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李宇春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一点：有了一些让人意外的合作，分享了一些曾经避而不谈的过往，甚至做了一些和以往风格不同、更“接地气”的作品。这源于她内心的变化，当这个世界撕裂了一些东西后，她更珍惜相聚、交流，从习以为常的东西里品出了些不同的滋味，她坚信，她所爱的那些终将与她团聚。

上半年李宇春接到过不少选秀类节目的邀约，她都没有答应。《中国好声音》邀请她担任本年度的导师时，她同样没有一口应下。疫情把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改头换面，也把许多温情脉脉的东西撕碎，“到四五月的时候心情还是很‘丧’，生活在表面上好像已经缓过来了，但我觉得很多东西只是被暂时盖了起来，不能去细想。
她无法假装对那些东西视而不见，“会有些抗拒，好像自己的心理梳理还没有完成。”总导演金磊约她在北京见面时，她也直言自己的顾虑：近十年里节目已经建立起一种相对固定的模式，她很难想象新一期的不同；在三分钟的时间里只凭“听”这一种方式，她是否会及时准确判断，甚至错过些什么。她也问，自己不是传统定义里的“好声音”，是否合适？
金磊告诉她，节目选择导师的标准是“一定要对音乐是真诚热爱的、一直处于比较旺盛创作阶段的歌手”，时代前进，对“好声音”的定义已经有了审美上的改变。真诚，有理有据，李宇春觉得可以一试，“你说他对节目是一种音乐上的执着也好、情怀也好，我能感受到他不是一个只做节目的人。”

和其他选秀平台不同，许多参加《中国好声音》的选手已经踏入音乐行业，有些甚至已经发表过许多作品，在行业里具有一定知名度。“他们需要的不是经纪公司的包装，而是曝光和平台，整体上心态更为诚恳。”导演组也采纳了李宇春的一些建议，比如“捞人”制度，强强对决“二选一”之后，导师应该有机会去争取其他战队里被淘汰的选手，“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场上留下更优质的选手。”
真的到了录制现场，和新老朋友见了面，和大家重聚在一起用音乐去交流，她感到了一种“加倍的美好”。她渴望与别人走得再近一些，甚至为这种心情感到感激。“今年我有许多感受，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虽然没有出新的专辑，但有不同的单曲和合作，看起来不是很统一，但就是（集中在）一个点上的表达。”
她从熟悉的场景中品味出许多新的体会，有时是陌生，有时是心酸，有时是欣慰，“触角变得更灵敏。”今年的许多事情都无法按“常规”去计划：她无法去参加国外的时装周和活动，连本来已经构思完整的巡回演唱也会无法如期举行。虽然有点可惜，但她也没有遗憾，“演唱会会延迟，基本定稿的方案，包括舞美设计图、视觉等等，我估计会全部改了。还是和疫情有关，我觉得我整个人、整个想法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宇春之前很少与其他歌手合作，“一个是性格的原因，一个是我的嗓音也比较难和其他人合作。”今年年初她与肖战合唱了《岁岁平安》，在《歌手·当打之年》决赛上为华晨宇帮唱《西门少年》，又在湖南卫视618晚会上与张蔷合作了《冬天里的一把火》，自己都有些惊讶有那么多的数量。
“就‘人’来说，和不同的学员、导师也好，或是和不同风格流派的音乐人也好，说理解或是说融入，我觉得我和谁都可以聊一聊。包括说唱歌手，包括up主，包括腾格尔老师……都可以多交流、多聊聊，虽然大家有很多差异，但都挺好的。”
对她来说，以前“这不太可能”。“不熟悉我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个人怎么变开朗了一些，但其实还是内在的东西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甚至在采访里提起了过去许多年里遭遇过的创伤，那些过往终于可以被展开、被熨平，被温和地凝望，“我不会主动去说。但作为一个过来人，如果有人需要听一些建议，我一定会真诚地分享。”
但她也发现，自己曾经的挣扎、走过的险路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几年前参加《快乐大本营》时她遇到TFBoys，她本来以为他们会和自己有一样的困惑，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我当时所经历的媒体时代不是互联网时代，纸媒的话语权很强，电台对歌手的推荐、颁奖礼对歌手的肯定都有一定的垄断性，从某种程度来说绝对掌握了歌手的命运，但同时，他们对‘流量’、‘选秀’非常排斥，报极大的批判性。有些传统唱片公司出来的前辈也不看好选秀出来的艺人，甚至会非常不友好。”

在她出道15年后，当她的名字几乎已经与“特立独行、坚持自我”划上等号时，在层出不穷的选秀比赛充斥在各个平台上的今天，我们都差点忘了她以“超级女声”冠军出道后那几年里所经历过的艰难险阻。“现在的艺人生活在一个拥抱流量的时代，传统媒体也好、自媒体也好都是善意和拥护他们的，类似当时对我性别形象上的攻击，现在不会发生。当然，他们在成长中也会碰到新的问题和困惑，但肯定和我经历过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旁人评价一个人站在目光聚焦点时总是可以轻易下各种结论：他/她不够强大，不够新鲜，不够周全妥帖，即使挑不出“硬伤”，他们也可以有成千上万种“不喜欢”、“不欣赏”的理由。不仅是站在焦点中心的艺人，自我的认可与他人的认可之间如何对照平衡或许是每个人都要持续一生的功课，“当你成长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对外在认可的渴望可能会淡一些，因为你内心更确定自己想走的方向—虽然这不代表那些东西完全不会影响你。”

即使走到了被认可为“成功”的地步，李宇春仍然保持着稳定的作品输出，品质每每更上一层楼，风格也不断在革新。在许多个片刻，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清楚好与坏的标准，大众甚至不一定能理解她奋力向前奔跑后所在的位置，她知道，她要自我消化“独上西楼”的疲倦和孤独。
“我没有太多犹豫。我推动自己去做这些事情的目标不是为了得到大家的认可，有是最好，但它不是我的终极目的。做‘菜市场’的艺术展览项目也好，去《我就是演员》也好，都不是为了巩固我的事业或是怎么样，而是一路上我心里有许多没有解答的问题，我想要通过不同的载体去寻找答案。”

包括她的团队在内，许多人都不理解她为何要上《我就是演员》这档节目。作为一个成功的歌手，这看起来像是多此一举，甚至可能暴露自己的短板。“别人都是影帝影后，我就没有任何的负担。最重要的是，写上一张专辑的时候我发现流行歌曲还是有它的一个套路，在有限的时间里有相对固定的结构，我很难在这样的篇幅里跳出来讲一些更大的议题。”
以《给女孩》为例，她当然知道如果要往更深层里讨论，这样一首歌的体量不可能阐述完整，换上电影等容量更大的载体也不一定能彻底说清道明，但她想至少跨出第一步，尝试不同的创作载体。之前有许多剧本找过她，讨论执导电影的可能性，有些也开始讨论剧本和推进，但中间她还是喊了停，“我觉得还是有点急，要再磨、再沉淀。”

她几乎以一己之力，证明了一个超越时代主流审美之外的歌手成功的可能性，的确来之不易，但她不想只求稳妥。“表演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当然我也没有特别差。更重要的是过程中我心里的收获，那些东西可能是别人一时看不到的，但它会长期影响到你。”她至今感激《如梦之梦》的积累，“不然我不敢站在舞台上完成这样一次性的表演。许多东西看起来无关，但其实又是息息相关的。”
她为《乘风破浪的姐姐》创作的主题曲《无价之姐》可以说是本年度最为“出圈”的作品之一，街头巷尾随处可以听到，也被演绎成各种风格的版本。“对我来说这算是一个意外，‘意外’是在于说，它非常接地气，这种风格在我之前的音乐里不太有。”
虽然节目有一个“女团成团”的主旨，但李宇春觉得那只是“披着的一层皮”。“我从来没打算把它写成日韩风格的那种少女萝莉系的女团歌。节目很聪明，和这几年流行的男团女团拉出了年龄上的差异，所以我觉得歌曲本身应该简单和接地气一点。加上它是节目的主题曲，我觉得也不需要有音乐上的负担。”
在她的标准来看，这首歌肯定不会被收入专辑，“我对专辑这个东西还是有一点执念的，我觉得它入选不了。但我还是希望在专辑之外的音乐上去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敢于试一些不同的语境。”在制作完专辑《流行》后，她觉得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语境，“比较娱乐或者简单，但有许多戏谑，也藏着许多无奈。看不明白的人可能就把它当一首娱乐的歌、从很表层的意思去理解，我觉得也没有问题。”

《无价之姐》的歌词听来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但写下“多认真的亮相”这样的歌词时，李宇春感到一点心酸。“其实每一个艺人，特别是30岁之后的艺人，上台前的准备观众都是看不到的。大家看到的都是女明星光鲜或是戏剧化的部分，但当你过了可以靠年轻去赢得掌声的时候，每一次亮相都需要非常郑重。”
她也相信，到这样的年纪，必须要诚实面对并尊重自己的欲望。身体不再可以轻易应对连轴转的工作强度了，问身体索取能量的同时，也要给予它足够的保护和照顾。她曾经非常厌恶运动，“一跑步就觉得五脏六腑颠得非常难受”，因为受伤她不得不开始健身，刚开始需要身边人“揪着去”，自己“咬着牙”，“但现在我发现它渐渐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开始有一点享受，觉得出汗的感觉不错。”
她还有很多东西想要尝试，但不妨先保持一点距离，直到准备到更好。“不是说未来想表达的东西一定更深刻，但会更复杂、不那么单一，就会有好多东西交织在一起。”有时她甚至会烦自己把一些词语诠释的太复杂，会仔细去探究一个简单定义后面的扩展，会跳脱出所见事物的本来意义。
回不去简单，那就这样吧，她想。每个阶段都会有它的困惑和恍然大悟，都会在主动和被动的变化里捋出新的方向，人生本来不就这样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