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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寻过青山第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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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ffective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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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又是一年,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依旧小短文,先开坑,等过段时间有空就填完。


  • effective999
  • 武林盟主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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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玉华楼人声喧哗,织绵红毯从大厅一直铺至门阶,数盏透彩琉璃灯将楼前长街映得有如白昼。
“姑娘,在下奉劝一句,不要多管闲事。”说话之人身量修长,面若冠玉,若非此时眼神太过冷漠,绝对称得上是位美男子。他看向一双倩影,冷声开口:“玉华楼向来与人无欺。兰茵的家里人可是签了契约的,白纸黑字,该给的银两一文不少,兰茵便是玉华楼的人,她的事情旁人无权过问。”
朱七七站在阶前,一手扶住微微发颤的身躯。水红色轻裘系于肩头,飘飞的衣袂在夜风中摇曳,俨然是灯火间最夺目的景致。她盯着对方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嗯,说的有道理,如果兰姑娘就这样走了,对花了银子的人确实不公平。”说着,她径自松开手,无视身边那蓦然愣怔的脸庞。
临街的窗前,沈浪背靠宽椅,左臂搭在腿上,惬意观看着堂中的歌舞。闻言,他微挑了剑眉,随手斟上一杯酒。朱大小姐虽然有时冲动得可以,但这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姑娘,你别听他胡说!是他们逼着我爹立的字据,求你救救我。”女子脸色极是青白,气虚步浮,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啜泣声引来不少路过之人,围在玉华楼前。“算了,”朱七七咬了咬唇,点头应道:“我答应你,可以带你离开。”
什么?这就又答应了?沈浪一口气没顺下,差点把酒给喷了。他朝窗外略探了目光,自嘲似地笑了笑——也是,早该对朱大小姐的头脑放弃希望。这姑娘做事从来没个成算,被人诳了去是迟早的事!
却见朱七七眼眸清亮,对着兰茵又道:“不过,不是现在,看情形再说。”
“还……还要看什么情形?”兰茵讷道,这片刻的工夫乍喜乍忧,让她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
朱七七抿唇一笑,语声如莺:“自然是等兰姑娘什么时候不再做这讹人的勾当再说。”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更有人指指点点。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兰茵身子一晃,不禁倒退了两步,从唇缝中吐出的声音低而冷。
随着退后的身影,有素练忽悠悠掠到朱七七眼前!
绸纱轻软,是兰茵抬腕甩出的长袖。
朱七七早有防备,正想截住袖口一跃而起,那纱袖忽然绽开,有如硕大的伞面以笼罩之势向她罩来。
飞旋的轻纱在灯光下令人一时晃眼,朱七七却看得分明。那纱袖之中闪烁的碎影,赫然是一根根纤细如发的银针,带着寒光,转眼已至朱七七面门。轻纱上下左右翩飞,罩得密不漏风。这招凌波斩,正是兰茵不轻易显露的杀招,知者寥寥。
朱七七的身手经过严苛调教,早已今非昔比,这等攻势对她而言,压根算不上凶险。只见她腰身微拧,在袖风覆面之际点地而起,足下几个替换,借着袖纱之力,纵步跃过兰茵的头顶,落身于她背后。旋即左手扬起,扯过回落的袖纱,三两下便将兰茵缚住。
“兰姑娘,我既然答应了要带你离开,就断不会食言。”朱七七扬眉一笑,姿容何其艳夺。话音未落,近旁忽然掠出一道身影,飘忽如鬼魅,手持折扇出招速度奇快!朱七七刚看清那人脸上蒙着黑巾,扇柄已经到她眼底。那人手腕轻抖,扇面唰地撑开,在她面前扬起一片淡淡白雾。
沈浪手握酒盏,仍是一脸平静,似在专心品尝着佳酿,其实他的眼神一直注意着朱七七的表情。他方才并未去看兰茵使出的杀招,此刻也无需去分辨那白雾究竟有没有毒,他只消看着一个人,看着她的神情就足够。
朱七七脸上笑意更深,果然如她所料,人群中混有兰茵的同伙。朱七七仰身后翻,身姿若翩蝶穿花般清灵,在她擒住兰茵的那一刻已瞅准方位,手上使力,刻意将人推向玉华楼前那位冷面男子。趁着蒙面客纵身救人的时候,她纤手微扬,并指掩于鼻前,皱着眉作势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香?一点儿都不好闻,下回别用了。”
简直任性妄为!沈浪在心里叹了一声,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朱大小姐的话,十句有九句半都是能气死人的废话,还好,这回受气的那个不是他。
蒙面人暗道不妙,他的独门迷香只需吸入一点就足以令人产生幻觉,可这姑娘神清智明,身手利落,哪有一丝中毒迹象?分明是不好惹的。被她这么一搅和,玉华楼的人也不会轻易罢休,眼下又是在别人的地盘,局面大为不利。他指间一转,将折扇中的粉尘尽数撒了出去!
朱七七急道:“当心!这烟里有毒,不要吸气!”
人群轰然,四处逃散乱做一团。蒙面人伺机从冷面男子手中抢过兰茵,借着烟雾夺路而去。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暗处有掌风拍向他的手腕,骨裂的剧痛让手上失了准头,迷香没能撒出去,倒是扬起了一地尘土。
待朱七七挥散烟尘,抬头朝二楼看去,雕花窗前早没了那人的踪影。俏脸顿时满是怒容,全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声音大得可以震翻房顶:“沈浪,你怎么这样!不帮忙也就算了,连声招呼都没有就跑了!”
玉华楼内依旧歌舞升平,朱七七前后张顾,忿忿地跺了跺脚:“哼!本姑娘脚程快,等我抓了人再找你说清楚!”


2025-07-15 23: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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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ffective999
  • 武林盟主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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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夜阑珊,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提壶,温酒,满杯,连串的动作没有停顿。不用回头,他自然知道来者是谁。
朱七七耐着性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步走过去,走到沈浪身边。“喂,”她亭亭而立,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又因为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干嘛不说话,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习惯了。”沈浪淡淡应道,投向夜色的视线并未挪移。
朱七七瞪他半晌,麂皮靴底在地上碾来碾去,“沈浪,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解释?”
“该说的已经都说清楚了,不是吗?”沈浪缓缓转着酒杯,神色清冷:“多说无益,于事无补。”
“沈浪!”朱七七从他手里夺过杯子,皱着眉:“你能不能别总是讲这些气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事情解决了。我一路查过来已经有线索了,那些人中有几个是玉华楼的常客,我怀疑……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怎么都没有反应?”
“你要什么反应?”沈浪转头看她,说道:“你去玉华楼原打算查那些人的行踪,谁知进门后却撞上了兰茵。兰茵及其同伙善于乔装,各地皆有人被骗尽家产,于是你便出手把人擒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确实办得漂亮。”
朱七七连忙摆手:“我,我不是想说这……”
“那就换个说法。”沈浪忽将话锋一转:“因为你的逞强好胜,查了许久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朱七七挑着眉很是不服,辩道:“兰茵那伙人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既然遇上了,就断没有放他们跑掉的道理。”
“你是没瞧见,还是当我不存在?”始终平静的声音略略拔高。
听他这么一提,朱七七再是忍不住:“你还好意思说,我当时就冲你使眼色来着!你倒好,两只眼睛黏在莺莺燕燕身上,压根没留意。”
“你觉得我是去玉华楼寻欢作乐的?”沈浪眼中略过一丝戏笑,直盯着那理直气壮的表情,“我会如此轻重不分吗?你有没有想过兰茵藏身在玉华楼有何目的?她能屡次得手,可见心思缜密,当晚你不过是凭着怀疑诈她一下,她就方寸大乱,整件事你不觉得可疑?”
投过来的目光单刀直入,朱七七凝住了唇角:“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想想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你做哪件事前有仔细考虑过,头脑一热就根本不顾后果!”沈浪面上略有怒容。
俏脸顿时涨红,“我……”朱七七语塞,噎得心里一阵闷堵。
沈浪亦陷入沉默。
如此僵持了片刻,朱七七先打破僵局:“照这么看,玉华楼肯定有问题,我们可以顺着这点继续往下查。”
沈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浓重夜色忽而开口:“玉华楼确实很有可疑,是该好好查一查。”转过身,他缓步走到朱七七面前,自袖间摸出一物——蝶形的发饰由紫色水玉雕琢而成,灯色下透着霜晶光泽。
“我去查,不是我们。”玉蝶在指尖振翅欲飞,沈浪伸出手,一直的,将它递给朱七七。
这支发簪也不知是何时弄丢的,朱七七脸色稍变,伸出手,没有去接,而是握住稳稳有力的手腕:“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沈浪望着她,除了方才一时气急,他的神色始终平静:“七七,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这般平静的声音触痛了她的心肝,在她心中织起不安,朱七七不由惶急:“我怎么不明白!是你,一个字都不肯听我解释。你反对我找人给神医试药,觉得我罔顾他人性命。沈浪,我朱七七是这种人吗?那些病患身染沉疴,本已药石无用,既然有活下去的希望,为何不尝试一下?事实证明,神医研制出的药缓解了他们的病痛,这些我早都和你说过。”
“那你告诉我,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眼眸浸黑如墨,微沉了目光。
朱七七张了张口,面上带出愧色:“后来发生的事是我疏忽了,但也不能因此就否定……”
“你不止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沈浪冷冷打断她的话。
朱七七慢慢抿紧双唇,指尖因用力而发僵。沈浪感觉到了,却不为所动:“一开始我就提醒你要提防人心险恶,不要盲目乐观,你倒好,一面答应我不再找人试药,转头却在各地药铺大肆宣扬有奇药。不仅如此,对于前来求药之人,你不加甄别,没发现当中异常,被人利用了犹不自知!”
严厉的斥责毫不留情,是她昏了头,才让人有可趁之机。“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歹毒的父母,竟然利用自己的孩子……”朱七七越说越轻声,手指亦似无力一般,不由攥得更紧。半晌,她稍定下心神,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将那些人全都揪出来。”
沈浪摇头道:“你现在去查,什么都查不到。”他松开紧握在腕上的手,将玉蝶塞入朱七七手中,“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紫玉温凉,却在掌心灼出一片滚烫,朱七七不及细想,急急追了出去。她找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走掉。
追至拐角,正看到下楼的身影,朱七七不由分说直接从楼廊一跃而下。“沈浪,你等等!”她直冲了过去,一步便拦到他的身前:“你要去哪儿?”
此时已是夜深,堂中早没了食客,小二歪靠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听到动静,半睡半醒间睁开眼,抖了抖压皱的衣服:“二位,想要些……”
窗角的风铃轻轻晃,小二识趣地闭上了嘴。沈浪站定脚步,与挡在身前的人对视着。
朱七七不由挺直了脊背,微扬下颌:“如果你指的是前几日有人跟踪我,不用担心,我是故意不甩掉他们的,与其一家家去查,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来得更容易?”
沈浪压低了眉,一字一句道:“朱七七,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
“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沈浪,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别太过份了!”朱七七指尖生生发抖,明明气得想吼,出口的声音却是沙哑,颓然退了两步。
沈浪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露出袖口的手腕上还留有同兰茵交手时被绸纱扫中的瘀痕,连日奔波让她早已身心俱疲。他轻叹了口气,几步上前,将朱七七拉过来,另一只手摁住她欲挣扎的肩膀,问道:“你这支发簪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我……我不记得了。”话题突然转,朱七七一时有些发懵。
手掌自肩膀抚下,松开紧攥着的掌心,沈浪将玉蝶重新簪入她的发间,“当日你避开折扇那招其实慢了半步,被人在发簪上动了手脚,半月内都会发散特殊的气味,对方要追踪你易如反掌。”
没有针锋相对,而是耐心解释,两人有太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朱七七愈发无措。沈浪又仔细看了她片刻,言道:“对方既然盯上了你,再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回去吧,别让朱爷担心。”
修长的身影转过屏风,消失在门口。朱七七怔怔地跌坐在长凳上,只觉胸口噎堵,眼眶酸涩,直想掉眼泪。是她太自信了,只凭自己的想法做决定,没有预见后果严重。把整件事弄得一团糟的人,是她自己。


  • effective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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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碧湖如镜,青山不改颜色。
山脚下原本热闹的村落却已废弃多时,破败的屋舍皆是空空荡荡,随处可见烈火灼烧过的痕迹。初春时节,犹有残霜雪渍在草木上斑驳,更显荒凉。
“沈浪,你来得似乎有点慢,本座恭候已久。”眼神淡漠,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正是玉华楼的主人。
自破瓦间行来的身影步履从容,袖摆轻拂间,人已站定。沈浪立于碎石之上,身姿不摇不动:“司空楼主,别来无恙。”
司空钺眼中带出一丝冷意:“拜沈公子所赐,官府日前查封了玉华楼,带走一干人等回去问话,这买卖眼瞅着是做不成了。”
沈浪道:“司空楼主这话实在言重了。兰茵是玉华楼的人,官府不过是公事公办,何况后来也没查出什么,就算玉华楼开不成了,改庭换面不是司空楼主最擅长的吗?”
司空钺抬起手,指着地上几副焦枯的鸟兽骨架:“与本座作对的人向来没什么好结果,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下场!”
风涌起,漆黑的焦灰随风而散,转眼无踪。司空钺掸了掸沾在衣袖上的一点粉末,眼尾扫过沈浪身后,忽而讥诮道:“哦,本座说错了,这该是你们的下场!”
沈浪眉峰微蹙,开口的声音依然平波无澜:“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给我回去。”
“沈浪!你……你好样儿的!这笔账我给你记着!”朱七七提着剑,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再凛烈的山风也无法动摇她的身姿,长长的裙带舞动如练。
沈浪回眸睨了她一眼,淡声道:“随你的便。”
“朱姑娘,你果然没让本座失望,不过沈公子似乎并不开心。”司空钺似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突然敛了笑意凝眸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本座先收拾了沈浪,留着你,还有别的用处。”他实在讨厌这种四目相对的顾望,尤其是那眼神中暗含的交流。
“你办得到吗?”沈浪收回视线,慢慢向司空钺踱去,每踏出一步,眸中凌厉便多增一分。
“废话少说,本座自会以大礼相迎。”司空钺振起双臂,真气勃发翻涌,乱石间黑色的粉尘拂散开来。
“好说好说。”沈浪手挽剑花,霜剑扬鞘而出,“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司空钺十指疾弹,飞身向着沈浪直掠而去。万千细如牛毛的磷针在烟尘中钉射出火花!“不妨再告诉你一句,就算你怀疑,也永远找不到真凭实据。兰茵不可能出卖本座,死人更不会开口。”
霜剑蕴出寒意,压制住不断引燃的火团。沈浪迎向从飞散而来的光点,衣袂翻卷如云,偏是这样,他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说得是。不过,能不能找到证据也并非那么重要。”
缠斗的身形起起落落,朱七七只觉眼前赤光乱舞,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让她怎么随机应变!
“很好!本座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能耐。”司空钺冷笑着避过霜锋,双臂挥展间赤芒如暴雨,火星燎灼在沈浪翻卷的衣角上,留下片片焦色,他越发得意:“你的天绝三式不怎么样。”
之前两人未曾交过手,一试之下,沈浪知道司空钺已突破自身大关,武臻巅峰。他的动作依旧挥洒,神情仍是从容,脑中却是电光火石飞转千百。
“你指使兰茵四处敛财,令无数人家债台高筑,而后逼迫他们以幼童去试药,再抽其血供你练功继血。”长剑结招而出的同时,沈浪探手直取司空钺眉心:“用此等阴毒手段练一身铜皮铁骨,到头来还是不堪一击。”
司空钺眼中划过怒意。在他的脸上,一道新添的疤痕从左侧眉骨一直蜿蜒到唇角,令原本俊美的面容平添诡异。这道疤是练功时被雷火弹所伤,也让外人窥其罩门所在,司空钺挥掌推出,冷哼道:“不自量力!”
浑厚的罡气猛然张起强力,沈浪足下一掠,荡开身形。“对付你,足够了。”说话间他手腕翻转,借着力推向更远的地方。
草木被震得七倒八歪,朱七七身子一轻,顿时被裹住直直向湖边卷去。人在半空,又有热浪兜面而来,就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已经升腾起一道火墙。
“没用的,离再远也没用,何必多此一举。”司空钺双掌交迭不断,目中凶光毕现:“不妨告诉你,此地是本座练功之处,方圆之内遍布雷火弹,能顷刻间将青山夷为平地。”
隔着冲天的烈火,什么都看不清。朱七七紧攥着手中剑,她不能等,更不能自乱阵脚。定目朝四周看去,心中已有计较,只见她犹自一掠,身形竟是奇快。
烈焰挟起焚风,即便衣裙已被凉水浸湿,朱七七依然感到一股股炙热灼痛肌肤,四方而来的火舌缭绕着发梢。她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沈浪!要是本姑娘被烧成了秃子,一准跟你没完!
火圈之中,略显狼狈的身影紧逼着司空钺,霜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沈浪,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需不需要再给你添把火……”司空钺突然浑身一震,低头看去,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不可能……”他盯着那狰狞的伤口,皮焦骨裂,直入胸膛的剑锋像是烧红的烙铁。
“还是你自己先尝尝这种滋味吧!”朱七七怒骂一声,白皙的手背上烫出了燎泡,掌心也被火灼伤,她已经感觉不到握着的是什么,只凭着意志不放手。
同在此时,沈浪托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旋!
长剑贯穿胸膛,血花飞溅。司空钺双目圆睁,金刚不坏的身躯迅速破败,疤痕随着脸颊的耸动而扭曲,一双手却隐隐欲动。
忽然,沈浪感觉到一股强盛的气流直逼而来!不是风!他觉察到的时候,已至身后!不仅是他,连朱七七也感觉到了。沈浪猛地前倾,将朱七七压在身下与地面成平角之姿,足尖点地,顺势平移出丈许,避过第一波震荡。
“我们走!”他飞快地挟起朱七七,向着湖畔直掠而去。身如电,然而火药爆炸的威力就连顽石也要碎裂,更遑论血肉之躯!沈浪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口中全是腥甜,齿间的血连同脏腑渗出的血一起在翻涌。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轰鸣声,衣衫在强风下被扯豁,朱七七亦将轻功施展到极限,竭力摆脱那横扫一切的力量。
乱石飞沙间,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沈浪。
镇定的神情没半分变化,但他的掌心,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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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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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漫卷的沙石旋过湖面,激起高高低低的水柱。
待火药的余威平息,几近力竭的两人浮出水,游向岸边。朱七七仰面瘫倒在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尤其是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胳膊也疼得像是快要折断。
但他们总算是做到了。
朱七七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朝身边看去。沈浪的状况也不比她好多少,他背靠着半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石桩,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一身衣衫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这次司空钺应该逃不出去吧?”朱七七问道。
沈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朱七七立时发现了异样,他的手撑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这是竭力在支撑的表现。
压抑许久的咳嗽终于震动胸膛,然后就是一口血喷出,身体的力量再支持不住,颓然栽了下去。“沈浪!”朱七七在他跌倒的瞬间撑住他的身体。她扶着他的肩,从衣袖的破口处可以看到他手臂上那道伤口和周围那一大片青黑,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司空钺练成了赤焰?”朱七七紧锁眉头,指尖过处能感不一样的温度,伤口四周鼓胀的皮肤下像是积满了脓血,触目惊心。她霎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要怎么处理。
沈浪缓了片刻,道:“没想到司空钺那么快就能融通经脉,好在尚未突破第九重,只要运功将毒血逼出,无大碍的。”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肯定,让朱七七心下稍安。
星眸沉闭,额间泌出细密的汗,随着真气运转,渐有白雾氤氲笼罩头顶,不断有黑血从伤口流出。突然,沈浪并指连点胸前大穴,身子晃了晃,竟是呕出一大口乌黑的血。朱七七大惊,忙探他脉息,脉搏涩沉若有似无。再看手臂,那团青黑已蔓延到肩膀,显然内力已阻不住毒素的蔓延,一旦毒血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朱七七彻底慌了神。
“没事的,只是岔了气息。”噬骨的疼痛让意识一阵阵偏离,沈浪低咳了两声,又道:“不用担心。”
“真的……你别唬我……”心脏抽搐着发紧,朱七七觉得手脚都开始泛麻,好像她才是毒发的那个。“对了!”她的眸子忽而一亮,连忙抓起沈浪的胳膊,不由分说撕开衫袖,眼睛在四周瞄了一圈已找到目标。
地上到处是尖锐的碎石,沈浪先一步反应,伸出手,想让她丢掉手中的石片,口中急道:“七七,不要!”
“什么要不要的,小命要紧!”朱七七从他手中撤出腕去。没有丝毫犹豫,碎石划破皮肉,在纤细的手腕上割开口子。她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就看到自己的鲜血涌了出来。
温热的血滴入伤口却变得清凉,顿时缓解了伤口周围的灼痛,淌出来的黑血不似方才那般黏稠。沈浪却不肯配合,受伤的手臂被按着使不出一点劲,他便用另一只手去握朱七七的手腕,“说了不碍事的,你听到没有?”
“不碍事?你这个样子都快见阎王了。”朱七七一时甩不开他的手,索性将手腕紧紧压在他的伤口上。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沈浪转而去拽她的肩,但他毕竟已经力竭,尽管是如此,朱七七依旧无法轻易制住他,不由又急又恼:“放点血,也算不得什么!”
沈浪缓了缓神,不想将精力耗费在言辞之争,当下曲指向她肘关点去。朱七七反应也不慢,侧身避过的同时一把将他摁倒在地上,“沈浪,刚才的事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对我动手!”朱七七恼怒着又去抓他的胳膊,一拽之下发现他的肩膀以上都已乌青,显然是动了气加速毒血的蔓延。她咬咬牙,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肋下,骤来的疼痛让气血阵阵翻涌,从腕间滴落的血顿时成了一条血线,直直地淌入伤口。
“朱七七,我教你的功夫,你就是这么用的?你!你好样儿的!”沈浪气得开始学她说话,面色更是泛了一层白。
朱七七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我怎么了,我还阻止了司空钺,没让他得逞。”
“我是怎么关照你的?你又自作主张。”沈浪粗声喘着气,浓重的血腥味在呼吸间弥漫。随着血液溶入他的身体,本已经消失殆尽的力量开始回涌,让他终于攒出了一把力气。
“沈浪,你做什么!”朱七七冷不防双手被牢牢捉住,一抬腿跨坐到沈浪身上,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看着他的脸:“司空钺热毒浸体,没有九珠连环很快会被赤焰反噬,他放出风声说那些孩子在他手上,就是想逼着我来做交换。”
“你既然清楚他是故意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身体的力量在恢复,手却不停在抖,从指尖开始。沈浪握紧她的手腕,鲜红的血依然顺着他的指缝滴滴嗒嗒往下淌。
朱七七回得理直气壮:“你有你的计较,我也有我的原则,我惹的麻烦,我自己解决。我是可以更聪明一点,带着官府的人去搜查司空钺的罪证,但如果今天我没有跟来,不是把你白送给了阎王么?”
“你少来这套,犯浑就犯浑了,你又不是头一回!”沈浪气滞,郁闷到极点又心痛到极点。
“对,我就是犯浑!我不止犯浑,我还犯傻,所以才会对你这家伙动了心,难舍也难持。我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笨蛋,沈浪,那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朱七七咬牙切齿,冲着他吼:“反正我的血就这么流着,要死要活,你自己看着办!毒发攻心是死,血流干了也是死,死就死了,早晚不都是死吗?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两人的衣衫上都满是血污,朱七七的发簪不知何时弄丢了,披头散发地瞪着沈浪。她的脸庞离他如此之近,因为气急五官更显生动。沈浪看着她这副样子,七情八绪堆了满心——她常常勇气过了头,想什么便做什么,不计后果横冲直撞。但也是这样的她,让自己无法松开目光。
沈浪低低叹了口气,终于松开紧握的手。他解下朱七七裙上的饰带,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方才我已用内力护住心脉,就算毒发,也不会立时就有性命之虞。”
尽管包扎的动作已经轻柔,朱七七仍是皱起了眉头,钻心的痛让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忍不住抱怨:“那你不早说。”
沈浪哼了一声:“你有给我开口的机会吗?”
朱七七辩道:“我怎么没……”
“就算我说了,你会信吗?”沈浪兀自打断她的话。
朱七七彻底语塞。
半晌,沈浪处理完伤口,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了?”
“什么……什么说什么?”朱七七愣了愣。
沈浪瞧着她突然窘红的脸庞,知道她听懂了,凑近了过去:“你刚才说什么了?”
朱七七含糊其辞:“没说什么,就是担心你嘛。”
“是么。”沈浪含笑看着她的眼睛,这样的目光最是让人无法抵挡。
“我刚才说……”朱七七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沈浪,你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唇边笑意渐深,有如春风。
她突然伸手勾过他的颈,忍住眼底的泪意:“你以后不准和我吵架,就算我犯了错,你也不可以凶我。你知不知道,你冲我发火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沈浪轻轻抚她的面颊:“其实我以前从不跟人吵架的。”见她抬了眼一副压根不信的样子,又强调了一遍:“真的。”
宽掌揽住纤腰,朱七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倒在地,动作与她方才如出一辙。沈浪微挑了眉梢:“因为用不着吵架,直接撂翻就行。”
朱七七被压得动弹不得,肌肉紧绷的胸膛压迫着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窘色从脸庞漫至雪颈,她咬了咬唇:“沈浪,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话音休止,再没了下文。
妄图偷袭的手被轻易拿住,这种伎俩在他眼中近乎幼稚,沈浪轻咬她的指尖:“你以后要是再乱来,绝不饶你!”
然后,他俯下头去,吻上了她的唇。
冬去春来。
这段日子他同样也是备受煎熬,并不曾少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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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车马不歇的长街上,迎面玉华楼描金的招牌引人瞩目。行人皆是步履匆匆,春雨虽然轻忽,若不打伞,很快蒙湿一身衣衫。
“怎么会没有呢?不可能啊。”朱七七东张西顾,在相邻的街上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三四遭,一脸郁闷。
前几日那场爆炸将城郊的荒村几乎夷为平地,两人并没有即刻离开。一来沈浪余毒未清需要调息休整,二来再要看看附近是否还有司空钺的同伙,等诸事妥当后才回了城。朱七七原打算去钱庄支些银两,此地虽偏,朱记钱庄应该是有的,谁知竟是遍寻不见。
“好啦,找不到就算了。”沈浪变戏法似的摸出几块碎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这些虽然不多,吃一顿总是够了,不会让朱大小姐饿肚子的。”他脸上是惯常的轻松笑意,略带了一丝无赖。
朱七七歪着脑袋瞧他,摇头道:“怎么能让沈公子顶着这副落拓样上酒楼里呢?有失体面……”
眼波尚在浮动,身形已撤,但又怎么快得过那看似慢悠悠戳出的手指。
沈公子教训人的时候素来不留情面,还相当的旁若无人。朱七七好不容易才拽到作乱的手,眼看向侧前方,那里聚着不少百姓,正是县衙所在。“当真不需要去一趟县衙么?司空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练成赤焰,保不齐还有别的人着了他的道。”
“司空钺敢私造雷火弹,就证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动他。”沈浪反牵住她的手,转到一处无人的小巷。
朱七七先是一愣,继而闷声道:“难怪你说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让我回汾阳。司空钺和县衙暗地里有勾结,明面上自然什么都查不到。”
不想,沈浪抬手就掐了掐她的脸:“让你回去不是因为这个。玲珑坊的师傅早就到了,等着你定样式呢。时间已经很赶了,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朱七七俏脸蓦地一红,“我怎么没有,再说,你不也没……”
“早都试过了。哪像你,做事没个谱,不分轻重。”沈浪哼道,忍住想继续掐她的冲动。
“啊?试过了?”朱七七顿时来了劲,瞅着他问:“什么时候试的?我怎么不知道,上回你明明说不急的。”
沈浪嗔她一眼:“你这脑筋就没转弯的时候。”
“那你更要和我说明白啊,不然我怎么知道沈公子……这是等不急了?”朱七七逮着机会绝不放过,如愿换来想问的答案。
细雨如雾,潮湿的空气里带着草叶清香。
温暖的怀抱让人如此眷恋,过了好一会儿朱七七才道:“话说回来,我擒住云茵的时候有县衙的捕快一同出手,为什么?”
“云茵既然被揭穿,与其冒险卖司空钺一个人情,不如抓她归案,逼司空钺自己把麻烦解决了。”沈浪解释道。
朱七七微皱了眉,言道:“无论司空钺是赢是输,和他勾结之人都能高枕无忧,可真够精明的。”
沈浪颔首:“整件事尚有诸多疑点,要揭开其中瓜葛不是那么容易。”
地上的青石板路干净而平整,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天色已昏。巷口就在不远处,朱七七却突然凝住脚步,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刹那间心跳几乎停顿!
在她面前不远,是一张淡漠又阴冷的面庞。
“意外么?”司空钺看着朱七七,在她的眼中充斥着怔然、错愕、惊诧。
朱七七同样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怎么会……不可能……我明明和沈浪……你怎么可能……不是,你不是司空钺,你是谁?”
司空钺扯起蔑笑,神色说不出的古怪:“本座能够死里逃生还要多谢朱姑娘,正是你的一滴血,助本座突破九重关,练成了炙魂。”
“胡说八道。”朱七七淡淡吐出几个字。
“那就不用说了。”司空钺冷哼一声,指间弹出银芒。沈浪早就防着,袖风一拂将磷针尽数挥落在地。同一时间,朱七七双掌翻抬,直拍向司空钺。
纤手已经拍至面门,凌厉的招式硬生生收住。朱七七看着自己的手,目中震惊更甚方才——露出袖口的手腕白皙又光洁无暇。再神奇的良药,也不可能在两三天内愈合伤口完全不留疤痕。
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除非……朱七七的心倏然狂跳起来。
“哼,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凭着莽劲冲过来居然一剑重伤本座;雷火弹威力巨大,将方圆之内都夷为平地,你和沈浪却平安逃离火海;沈浪身中炙魂回天乏术,偏是这么巧,你的血就能解毒。所有的幸运都被你遇上了,将圆满发挥到淋漓尽致。”司空钺直直对上朱七七的眼眸,问道:“朱姑娘,这一切是不是该用两个字来形容?”
做梦!
朱七七的面色瞬间发白,她怔怔地看着司空钺,复又转头去看沈浪。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何其清澈,他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如常。他们能真实感知到彼此的存在,怎么会是梦!
“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吗?”司空钺忍不住笑起来:“就是因为沈浪,你才做了这场春秋大梦!”
朱七七盯着他,眼瞳紧缩成暗色:“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当日你鲁莽行事,没能帮到沈浪,反倒助了本座一臂之力,让我突破九重关。炙魂既成,武林中本座再无敌手。沈浪拼死将你推出火海,而他自己……哈哈哈哈……”司空钺纵声大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荒谬!根本没有这回事。”沈浪开口打断,声音沙哑却格外坚定。朱七七不由自主地去看他,两人的目光皆是复杂,神情如出一辙。半晌,她调转了视线:“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本座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句话原该我来问。”司空钺终于敛了笑声,面上现出怜悯:“因你无法接受现实,就此堕入迷梦,将一切遗憾尽皆弥补。可同时,你心中尚存愿念未了,理智仍有一线挣扎,于是在这事事完美的梦境里,你又见到了本座。”
雨丝渐密,巷口浮起昏黄灯色,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撑起了伞。
朱七七僵立着,只觉胸口阵阵气血翻涌。
一切都是那样真。
难道全都是她的梦?
“怎么,还是不信吗?你不是希望兰茵能开口招供,将本座定罪吗?”司空钺抱臂斜睨着她,将去路让开:“朱七七,县衙在前面,你此时过去就能看到衙门口张贴着布告要缉捕本座归案。我敢保证,与你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话音落,谁都没有动。
直到司空钺的身影消失于巷口,也没有人去追。
雨水濡透了衣裙,朱七七慢慢蹲下身,闭上眼,脑中回闪的是大段大段残缺的记忆,还有无数张慵懒的肆意的笑着的脸。
“沈浪,沈浪……”
一颗心猛烈缩放着,在胸腔内紧紧地拧,狠狠的痛,再无力压住喉间翻腾的腥甜。
鲜红的血沾染到衣裙上,何其浓艳。
三月芳菲时节,这良辰美满,本就是她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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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细密的雨丝在山峦峰林间笼起淡淡雾霭,简朴的木屋看起来已有些年头。
屋内燃着炭火,不时有一两点火星从炭盆里崩出。朱七七昏沉沉地睁开眼,视线移过近旁,桌上烛火微明,不见有人。她又躺了片刻醒醒神,便从榻上撑起了身,手上刚用力,忽然感到一丝冰凉的异样。
折起袖口一看,只见右腕处裹着厚厚的布条,被仔细包扎过。朱七七凝眉略思,抬手解开缠绕的布条,借着烛光朝手腕看去。腕上的伤口虽不深却足有寸长,已用草药止了血。她怔忡了一瞬,然后伸出手指摁在伤口上,忍着痛慢慢用力,直到那里又有新的血液涌出。
她松开手指,伤口的血很快濡湿了草药,顺着她的手腕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这道伤口是真实存在的!
朱七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颗心跳乱不已。她压着胸口深深吐息了几次,尚未完全定下心神,却听屋外传来若有似无的话音。
“孤灯映青山,去觅总是痴。心若注一境,自有真……”吟诵的声线无波无澜,朱七七蹭一下站起身,抢着步子就向门口而去。
屋外云烟缭绕,四野开阔。一个身影倚石而坐,自有庄严。“姑娘醒了?”那人回眼过来,隔着雨雾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却是清晰地传过来:“是老夫扰醒你了。”
朱七七挪步上前,走近了这才看清说话的是个老者,须发花白,面上皱纹纵生,却是目蕴清光,精神矍烁。她略施了一礼,言道:“多谢老伯搭救之恩。”
“姑娘不必言谢,只是机缘巧合罢了。”老者神色淡然,又转回身去。他倚坐的大石在峭壁边上,簌簌山风卷得衣袂翻飞。
朱七七眺目而望,远处青山苍翠,碧湖如镜,依稀可见断壁残垣。寻寻觅觅,她竟是又回到了这里?
“老伯……”朱七七一声出口又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老伯是长居在此吗?”
老者望向群山之间,抚须道:“老夫年少时入山采药,发现这附近一带物藏丰富,多有世间难觅之奇花异草,遂在山中修庐隐居,潜心研究医术。”
朱七七随着他的目光凝看远山,双眉微蹙:“老伯,那你知不知道此处曾发生过……”
“姑娘,你心中牵挂太多。”老者摇了摇头,伸手从峭壁的缝隙中折下一叶碧草,转头看着她:“姑娘可识得此物?这株是悟心草,晒干研墨成粉后,气味能令人产生幻觉。”
幽淡的香气似曾相识,朱七七垂下眼眸,一时黯然无言。当日她在玉华楼前戏耍兰茵等人,仗着有避毒珠傍身,打斗时故意吸入一口迷香。其后遭逢巨变,身与心都是处在昏溃边缘,混混噩噩千思万绪,残留在体内的迷香终于缚住了心神。
她给自己织了一场梦,尽管潜意识提醒着漏洞百出,可她根本不想清醒,宁愿困于其中挣扎不出,用一段又一段的巧合来弥补漏洞,让这梦境圆满无憾。
直到这场梦再也做不下去。
朱七七紧攥着手,因为用力,伤口一直在流血。虽是这般的疼,却让她的意识清楚起来,一颗心缩了又放——如果一切都只是梦,手腕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老者淡淡微笑,释她心中疑惑:“炙魂乃烈阳之功,热毒侵蚀体肤是为不世的杀招。姑娘虽然服用过九珠连环,能活下来却全赖护住五脏六腑的寒息,冷热两股力量在体内相冲,再经血脉疏导而融合。”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方白瓷瓶,坦言道:“姑娘昏迷之时,老夫从你身上取了些血。老夫研究毒理多年,姑娘体内被净化过的血液或能解开诸多疑点,还望姑娘见谅。”
原来,原来是这样。
朱七七胸口微震,颔首道了句无妨,眼中似有泪,欲将夺眶而出。
“姑娘心神初宁,切忌大喜大悲。”老者谆谆叮嘱,双眸笑意渐浓深起来:“其实,两个人能相遇相知,生出情意,乃至舍身相护,皆是意随心往。”
朱七七怔了怔,蓦然反应过来,忙上前想问个究竟:“老伯,你说什么……你……”话未完,只觉一股绵力平推而至,竟将她拂远。
峭壁前人影已不见,云深处传来的声音不疾不徐:“天色不早,姑娘且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便下山去吧。幻梦既已醒,姑娘莫再困侑于心,须知世事无常,聚散不由人。”
细雨已经停歇,微风低诉,碧草无声摇曳。朱七七站在高岭上,怔忡看着远方,长发与衣裙皆随风而荡,不知是不是因为老者先前的那番话,一时胸中郁结难受。
“沈浪!”终于,她忍不住泣出了声:“你这个笨蛋!满脑子都是那些狗屁周全,到头来却总是做着不顾后果的事。你才是,才是……”
疏月无华。
只照世间离分,不问缘浅缘深。
(尾声)
晨曦晕出几缕微光,林间偶有鸟啼。
朱七七手中提着剑,肩上挎了个羊皮包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腰间还别着水囊,东西不少,她的步履却如毫无负重般轻巧。临下山前,她将木屋收拾干净,留下银票换走一些干粮和药物,想来老伯应不会计较。
拾阶而下,云雾在半岭翻涌,缥缈如仙境。隐隐约约间,依稀有人循着小径一路往上。
渐行渐近的身影穿着寻常的青衫,宽大的下摆掠出半旧的布鞋,举步间,衣袂轻飞不染尘埃。
朱七七一时有些恍惚,手指微微发颤,包袱忽地从肩头滑落。
一年又二十三天,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碾得她心如焦灰。
烙在生命里的身影,绝不会认错半分。一霎时,心口紧绷到痛楚,潮意冲撞着眼眶。朱七七喉间艰涩一个字都说不出,而那人抬起眼眸,正好与她的目光相对。
眉目似画,神情如昔。
那眼中是永远温柔动人的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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