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晖落时，我兀自偏首以思。重峦为嶂，红墙更蜿蜒，掩去光芒万丈，末了重归夤夜的无边阒寂与黯淡，好似白日的喧闹从未降临。捧着澄明如镜的瓷瓶，里头的蝶却「旧貌换新颜」，与徂往那瑰丽神秘的紫蝶大相径庭，它不曾反抗与挣扎，只在帝姝将指尖靠近时扑棱着双翅，那是一种取悦。我想它是识时务者，不会如那一只般早赴阎罗。世人皆爱乖顺，蜂蝶也通人情。】
【那橙黄的光终于消散了，连新绿嫩叶上都没了它的踪迹。银蟾将行，不比羲和普照，它以更柔情的月色窥探人世间的每一寸秘密。将瓷瓶搁下，粉蝶知主人远去，抬望着期盼的双目，那窸窣的撞击声是她的请求。于是我还是将它揽于怀中，一道去看那「冥顽不化」的昙花】
“终日不开，在这躲懒，却少不了雨露灌溉，它倒颇会享受。”

（斜晖如血，一株昙花独占了风韵，不曾开放，却在寂寥之际泛着银澈的光芒——我随隆靖望它，想着它一夕之间，能盛又衰，犹如人生幻梦，令人叹息。我生性急躁，本就不喜久等。望昙花未开，有些面露不耐。）
小春呐，这昙花一现，虽然难得，可不耐其迟迟蓄势，何必守之如宝，待其瞬息万变？我们回去罢，不要看了。
（美目眼神流转不定，好似在寻找其他能够吸引目光的事物，倏然，我感喉中发痒，先是轻咳一声，嗬、继而旁若无人地“啐！”到手帕，声儿还挺大，同平时之端庄典雅大相径庭）怎么啦，小春，瞧你那万般嫌弃的样子，在你跟前，我反正不藏不遮。

【昙花难得，是因她独辟蹊径，不与百花争艳。群芳争奇斗丽，要向阳而生，以取天路。偏此花不然，绽于夤夜，日出则散，紧闭着叶瓣花心，不曾舒展娇艳，众人眼见，不过颓唐黯淡。要人急切的等、殷切的盼，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也不肯掩去面纱，现了容颜。还要等吗？等着焦急，不等却不甘心，人心可真是繁杂。】
“若是日日时时都开，也就不值得等了。可若我回屋去，她便开了，我便会很生气。”
【粉蝶扑棱着双翅，那上头的纹路像极了古书中的图腾，它在月色下似是覆过一层薄薄的绒毛，圣洁得不可方物。适才要说，却被那「震天响」给镇住，我无法窥见嬷嬷们垂首时蹙起的眉，只能见她的镇定自若。这就是不拘小节罢，她素来如此，也算是一种「真」】
“你瞧错了，哪儿来的嫌弃？”【好罢，眉头是攒过一阵的，可须臾又转了晴。顾左右而言他，我将那小瓶递于她】“还是我的蝶好，不必等，就能见着瑰丽。”

既然这般…（这昙花非比寻常，开放从无定期，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难得一见它盛貌，都是它开于夜，闭于晓”，暂时、短暂，一口春既这般喜欢，若碰它突兀盛开，不凑巧错过了，则这一株，一生或不得再见）我却有个好主意，在两宫中各选些宫女、太监，轮流值守，密切侍视，若花有开放之兆便速报，不失时机，值守者，再以以金帛赏之，激其勤勉，这样一来，便不怕错过啦。
（昔日粉扇纶巾，今成翅折瓶囚，瓶中之物呀，日日夜夜，只能在小四方里徘徊，触瓶而返，羽翼渐损，对外面，它只能通过那透明的界限，隔空凝望。）
小春，这蝶真是漂亮，哪儿抓来的？

“还得是你机灵。”【那温吞的言辞传来，却尤若醍醐灌顶，霎时便令公主茅塞顿开。我只知苦守，却不知巧守，而所谓名利人情，她也知之甚多。金银尚可收买人心，收之昙花虽苦、彻夜虽难眠，却能得金帛为赏，以作补贴，便是甘之如饴。如是，我即唤白芷，三两叮嘱，她便去寻‘有缘人’了】
“只盼不要让你我等太久。”【那昙花仍暗淡着，月色都未曾点亮那难得一见的光辉。一盅白茶饮尽，再添时，有袅袅浮烟，正将那双翅变得朦胧】“浮碧亭后的花丛里，她贪恋蔷薇的花蜜，久久不肯离去，于是便被我收入瓶中。”
“我曾有一只紫蝶。”【那是宠信闯入我宫中后见的第一个瑰宝，我如今很怀念那执拗的生灵】“她也是贪玩，才成了我的掌中物。可见，贪婪不算什么好的本性。”

若成帝女的掌中物，何其不是它的福幸呢？
（她灵眸如星，神韵内蕴，独步在花间的时候，能灵敏地捕捉到那最漂亮的一只蝶——同我不一般，只知晓静观群蝶翩跹。我又将眸光移回那瓶子中，粉蝶翅扇风生，求索天光，但囿于瓶中，欲出何望…观蝶窘境，竟然顿悟人相。）
小春，人也一样罢？若是我心上的男子，不肯陪我钟爱九霄，那便我可囚在一方小天地之中，化为绮丽粉蝶，日夜陪伴？看着它生，见着它死，不放它归去园林。
（明明说得十分认真，却倏尔展靥轻笑，眸潋灵光，好似玉兔逐月。吐了吐舌，声如银铃。）
顽笑、顽笑，小春莫要当真。

“我也曾说，它们该感恩戴德，将此奉作福报，这是旁的蝶断然没有的青睐。”【若我倾耳去听，大抵会听着几不可闻的、却十足悄怆的呜咽。粉蝶虽极尽取悦人心，以求珍爱，而自由可归，岂不向往？自知无果，只好悲鸣，待得来世，定要振翅而巷，离公主千里万里】
“可有人说，我是铁石心肠。”【有太多人说了，阖眸的一刹那是无数的声响交织着，比盛夏的稠蝉更聒噪。无意识地蹙过柳眉，朱唇落过极淡的落寞。月色轻寒，照得人愈发凉薄了】
“画地为牢，为珍爱之物方是。如若不然，何必潜心累金作梏？凡是我想，皆该竭力而得，无论「善恶」。总之，不枉法便是「至善」了。”
“你说的话，有几句能当真？”【笑过，去挽她藕臂。决绝地回神时要磋磨昙花的傲骨，而那阵阵甜香也正在小阁中呼唤着。偏眸，扬一道狡黠】“不等了，喝不喝桂花醪糟？甜得很。”

（我好似此刻在她眼中看到隐隐的哀矜，故而抱着前往慰藉的玲珑心，轻轻揽住她，伸手在小春风玉颊揉了又捏，指尖触来来丝丝的柔软。）
你瞧，若它自由飞扬，不过短暂享受天地广阔，日光温暖，可入了秋、入了冬呢？便夜遇寒露，无所遁形，难逃一死，在小清瓶中呀，有你施惠，便得以保全。
（不过因我心中夙夜念兹，难以寐息地思念之人、亦如这蝶的先前处境有几分相像——我受了小春的一些启发。）不过…这瓶大抵真的是过于小了一些，不若，换个大一些的、通透的？再置上景观花草泥土，摆在殿中，久了阿，它又怎能分得清里外的世界？
（展靥一笑，堪堪跳过了那话题）有不甜的么？近来我胖了些，在节食。

【有一阵风来，将零落的残叶拢于怀中，恰如那香飔自鼻尖来，倏而间柔软的双臂便覆上了肩怀，薄纱交织，像极了惺惺相惜的蔷薇，在倚靠与支撑中撕裂暴风骤雨与流言蜚语的侵扰，兀自开放得美丽又娇柔。宫中有太多自诩温良的伪善者，假作真时真亦假，谁又辨得清真心与否？故而那些訾论都该像九月跌落枝头的蝉，彻底地销声匿迹】
“我是在保护她，让她能活得更长久。风霜雨露，那不该是这样漂亮的蝶所承受的。”
【便愈发笃定了，可粉蝶需要这样的爱护吗？她不置可否，只虚弱地扇过了翅膀。我离昙花远去，而宫鬟们趋之若鹜地来，金瓜子的奖赏于她们而言则是掌中珠，受累受困，也无伤大雅】
“你这主意好，就算为她再造一座花园又如何？欺她如在花丛中，叫她喜乐，也让我再多拥有她一段时日。”
【当真妙法，我抚掌而笑】“你予以我这样的锦囊妙计，自然什么都该有。说罢，想吃什么？让丽娘去准备。”

11

不被你养着，也该被那风霜欺了，都说虫蝶无心，哪儿分得清外头的世界和瓶中的世界？依我瞧，它该感念小春的善心才是。
（我总为自己的“好意”找寻借口，却也不曾真正过问，那瓶中的小生灵，是否真的情愿呢…群星初露，夜幕低垂，余晖悄然地走了，留下晚风，拂过林梢带来了晚昙花的缱绻幽香，便像那宫外山寺的青灯古佛，星河长明，也缓缓流淌在双眸中。）
先前去那宫外时，曾尝过皇城东街的灸肉，那滋味……（咦？方才不是说要减重么，这会竟又忘啦，常挂在嘴边的话，又何必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