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望过去,阿思站在走廊尽头向着我挥手]
西塘被大片大片浓郁的香樟树荫覆盖,整个城市浸在湿漉漉夏天的墨绿色里,有着温柔而绵长的声息。我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眺着前方公交车开来的方向。一辆接一辆的车停在我的面前,再从身侧呼啸离开。无数的人或焦虑或皱眉或面无表情聚拢在我身边,然后如群众演员般汹涌离开主角身旁。虽然我知道我并不是主角。我坐在树荫下,抬眼就是斑驳罅隙的细碎白光。直到我等待的车也来了,然后我起身,带走那片我的林荫我的罅隙我的白光。
每天早晨都是这样。北延高三,早上没办法送我。
于是每天在上我都会很早坐在这里,细数着生命的来路和去路,忆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再抬头看着树阴间的天空沉默,或者偶尔翻看着几本书。我极爱三毛笔下她的曾经她那些细碎平淡的故事。
我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直到很多年之后我离开了这里去到了一个没有这样多香樟银杏的城市,还依然喜欢一个人坐在公交车站旁的椅子上抬头望着没有繁盛枝叶掩住的天空手遮着眼睛沉默着回想过去。那时的我听到耳侧我们笑过闹过疯过哭过难过过静默过的年华呼啸而过的声音,看到眼前旧日时光旧时人向我微笑着招手着的样子,想起曾经大片大片地覆盖整个西塘的墨色的树影。那一刻我总是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回到了幼时的北延骑着车带我走遍西塘街路巷弄的日子,回到了以前我坐在北延单车后座荡着小腿用手指在他肩膀上写着他的名字的日子,回到了我初次遇见素朗他格外热络的在我身后说“我叫素朗”的日子,回到了过去我们躺在那样纯粹的天空下的碎花与青草延伸的草坡的日子。
我沿着向上延伸的台阶走上楼梯。走过一个转角,刚要踏上下一阶的楼梯,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望过去,阿思站在走廊尽头向着我挥手。她用手提着单肩包,让包带长长落在地上。阿思逆着黎明对我笑着,头发晕上了一圈淡金的色泽。是不同于初见时疏离的温暖。
涣然我要走了。
她说涣然我要走了。
窗台外飞鸟扑扇着翅膀从栖息的香樟树上腾空而起,白色的光影倏尔即逝,应该永远不会回来了吧。我想阿思就像是那只飞鸟一样,离开熟悉的地方凌空而起,坚定决绝。
——涣然我要走了。
——阿思,你要去哪里。
——北京,或者上海。我也不知道。
——那阿思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大概,不会了吧。
大概不会了吧。
那一刻,整个世界是无声的寂静。
我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对话突兀停止。
像即将演完的话剧,正在对话的演员忘记了最后一句台词,黑暗的剧院突然消失了声音,观众们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潮水般的离开剧院,只剩下一半的台词还卡在演员的口中。
阿思,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没有问她。我想每个人还是有对自己的事情缄默的权利。她不说,我便不问。我想我也知道即使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阿思望向窗外繁盛的香樟,眼神荒凉。我忽然想起来她曾说过,涣然我们总是要离开的,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年少繁华离开彼此离开这些屹立在我们岁月中的香樟银杏,离开这个词很残忍对不对,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习惯的,也直到那一天,我们就老了。我想起她说着这句话时苍凉的眼神,就如同现在看向那些香樟的荒凉。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