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古的皇城里，我与他同为两个孤独的人，在淅沥沥的雨声中无言誓下一个与宿命勾连的盟约。仿若今夜的一切都是错觉，天与地是错觉，黑夜与白昼亦是错觉，世间的生死、荣华、无上权柄都不能分开我们，我与他的身份在这样一场荒诞不经的风月里也都是错觉。
盛大的流光照耀过殿中相拥的两人，我仰着头去看他，点点星火映在他的眸间。分明不是春，钟粹宫轻浮的杏影绰绰，终究落于我的眼底，而大殿中的风无声挽起帝王的衣角，遥远的、苍茫的旷野里，丹桂自成绰约姿，馥郁的香气飘摇在如水玉阶前。
这香气却扰人。悠远地藏进贝阙珠宫里，化作勾魂的彩绳，缠绕过御苑深处的纷纷扰扰，也缠上我与他的半生因果，在极盛的绽放后渐渐消颓，换来短暂的喘息。梦中构筑的海市顷刻隳废，实则这样的相依相偎无关乎爱，同是寂寥的男女却为它强加上一场情事的理由，一段欲望的肇端。
“今夜我不要你离开。”近乎霸道蛮横地要求，无礼又毫无道理的依赖。万事都在消散，唯有眼底的渴望升作漫天星光，如野火里的飞蛾焚毁求生的翅膀，理性转化为疯狂，更为彻底地、灿烂地逝去。也许这一刻，我垂落两颊的清泪，亦是为心底隐晦情感的臣服。
我请他再与我共饮一樽蜜酒，拨开蒙住眼帘的风月，再剥开葡萄的紫衣，将酸与甜喂送至他口中。青涩与甜美交织在这个潮湿的夜晚，曼丽摇曳着一朵朵盛放的花，较新桃更热烈，比荼蘼更绚烂。
风一摇，天地倒了序，身体陷入柔软的云絮中，诉说着一篇关于新欢与旧爱的故事。从良夜、秋雨、游风里萌发的感情，教人不自觉地沦陷，忘我地沉醉于这场缥缈的梦境。
带着雨的眼泪，秋风绵软地吹过帐纱，酒意在寂静的空中翩然纷飞，我被这个醉醺醺的世界淹没，退化出原始的野性，孤独坠落永夜，掏空成一副空洞的躯壳。在黎明来临前的沉睡，隐隐听来风的呜咽。
“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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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听大德说法，八部天龙兴云布雨，遥见龙女成佛庇佑众生。再随手拈起一阵狂风，裁开这拢漫长的沉默，于渺渺水波里触醒一瓣沉睡的莲。
斜倚亭台，我与她同赏一轮月色，纤长影子也渡上一层赤色的雾。夜色被熬得更为浓稠，远处的翠眉、碧波尽数染出血色。我和她如同两个看故事的人，白纸黑字将我们的半生铭记，又衍化出经久的回忆，过往不歇的仇怨、争执，不消片刻又堆垒出千古情仇爱恨。
阒静长夜里，紫禁城的弦月也被文人词笔赋予了高洁的意气。偶有闲情寄予少女眉头，她的眉叶禁不住秋，隐隐织成一匹柔软的纱。我见轻纱如瀑，万顷月光流泻，扑簌簌溅落满身夜露，沾湿袖口浅色绣着的花簇，转而更迭出深深的红。
从此千山落叶藏进灯火，丛生蒲草走入青绿。云间的月亮渐次隐去，新的月亮缓缓升起，在她瞳仁里流淌过澹然清波。“此杯甚小，焉能将俗事斟满？”
神明裁轻云缀在她的眉间，摛艳词藻歌颂过的命途，紫禁城的笔墨又为它缀饰上神秘的色彩，在无数的过往里沉积，渐渐结成一朵不成气候的花。我轻叹一口气，试图在她的眉眼中寻到那些过往。“许要纳潇湘水云为玉壶，方能鉴我一片冰心。”
“燕妙因，你见过江南的云与月吗？”我向她伸出手，掌心轻拢住一荧烛火，温软山水自齿间碾磨“或许你饮了这盅酒，也能见到南国的月。”
远行之乐所化的风，将快意荒唐都终结在此，因缘缚上一道无形的线。藏身御苑的英妃娘娘露出鲜有的笑容，不吝大方地将手中镌刻着秋天浮尘的酒盅递与她，再从浅草丛中捞起两枚不知何时藏起的玉杯。抬手间，袖中掉落一卷书册，游云惊龙的题字，竟也看出几分眷念。
“《皇舆山水集注》，你既看到，便如同苍穹上高悬的月亮，一并属于今夜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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