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后恰起身，褥被中的温热尚怀念不及，一曲秣陵春正代替所扮的牵念，消磨掉我一半的耐性。临廊过堂风吹地稀疏，将枯叶要卷不卷，分明是在戏弄，引得那些已经逃过了婆子扫欺的帚、乱风挥张的蔽的落叶们，终究无法靠风逃离朱墙）
（阿今不知今日起了什么盛性，呵痴痴地说着要收拾缠柜中可拟弃的物什，忽地又停下来，笑得一双眼下连是皱纹。我眯眼去细探：只发现她用两只手指捏着一只布偶的脖子，再用另一只手时不时将耷拉垂下的布偶脑袋戳起，——好叫我看清，那是姊姊身前无法近身伺候的婢子赠我的，他日谎称我与姊姊许久未见，不知她房中实际，自称姊姊近身，将这“宝贝”塞入我怀中）
丑东西！你留着这样的物什干什么？早些不是叫你撕碎了、点火烧了么？这样做事，我可不敢留你
（说着，起身便要夺了）该不会那婆子是你哪个远房的亲戚姊姊吧，你这样贴心地留着，仔细不怕里头吃毒了你！那日她是瞧着我年纪小好哄骗呢，你偏也是么，瞧我这样好作践，留着这样的东西惹我不高兴（夺是夺了，便是怕脏手，于是规规矩矩地将布偶立布在脚前，对着门外，稍退几步，势把它踢出去）瞧仔细了
哎……你来干什么

谁允许你演这么多字了

（两阔敦厚的高墙抵不过风声猎猎，鲜红囊心里藏着些脏的、臭的，延着鸱吻脉线伺机而动。我不去敲响沉睡的莽电骤雨，却偏生被掉落的燕泥弄脏了鞋尖。皱着秀气的鼻，淌着汗珠儿亮晶晶的，我恨蓬天盖日的老树不肯多尽一分心力，教热烈的光束兜进我敞开地围领儿。）
哎，你听，（丰腴圆藕似的臂捎带着雪白衣袖一荡，两指并拢遮住身侧那张口。）才刚听完西游，便有现成的妖精现原形了。走，咱们瞧瞧去！
（满宫里头的主子像是玻璃罩里的瓷娃娃，白面红唇看不出喜怒哀乐。饶是我这般顶会洞察人心之辈，也看不穿她们匣内刀剑几寸。循着蔷薇残留的艳履，我猫着腰肢一探究竟：原是小佟佳怒着一对儿纤烟淡淡的眉，樱桃色的唇足似缸中几尾鲤在吐泡，不止不休地搓磨式微的小苏拉。）
好贞嫔，你干嘛呢？（我最擅长掐死妄生的邪念，把它憋回去罢，成为围困你不得安生的梦魇，长长久久不太平才好。）
三伏天儿里最忌讳动气，你可别伤着身子，万岁爷该心疼啦。

心疼，（谑笑一声，悄然又近布偶几步）万岁爷疼谁都疼不及，柳儿可别这样戏弄我呀
（小柳儿惯有一张哄人的呢嘴，用吴蜜蜜的声调把京腔唱得令人酥骨软软，再起一圈胳膊的红皮玫刺，痒轰轰地挠入人的心尖上去，轻易就把人哄入圈套中。我有时也容易陷入这样的密涡，自顾自地沉溺在柳氏撒布下的绳网）
（但今日不行，她脚下近处，是肮脏的邪志）
这样的天儿你也舍得往我这里跑，不知是贪上了我的楠木羽扇，还是贪上了我冰鉴中昨日才储上的果子？
（近了，瘴气布偶喇着个丑陋的一张脸斜对着门，痴呆呆地像是要向往生去。好嘛、好嘛，我紧跫仪步，争取渡它向西边）不若你把这只丑东西替我扔远远了去，我邀你来玩一玩我的冰扇

（轻蔑在眸海中浮游，如同杨花在风浪中殆尽，被金眼狻猊吐出的白雾腐化为屑。我不喜欢戏弄这两字，太过轻俏，将我满盘计谋零落成最低贱的丁苔，凭什么？）
（水杏眼一瞥，真理奈便心领神会地将那槛上之物呈上。我就着她一双秀骨瘦白的掌，慢慢打量这个玩偶的名堂。除却积年的余痕，倒也憨态可掬。我又瞅向佟妃铁青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攀上她玉笋似的指。）
好端端的，它怎么惹你了？
（我半倚在门框上，松香色的纱帘抵在我袖口，一副闲打听的作派。朝着外头刻意一晃首，削指比在红唇上让她噤声。）合该是你要杀便杀得、要打便打得的。可你看这院子里可不止住着你一人，若让旁人告你个苛待宫人之罪......
（绣履凑前两步，蛾眉半蹙着。）纵使不会被扒皮，万岁爷该如何看你，你想过不曾。

（惯会用酸拗话揉碎了往嘴里塞，稀碎粕来，看似委婉地与我说：别趟这浑水了，仔细那多耳的奴才听见了，提着那轻浮的衣摆，布鞋擦着四九城的理石板，噔噔噔地从景仁宫跑去乾清殿前治我的罪呢！哪儿就这样容易，我扬手，示意阿今把丽嫔跨过的门窗合上，挡住邪魔要进将进的决心）
外头且闷！你往前来些，合该严实了门，这里头凉快，可别被外头客偷了凉去
（花盆鞋头稍歪向前，来自丑陋的污秽顺势丢入厄地）你说甚么呢，我哪里便苛待宫人，随便诬赖我，你可是有罪的（便不往她那处去了，自顾自地要往椅榻上坐，如溪的凉垫透过衣物涌上肌肤，我顿感舒心，眯了眸看她）你不来坐么？站着是干什么
你不知道原委，我不怪你。我本已经不喜欢这些小孩儿的玩意，是吉兰泰年前送来痴哄我的东西……哦，你还不知道吉兰泰是谁，料你也不曾听过，连我也不晓得，怎的我姊姊生前伺候的人，多了位吉兰泰出来呢？大抵是在前院洒扫的，一天能与我姊姊说到话的份都没有吧，她便是从我入宫那天见到我，巴巴儿地与我热乎了

瞧你——（两点梨涡极浓丽的一陷，笑吟吟地行去她身边。孔雀羽埋在汝窑天青釉中，无法再织屏成扇，那几颗末端黑珠儿也黯淡失色。而我的眼中流淌着无辜的水光，就这般觑着她。）
我哪敢诬赖你，不过是小心惯了，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我不喜欢这里。东西南北的馆阁楼殿都塞满了人，一推窗便可闻见腻人的熏香、低劣的皂角，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汗腥气。掌中扇刮不走春恩车的滚滚轱辘声，也熄不灭旁人承露的红凤烛明。即便是刻下轻薄凉爽的水绸缎，在我的鼻尖也泛着陈年腐朽的味道。）
你不喜欢的，又何需与她置气。越性儿赶出去便是，眼不见心不烦的。至于这玩偶，我教你一招儿。
（勾了勾手指，涂满胭脂的唇瓣附在她耳畔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