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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建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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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公瑾


IP属地:天津1楼2010-09-12 14:18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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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2楼2010-09-12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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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2 09: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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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
           正月的江陵城里很冷清。
           周瑜斜靠在公案旁的长椅里,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诺大的府衙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息,只有庭院中几棵老树的枯枝,在凛冽的朔风中低沉地呜咽着。天色昏暗下来,周瑜就这样靠着,一动不动地有一个时辰了。屋角的铜盆里若有若无地烧着炭火,才让人觉着一点生气。一扇没关严的窗猛地被风吹开,冷风破窗而入,周瑜不由打了个寒战。一直默立在门边的侍卫忙过去关窗,却听见周瑜低声说:“开着吧,这房里有些闷”。
           侍卫又默默地退回到门边,心里有些诧异:“都督怎么郁郁不乐,到不象个得胜的将军?”
           周瑜自己也没想到,在苦战一年终于夺下江陵后,心情却是这样沉重。肋下的伤口一直在火辣辣地疼,疼得他心烦意乱,这还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受伤。江陵之役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到不是因为自己受伤。
           江陵城池险固,粮草充实。两军激战一年多,死伤无数。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曹仁终于弃守,从城北突围。吴军也不去追赶,任由其逃奔襄阳。周瑜因箭伤在身,便请右都督程普代为整顿各部兵马,进驻江陵。闭上眼,他仿佛又看见那天进城时的情景。
           从营寨到城下不过两里之遥。
           一路上尸骨遍地。越靠近城墙,死尸越多。多是北军的士卒。每次鏊兵之后,尸横遍野,吴军结营城下,还可以收殓。北军却怕出城遭袭,只得丢弃不顾。渐渐地,江陵城下白骨累累,成了寒鸦和野狗出没的荒原。偶尔有几次,北军在夜里派人偷偷出城,收敛同伴尸首。探马来报时,周瑜只令各寨坚守,不得出袭。每次都被程普讥讽为妇人之仁,周瑜也不辩驳。
           队伍正在缓缓地进入江陵城。一群乌鸦在空中盘旋,又不时地俯冲下去,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周瑜坐在车中,一路上一言不发。进城前,他让人把吕蒙叫到车前,轻声吩咐:“曹仁守军中,以荆州兵为多。这些尸骨先让附近百姓认领。无人认领的,烦请将军为他们择个好地方掩埋了吧。”
           吕蒙点头:“都督放心。”
           进得江陵城中,举目萧条,十室九空。
           建安十三年九月,曹操挟三十万大军南下荆州,刘表病死,刘备逃奔夏口。江陵城中的百姓预感大难临头,纷纷四散逃亡。曹操乌林兵败,退回北方,留下曹仁据守江陵。此城被围困一年多,内外断绝,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渐渐地断粮断炊,以树皮充饥,还要躲避曹仁的兵匪,苦不堪言。
           孤城已破,得胜的吴军衣着蓝缕,行进在江陵城空空的街道上。周瑜举目四望,不见一点生气。两旁的民宅早已人去房空。窗棂上挂着蛛网,在北风里晃荡着。从洞开的门窗望进去,空空如也。好象有一、两次,周瑜看到有惊恐的眼神,在窗后一闪,随即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一缕缕游魂。周瑜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进到府衙,也是一片残破。曹仁守城,驻扎在城门上,这里始终空着,还是刘表手下逃亡时的景象。满地的文书帐册。几进院落,竟没有一扇完整的门窗,寒风呼呼地刮进来,众人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的房间休息片刻。周瑜也顾不上这些,他和程普商量着,先让各将带领所部人马在城中四处布防,再带人去查点城中所剩的军械、粮草。江陵地处渔米之乡,曾是刘表积粮的重镇,加上是江防险要,贮备着不少军械战具。所以当初曹操南下时,舍弃辎重,带五千骑兵急奔江陵,就是因为江陵储备充实,怕落在刘备的手中,据险而守。
           果然不出周瑜所料,曹仁弃城时,为轻装突袭,军械都没有带走。粮草也只消耗了一半。派人查验,虽是陈年旧米,人畜尚可食用。
           程普拍着粮仓中的米袋,嘿嘿一笑:“这个曹子孝,居然没临走一把火都烧了,还给咱们留下一半,哼,算他有良心!”
           “什么有良心!”,甘宁一旁接话:“他要是提前烧粮,让咱们有了防备,还怎么半夜突围?”
           程普不痛快地白了甘宁一眼:“这个我还不知道,用你多嘴!”
           “你!……”甘宁被抢白一句,火气顿时窜了起来,双目大睁。锦帆将军血性好杀,谁都知道他发怒的后果。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IP属地:天津3楼2010-09-12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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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霸!”
             怒冲冲的甘宁正要发作,却被周瑜厉声叫住。看着那严峻苍白的脸色,甘宁忍了忍,终于不再做声。
             “兴霸,”周瑜神色放缓,走到甘宁面前,“夷陵扼大江峡口,地势险要,与江陵呈犄角之势。一旦夷陵有失,此城危矣。如此要隘,还得兴霸回去驻守,我才能高枕无忧。”说到这里,周瑜拍拍甘宁的肩膀,“除去夷陵现有守军,兴霸可从我属下再点五百兵卒,另外到军械库中挑选所需精良兵器。”
             甘宁本是盗贼出身,脾气暴躁,言语率直,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惹恼过主公孙权。周瑜爱其才华胆略,总是从中维护,周旋,这次要他驻防夷陵,也是让他避开与程普的宿怨。甘宁虽然性粗,却也明白周瑜用心良苦。他知道周瑜虽征战多年,掳敌无数,却从不给自己增兵,手下人马始终还是当年孙策所赐的两千人,这次攻取江陵又折损了不少。把跟随自己多年的五百部曲赠给他,江东上下能这样待他甘宁的,也只有周瑜一人。
             甘宁跪下领命:“宁受都督如此信任,敢不效死力!”
             回到府衙,军校已把粮草军械清点成册。周瑜看过之后又与程普商量,然后亲自起草给孙权的报捷文书,并附上江陵户籍、粮草和军械书册,差人快马报送京城。周瑜吩咐除了给甘宁所需兵器外,军库、粮库一应封存,听候主公旨意。又让人四处张贴告示,劝民返乡,重务农耕。
             一切安顿停当,天色已晚。手下人已将府衙收拾一新,重新糊好了门窗。周瑜、程普当晚便在江陵府衙开宴,与众将庆功。觥酬交错,美酒流溢,将军们开怀纵饮,高声谈笑,还有人乘兴而歌。府衙大厅内人声喧闹,一片欢腾。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周瑜,让他忘却了一天的劳顿,也暂时挥开了入城后一直萦绕不去的黯淡心情。是啊,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与众人欢笑过了。一年多前大兵压境,江东阴云密布,人心惶惶。而现在,经过一年多的浴血奋战,江东子弟不仅驱走曹操,还夺取了江夏、南郡,沿江西上,虎踞夷陵。十年前孙策就与黄祖激战,对荆州志在必得,如今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伯符若是还在,此刻一定也会开怀大笑,畅饮一番的。周瑜想起当年也是每战必捷,庆功宴上伯符红光满面,众将意气风发,与今天多么地相似啊。想到这里,周瑜的嘴边浮起一丝微笑。
             “公瑾,”程普不知何时已来到周瑜身边。
             “是程公,”周瑜拱手微笑道。
             “我看公瑾若有所思。”
             “是啊,这庆功宴让我想起了伯符。若是他今天在,不知又要喝多少杯了!”
             程普知道周瑜和孙策意气相投,是生死不渝的朋友。一转眼,小霸王过世已经十年了,让人感叹。
             周瑜发现程普的神态与往日有异:“程公好象有事?”
             这一问到令程普越发局促起来,低下头,似乎犹疑着什么,竟让周瑜也有些不安了。
             终于,程普抬起头,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郑重地说道:“今天公瑾为普解围,老夫十分感动。”
             周瑜松了一口气,笑道:“竟是为了这件小事,程公着实吓了瑜一跳。”
             程普摇摇头:“并非小事。老夫与甘宁一向不和,今天又出言不慎,轻慢了他。若不是公瑾解围,我二人必有一番恶斗。传出去,主公怪罪不说,老夫今后在军中也难以自处了,唉!”
             程普长叹一声,“我明白,你把甘宁调开,也是为了老夫。”
             周瑜知程普对日间的事已有悔意,见他面带难堪之色,便好言安慰道:“甘宁年轻气盛,冲撞了程公,还望老将军不要计较。兴霸骁勇善战,又出身锦江,熟悉巴东一带地势,我早已有意让他守备夷陵,并非缘于今日之事,程公不必挂怀。”
             “你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这心里就越是。。。”程普举起酒樽,一仰而尽,“周郎啊,”老人慨叹一声,“我平日待你不公,你却从不计较,还以德报怨,人前人后地维护我,想起来,老朽真是愧对这把年纪了……”
             “老将军何出此言,周瑜担待不起!”周瑜急忙打断程普。
             程普仍是自顾地说下去:“公瑾,你让我把话说完。这一年多来,我为争闲气,处处与你为难,只想着怎么令你难堪,全不顾大敌当前,真是枉为三世老臣!多亏你能以大局为念,才保全了江东。想想这一年多来,又要面对强敌,又要忍辱负重,难为你了!”
        


        IP属地:天津4楼2010-09-12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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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万没想到程普竟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望着老将军花白的须发,一时感动,竟不知说什么。
               程普顿了顿,自嘲地苦笑着:“我当初好糊涂啊!见你处处相让,还以为你是心虚怕我,好不得意。直到江陵城下你为救我而负伤,我才似有所悟,回想起前前后后,总算明白了你的一番苦心,如梦初醒啊!唉!”说到这里,程普已是羞愧难当。
               周瑜急切道:“程公,此役受创,只怪瑜阵前不慎。两军交锋,死伤总是难免,老将军万万不可以此自责!”
               程普摇头:“公瑾哪,你就不要安慰我了。老夫那天不听调度,擅自改变阵形,才陷入重围。若不是你亲自突入敌阵,引开曹纯的虎豹骑,老夫早已命归黄壤了。周郎啊,老夫负你太多。。。”
               话至此,程普哽咽。他长嘘一口气,举起酒樽:“如蒙不弃,老朽愿借此酒向都督谢罪!”
               周瑜动容,紧紧握住程普的双手:“老将军胸怀坦荡,令晚辈敬服。你我从此戮力同心,何虑江东大业不成!”周瑜大声吩咐:“取酒来!瑜当与程公共饮!”
               “都督箭伤未愈,不可饮酒。”
               周瑜微笑:“无妨。”
               属下呈上满满的一樽酒,周瑜取过,与程普对饮而尽。
               吕蒙远远地看见程普神情激动,与周瑜对酒,怕他又是趁着酒性为难周郎,便举杯走过来大声说:“程公今天好兴致啊!蒙愿以酒助兴!”
               程普回过身,有些踉跄地走到吕蒙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子明放心,待我先向公瑾谢…..”
               “子明,”周瑜打断程普的话,“快扶住程公,老将军醉了。”
               “是醉了…..”,吕蒙扶着程普,听见他在喃喃自语:“醇厚美酒,焉能不醉?”
               已是掌灯时分,只有微弱的火苗在铜盆里跳跃,隐约地映出房内的轮廓。
               周瑜还是靠在长椅中,一动不动,伤口处一直在隐隐作痛。主公专门派来自己身边的医者为他诊伤,医者说,伤不重,但要好好休养才能痊愈,切忌劳累过度。
               和医者一起到江陵的,还有孙权的封赏令。周瑜因乌林和荆州之功,被拜为偏将军,领南郡太守,治江陵,增兵至四千,以下俊、汉昌、刘阳、州陵为奉邑。程普、韩当、吕范等众人皆有类似的封赏。周瑜的亲随私下里不服,认为周瑜统领大军,立下首功,孙权对他的封赏不该与众人相同。周瑜喝止了这些牢骚,正色道:“江东危难,我授命于主公,临时节度各军而已。退走曹操,开拓荆州,全靠众人之力。主公的封赏自有道理,尔等不可妄论!”
               话虽这样说,周瑜的心中也是有些不快的。并不是因为封赏的薄厚,而是因为他感到了封赏令背后孙权的心态:主公对自己是不放心的。
               还在攻取江陵时,孙权就以进攻合肥为名,频频从周瑜手下调兵。孙策故去后,周瑜在吴中辅助孙权掌管军政六年之久,他最清楚江东的军事实力。北军南下前,江东共有十三万兵。周瑜请兵五万抗曹,孙权只给了三万。攻取合肥时,孙权手中的机动兵力至少应有五万。他真的还需要从鏖战正酣的江陵战场上调兵增援吗?
               如今,江陵战事刚息,孙权就以一纸封赏令,把周瑜手下的众将纷纷调走。名义上是去各地任郡守或县令,实际上是怕周瑜拥兵自重。江陵刚刚破城,百业凋敝,民心未附。边境上北有曹仁、徐晃,南有刘备,正是需要重兵守御的时候,孙权却急不可待地调走了程普、黄盖、韩当、周泰、吕范、吕蒙,而好朋友鲁肃早在乌林之役后就回京复命去了。颇耐人寻味的是,跟随周瑜征战的诸将中,孙权只给周瑜留下了两人。一个是甘宁,一个是陵统。天下皆知,陵统与甘宁有杀父之仇,常念念不忘,这两个人是碰不得头的。周瑜已派甘宁驻守夷陵,眼下也就只有一个陵统能帮帮自己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种心力交疲的感觉。
               又是一阵冷风从窗口涌入。周瑜抬眼,正看见中天一轮素月,悬在冰冷的夜色里。“又是正月十五了,”吴中此刻的街道上一定是张灯悬彩,笑语盈盈。周瑜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没见过面的小女儿,已经快一岁了。
               侍卫轻手轻脚地走到周瑜身边,见他半阖着眼,不知是睡是醒,不禁踌躇起来。
               “什么事?”
               “都督,两位吕将军来了。”
               “快快有请!”周瑜急忙起身,吩咐着“掌灯!”
               “子衡、子明,我正等你们!”周瑜快步迎上吕范和吕蒙,满面春风地说,“已经把众人都送走了,你们两个是最后来辞行的。”
          


          IP属地:天津5楼2010-09-12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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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甘宁诧异,“都督一任南郡太守,不就立即开仓赈民,救济孤穷吗?这几个月来,又多有举措,养民生息。都督怕是过虑了。”
                 周瑜摇头,“兴霸啊,你别忘了,赤壁江上的鲜血,江陵城下的白骨,多是荆州子弟。这种仇恨,怕是今生今世也化解不了。”
                 周瑜举起双手,在月光下端详:“本应是一双抚琴弹筝的手,血污却越沾越多,洗也洗不掉了。”
                 甘宁端详着周瑜,平日里言议英发的大都督,此刻竟显得有些憔悴。他悄声问:“都督后悔了?”
                 周瑜轻轻摇头。
                 甘宁对周瑜一向有些好奇,此刻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都督既有悲愍苍生之心,为什么还要投身戎武呢?”
                 周瑜笑笑:“还不是和你一样,要建功名。”
                 甘宁摇摇头:“我总觉得都督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
                 周瑜抬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西陵峡口,许久才缓缓道:“山之为山,江之为江,难道又是为了什么?”
                 这轻轻的一句话,突然震撼了甘宁。望着脚下日夜不息的江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问自己:“我作锦帆贼,杀人劫货,后来甘愿被人驱使,四处征战,辗转流离,又是为了什么呢?”
                 最终是周瑜打破了沉默,他总是能很快从自己的情绪中回到眼前的世界。
                 “兴霸,看来我要回一趟京城了。”
                 “建议主公取蜀?”甘宁的思路也是一样敏捷。
                 “对。不过临走前,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办好。”
                 “都督尽管吩咐!”甘宁利落地说。
                 “陪我到蜀中走一遭。”
                 “什么?”甘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征伐在即,为将者去探察一下地形,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周瑜责备道。
                 “路途凶险,都督单身入川,怕有不测。”
                 周瑜还是那样自信的笑了笑:“无妨。川江上下总有商贾往来,即便战时也不曾断绝。你我及从人可假作白衣商旅,若被盘查就说是商船好了。”
                 甘宁本就是个胆大的人,天性喜欢冒险,听到这里已在频频点头。
                 周瑜突然问:“只是不知我们的船上要贩些什么货色?”
                 甘宁不假思索地回答:“蜀人最爱吃吴中的泡菜,来往商旅中,这是最常见的货色。只是……一时之间,到哪去找一船的泡菜呢?”
                 周瑜笑笑,“兴霸不用发愁,这些我都已带来了。”
                 甘宁大笑:“都督,原来你早知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卖泡菜呢?”
                 “明天!” (2)
                 注1:古柴桑旧治在今九江县荆林街一带。据考,周瑜当年在此驻守宫厅湖。当地今尚有马回岭、唱歌岭等山名,传皆为周瑜所留遗迹。
                 注2:忘了在哪见过一篇文章,终三国之世,吴蜀之间贸易不断。吴人爱穿成都蜀锦,蜀人喜食吴中泡菜。当年商贾贩运的多是这两样东西,即便战时,川江上下依然商船不绝。
            


            IP属地:天津10楼2010-09-12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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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
                   吴中胜地,姑苏自古繁华。
                   建安三年起,这里就成了周瑜的家。
                   从京至吴,要走一天的水路。小船是黄昏时分从西北的葑门入城的。周瑜布衣葛巾,缓步来到码头上。码头也是个热闹的集市。天色将晚,小贩们正陆续散去,各自摇着吱吱哑哑的小船,消失在弯曲的水巷里,只剩几个晚归的人还在大声吆卖着蔬果。周瑜挥退了侍卫抬来的轿子。他想就这样漫步着回家,体会一下久别的故园气息。一天的溽暑渐渐消退,凉风习习。路旁民居的门窗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周瑜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象个馋嘴的小孩,“哦,好香啊……”这简直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走在吴中的街道上,周瑜突然发现,在经过了这样的这两年后,自己很需要这里,需要这样一个能看见炊烟,听见笑语,闻到饭香的城市。
                   刚转进郡庙街,周瑜就看见了自己的府第。这还是十二年前刚来江东时,伯符为自己置的家。每次归来,远远地看着那青砖粉瓦,心里就立刻暖起来。
                   一家大小都在门前候他。两个男孩子欢蹦雀跃着向他跑来,后面跟着他们的母亲小乔。周瑜张开双臂,将妻儿揽入怀中,一家人在门口久久相拥……周瑜从使女怀中抱起刚满一岁的女儿,象捧起一件珍宝。小女孩儿打量着他,咧开小嘴儿,笑了。周瑜陶醉在女儿的笑容里,小乔听见他深情地说了一句:“有儿有女,心愿足矣。”
                   院子里,周瑜正陪女儿荡秋千。秋千座是一圈合围的小木椅,孩子坐在里面不会掉下来,这还是当年周瑜为循儿亲手打制的。他把秋千推得很高,那女孩儿竟一点也不怕。每次荡回来,周瑜一边用手轻推,一边还用脸颊去顶一下女儿的小鼻尖儿。那孩子爱极了这样的游戏,每次都是咯咯地笑着荡开,然后冲下来,小脸向前探着,等着下一次……庭院里撒满了父女俩的笑声。小乔在一旁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一阵清越的琴声传来,周瑜不由停下侧耳倾听,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的琴音了。
                   “夫人可知是何人操琴?”
                   “是循儿。”
                   “循儿?”周瑜吃惊地问:“真的是循儿?”
                   小乔的脸上浮起骄傲的笑容:“循儿真是有些象你,也迷上了音律。夫君,你听循儿的琴技如何?”
                   周瑜在家中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小乔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和女儿嬉戏,指点儿子抚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只除了一次。
                   那天周瑜让人取来自己珍藏的焦尾琴给儿子弹。周循果然爱不释手:“我总向母亲央求,可母亲就是不让我碰它,说这是父亲的心爱之物。”
                   “当年你的祖父也是痴迷音律。记得在洛阳时,他也时常教我抚琴弹筝,这把琴就是他临终前传给我的。”周瑜感慨:“看来我周家真是与音律有缘啊。今天我就也把它传了给你吧。”
                   小乔心头一凛,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立刻就坚决反对:“公瑾,循儿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珍贵之物,还是等几年再给他吧。”
                   周瑜丝毫没有察觉小乔的不安,只是慈爱地看着儿子:“循儿喜欢的东西,我有什么舍不得呢?况且,父亲当年把它传给我的时候,我比循儿的年纪还小呢。”
                   素月高悬,星斗满天。
                   孩子们都已睡了,小乔还陪着周瑜在仲夏夜的庭院里纳凉。树影婆娑,漏下斑驳的月光。
                   “夫君是不是又要远征了?”小乔握着周瑜的手,轻声问道。
                   “夫人怎么知道?”
                   “夫君今日又到城外去拜祭过孙策将军了。这么多年了,你每次出征前总要先去那里的。”(4)  
                   周瑜点头回答了小乔,小声说道:“知夫莫如妻啊。”
                   小乔面露关切:“七月流火,江上暑气蒸人,又是逆水行舟……夫君,能否多住几日,等天凉些再走?”
                   周瑜有点惊讶,从不过问军旅之事的妻子还是头一次挽留他。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起头仰望着堂前那株高大的柏树,若有所思地说:“一转眼,我和伯符当年亲手种下的这棵树已经这么高了……蜉蝣沧海,人生苦短。岁月蹉跎,时不我待啊……”
                   善解人意的小乔今晚却显得有些执拗:“如果伯符当年不是操之过急……”
                   周瑜挥手打断了小乔的话:“那不过是天命而已。 周瑜沉吟,若有所思:“千秋功业……不论成败,也迟早要归于尘土……此亦天命也。”
                   小乔探询地望着丈夫: “夫君既知一切都将归于空寂,却还如此热衷于功业,岂非不智?”
                   “天命如此,我已经乐于这样的安排了。”
                   “夫君乐在何处?”
                   周瑜笑了,他抚摩着粗糙的树干:“千百年后,这棵柏树还是枝繁叶茂。一想到此,我心实乐矣。”(5)  
                   注4: 孙策墓在今苏州盘门外,当地人称孙将军坟。
                   注5: 《吴地志》载,今苏州景德街雍熙寺曾为周瑜旧宅,殿前古柏传为瑜当年手植。
              


              IP属地:天津13楼2010-09-12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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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
                     一听到孙权召唤,孙瑜就急不可待地从丹阳赶到了京城。
                     铁瓮城的大殿里空空如也,侍从告诉孙瑜,主公在北固山顶。
                     一身黑衣的孙权面对长江,纹丝不动,久久地,象立在山巅的一块青石。
                     “是仲异吧。”孙权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没有回身。
                     “主公,是我。”孙瑜拱手施礼。
                     “你在丹阳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请主公放心。一到立秋便可沿江西上,与公瑾会师。”
                     孙权依然面向大江,沉默不语。许久才说了句:“先缓一缓吧。”
                     孙瑜心里不禁有些诧异:“主公,为什么?”
                     孙权回过身来,他的脸色让孙瑜心头一惊,还不及问,就听见孙权轻轻地,却又是异常清晰地说了一句:“公瑾已经过世了。”
                     孙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就算没听错,也一定是孙权在开玩笑。孙权和他的哥哥一样,平时总是喜欢与群僚玩笑的。可是……那脸色,那眼神,会是玩笑吗?孙瑜象被电击了一般,立在那,不知道该怎样反应。这时,他听见孙权在说:“伤寒……消息昨天夜里到的。”
                     孙瑜终于不得不信了,可嘴里还是嚅嚅地:“怎么会,怎么会?半月前分手时还好好的……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三天前,巴邱。”孙权用最短的句子回答了他,好象多一个字都不愿意。
                     两个人默不做声地站着。江上风起,虽还是夏末,已凉意袭人。
                     不知何时,鲁肃已来到孙权身边,低声禀报:“甘宁、庞统护送公瑾遗体,已到夏口了。”
                     “知道了,”孙权沉重地说,“传令下去,让众人作些准备,随我到芜湖迎接公瑾。”
                     “是。”鲁肃和孙瑜明白,孙权掌政以来,还从没有到这么远的地方迎接过什么人。
                     “主公放心,一切都交给肃安排吧。鲁肃红肿着眼睛,“我今天就动身赴吴,向公瑾家中……报讯。”
                     孙权点头,没有说话。鲁肃正要默默地退下,又被他叫住:“且慢。”
                     孙权沉重地叹口气:“子敬,孤与你同去。”
                     芜湖。
                     宽阔的江面上,孙权一身素服立在船头,默默地等待着。江东群僚几乎倾巢而出,众多的船只横江排列,船舱,船舷,船帆……一片素白,猛一看去,还以为是雪山飞来,要把江水截断。
                     西边的江面还是平平的,一点动静也没有。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江风挟裹着雨丝,打在孙权的脸上。“主公,还是回舱里等吧。”手下的侍卫小心劝道。
                     孙权一动不动,没听见一般,那双碧眼仍是紧紧地盯着江面。
                     周瑜走后,孙权就常象现在这样,站在北固山头,久久遥望着西方。
                     那时他心里总是不安。
                     天府之国,沃野千里,汉高祖凭之以立大业,成就了大汉四百年的江山。孙权何尝不梦想着同样的功业,不渴望那片富饶的巴山蜀水?他知道周瑜从无虚言,他相信周瑜的能力。可是,他依然不安。
                     “周公瑾万人之英,气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尔……”这句话总象鬼魅一样,常常乘虚而入,又挥之不去,让孙权心烦意乱。
                     刘备只说对了一半。周瑜又岂止是万人之英!那是一种多么罕见的气度啊,吞吐天下,又举重若轻。孙权知道周瑜在江东深得人心,唯一不服气的老程普,听说现在竟也对周公瑾亲重有加。他一点都不奇怪,自己每次与周瑜相对而谈时,不也常有一种被倾倒的感觉吗?……
                     但是孙权常不明白,周瑜总是心甘情愿为孙家征战,好象却从无所图。他一直坚信,人之所为,总是有目的的,而周瑜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常常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想不明白,他的心里就越是害怕。十年了,他始终徘徊在这种对周瑜的复杂心态中,倾慕、倚重、忧惧……
                     周瑜走了,孙权常常看着北固山下的长江,默问自己:“他真的会把蜀留给仲异吗?这些年来我对他的处处设防,他全都知道。天府之国,帝王之资……如果他将巴蜀据为己有,我孙权鞭长莫及,又能奈何……周公瑾啊,“天下”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远征西蜀,你究竟还能回来吗?”
                


                IP属地:天津14楼2010-09-12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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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2 09: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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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无数的白帆隐隐出现在灰蒙蒙的江天里。孙权知道,周瑜回来了。
                       楼船从巴邱顺流而下。沿江驻守的部将,纷纷率船相随,送周瑜最后一程。一路上,送行的船越来越多,竟汇成一支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气势摄人,好象要一直铺展到天边。
                       孙权登上帅船,缓缓走入船舱。周瑜安卧榻上,面容宁静,仿佛只是小憩片刻。来到榻边,才看出他的遗容憔悴,双颊深陷,和分手时已大不相同。“才半个多月,公瑾哪,你这是怎么了?……”  
                       孙权哽咽,泣不成声。船舱里呜咽声起。
                       许久,孙权才平静下来。一个老兵跪在榻边,肩头不停地耸动着。孙权认出那是跟随周瑜多年的贴身侍卫,招手让他过来。
                       “公瑾走前很痛苦吗?”
                       老兵点头,又摇头:“好在时日不多,将军走得很快。”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好好的,向昨天一样。”孙权象询问,又象喃喃自语。
                       “将军的病来势汹汹,大家都措手不及,一时又寻不见医生……将军只是催着行船,说回到南郡就会没事,谁知刚到巴邱就……”老兵语噎,又把头深深地低下了下去。
                       这些天,人们总是这样回答着孙权。此刻,面对灵床,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他就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生命,怎么可以毫无预兆地就突然消逝了呢?
                       孙权踏出船舱,不禁一楞,眼前的景象让他暗自惊心。诺大的甲板上跪满了人,白花花的一片。他认出了程普的脸,然后是韩当、周泰、吕蒙,还有黄盖、吕范…..江东大将,几乎已尽在眼前。
                       “主公,”程普沙哑着嗓子:“我与都督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前日惊闻噩耗,不胜哀情。为送公瑾,擅离郡守,有负主公之托,普甘愿领罪!”
                       “请主公治罪!”众将俯首齐声。
                       孙权双目含泪,扶起程普:“孤为江东之主,擅离京城,远来芜湖,也请老将军治权之罪!”
                       众将伏地痛哭。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孙权充满深情地望着众将:“就在这里把公瑾交给孤吧,请列位将军放心。”
                       诸将纷纷退去,只有甘宁被留了下来,陪着孙权默默立在船头。这个剽悍将军的眼中充满了血丝,看上去已经有些可怖了。
                       静默良久,孙权才问道:“听说公瑾临终时,诸将里只有你在身边?”
                       甘宁点点头:“回主公,是末将送走的都督。”
                       孙权看着甘宁,示意他继续。
                       “都督自知不起,派人召唤。甘宁连夜从夷陵驾船飞渡,赶到巴邱时总算见到最后一面……”
                       “公瑾走前可说过什么?”
                       孙权手里握着周瑜的遗笺,上面的话,他已经背熟了,可是,他总觉得,也许还会有什么……
                       “宁到巴邱时,都督已口不能言……”甘宁低下头,半晌才重新抬起:“都督只是拉着末将,用手指不停地在甘宁的掌心划字。”
                       “什么字?”孙权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
                       “是奋威将军的名字。末将明白后,对他说:“都督放心,宁助奋威将军,平定巴蜀,万死不辞!”都督听了这话,就松手去了。”孙权的心跳好象突然停了片刻。甘宁的话隐隐约约地,他有些听不清了。
                       返航的路上,孙权始终沉默着。
                       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相信周瑜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漫上心头,他终于明白了周瑜遽然而逝的原因。
                       “此天以君授孤也!”他曾抚着周瑜的脊背,这样由衷地慨叹过。
                       既不见信,授之何益?上苍用周瑜的死实现了对他的惩罚。
                       “天下”,“江山”……孙权惆怅地预感到,他渴求的千秋霸业,已经和周瑜的生命一起,被上苍收回了。
                  


                  IP属地:天津15楼2010-09-12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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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文貌似哪里读过了,但是还是很悲啊!!公瑾。。。


                    17楼2010-09-16 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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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伤的一年


                      18楼2010-09-18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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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好的文怎么没人读呢,顶上去

                        这篇文很悲啊


                        19楼2011-01-01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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