄悄融化，在谁人的心里发出迸裂的咔嚓声响。
冰化成水，水冲开泥土的阻拦，冲到地表，形成了山间的翻涌的泉，泉水叮咚，妆亮了原本有些寂静的山谷，使这里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想要泉水汇成小溪与河流还需要花上一些时日，但水龙可以等。深邃的深紫色龙眼里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庞，他把这容颜印刻在眼底，也印刻在心底。

未来与过去同样漫长。在未来，他会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关注和关心着她，去感受她这个人，感受她如水般的纯净无瑕。
或许是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去和她相处，或许不会。谁知道呢？
不过，他们还有的是时间，还好。
“再见，芙宁娜女士。对了，那个…你明天会介意我再次拜访你吗？”
“不，恰恰相反，如果我在家的话，我随时欢迎你。”

Part.2 惊涛
“那维莱特，你看，我是不是长高啦？”
大约一年后，在那维莱特的一次例行拜访里，芙宁娜如是说。
的确，芙宁娜是要比先前高一些了。她的面孔褪去几分稚气，更多的是成熟。先前芙卡洛斯的诅咒将她的青春冻结，使得她不再成长，不再变老，而今发出诅咒的人与诅咒一同消散，芙宁娜自然也会开始生老病死，开始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是，芙宁娜女士，你确实要比从前高上一小截。我为你身上出现的变化感到欣喜，这预示着你会长大，你会变得更美丽更高挑，就像娜维娅女士和克洛琳德女士那样——啊，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及她们。”
当然，并且是显然，他的朋友也是他所在乎之人芙宁娜，永远是他心目中最美的那个。
芙宁娜，你会成长，你会长大，然后…变老。
但他很清楚，无论是现在的芙宁娜，还是长大以后的芙宁娜，亦或是衰老的芙宁娜，都是万千海流中最纯净无瑕的一滴。
可是呢…
“可是，”水龙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悄悄回响的忧虑，“芙宁娜女士，你会成长，这同时也意味着你会老去，你会死亡。”
芙宁娜听闻此言，先是一愣，思考数秒以后，露出一个微笑。
水龙，水龙，别担心。
“那一天来临还有好久好久呢！在此之前，我还有成千上万个日夜供我挥霍。”
“与其为此消极度日，不如趁现在多去发现人生各处的美好与幸运。”
作为新生的水的一滴，芙宁娜似乎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坚强和稳重。
她呀，早就不是之前那个装疯卖傻、歇斯底里的演员了。她只是一位悟性极高的、聪颖的枫丹少女，在那维莱特的陪伴下，一年以来，或者说五百多年来的经历教会了她很多，也给予了她很多，或许这其中就有乐观向上的信念。
“与其说这些没用的…我的朋友，你是否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再晚一些，德波大饭店的限量款蛋糕可就买不到啦。”
“当然愿意，芙宁娜女士。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向前走去。
没错，他们还有上万个日子可以肆意挥霍，去畅想去尝试一切的可能与不可能——在那个结果来临之前。

一如那维莱特所言，长大后的芙宁娜的确更为美丽动人。又是数年过去，此刻的她柔美，大方，还带着一点点的妩媚。
她仍旧是枫丹演艺界最耀眼的那颗明星。几年以来，她参与指导或亲自上场表演的戏剧与歌剧逐渐增加，人们对她的夸赞不绝于耳，街头巷尾的各种小报上她的名字依旧同往日那样出现得十分频繁——当然，不实信息会被那维莱特肃清整治。
又是一年千灵映影节，演艺界热闹起来，同时人们也在很好奇芙宁娜这次会带来什么样的节目，而那位最高审判官也不例外。
“怎么，连你也在关心这个吗？”那位女星对前来拜访的这位朋友挑了挑眉。
“说起来，那维莱特，你又希望我出演什么样的剧目呢？”
“…抱歉芙宁娜女士，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想着，只要你出演的是你喜欢的剧目，我就已经很满意了。换言之，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即便你不参与任何演出也没关系，我一样也会支持。”
“原来如此。”她笑了，水色的眼似乎泛起愉悦的小小涟漪。“不过呀，请稍等一下，接下来我有一个惊喜想要给你看。”
她转身离开，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留给水龙疑惑的激动的心情。
不多时她便走出房门，身上的服装已经被换成了略显华丽的礼裙，颜色幽蓝，带有紫色的点缀，高贵而精致，甚至显得有几分灵动可爱。
“如何？前些日子我找千织屋定制的。衣柜里很多衣服的尺码都不适合现在的我了，是时候得多买点新衣服不是吗。”
“它的颜色很适合你。很美丽，给我的感觉像是幽光星星。”
枫丹陆上大湖里没有任何一只海星能与她媲美。她在他心目里永远是最闪耀的那颗星星。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谢谢你。”

她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幽光星星，而他嘛…或许是在海星周身环绕轻抚的洋流？无论海星是舞蹈发光，亦或是在泥沙里安静休息，他都会一直陪着她、默默地陪着她。
“芙宁娜女士…还有什么事吗？”
水龙发现眼前人似乎有话要说，一深一浅的蓝眼睛盯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山间的泉水已经流了数年，其间它流淌蜿蜒，时而曲时而直，而今它好像有些不满足于当下的平静，它渴望海潮般的热烈，它渴望映在它身侧、伴它同行的无垠天空。
她开口。
“那维莱特。”
“你认为…此刻的我们，还能继续用‘朋友’定义吗？”
他一愣。
日常并排走面对面落座的相处里也好，表演时台上台下不经意间的对视也罢，总之二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只是朋友。
他们很清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情感藏在心底，藏在暗处。
不然的话，为何当她微笑时他会心醉？为何当他挽着她的手时她会脸红？
是【爱】吗？
是【爱】驱使他们相互靠近吗？
是【爱】让海水流向幽光星星、让溪流倒映出蓝天吗？
“芙宁娜女士…”
他们几乎同时开始向对方靠近。接着，是一个拥抱，然后是一个吻。很轻，很温柔。
是【爱】。
如同一股强力的海潮把海星托举，如同溪流冲破堤岸，激起一片惊涛。
诚然，海星会爱上洋流，地表的河流也会爱上头顶的天空。有何不可？

眼下他终于抓住了他的星星、他的【爱】、他的心之所向。
当然，水龙也会有心之所向。他的心之所向名字很简单，不短也不长，只铿锵有力的三个字——
芙宁娜。
爱会给水的一生添上热烈的光彩与花火。
它或许来得很迟，迟了差不多五百年，但没关系，至少它并没有缺席。
芙宁娜女士…我亲爱的芙宁娜，你值得这份感动与幸福。在今后的人生里，请尽情享受爱与被爱带来的喜悦吧。为时尚早，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去探索。
这份感情弥足珍贵，比陆上大湖的水都要深，比千灵映影节任何电影的情节都要丰富。
放心吧，我亲爱的芙宁娜。
那一天，当他的明星依偎在他怀里时，那维莱特如是想。

Part.3 干涸
自那以后的岁月是平静的更是充实的，他们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互相爱着对方，互相鼓励，互相着想。
水龙喜欢喝水，可能喝过酒但也不曾喝醉过，可是眼下他确实是醉了，沉醉于这美好的生活，沉醉于芙宁娜这个人。
…醉了，醉到思维都有些迟钝了。
要不然，怎么会没有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呢。
幸运的是，当芙宁娜从家门口那段阶梯上不慎摔下来的时候，那维莱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有惊无险。
“芙宁娜女士？！你还好吗？刚才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那维莱特。我还好…只是，可能，突然腿脚有些不利索。”
她的身体很轻——以前他抱起她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想，可是眼下…这种轻突然变成了水雾，变得有些虚幻与易碎了。
然后水龙便注意到，皱纹已经不经意间爬上他的爱人的脸——毫无疑问，时间的手笔。
白驹过隙。
后来，芙宁娜逐渐没有精力去导演或者演戏了。她的身手逐渐迟钝，她的记忆逐渐衰退。
于是她退出了演艺圈，退休在家，逐渐培养出另一项爱好：种花。
她的小屋里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有柔灯铃，有虹彩蔷薇，有湖光铃兰。
那维莱特在有空的时候也会和她一起照料花朵。芙宁娜喜欢湖光铃兰的蓝色，那颜色很深，像深邃的海水，泛着波纹般的光。那维莱特也很喜欢。
足不出户也能看见诸多色彩，这样的生活虽不及以往，但仍是开心的。
那维莱特还专门请人定制了一根拐杖送给芙宁娜。
“有了它，以后我忙于工作无法扶着你的时候，你也会走得比较稳一些。”
那拐杖采用上好的垂香木制成，朴素但挺直，芙宁娜爱不释手。尽管乌瑟勋爵的身高也勉强足够去搀扶她，但她最常用的还是那根拐杖。毕竟是那维莱特送的嘛，有它在，就好像那维莱特在自己身边一样。
他们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交谈，会像往常一样依靠彼此。
但是时间无情，它仍在一分一秒地，走远，消失。

到最后，芙宁娜过于虚弱，只能终日卧在床上休息，很少下床活动。
好在那维莱特始终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他会给她喂饭，给她倒水，扶着她走路。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安排至少一位美露莘朋友守在她身侧帮忙，希格雯小姐受那维莱特之托也会经常来陪着她、给她检查身体。
“那维莱特，真是麻烦你了…”
“请不要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芙宁娜女士。我会尽我所能陪着你、照顾你，不会浪费…余下的每一天。”
后来有一天，正值傍晚，那维莱特正在办公室处理政务，却见那只蓝色的小海马急急地闪到他面前。想必它赶路赶得很急，上蹿下跳，嘴里吐着泡泡。
“海薇玛夫人？”水龙匆匆站起，眉头紧锁。以往这位忠诚的管家会待在芙宁娜的住宅里，不会离开自己的主人过远。说起来，拥有元素力量的沙龙成员们都有卓越的瞬移能力，难不成它是来报信的？芙宁娜出什么事了吗？
它把一张便条递到他手中，其上的字显然是希格雯的笔迹。那位美露莘护士只写了一句话：芙宁娜的情况不太乐观，希望您可以马上过来。
然后水龙便噌的一下跑出去，连海薇玛夫人都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芙宁娜女士？！”
只数十秒后，他便到达她的住处，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那位护士。
“希格雯？”
“那维莱特大人，我估计…她的时间不多了。您进去再和她说说话吧，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谈话。我先在这里等你。”
“…好的，我知道了。”

他打开芙宁娜卧房的门，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惊扰那里的哪怕一丝的空气。
“我来了，芙宁娜…亲爱的芙宁娜。我这就到你身边来。”
那维莱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锁定在她的容颜。
时间的痕迹真的，真的太明显了，无法抹去，刺骨而痛心。那张脸没有了少女的娇嫩，没有了成年女性的美丽，余下的，只有一些苍白，一些单调的、细密的皱纹与风霜。眼睛还是一深一浅的蓝，但那两汪纯色里少了光，少了活力，倒像是…两潭死水。
幽光星星倒下了，山涧的清泉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浅，甚至经常滞塞了。
可是那也不妨碍那维莱特认为芙宁娜就是世间最美的人。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最闪耀的那颗星星，此刻也不例外。
“芙宁娜，我在。”
他脱下手套，握着芙宁娜的双手。那手不及以前柔软，也有些冷，但不要紧，他会用他的体温一点点地温暖它们。手上血管可以隐约看见，他能感受到从此处传来的她的心跳——像是把她的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嗯…你来了。”
芙宁娜挤出一个微笑。
“我想…和你说一些话…”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像清晨的阳光下的雾，朦胧之外还是朦胧。她尽力吐字清晰，说的很慢，很慢，但声音仍在颤抖。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度过了完美的一生……有你陪伴的，一生。”
“我已经，非常…满足了。谢谢你…在这么多年来，爱着我。”
“爱与被爱的感受…以及其他的美好…我都，已经领略到啦。”
“所以…听话，不必伤心。”
可是水龙又怎能不伤心呢。他的眼泪早已抑制不住地留下来，听到这番话又竭力想去抑制它，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但那无济于事。
芙宁娜也似被他的动作逗笑。
“哈，我的花儿…就交给你啦。”
“其他的，衣服也好，房子也好…全部，都由你来安排吧？”
“没事…我相信你。”
水龙不断点头，“好，好，我明白。”
“嗯，那就好。”
四目相对。一深一浅的水色与深邃的紫在半空碰撞，那一瞬间，那维莱特似乎在她的眼睛里重新看见了光。

“我爱你，亲爱的那维莱特。”
“我也爱你，亲爱的芙宁娜。”
“最后，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我一定办到。”
“请记住我。记住…我的容颜，以及，我与你经历的，一切。”
“当然，当然，我一定会的。”
“你…还在哭啊。”
那维莱特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所以不再试图阻止决堤的泪水。
“水龙，水龙…别哭啦。”
芙宁娜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这句话，说完以后，便慢慢闭眼，再无任何言语。
“芙宁娜，芙宁娜？”
“芙宁娜！”
“…芙宁娜…”
无人应答。
那一晚，水龙不知道在床前守了多久。
他不知道此刻是夜晚还是白天，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夜晚和白天，他不知道希格雯是何时进来的又是何时出去的，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泪。
他只知道面前的人，只知道这个逐渐远去的存在，只知道她逐渐减弱的呼吸和逐渐冰冷的双手，只知道芙宁娜。
芙宁娜。除此之外他都忘记了，抛到脑后了。
芙宁娜……
幽光星星会死去，但是陆上大湖的洋流无法停下。
山间的溪流会断流会干涸，但是天空无法塌陷，无法破碎。
从那晚开始，大雨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从夜晚到白天，从这一天到下一天，从这一周到下一周。阴翳与风雨没日没夜地笼罩枫丹廷，哪怕一丝的阳光也为之让路。

芙宁娜的照片——在她二十余岁时他亲手为她拍的一张，连同她的神之眼一起，被放到了最高审判官的办公桌上。
照片上的她正值青春年华，美丽而迷人。至于神之眼…神之眼的中心，除了苍白还是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看来我真是一条自私的龙呢，连爱人的神之眼都想据为己有，当做自己的收藏。
他自嘲着，却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张照片。
一深一浅的水色眼眸里闪着活力，她面露微笑，微微抬头，一束光恰巧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把她整个人都点亮。
多漂亮的容颜啊。他想。
窗边芙宁娜亲手种下的一株湖光铃兰开得正旺，在灯光下安静地立着。
芙宁娜……
我将每日凝视你的画片，照料你的花，在脑中回忆甚至写下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曾经。
我将记住你的曾经。
亲爱的芙宁娜，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
我将永远永远爱你，直到千百年以后我死去，直到枫丹毁灭，直到世界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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