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复杂人性看袁承志的最终选择
人性是复杂的，无论男性女性如何地以道德自持，欲望总会潜伏在某处打人一记闷棒。人生不可以预算，比起旧版原著里那无法控制国家局势但能够控制自己个人生活的袁承志，新修版原著里他的人生更加复杂而难以控制与测度，关键是如何在各种混乱中坚持自己的原则与真心，知所当止，知所当行。
小袁虽然对阿九动了心，但出于纯洁而无经验的少年心，其实并无色想，不过是“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的意思，谁家没经历过这般心境，邂逅美丽的少女而思慕，但并不等于就要背叛心上人，亦不等于对那美丽的女子就有占有欲。这般的心境原本可以是两下无事，彼此清安，动之于心而止之于行，守之以礼而两不相侵。
但是，世间并非一条清洁溜溜的直线，往往是许多交叉的曲线，而他的人生故事在新修版里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在宫里一直想着要控制自己，虽然最初被焦宛儿的嘴唇和温软的身子撩起了欲念，但并无非分之行，只是心上微觉荡漾。床下，焦宛儿软软偎依在他的胸口，肌肤相接，呼吸相闻，但实在也避无可避，她身子发热，他既未抱住她也未有别的冒犯，反而听到青青的斥责，不禁一缩，拉开了两人距离，可见得他此时虽微觉动心，却并无非分之想，非分之行。
而他之前之后对何铁手的态度都是光明正大，对她的诱惑正色以对，生死危机过后，立刻反手抓住青青，虽然青青一向依靠他，但此时却见出他心上所依靠的，也是青青。
本来这对小情侣如此发展下去，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毫无波折，但人生毕竟不是完全可以预算的事，之后他撞入阿九寝宫，在阿九主导下，糊里糊涂就与阿九超越了友谊界限，而酿成了一段激情邂逅。
他本是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沸腾而要告辞，可是她却一味自以为是地误解他的来意，那样热情主动，不给他分辨机会，他毕竟还是个除了青青外没有遭遇过别的女子告白的男子，就他的实际经验来说，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时要想出妥善的拒绝之法也是难为，何况她一直抓着他的手，佳人如玉，半床春光，他心神已在大乱之际，他一再绕开话题，谈起国家大事，再次告辞，又怎料敌人搜宫，无处可走。他走又走不了，只得上床躲避，身子都贴在一起了，感觉到她发颤的肌肤，他不敢动，她缩进他怀里，他无奈搂住她腰，亦是按捺自己不敢越份，良久都无动静，把剑横在两人之间，她却再次靠过来低声调笑，当此时，神仙也该融化了，何况他只是一个凡人，而且是一个与未婚妻向来守之以礼从无逾越的20岁少年。
这件事大大超越了他人生控制线，除了那些国家大事他无法控制外，首次在个人生活中也遇到了他无法控制的事情。
男性的欲望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抑制的，所以自古以来也就一个柳下惠，一个鲁男子。虽然小袁本身是是个至诚君子，一生坚持道德原则，又是个尊重女性的人，可是人性毕竟有一些无法一刀割尽的复杂欲念潜伏在阴暗之处，这是任何君子伟人贤人智者都无法避免的。如果阿九这时候正色以待，没有主动引导整个过程，他绝不可能一步步失去控制。他好歹是二十岁，血气方刚，哪里经受得住这样强烈的刺激和主动？他尽了一个少年人所能尽到的力量去控制了，可是，毕竟，他还是一个人哪，即使是十多年的混元功和儒家教育，都不能打杀男性对女性本质的渴望，而这个渴望是他在青青那里必须等待必须等候时机成熟的，现在却火热而诱惑地突然摆在他眼前，不由得他不方寸大乱，心思游荡。
于是，在国家大事上遭遇难以解决的困境之后，他在个人生活上也遭遇了难以解决的困境。而这个困境就是——虽然他是无心的，虽然是阿九主导，虽然起因于一场误会，虽然他努力抗拒，虽然他一直想要避免，但是，他毕竟和阿九发生了激情关系，虽然在他的自我控制下没有完成，可是按照古代的礼法与男女之别，进展到这个程度他不能不考虑要不要负责，如何负责。
古代社会，良家女子的身体是神圣的，不容男人侵犯，一旦与男人进展到这种拥抱亲吻的程度，更别说以只穿内衣的姿态在床上与男子拥吻了，无论如何，这个女子都该算是这个男人的人了。这个男人必然会想到负责问题。但是，先入门者为大，后入门者为小，袁承志早有一个情深意重的未婚妻青青，而阿九则是他的仇家之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要迎娶阿九，必须先办完与青青的婚事，兼取得青青的同意和山宗旧部的谅解，而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同时，还有一个最大障碍，那就是他对阿九的内心定位。
原本，他只是把她作为遥远的幻想对象，所能想象的不过是接近她说说话之类的，比较空洞。即使和她有过深夜的床上接触，以他那从未经历性事、很少与女子有亲近机会、基本上没有什么性知识的人生看，再加上与她没有做到底，他的激情一发而难以收拾，虽然他极力克制没有突破大关，但情欲已经被释放出来，以他此时在女性方面的经验，自然还分不出欲望和爱情，对曾经体验过的激情欲念恋恋不舍。
但是，分不出来，并不等于他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不会有所区别。
他很清楚，她对他那爆发的爱不过是起于一厢情愿的误会，从他在寝宫和她面对面那刻开始，到他离开，她都只是误会着并且一直误会下去，他离开时，无法不对她轻叹。
两个人的错位，虽然一时还看不清楚，但是心底必然有所感觉。
他一直压抑自己考虑着两人的清白问题，而她一直热情主动毫无顾忌，这其间的差别他自己也当能感受，虽然一时被激情淹没，但是，每当想到青青就会有所清醒。
对于青青和阿九的区别，他从开始就有所察觉，并且一开始对两者的态度就所不同。
虽然在华山上同时看见她俩，他自问“两位姑娘对我都是一片真情，并非假意”。但是，他对青青的认识开始是她“对我一片真心”，自己亦是“与青青早订鸳盟”，“不能负心相弃”，“我待她一片真心诚意”，结尾时提高到“青弟对我有情有义，我如对她无情无义，我还是人吗”，对青青的态度关系到他对自己的人性定位。而对阿九却只有第二次入宫时的一句评价“对自己情意诚挚深切”，自己不过是“实难报答”，虽然在华山看见她的丽色，于是自道“我爱了这人，全是真情，自然心意也是真的”，但却骂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对阿九的态度并不危及他的做人准则，分别大是不同。
他对阿九了解不多，阿九对他也是一样，两人互动的过程实质上是她基于误会一味奉献而他被动接受的过程。但他和青青互动的过程，却是双方都对对方的缺点有一定了解，但愿意包容谅解继续付出的过程，他对青青小性子爱吃醋的缺点，有时感动有时烦恼有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在青青床下，他胸口前偎依着身子发热的焦宛儿时，才产生了第一次对青青的实质性不满：
[承志只感到宛儿软软的偎倚在自己胸前，觉得她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心中忽想：“宛儿对我温柔体贴，从来不象青弟那样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为什么忽然生此念头，却也说不上来。]
这个不满其实正是性方面的不满足，之前他因为捂住偷听到自己父亲死亡真相而可能失声的焦宛儿的嘴，感觉到她嘴边肌肤柔嫩，已经微觉荡漾，这正是一个欲念被严重压抑容易失控的少年心态写照。
而之后焦宛儿得报大仇，伏在承志肩头吞声哭泣，她此时好不容易有机会靠在他怀里，自是舍不得，心中的单相思流露于外，即是身子温软，他自然感受出她的身子变化，不由得抱住了她，但一来他努力自持，二来大事当前，于是出言提醒他们必须快出去，这接触虽如昙花一现，但在他心中已起了波澜。
而两人在床下，呼吸相闻，面颊相触，肌肤相接，他本来就意有所动，再加上情势所迫无法避嫌，自是感受着她在自己胸口软软发热。
他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单纯地感受。这正是一个和女子很少亲密接触的少年，在偶然机会下与少女近距离接触的正常情态与心理。
青青对他从不放纵性接触的机会，他必须守之以礼，只能在她最开心的时候来点小小接触，比如亲吻手背，捏捏脸，这些蜻蜓点水的接触，虽然很轻微，但已经足够把他的性意识唤醒，这个时候，在焦宛儿的三次若有意若无意的诱惑下，他的性意识已经开始彻底觉悟。
对比青青的过分注意男女大防，不给予他任何越礼机会，焦宛儿口虽不言，但愿意献身之意，已经借着火热而温软的身子传给了他，一个是严格守礼，一个是甘心献身，虽然他并不因此而想弃青青而取宛儿，但被撩拨起来的心必然有所不满，只是他无从责备青青做错了什么，更无法对自己坦承这是因为他希望青青也能如此火热温软地靠在怀中任他予取予求，只能归罪于她对他大发脾气，不如焦宛儿温柔体贴。
其实，对他这一不满的最简便最容易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
让青青和他尽快成亲，让他那逐渐被启发释放的情欲拥有内心渴望已久的宣泄口，何况两人本就两情相悦，他不过是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等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两心和美，她的身体不再可望不可及，他的冲动与不满自然就平息下来了。
古代很多人家发生这种问题，往往就是赶紧把儿子的未婚妻娶进门来解决。可是，这个局势，这个乱世之中，根本没有两人正式结婚组织家庭的时机，而大丈夫自须以国家为先，以他的传统思想，此时此刻，怎能先考虑自己的私事。
所以，在性方面已经觉醒的他，面对着仍然严格拒绝两人间亲昵保持分寸的青青，开始有了不满。
而他还没明白这一点，仍然想做思想与行为完全一致、连想法和感觉都尽量控制不越轨的完人。
当他听到青青义正词严的指责时，才猛然发觉，自己与焦宛儿这种不接受不拒绝的状态，实际上已是越份，“不禁稍缩，跟宛儿的身子离开了寸许，两人肌肤不再相接。”而想到自己曾经对阿九动心，更是惭愧。
从一开始，阿九就是让他惭愧的对象而非正大光明可以见人的对象，她的悲剧结局不可避免。
但他道理上知道该怎么做，不等于就能完全做得到，行为上开始有所落差。当下一轮的诱惑更加强烈，环境更加旖旎，当阿九的容貌远胜焦宛儿十倍，其热烈大胆也远胜宛儿时，他终于节节败下阵来，既是输给了阿九的一意误解主动引导，也是输给了自己心中越来越想出柙的欲望之虎。

而这个时候，他无法怪阿九，她天真烂漫一片痴心，他无法把身为大明公主、良家女子的她她归类于色诱，也无法怪自己，否则他就得对自己承认他不再是自己所定位的正人君子，必须面对自我形象的破灭，所以，他只能归罪于青青，归罪于那个没有给他足够满足导致他无法控制而出轨的她。
相比之下，焦宛儿、何铁手、阿九个个都愿意慷慨地对他献出身体，而正牌未婚妻连kiss和拥抱机会都不给他一个，他头脑发热、欲望沸腾的时候，只看到她们的好——对自己愿意无条件奉献迁就，而青青却一直对自己的保持肉体距离留有分寸，甚至还会对自己加以斥责和约束，自然会觉得青青对自己管得太紧太冷淡了而觉得不满足。
这个阶段他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爱什么是情色引诱，在对青青那里的欲望挫折后，自然会转向寻求最容易的满足宣泄之所，而阿九如此主动热情，他又在当时情势和自己心底潜意识压制下没做到底，自然对阿九充满渴望。
在这种心理情况下，他自然要替自己开脱：我不是背叛青青，是因为她和我只有义没有情。其中暗藏的潜台词就是，为什么她不肯给我同样的性满足，对我无条件迁就呢？
但是，他和青青一起走过的岁月、曾经有过的深情蜜意，毕竟不是能够靠着抹杀事实来否定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对于抛弃青青感到良心不安的原因。
虽然此刻的他迫切地需要为自己的出轨找一个替罪羊，但是青青对于他，早已成为不可或离的存在，如同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交融地嵌在他的人生中，那种深爱是难以拔除难以抹杀的。无论他如何把青青归类为“义”，归类为“无情”，他的本能终究会一次次趋向青青。
而他对阿九，始于憧憬，止于冲动，他从未认真想过让阿九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亦不舍得为阿九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原有选择。说到底，她对他的重要性和真实性都不够，始终徘徊在性幻想与性满足的层次，两个人的交集起于一方对自己性魅力的自负，另一方对于她美色的动心，而所谓“深爱”乃是生于误会，发自片刻的激情邂逅，缺乏感情的共鸣与双方的深层次理解，无法真正进入他的灵魂。
所以，他终究无法说服自己“我不爱青青，我爱阿九”，虽然出于对阿九的尊重和对自己越礼乱来的否认，他一再地把阿九归为有情、归为深爱，但心底也知道爱阿九的基础薄弱，只是，以他所受的教育和他一向对阿九的认知定位，他不敢承认，阿九对他的吸引就是性吸引力，因为他在青青那里没有得到满足，而阿九愿意无条件满足他。他不能不说服自己：我不是为了她的美貌爱她，而是因为她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否则，他无法对那个真实的自我交代。
但是，他那个真实的自我始终在潜意识中提醒他，他不能只为了一时的欲望抛弃真爱，不能抛弃那个已经与自己血肉相融、生死同心的女子，那个已经成为他生活一部分、成为他的习惯与自然的女子。所以，他始终把宫里的那段情色邂逅瞒着青青，始终不给阿九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和交代。
最终，虽然他的理智还无法选择，但他的潜意识帮他做出了选择，才有那种一边哭一边委屈自己、口口声声绝不能对青青负心薄幸的事情发生。虽然理智上他还分不出什么是真爱什么是冲动，但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万万不能没有青青，但可以没有阿九。
没有阿九的日子里，只要看不到阿九，他就很安定，知道该选择什么，知道什么最重要。
可是看到阿九，看到她的美色，想到那日的激情旖旎，他的心又会纷乱，不知该做什么，该选择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要瞒到最后一刻，不让青青知道，不让青青有任何借口离开自己。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青青的刚烈与不肯妥协，如果让她发现这份感情如此的龌龊，背后藏着如此不得见人的事情，她一定会舍弃了自己。而那将是他在青青心目中君子形象的彻底倒坍、与幻灭。
那是他所真正不能承受的事情。
所以，他始终只问自己：“青青对我有情有义，我如果对她无情无义，我还是人吗？”却从来不问：“我该对阿九有情有义吗？” 即使隐约想到，却立刻丢开。
因为，在心底深处的潜意识中，他知道他的真爱是青青，有情也有义，阿九则是他没有预算过抗拒过但是失败了的一时冲动，属于外界的美色迷惑，在她那方自是有情，在他这方多是欲望刺激，情未必有，义则从来无。他要负责要承诺要承担要爱护一生的对象始终是青青，而阿九，则是他毫无预期的不能承受之重。他真正想做的，不是承担阿九的一生，而是避开这个因冲动而偶然而起的麻烦。
他并不真的想对阿九负责任。
现代的一夜情之后，男人往往就把女人丢了，不给她一个理由解释，也不在自己心上帮她找一个理由，只认为和她是纯粹的情色游戏。但小袁从来对良家女性就没有情色概念，所以在不能贬低阿九的情况下，就只好在心上把双方归类为情了。
事后小袁从道理上知道自己应该负责，只是他本来就没有预算过有这样一场邂逅，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而且身边早就有了深爱的青青，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来不负责，青青的不容忍不接受，正给了他这个不需要负责的借口，用青青会因此自杀来消除自己对抛弃阿九的内疚。
他毕竟是个尊重女性的人，并不认为虽然是阿九主动挑起的就该她倒霉，想法上还是尊重她的，只是从心底深处讲他其实并不想和她一辈子，所以行动上做出来显得这样矛盾。
他从不去担心阿九会不会自杀，哪怕她失去了国家和家庭，失去了一条手臂，哪怕她身边没有他，哪怕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藏边万分凄凉，他也从没担心过她会自杀，甚至，只要她没在他眼前，他就没有考虑过她的生命安全，这足以说明他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只是迷恋。
而青青只要不见了，他就担心万分，吃不好睡不了，焦灼万分，看到她能够再次责备自己，他非常高兴，任她打自己耳光，当她和阿九同时出现时，他看着阿九的美貌，努力想要把眼光收回来，可是入迷之际哪有那么容易把持自己，他竟然做不到移开眼光，只好寻求一死，以解开这个无法解开的难题。但是，面对着青青，他可以用死来逃避，却无法当着她的面给阿九一个光明正大见得人的说法，无法给阿九一个交代。
最后，当阿九离开视线，他立刻就改变了自己原来去找阿九的主意，用李岩夫妻有情有义的事情来劝说自己。他把自己和青青类比成李岩大哥夫妇，而把阿九类比成陈圆圆，阿九在他心中所有的不过是美貌而已，而青青则始终是他认定的老婆，是要一生一世里负责到底有情有义的对象。青青对阿九的不容忍不接受，正是他对阿九不负责的最好理由。

到了这个时候，不再受阿九的美貌干扰，他开始清醒了。自己少不得的，离不得的、负不得的，终究是青青。她对自己有情有义，而自己对她也自当有情有义，绝非当初发昏时在心里说的什么：“这两个美女，一个有情，一个有义。”
情和义本就是一个整体，有情所以有义，他和青青互相有情有义，共同构成了这个有情有义的整体。阿九终究只是一个诱惑他卑鄙无耻负心薄幸的外在诱惑，一次偶然的出轨。他所要做的，就是避开这个诱惑，管住自己的冲动，坚守和青青的有情有义。什么二师娘、三师娘、四师娘，都不娶，就算负了阿九，也不过是事不两全、只能选择自己真正想要坚持的那一方。
到了这个时候，面对国家大事的危亡，他反而想通了，舍弃不等于简单的逃避，而是知道自己能够坚持的界限在哪里。对爱情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
于是，他放下在这个国家的恩怨情仇，壮志顿兴，拍案长啸地和青青一起出海，从此一去不复返，把和阿九的这一段当作人生中出的一次不该犯的错抹掉了。他自问仍然是坚守住了外界诱惑的大丈夫，没有因为阿九的美貌诱惑而“忘恩负义，负心薄幸，卑鄙无耻”，没有屈服于心魔，对阿九会有什么样的感想与她的结局他再无顾虑。
他大约终于明白了所谓情义其实是有偏向的，而要作君子，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厚薄相同，该对谁负责，该对谁坚守情义，亦是有偏向的，面对人生所有无法控制的意外，必须有所舍弃，有所坚持，只能对自己真正想负责的那一个负责，也只能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所以，什么承父之志，什么美丽阿九，都可以放弃，只做回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坚持自己真正想要坚持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节后的袁承志想必会豁达多了。因为几十年后的何铁手（改名何惕手）回中原来，性子还是如同旧日一般，没有忧患与情伤的痕迹，谈起她的师娘也是那般的旧日小性子小脾气，几十年来青青似乎没受什么苦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这自然不是因为袁承志不会再受到欲望和诱惑冲击，而是因为袁承志已经学会如何去应对外在诱惑，保护自己要真正保护的事物了。
金庸如此改写法，当是明白了命运与人性的复杂性，抛开了那种能把自己的人生完全经营如意、控制得当的“完人”吧。
袁承志虽然再也不是第二版原著里那个对自己的人生感情掌控极好、从没真正失去控制的侠士，却更接近真实的人性与少年的性心理，在思想变化上更趋于复杂和真实，最后他亦是承认了自己有人性缺点，但亦懂得了避开诱惑，坚守自己心中真正想要坚持的东西。
从“君子日三省其身”看，君子并非不会做错事，而是做错以后知道反省、弥补，回归正道，所谓君子，不是完美的圣人，不是没有欲望，而是能自觉地约束欲望，能认清自己真正要坚持什么，舍弃什么，立得定、不再跌倒的人。也就是能在复杂的人性冲突中把握自己的准则和良心，拒绝诱惑而坚持自己的立场，做出自己的正确选择。从这个标准看，袁承志不再完美，但却善能补过，能知其所止，仍然不失为君子。
发布于 2019-02-22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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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W大写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