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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的平安夜】至冬夜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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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个本该成为奴隶的人成为奇迹,一个本该成为英雄的鬼永远逝去,而轮回仍在继续的故事。


IP属地:浙江1楼2023-12-12 20:27回复
      》无拘无束《
      “我在库布鲁街了,你在哪里?库门布街?”
      茂密的络腮胡一开一合,像是一颗海胆被从中间劈开,男人用脚碰了砰电话亭边上不知道谁放的半罐咖啡,忽然一脚将铁罐踢开,黑褐色的液体从罐体上的向上弯曲的裂口处缓缓流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好吧,你现在去火车站买两张中午的票,一会到露布维汀饭店找我——不,算了,你买早点的车票,我一会去火车站找你。”
      男人深吸一口气,沉闷地挂断了电话。
      一辆人力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男人把手里皱巴巴的宽檐礼帽理好,重新戴上,左右望了两眼,终于伸出左脚向街道对面的报亭走去。
      “谢谢。”男人从站在报亭里的妇人手中接过一个大帆布背袋,在上衣口袋里找出一枚银币递过去,接着又从报亭里拿了一卷今日的报纸,他背上背袋,在报亭门口张望了一阵。
      “不好意思,请问七渔桥怎么走?”
      妇人探出大半个身子,她肥厚的手掌用力向后弯去,然后指指右方。
      “好的,谢谢。”
      男人摆正差点被妇人拍掉的帽子,摆手向妇人示意,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她指示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晌午,除了在修建“天幕”的工人——自八十年前,那位“银白骑士”和红发巫人用银剑打碎了五柱圣物后,来自暗日和弧光雨的赐福就消失了,白昼和夏季变得更加漫长,人们逐渐畏惧日光,最近甚至打算在各个城市顶上建造巨大的穹顶来防止烈阳过久的灼烧大地——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男人帽檐下的褐色双眸骨碌碌地滚了一圈,瞥了一眼那些妄图遮蔽太阳的家伙,他们站在比城墙还高的梯子上,必须抬头才能看见他们吊着绳索在空中挥舞四肢的模样。
      他出一个鄙夷的神情,被宽帽檐和厚胡子很好的隐藏住了;接着加快些脚步,似乎想赶紧离开这里。
      “喂!”一个声音叫他顿住了脚步,“那边那位先生,来看看吧!”
      叫住他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穿着一件红色的礼服,他躲在一旁大楼的阴影里,左手握着一根皮鞭,右手拽着一根锁链。
      看的出来青年很用心的隐藏了针脚,但他那不合适的宽大衣袖和过多的链条饰品,这些用来隐藏缝合线的把戏无法将他的贫穷与微不足道的自尊一起隐藏——因此男人带着微笑朝青年走过去。
      “对,先生,请来看看!”青年一拉锁链,他身旁的囚车就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男人再凑近了一些,那辆臭烘烘的囚车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男的女的都有。
      男人摸了一把胡子,没等青年挥动皮鞭将被太阳晒的半死的奴隶“叫醒”,他的手已经穿过铁栏杆,抓着一个昏迷不醒、身材单薄的女孩的胳膊,将她拽起来。
      “啊先生,别脏了……”
      “多少钱?”男人伸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他眯起眼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看中的家伙,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在末端渐变成红色,女孩贫瘠的胸部还在剧烈的起伏着,赤红的面颊淌着汗水,或许是因为尚有些姿色,她相对其他奴隶整理的还算干净,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
      “这个是、是极好的。您的眼光……哎呦!”
      奴隶贩子露出殷勤的笑容,准备打开囚车,他的手刚伸进去摸那把锁,男人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猛向栏杆上一扯,镶着脚铁的靴子暴力一踢,将囚车偷工减料的空心铁管栏杆从中间踹成两截,尖锐的断口刺入奴隶贩子的手臂撞在另一边的铁栏杆上。
      “不、先生!求您了……别把我困在这儿!啊——先生,求求您!……”
      男人将自己的奴隶从囚车里拽出来,一甩手就将女孩抗到了肩膀上。他大步走向自己原来的路线,朝目的地赶去。
    一位褐色卷发的——大约三四十岁——穿着盔甲,披着罩袍,腰间握着皮革剑鞘的手在急躁的无规律地拍着,这么个扈从模样的人,在男人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后,很快地转过头来,小跑来到男人面前。
      “劳克老爷,您早该到了。”他抓着剑鞘,另一只手递出攥得有些皱的车票。
      他接着开始打量男人背后的女孩,嘴角边的短撮胡子微微耸动着。
      “老爷,这奴隶是?”
      女孩身着简陋,因长久被烈日灼烧而浮出红肿的皮肤大块大块的裸露着,稍微正规一些的奴隶交易所,也不会将如此次等的奴隶作为商品列于商品柜中。
      扈从从劳克眼里读出了那份不屑,他很快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便没有继续问,接过这个女孩将她靠在一旁月台的长椅上。他从腰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将些许半透明的粘稠物倒在女孩身上,开始细细为其伤肿的皮肤抹上膏药。不出一会,女孩的皮肤上冒着的粗筋和肿裂就消退了大半。
      在这期间劳克也没有闲着,他看了眼车票上的时间,接着就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本卷皱了的旅行杂志开始翻阅,一会紧锁眉头,再过一会又缓缓舒张。
      “劳克老爷,您这次打算走哪条路?”扈从将身上的半块披风解下来,为女孩裹上后自己也坐到长椅的另一端,“岩柱之城的天幕又修好了,这次您还要‘路过’一下吗?”
      忙着看路线的劳克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扈从的问题,二人就如此沉默了许久。
      “老爷,车快到了。”
      “好。”劳克收起快翻散架的旅行杂志。
      扈从接过劳克递过来的包裹,抗起还昏迷不醒的女孩跟着他走进车站;二人穿过无人看守的气动闸机。
      月台上建了遮阳棚,点着昏暗的灯因而较外面更冷些,冷的不像在这个季节里。冰霜像一堵墙在阻挡劳克前进。


    IP属地:浙江2楼2023-12-12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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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05:4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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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进站时月台上已然站满了人,仿佛担心晚一步就登不上车似的朝月台边沿的白线上挤推。劳克向来不喜欢这样无趣的等待,愚人与这些早早入站的乘客在他眼中便几乎毫无差别。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蛮横地用肩膀顶开推搡着的人群,朝自己车厢所在的站台走去。
        扈从紧跟着他,不时伸出手肘去顶住一旁将将在挤压中坠倒的人,身后还跟着数个穿着打扮不尽相同的,也想朝前走的乘客。劳克一路走一路用鄙夷的眼神去回敬那些胆敢露出不满的乘客,冷冷的目光顷刻就将原本沸腾的月台冻成三月未至、十月未去的模样,一些人看出来劳克这副不好惹的样子,或自认倒霉,或不想惹是生非,都纷纷为他让出位来。
        不断有人借着劳克开出的路向前走,然后在到达对应站台前驻足,随后加入长长的等待的队伍,成为人海中的一员;旁人对这些家伙的恐惧也仅仅限于劳克一人,因此那些借道者不得不抓紧时机靠到扈从身后,加入向前的队伍,对旁人复杂的目光回以充满歉意的微笑,否则就会如错过这班列车一样被甩在无尽的人海里。等到劳克走到3号站台前站定,还有一些人继续朝前方几乎没有人的站台走去,人们通常是不喜欢这些离月台中心太远的站台的,因而那里让冷风肆意的占据着。
        劳克把一只脚卡在别人表面布满褶皱又沉甸甸的行李袋之间的扈从拉出来,终于彻底通过水泄不通的人群。这个站台上也没见太多人影——相较于对面站台那列正在上车的乘客而言,这里确实冷清——一个检票员穿着厚重的大衣,看起来等候多时。
        3号车厢的队伍只有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家伙,他个子比劳克还高两个头,因为拎着手提箱而不得不露在外面的右手上,几个明晃晃的闪着淡蓝色光芒的戒指上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缩在大衣的毛绒袖口中的手腕还隐隐约约闪出几缕金光。
        劳克偏着头,眯眼看向那个大个子男人,“铋银矿商人。”他回头对身后的扈从低声道,一只手将自己的外套下摆捋平。
        “哦,那些四处收集圣物残骸的人吗?老爷,您要对他下手吗?”扈从背着两个大行囊,背上已无载人之处,因而他只能抱着女孩,看起来两只手已不够他用了。
        “不,”劳克将头重新扭向那边,铁轨产生的轻微的震鸣开始从隧道里朝月台上奔来,“我们跟着他走,在费蕾罗布盐州下车。”
        低鸣着的列车驶入站点,在月台的标号前稳稳停住。等车厢外那排排冷却用的钢管“哧——”的一声排出一股白色的浓烟,涂着银色涂漆的车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出水珠时,他才机械般将车厢大门拉开。
        那个铋银矿商人没有第一时间踏入车内,他一旁那个仅有他一半高、却扛着三个大行李袋,手臂上还挂着两个沉甸甸的纸袋子的小奴隶赶忙先一步跑进车厢,扈从看见他很快又跑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宽大的扁刷子,商人此时才进去,一路走那奴隶便拿着刷子在前边刷。劳克双手插在口袋里,将那两张由薄铅制成的车票递给检票员,紧跟着进去,瞧见铺了棕红色地毯的车厢过道里一尘不染,反倒是那商人的鞋子上尽是灰,因此奴隶只能一刻不停地刷去他鞋子上的灰,再将灰扫进过道的角落处。
        扈从抱着女孩,在检票员展平皱巴巴的车票,反复确认上面的身份证明与他的一致后,才在劳克后面走进车厢,车厢入口处的大件行李架已被被人的行李填满,扈从不得不走到他们所在的包间,弯腰将行李一件一件放到他们座椅下面的柜子中。劳克早早坐到自己座位上,双手仍插在口袋里,背靠在固定着软垫的包间墙壁上,双目盯着窗外。
        后面还有稀稀落落的包间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冗长的队伍迫使列车不得不比预期晚了几分钟才重新启动,直到列车员清脆的铃铛声在月台上第三次回荡,还有些乘客仍在月台上奔跑,除了穿着大衣、赶着要将车厢门关上的检票员外,再无他人关心这些被抛下的家伙——劳克恰好在车窗里看到这一幕,那些家伙一边狂奔一边大喊、衣衫不整,他们当中有尊贵的商人,也有提着大包小件的旅人,皆无平日里衣衫革履的模样;劳克再次捋了捋衣服,把因为奔波而无心打理的衣领折平,对着窗玻璃中那模糊的人影,梳理起乱糟糟的毛须。
        扈从终于有空闲,能从他一直背着的包裹里找出一件改过针脚的绒线衣,还有一条卡其色的亚麻布裙,为女孩换上。他戴着铁手套的双手在这样的日子里并不冰冷,但也显不出一点温度,睡梦中的女孩微微蹙眉,柔嫩的肌肤在被手套触碰时不自主的收缩起来。
        “劳克老爷,这样可以吗?”扈从重新用披风将女孩裹住,让她靠在窗边的位置上坐好。
        劳克点点头,“巴姆,”他开口,“如果你没有走错路,我们本该在库布鲁街就和锡安爵士会面。”
        “对不起,劳克老爷。那您后面去见他了吗?”
        “没有,我带着奴隶呢。锡安爵士向来不喜欢奴隶你,你记得吧。到了费蕾罗布盐州你再写封信告诉他吧。顺便给他寄点盐湖螃蟹烙饼。”
        巴姆点头答应后就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我去给您接杯水。”他推开包间门出去了。
        外面走廊里穿来脚步声,巴姆的铁靴声渐行渐远,另一双皮靴的声音越来越近,劳克坐直了身子,等那人进来。
        是刚才那个铋银矿商人,他带着微笑进来,手里提着刚才站台上时一样的手提箱。
        “劳克先生,久仰久仰。”他朝劳克伸来一只手,那只手与他拎着箱子的手截然不同,不带一点首饰,皮肤红润,饱满的手掌上几乎看不见什么皱纹。
        劳克也朝他伸出一只手,与他的手握在一起,“你好。”
        商人坐下来,坐在劳克的对面。他将手提箱放在包间的桌板上,仍握着箱子的提手;“坦白说吧,劳克先生,我是尊敬您父亲的。”商人躺坐在座椅上,毫不在乎占据了窗边一角的女孩,宽阔的肩膀压着她柔弱的身躯,就这样躺了下去。“但您也知道,皇帝有令,咱们就都得听,现在也没有圣物和‘赐福’了……”
        劳克重新把手插进口袋里。他偏着头看向商人。
        “不管怎样,您在外也该表现的……残忍一点,毕竟,枪打出头鸟嘛。”
        “谢谢你提醒。”
        商人从座位上弹起来,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他这么道:“那么这位奴隶就去奴隶舱……”
        “你安稳靠着吧。”
        商人重新躺了回去,更加过分的挤压着女孩仅剩的空间。
        “我是费兹塔·曼斯。”他露出两排牙齿,一颗明晃晃的金牙嵌在雪一般白的牙齿中,“我记得您是‘血月清道夫’,对吧?12月19日,也就是今年至冬夜前五天——咱们这儿血月时间早些,离边境也近,您还能在至冬夜前回家……”
        劳克点点头,眼睛看向窗外。
        “不好意思,哈哈!在恶爪山脉东面,鹤云彦镇,您骑马回府的时候就能看见那地方了,有片苹果树园……”
        “我去过那里。”
        “是的!下次您来可以带些苹果回去,又大又甜,贝洛伯爵肯定很高兴的……哦,您去镇西口等着就行,正午时会有马车来接您的。”
        “好了,谈谈报酬吧,锡安公爵开的价格很高,你能开出什么报酬?”
        费兹塔爽朗的笑声响彻包间,似乎在外面的巴姆都能听到这声音。他将手中的手提箱推过去,劳克抬手将箱子挡住,沉甸甸的箱子险些撞到他的胸口。
        “令尊的事情,我这么多年来也想了点办法,我是铋银矿商人——啊,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我东奔西走,虽然还不足够找回‘奇迹’,或是重组圣物什么的……”
        劳克深蓝色的眼眸中印出窗外陡然飘落的白雪,他用一只手掰开箱子的卡扣,“里面是什么?”费兹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似乎感觉到他下一秒就要冲过来,用身边随手抓起的东西刺进自己的脑壳里。
        “好,好,您请冷静一些。”费兹塔终于空出来的手缩进口袋里,另一只饱满的手高举过头顶,手掌张开,做出投降的姿势,“这是我拜托死亡圣魂域的家伙,用水之圣物的残骸研究出来的仿制品,我毕竟走南闯北也很多年了,收集的残骸也……咳,不说别的了,就是这件宝贝嘛,”他的手摩挲着箱子,猛地将箱子打开,“虽然只还原了一部分能力,但解决令尊的问题应该绰绰有余了……”
        劳克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
        “你拿我当试验品吗?”
        “当然不!您也看见了,我的左手……咳咳,这就不多说了。我想令尊这么多年的恩情,有几个愿意牺牲的奴隶也不稀奇吧?”
        劳克“啪”的一下将箱子扣上。巴姆开门进来,端着一杯倒满的热水,他先看了费兹塔一眼,马上就将茶水递了过去。
        “您请。”
        巴姆单手递过去茶水,另一只手打算去拿箱子,忽然瞥见劳克的眼神,于是改为两只手提起箱子。
        “那就祝您旅途愉快啊。”费兹塔戴着首饰的手迅速在女孩白皙的腿上摸了一把——被劳克瞪了一眼,但他满不在乎——很快起身接过巴姆递过来的茶水放在桌上,抖抖自己的大衣,意气风发的离开了劳克的包间。
        “老爷,这箱子确实很沉。”
        “嗯,先放好吧。”劳克·宁博伦头靠着窗户,刚眯上眼又睁开了,“一会她醒了,就先带她去餐车吃饭。”然后才睡下。不一会就响起呼噜声,和外面的人听到的列车的声音一模一样。


      IP属地:浙江3楼2023-12-12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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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无际《
          巴姆一挥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架!”他大喝,怒吼中混着雨和风的咆哮。马匹已然到了极限,即使是帝城的城墙也无法挡住水之咒誓的威力,磅礴大雨迫使这座繁华的城市终日被阴云笼罩,而辛劳工作的马匹则是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之一,巴姆当然知晓自己继续挥鞭也只能加重逐渐朽迈的关节的损耗,但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挥鞭,无用地催促马匹加快速度,以求发泄心中的不快。
          年过五十的老扈从已经两鬓斑白,桃芙伊还记得自己十二岁被他哄着睡觉的时候,这位老扈从的胡子是他嘴边最优雅的点缀,老扈从多年的奔波劳累之后,胡子也围着下巴走了一趟颠簸的路,和白发抱在一起,似是要隐藏这张布满皱纹的脸。
          劳克睡着了,风摇晃着马车厢,仿佛是母亲在推着摇篮。事实上,劳克才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为嘴边的络腮胡长期不经修剪,头发也总是乱糟糟的,加上伯爵本人也过了六十岁的年纪,总让人难以相信这位伯爵之子其实还十分年轻。
          桃芙伊蜷缩起身子。这辆马车也年事已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和着雨声在唱陈旧的摇篮曲——不知对面这位伯爵之子是如何在这种杂噪的环境下睡着的?劳克总是给桃芙伊反常的感觉,不论与他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河,她还是捉摸不清自己主人的想法;不论是与他人一致的,还是与他人相反的,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次正确猜中过劳克的心思。
          奴隶可以看不懂他人的指示,但绝不能读不明白自己主人的意思,因而桃芙伊有时也会怀疑,劳克当年决定买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很便宜?
          外面的风还在哭,雨还在嚎,它们不断抓挠着马车的木板,将冷冰冰的手爪从缝隙中伸进来,恶狠狠地在桃芙伊脸上留下道道看不见的爪痕……
          雨水滴进桃芙伊手里的水晶糖袋子里。她赶紧合拢袋子,塞回口袋里,不再去看劳克,转而盯着外面的暴风雨。
          这样的情景,不需走一遭,只是看一眼就能令人生畏,而这样的路,桃芙伊这十年里已经走了三回,现在就要走第四回……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愿意走——如果可以选,她甚至愿意待在奴隶贩子那充斥着腐臭味的囚车里——身为劳克·宁博伦的奴隶,她有义务服从主人的命令,跟随主人去任何地方,也就不得不跟着他天天东奔西走。
          别人都说宁博伦家是的“奴隶上的爵士”,十几年前能成为宁博伦将军的奴隶,几乎是每个奴隶做梦都想要的,直到皇帝颁布那项诅咒般的指令后,宁博伦爵士也还是奴隶们最向往的主人。
          可桃芙伊恰好就差了那么一点,她没有被哪个好心人卖去宁博伦家,也没有被宁博伦的哪个家仆看中、选中,她离成为一个幸福的奴隶——至少在自己死前都能是幸福的——就差了一个名字。
          劳克·宁博伦,一个每年有四分之三都在旅途中,忙的像个“铋银矿商人”的伯爵之子。他不是在去帝城交税的路上,就是在回宁博伦领主城“收税”的路上,除去每年那么几个星期要去帮忙处理“血月”的时间,还有每两年回宁博伦领主城过至冬夜的时间,其余时间就连跟着劳克的桃芙伊都,要在大街小巷里穿个不停,每天和太阳一样从一座山翻去另一座山,四处忙的晕头转向,劳克本人有忙得多不可开交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这么说比较奇怪——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奴隶比主人更忙是应该的——但劳克怎样也算是一个宁博伦家的人,从奴隶的辛劳程度来推算主人的辛劳程度倒是合理的很。
          由此也可想象,桃芙伊相比宁博伦家的其他奴隶,过得日子又是有多少不如意。倘若桃芙伊是宁博伦家其他人的奴隶,就是跟着贝洛伯爵亲自戍卫帝国边陲,风吹日晒也顶多是受皮肉之苦;而跟着劳克,不止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舟车劳顿,还有桃芙伊那个年纪不该对付的险恶异兽,桃芙伊这个阅历不该接触的老滑头商人,桃芙伊这个身体素质不该承受的战斗训练……
          如果下辈子能选,桃芙伊一定要当劳克的母亲,从小把他晾在树上,吊起来给腿打断。
        “砰!”“隆!”“咚!”
          桃芙伊感觉整个马车飞了起来,车厢两旁的窗户脱开了锁,暴雨趁机大肆甩进车内,她赶忙抓住身旁那个比自己人还重的要投入风的怀抱的帆布袋子,将这企图逃跑的归属劳克的财产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哎呦!”
          睡着的劳克忽然大手一挥,在桃芙伊即将撞上车厢坚硬的木板前将身形娇小的她揽入怀中。
          好一会她才从强烈的震颤中缓过来神来,巴姆在车外用力拽紧缰绳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仿佛给了她一巴掌,彻底将她拽回了现实。
          “谢、谢谢主人。我,我,我……”劳克睡着的速度比她想得还要快许多。
          桃芙伊轻轻将劳克壮实的手臂放回被湿冷雨水侵占的皮垫上,小心翼翼地爬回自己座位,将前方的车窗打开小小的一道缝。
          “巴姆先生,您还好吗。”
          “好得很,就是车轮断了根辐条。老爷没事吧。”
          “谢谢,老爷睡着了。”
          “嗯,你多看着他,我们快要进内城了。”
          马车驶过地上缺砖的大道,残破的店铺前堆砌着水泥未干的矮墙。
          成队的奴隶蜷缩在矮墙前,互相依偎着躲避暴雨。
          桃芙伊赶紧把窗户关上了。
          那些奴隶的主人当然也希望他们就那么站在那里,躺在自己的矮墙前,再堆出一面足够抵挡暴雨的墙来。没有赐福的世界,奴隶便更显得微不足道,桃芙伊不敢想他们是几昆布的——三米的昆布还不足值一个铜子——如果当初不是劳克将自己买下了,自己又是几昆布的?
          马车很快从这些奴隶旁飞驰过,雨虽大,但并无激起水花。雨水顺着街道的石砖纹路流入街边的下水道口,这是现在的人想不出的智慧,无论历史学家怎么测量和计算,也不能相信这套紧密且稳固的疏水系统出自一个没有赐福的人之手。
          “架!”巴姆又抽了马一鞭子,马车驶出了外城的商市,驶向半山腰的居民区,穿过那立在内城城墙下、居民大道上,俯瞰着外城中一举一动的城门教堂。雨明显小了,桃芙伊不需仔细听,就能听见马车粘着凝炼树脂的钢轮轻柔柔地滚过街道。
          劳克的姿势随着车厢的倾斜从坐着开始变成半躺着,在他对面的桃芙伊却需抓紧固定在马车上的坐垫,防止自己从车厢这边滑下去。
          “哐!”马车又猛的震了一下,得亏桃芙伊抓住了坐垫,没有再次飞出去。倒是劳克被这一震再次震醒了。
        “巴姆,这会怎么了?”
          “一根路灯倒了,砸中了车轮,老爷,请您坐好,我们快进内城了。”
          那个被砸中的车轮每滚一圈就发出更轻的“哐”的一声,马车跟着就会轻微的颤抖一下,像是在腼腆的表达自己的劳累。本就颠簸的马车现在更显颤抖了些,劳克用一只脚勾住座椅的一只脚,侧过身子又睡下去了。


        IP属地:浙江4楼2023-12-1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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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用火焰吐息输出六火的战士鸽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3-12-12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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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顺利穿过教堂,驶入内城,雨停了,只有风还攀着山,试图将乌云吹入内城的围墙,然而半山腰便是雨的极限,任风再怎么怒号,也不能将乌云举的更高。
              皇宫建在山顶,比内城还要高出一截,下城区吹来的风,在这金砖玉栏堆砌的宫殿外便消散无踪,雨也被密布的乌云遮蔽,唯有夜晚时亮起的街灯能透过云层,照耀在山顶宫殿的围墙上,从上自下看便是星河坠人间,下城缥缈的光点如翻飞的星野之火,在灰色的海洋中游荡;从下自上看,远远又能看见皇宫的墙明晃晃的闪着,如在黑夜里绽放雪白的昙花,摧残夺目,就像太阳神的居所在人间的投影。
              这样的光景无论看几次,桃芙伊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乌云始终笼罩在下城区之上,皇宫里的人怎么看得见下面一点东西?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比的过汪洋大海,因此半山腰那用来视察下城区的教堂绝无可能将它看见的,原模原样传达给皇宫里的人。即便是税务官,也长年不出皇宫,更不要说离开上城区了。
              那唯二通往皇宫的,连接上下城区的大道,桃芙伊每次经过也会觉得离奇,它几乎是倚着山的坡度,笔直奔向皇宫,一般的马车和马车夫绝无可能在没有赐福的情况下将马车开上去,可它建的是如此宏伟宽阔,大张着双臂欢迎来者,它究竟是希望人登上去,还是不希望人登上去?
              马车停下了。
              巴姆将马车停在道路旁的一处石英小楼前,桃芙伊打开马车门,轻轻叫醒劳克,然后拎着两个大帆布袋先走下马车。
              “劳克老爷,车轴断了,我先去找处修理铺。”
              桃芙娜转身刚想去扶劳克,却看见他已经下车了,精神抖擞,看得出睡得不错。
              巴姆架着“哐哐”响的马车,沿这大道向下去找修理铺去了。桃芙伊背着包跟在劳克身后,走进那栋石英建筑。
              一旁马上就有侍从想来接过桃芙伊背着的行李,她急忙别过身子,将拎着的袋子往身后缩,嘴里连喊几声“不用”。
              “我是奴隶”还未说出第一个音,那人竟认出她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哦,桃芙伊?”
              她猛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并非什么新来的员工,也不是哪个好心人,这张脸上的疤似是哪只喝醉了的蜘蛛织的网,落入了几只癫癫的蜜蜂和一只蝴蝶组成眼睛、鼻子和嘴。她见过这个人,而且记得这张脸,大约是刚被劳克买下的那段时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锡安爵士处理“血月”的时候,桃芙伊因为过于羸弱而被劳克托付于锡安爵士的一位家仆照看,这位家仆正是面前这个人。
              “原来是劳克老爷!”他转向桃芙伊前面这位伯爵之子,标准的鞠躬、示意,然后带着殷勤的笑,来到二人前方。“我算着您应该快到了,每想到您比预期还早到了这么多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侍从理理领带,将二人带到大厅之中。明晃晃的灯照下暖洋洋的光,被室内一张张盖着玻璃的大理石板的桌子反射,显得整个屋子里金碧辉煌,垂在二楼栏杆下和半空中铁架上的吊仙兰开得灿烂,碧紫色的点缀着白黄色藤蔓交织成的帘幕,将大厅按桌子分割成一块块的单间。
              “您请来,伯爵的专供位置在这里。”侍从领着二人穿过一张张桌子和一片片吊仙兰帘幕,在一块点缀十五朵花的帘幕前停下。“数理人安比黛丝恰好到了,您请进吧。”
              他一只手拉开帘幕,里面那张大理石圆桌上嵌着组成一张网格的由切割规整的褐色卵石,卵石比桌面稍高一些,将每个格子里放着宝石工艺品,颜色各异,围成新月抱日的图案,预切好空槽的玻璃与卵石嵌合,于是就将这些工艺品固定在桌上,变为一张陈列财宝的展柜桌。
              “数理人”安比黛丝面朝劳克坐在桌子的一边。桃芙伊拉开一旁的沙发椅,劳克入座后发现一旁还准备了一条高脚木凳,就让桃芙伊也坐下。
              “请坐。”安比黛丝面无表情地伸手示意。
              桃芙伊坐下,深呼一口气,按照记忆开始将包里字据的储信魔晶拿到桌上。
            “对,对不起……我合适吗?”桃芙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先看向侍从,再看向劳克。
              “数理人”看了一眼劳克,“坐。”她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更多表态。
              桃芙伊张惶的坐下,劳克紧接着让巴姆拿走了帆布袋,示意“数理人”开始。桃芙伊局促不安的坐在那儿,看着一张张纸和用于存储信息的透镜在面前递来递去,从一个人的手中辗转到另一个人手中,交由人签字后又交换着盖章,“数理人”反复的确认,劳克沉着的回应,最后在桌上整理成两摞;她感觉自己的头脑越发肿胀,手指不断揉捏着皮背心的衣角,两腿不住打颤。最后她开始在心里默数时间,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她的口腔愈发干燥,呼吸渐渐沉重……
              桃芙伊看着他们对了整整三小时的账单。
              桌上摆放的是宁博伦领主城过去二年的财务记录,从军务支出到贸易收入,不论大或小都不符合桃芙伊的身份该听见看见的,而坐在一旁,仿佛见证人一般,更让她觉得面颊发烫。
              “记住怎么做了吗?”
              劳克冷不丁的提问让她差点跳起来,冷冰冰的话语犹如将她丢入冷库中。
              “没、没没有,对不起……”
              “那么再看一遍。”
              面前的两摞纸堆和透镜被劳克一并推倒,散落在桌上,叮铃当啷、乒铃哐啷,“数理人”对劳克的表情从紧绷的笑容逐渐转为疲惫,侍从端过七趟水,又过去整整三个小时,劳克这次核对的更慢、更详细,该在哪儿签字,该在哪印章,他一一展示过去。
              最终核对完,同样的两摞纸摆在桌上,劳克问“数理人”:“少了多少?”
              她的脸色和桃芙伊一般,仓惶中带着羞愧,呼吸沉重,额头发汗。“……少了四个点。”她说。
              “记住了吗?”劳克再问桃芙伊。
              桃芙伊用力点点头,马上把头埋下来,不敢看那位“数理人”的脸。
              “那么可以取款了吗?”
              “数理人”点点头,如释重负般站起来,侍从带着他们穿过另一面十七朵花点缀的帘幕;巴姆拍拍桃芙伊的肩膀,骑士一般的扈从把女孩从座位上牵起来,带她出了石英小楼。


            IP属地:浙江6楼2023-12-12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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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第一次来这个被称作“帝城商行总行”的时候。
                桃芙伊熟练地将和字据用对应的储信魔晶找出排列好,交给安比黛丝记录和计算,再将计算结果核算一边,最后交给劳克签字,安比黛丝盖上帝商的印章。
                过程仅仅花了两个小时。
                “比去年高了十一个点啊。”安比黛丝把最后的账单拍在桌上,长出了一口气。
                “那么可以取款了吗?”
                “好的,您跟我来吧。”
                安比黛丝和劳克走过十七朵花点缀的帘幕,隐入密密麻麻的藤蔓中。那个侍从拍拍桃芙伊的肩膀,请她站起来。
                “桃芙伊小姐,我带你出去吧。”他殷勤的笑让桃芙伊浑身战栗了一下,显然被这种玩笑吓得不清。侍从微笑着拿过空荡荡的包,挽起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唔……唔,我,我不太记得您。”
                “我第一眼也没认出你来呢。劳克老爷的眼光真的很好啊,你确实……才几年就出落的这么漂亮了,哈哈!”侍从带她出了商行,巴姆恰好将马车停在门口,朝他们招手,“海米尔!”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跟和侍从轻轻碰了碰拳。
                “海米尔·锡安”,桃芙伊这才想起来,这个被赐予了爵士之姓,获得自由身的骑士。那年劳克第一次带着自己去锡安爵士的庄园清理血月,也是这位骑士最后一次为锡安爵士清理血月。
                “啊抱歉,还没向海米尔大人敬礼……”
                自由的骑士摆摆手。
                桃芙伊睁大了眼睛,她看见海米尔回头对着她笑,那种笑容很不自然,面容扭曲,眉头微皱,仿佛带着愧疚。但是海米尔很快就转过去,开始和巴姆有说有笑,好似刚才那令人诧异的行为并没有发生过。
                他们坐在马车车夫的横栏上,等劳克出来;海米尔表现的很健谈,即使桃芙伊在一旁也几乎无话不说;只是他每每将要聊到劳克近些年的事情,就将话题转开,聊起别的事情。
                过了一会,巴姆从怀里拿出两瓶扁口瓶装的酒,递给海米尔一瓶,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包装靓丽的水晶糖,递给桃芙伊。
                “老爷吩咐买的。省着点吃,下次来就要两年之后了。”
                两个男人分别押了一口酒。
                “哎,你还记得么!桃芙伊,你记得你第一次来看血月的时候吗?”海米尔很快面色红润起来,他又微笑着,来了兴致。
                桃芙伊沉思了。
                “是的……我当时不小心尿了您一身。”
              十年前,桃芙伊被劳克买来的第三个月。劳克带着懵懂的女孩连坐了两个多月的马车,马不停蹄,终于按照约定在至冬夜前天到了锡安爵士的庄园。
                锡安爵士的庄园靠近木柱之城,锡安家族也是木柱之城的实际管理者。这里同时还靠近帝城西部的港口,是离恶爪山脉——曾经的火柱——最远的封地之一,因此血月时间正正好好在至冬夜,对上旧历的太阳回归日,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几十年前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血月,也没有劳克这样的“血月清道夫”,传说里,世界上存在五件圣物,每百年这五件圣物就会互相分离,在世界上散布灾难,随后巫人中就会有一位英雄,带领人类收回所有圣物,平复灾难获取赐福。
                然而上一任巫人“英雄”不知哪根筋错了,她打碎圣物,引发神怒导致所有赐福都变成了诅咒,曾经获得赐福的人受到惩罚,因此变成了诅咒兽,而世界的赐福“暗日”便成了诅咒“血月”,病毒一般在帝国领地上的至冬夜——旧历太阳回归日——前后唤醒诅咒兽袭击人类,降临时间随着距离当年摧毁圣物的地点的距离有所不同。
                桃芙伊从小没听说过这些节日,因为奴隶是不能受教育的;劳克却总和她说这些,并且总要她记住。
                “太阳回归日是‘暗日’回归神庭,让‘我们的太阳’重新工作,带来春天,结束冬天的日子。‘弧光雨’会在太阳回归日之后开始工作,大地上的积雪融化,水蒸气化作弧光返回天空,防止大地干旱。”
                劳克摸了一下鼻子,沉思了一阵,“‘弧光雨’现在变成了诅咒‘暴风港’,环绕在帝城底部——这个你不用记,以后会常看到的。”
                巴姆将马车停下,迎面有另一辆马车朝他们奔来,同样停在这条路上。
                “这是男爵的马车!”对面的马车夫大喊到。
                巴姆吼着回应他:“这是公爵的客人的马车。”
                对面的马车夫看清他的脸,赶紧跳下车来,跟着他下车的还有一位穿着板甲的骑士。
                骑士走向劳克的马车,在车门前半跪,“劳克先生,海米尔奉命来接您。”他接着站起来,打开车厢门。
                劳克示意桃芙伊跳到海米尔怀里,“交个你了。”桃芙伊的眼中闪过诧异和惊慌,一只手紧紧扒住骑士的肩甲,却不敢挣扎。
                “去见管家吧。”
                海米尔从车门前让开,恭敬的立在一旁,劳克拎着他的帆布袋走下马车,巴姆也跳下来,解开马匹的缰绳,绑到对面的马车车厢后面,翻身骑上被解放的马匹,劳克踩着铁脚蹬,两手提着帆布袋也翻身骑上马。
                钢铁铸成的机械马,在原地点了点四只铁蹄,甩了甩再没有拘束的后半身,从装饰性的马头上那个犀牛角似的出气孔里喷出一团蒸汽。
                “咯蹬!”劳克用两只脚蹬猛击了一下马腹,马的眼中亮起赤橙的光,齿轮滚动的爆鸣伴随着大量蒸汽喷涌出体外,“走吧,我们去跑两圈!”
                只消片刻,轰鸣的机械马就载着劳克和巴姆消失在庄园外的林荫道中;马车夫的四匹马如何也赶不上这两匹钢铁怪兽,只好载着海米尔和桃芙伊先回了庄园。
                “老爷不要我了吗?”
                “他们会回来的。”
                直到第二天正午,桃芙伊才在领主邸门口听见机械马的怒号,看见劳克和巴姆分别背着一两只山鹅回来,又惊又喜,却不敢上前去迎接。
                海米尔赶出来,发现劳克已经回来,忙叫出管家去备红茶,又叫来仆人去接劳克和巴姆手里的大鹅,再替他们卸甲。
                劳克满脸笑容,看起来意犹未尽,巴姆难得也咧着嘴笑,桃芙伊站在远处看仆人为他们脱下外套和湿透了的衬衣,热气化作白烟飘散——他们已然融入了活跃的冬季里。
                海米尔邀他们进宅邸,洗热水澡。“喂!”桃芙伊被劳克叫了名字才反应过来,跟去了浴池。
                “来给我搓背。”劳克脱得光溜溜的,一屁股坐进浴池里,一旁的仆人抬脚要上前,他便吼到:“喂!”
                “啊啊……是!”
                桃芙伊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慌忙抓起一旁的毛巾,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事实上,桃芙伊的力气太小,根本搓不动劳克背上结实的汗泥。
                不知搓了多久,桃芙伊被水蒸气热的头晕,昏昏沉沉,最后被人架着才出了浴室。
                她迷迷糊糊记得那天下午自己居然坐上了餐桌,在劳克的要求下吃了两块蛋糕,奶油香甜,面包松软,但是吃  了两块,她小小的胃就实在装不下了。
                “好吃吗?”劳克似乎这么问过她。
                桃芙伊点点头。“那么明年再吃。”
                她觉得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睡觉前还在掐手臂,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在奴隶贩子的囚车里晒死了。
              但是劳克答应的事,这三个月来没有做不成的,这是事实。他说他教的东西记不下来就抽自己,确实每次都没手下留情。
                然而第二天早上,劳克就一如既往的很早就将桃芙伊叫起来,而且平时要她背的包也不知又塞了什么东西,重的不像样,桃芙没走几步就要喘一阵气,才能继续走。
                他们没有骑马,也没有叫醒巴姆和海米尔或是其他人,只有劳克和桃芙伊,就背着两只帆布袋——一只是劳克在买了桃芙伊后去费蕾罗布盐州特地买的,可以将桃芙伊整个装下,因此送给桃芙伊了,桃芙伊至今不能理解这个到底算不算“礼物”——很可能也没有带钱,因为桃芙伊不记得劳克当天吃饭有付钱过。
                他们进了木柱之城,劳克已经来过很多次,周围的人好像也熟识,而桃芙伊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因此看什么都很好奇,即使是自己六岁前还住在母亲家时见过的东西,她也觉得新鲜,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看的,现在就别看了,跟紧我。”劳克摸着桃芙伊柔软的头发,将她的视线扭回自己身前。
                他们先去了裁缝店,量了桃芙伊的身材挑了几套结实的衣服和一些粗皮内衬,再去维安署拿了相同尺寸的鳞甲。
                劳克花了很多口舌要那些铁匠加紧改了鳞甲,亲自测了防护能力,“不要那些糊弄小孩的玩具!”于是这套鳞甲又硬又沉,压的桃芙伊直不起腰。
                好在这些都是有专人送去锡安伯爵的庄园的,不需要桃芙伊拿;劳克在他们打包盔甲的期间去见了当地的治安官,留下桃芙伊看着。
                于是有侍从端着茶来,请桃芙伊去会客厅坐。
                桃芙伊楞了一下,正想说自己只是奴隶。
                不知为何开不了口。她意识到自己穿着与常人无异的衣服,行为举止在劳克的教导下也与常人无异,除了她后颈的奴役烙印——也被劳克特别用围巾遮住了——她甚至没有能表明自己是奴隶的财产证明,也没有被刻上劳克的名字。
                前日的念头再次涌现,那是一种禁忌的,叛逆的,不该有的念头,但它的诞生,不是因为桃芙伊自己的欲望。
              她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对不起,您不舒服吗?”
                侍从的表情有些疑惑,但仍保持着笑容。桃芙伊发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身上的鞭痕似乎在隐隐作痛,她想拉开帆布袋的拉链,躲进去,躲开旁人的视线,躲开杂噪的环境和维安部下挂着的“管制商货”的牌子,躲开在铁匠的炉子后面的那些负责搬运和铲动煤炭的那些……
                那些奴隶,衣衫褴褛,枯槁的身形还有和诅咒兽一般可怖的面容,它们躲在火炉后面,只有几个被火焰模糊了的身影。它们的奴隶烙印不像桃芙伊一般需要考虑美观,因此直接烙在脸上,比高炉中的火还灼目。
                侍从有些惊讶,起初他的惊讶来源于这位小姐注意到了那些奴隶——锡安公爵厌恶这些肮脏丑陋的财产,因而禁止自己的领地、庄园还有他常去的除了帝城的地方使用奴隶——维安部虽然直属皇帝,然天高皇帝远,他们也不敢让公爵知道这里有奴隶;他担心这位小姐是在思考如何告发而不被报复,赶紧又上前两步。
                “小姐,这里太热了,我带您去别处……”
                “不……请你……走开……”桃芙伊将头别过去。
                侍从的惊讶又转变为一些焦急,他开始在心里祈祷那位先生快些回来,也许劳克先生是不在意这些的,因此可以让劳克先生来解决这件事。
                不对!侍从在心里大喊。
                那位就是“劳克·宁博伦”,那么这位看着像与常人一般的也可能是……
                侍从不敢想了,如果这位不是呢?那就是诬蔑贵族,亵渎皇权,不是他可以承担的。
                “那您有需要就,就叫我。”侍从转身打算走开。
                桃芙伊松了口气,她回头想确认侍从真的走开了。猛地发现侍从也在回头看她。
                她猛扭过头去,但侍从阴沉的脸色和鄙夷的眼神已经映入脑海。
                是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在桃芙伊的心上。
                盖好天幕的木柱之城很冷,需要穿厚衣服抵御严寒,然而城外依旧很热,依然有一颗金黄的太阳挂在高空。
                劳克倒是一年四季都只穿着大衣和里面的衬衣,为桃芙伊买的衣服也很少有厚重的衣服,但也没有太多清凉的衣服。中午两人在城里吃了饭,下午就回了庄园。
                “早点睡,晚上要早起。”
                没一会劳克就开始打呼噜。客房的床很大,所以劳克没让桃芙伊和巴姆占用更多的房间,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但是三个人又显得挤,劳克就抱起桃芙伊,让她睡到自己身上。


              IP属地:浙江7楼2023-12-12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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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芙伊睡的迷迷糊糊,到傍晚时实在睡不着才醒来,劳克早醒了,端着烟枪在抽一种奇特的没有味道的烟。
                  他们看白色的烟雾飘出窗外,飞向远方。
                  良久,“它们会飞到宁博伦,回我家。”劳克将烟枪收回箱子里,“就算我回去过了。”
                  “挺好的。”桃芙伊不太明白,只是能感到这种情绪在穿过庄园的天幕,飞往更高处。
                  她忽然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来,跪伏在地上。
                  “对、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无礼……”
                  “嗯,起来。”桃芙伊半跪着直起身看他,“防好,这次就只打一下。”
                  “呃嗯!”像挨了一记重锤,小臂上传来断裂般的痛楚,在撑住地板的瞬间从内部放大,仿佛是在骨头里刺入了两根粗长的钢钉。
                  奇迹一般的,那种痛苦在桃芙伊昏死过去之前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对此的记忆都开始模糊。
                  桃芙伊站起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过时间没有留给她足够思考的空隙。窗外已经被一层红光笼罩,她看见佣人们在向大宅里跑,牵着马和其他牲口向里面赶。
                  巴姆终于醒来,很快穿上自己的盔甲,披上披风。“老爷。”他用眼神与劳克确认过,从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一杆猎枪。
                  来不及理会桃芙伊的惊讶与疑惑,劳克轻拍了下她的头,让她去把今天刚买的盔甲穿上。
                “不一会地面传来震动,劳克老爷说‘血月开始了’,整栋房子都在颤抖,我就从外面跑进来,找到了你。”海米尔又喝了一口酒,他的酒瓶已经见底了。
                  他碰了一下桃芙伊,“接着是你啦,你还记得后面的吗?”
                  “嗯……是,我们跟着劳克老爷去外面,长着黑色甲壳和鳞片的诅咒兽已经长出来……唔,冒出来了,满地都是。”
                  桃芙伊摇摇头,唯独这期间的事情她记得最模糊。
                  “哦,天上有两个月亮,其中一个大许多,劳克老爷告诉我那就是‘暗日’,确实和月亮一样暗。”她将自己的最后一点记忆倒出来。
                  “‘把我们的月亮还回来!’呜呼!”
                  巴姆模仿劳克的口吻高喊了一声,加上自己的感叹声,仿佛年龄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劳克抓起桃芙伊丢给海米尔,“护好她!”他拍拍手从庄园的城墙上跳下去,留下的背影被撕裂成无数碎片,血液和衣物四处飞舞,一个更加庞大的黑影从他体内钻出,像是终于摆脱了束缚的野兽发出狂野的嚎叫。
                  “哈啊!”
                  桃芙伊的惊呼被如潮的诅咒兽的哀嚎淹没,蒙着血影的土地刹那化作猩红的一片。
                  “乒!砰!乒!砰!”机械马发出富有节奏的钢铁碰撞声,疾风般奔上城墙,一道耀眼的闪光从它们口中喷涌而出,以炽烈的火焰将企图爬上城墙的诅咒兽化作灰烬。
                  海米尔握着剑,他的目光扫过怪物群,最终望向更远的地方。
                  “海米尔!”巴姆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握动扳机击退一排排怪物,“你的赐福眼睛看见圣物残骸了没!”
                  “在城里……”他的上下嘴皮打着颤,怕巴姆和劳克没听见,又高声说了一遍:“这次在城里!”
                  「走!」
                  劳克的声音从三人脑中响起,海米尔骑上另一匹马,一手握剑一手夹着桃芙伊抓住缰绳,踏着城墙笔直冲向地面。
                  滔天烈焰再次喷涌而出,织成一道火幕焚尽靠近的诅咒兽。
                  “劳克”一巴掌折断数只诅咒兽的脊骨,为突出力量而粗壮到夸张的手臂抓起一颗树连根拔起,将其如滚木一般丢出,诅咒兽的包围随之破开一条缺口。
                  “轰!”巴姆手中的猎枪击出火舌清理绕过“劳克”冲上来怪物,撒出的硝烟被机械马甩在身后,融入遍地尘埃的一部分。
                  木柱之城静悄悄,没有孩提敢哭闹,母亲躲在床底下,她忘了的种猪在嚎叫。
                  城门守卫在逃跑,心中恐慌在抓挠,将军醉倒帆船上,他身边的乳猪在尖啸。
                  三道黑影闯进城,扬起的血尘吸引诅咒兽们从街巷里爬出,四只脚和五只手的并排着走,围向劳克前进的路。
                  “城里别用火!”海米尔挥剑斩碎两只怪兽,巴姆手中的猎枪重新装填,再次喷出火舌,逼退冲上来的怪物。
                  “在城中心,我能看见圣物残骸了!”
                  「哪一片!」
                  “水之圣物!是水之圣物!我看不清它是哪一部分的!”
                  “吼!”“劳克”从胸膛里射出数根断骨,当补上缺口的诅咒兽涌上来时,他的胸腔和上腹部已经变为一张巨口,长满尖锐指甲的数双巨手从中伸出,牙齿一般咬合、研磨,如同绞肉机一般吞食着怪物。
                  血雾与碎骨以离弦之箭般冲出,钉入街道与楼房上的砖石之间。
                  「走上面!」“劳克”四只眼睛骨碌碌一转,双手合并锤向地面,已经被地震崩碎的街道激起沙尘与碎石,在四人身旁堆起一个土堡。
                  机械马趁机跃起,踩着“劳克”的肩膀跳上钉在墙上的断骨,小心翼翼地在墙壁之间跳跃,登上屋顶。
                  诅咒兽的低吼如风吹过破碎的板窗,如在夜空下弥漫的雾,听不真切,又触之可及。
                海米尔忽然变得沉寂,握着酒瓶,
                  “说吧,海米尔,说出来能舒服些。”巴姆碰了下他。
                桃芙伊穿着盔甲,被海米尔搂在怀里,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诅咒兽在追他们,也根本听不清是什么一直嗡嗡环绕在耳边,身边仿佛有无数人,又好似空无一人。
                  她听见有人在让自己坚持,又叫自己小心,随后就只有风的呼声,入夜的冷气灌进冰冷的铁甲,钻到坚韧的内衬下,在蚀咬每寸皮肤。
                  “海米……尔大人……”怀中那个娇柔的躯体失去盔甲的庇护,因失血开始变得冰冷,“……我好冷……”
                  他只能用力搂着桃芙伊血肉模糊的半截身体,背后两只由暗影编织的触手不断挥舞,击飞坠落下来的诅咒兽。
                  无数碎骨和利爪从他脸上划过,被光滑而强韧的皮肤弹开,却不能阻止更多尖牙落向他怀里的女孩。
                  “海米尔大人……你身上……身上好湿……”
                  「哈哈,没关系……是你被吓尿了。」
                  “劳克”的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尖锐的指甲刺入蛇一般光滑的皮肤。
                  “זµ·ן米尔זˆ‘ן¼Œט¿‡ז醒ן¼Œט¿‡ä¸ªçˆ±ä¹¥”
                  “海米尔大人……是劳克老爷吗……我听不清他……说话……”
                  「……再坚持一会,马上就结束了。」
                  “在هˆه¸‚وک¯ه‘¢ن¸ھ爱ن¹来!”
                  诅咒兽的语言是一种带有强喉音和几乎只有音调变化夹杂着其生前口音的嘶吼,它代表诸神对生物的怒火,也因此由水之圣物转化的诅咒兽听不懂这种语言,就像写讽刺诗的诗人不会理解自己讽刺的目的。
                  海米尔拼尽全力,也只听懂了“劳克”说的“活着”。
                  他终于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利爪撕开,那个闪着血光,如宝石一般棱角规整、通体晶莹的圣物碎片被“劳克”扯出来,离开了他的身体。
                  咬着女孩身体的长蛇似的触手化作灰烬,让女孩有了喘息的时间。
                桃芙伊感到头晕目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因为处理文书工作外的事情感到疲惫。
                  海米尔低着头,巴姆喝下最后一口酒。
                  她皱起眉头,胸口有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上来。
                  良久。
                  海米尔率先开口。
                  “对不起,桃芙伊。”
                  不对。
                  “是我的失职,我本该保护你的。”
                  不是的。
                  “但是我没有经受住诱惑,自己去触碰了圣物残骸,被变成了诅咒兽。”
                  不该这样的。
                  “我也辜负了劳克老爷的信赖。”
                  “不、不是的!我……”桃芙伊一开口才发现满腹学识派不上一点用处,她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海米尔,“我只是奴隶”还是“这样不值得”?
                  海米尔再次露出了那种愧疚的笑容。
                  那种愧疚是何其刺眼,和桃芙伊心上的那把匕首等重。
                  两种复杂的情绪在剜开她的皮肉,逼她面对那个不能想的问题。
                  “对不起,桃芙伊,我并不是……我只是为了自己。”海米尔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没有遵守约定就应该赔罪,与你的身份无关……然而我逃走了。”
                  他脸上的伤疤在夕阳映照下显出黑紫色。
                  “我知道这不符合帝国制度,但荣誉应当高过我的生命。”他跳下马车。
                  海米尔跪下的时候桃芙伊直接跳了起来,几乎就要趴在地上。如果有人看见了这一幕,第二天城头就能看见桃芙伊的人头,然而在艳阳照耀下的街道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扇开着的窗户。
                  “求您、求您不要这么做,请您起来!”桃芙伊抱着自己的肩膀,因为害怕而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
                  有人将她拽了起来。
                  “起来吧。”劳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马车旁,拽着桃芙伊钻进马车。
                  机械马耸耸鼻子,“海米尔!替我向锡安大公问好!别忘了买盐湖螃蟹烙饼给他!”马车很快回到大道上,朝着山巅的城堡直奔而去。


                IP属地:浙江8楼2023-12-12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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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05: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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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依无靠《
                    “劳克老爷,诅咒兽是什么?”
                    劳克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是人。”
                    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的巴姆眨了一下眼睛。
                    “那他们……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劳克反手从帆布袋里取出一本揉皱了的册子,他本想将册子直接丢给桃芙伊,忽然想起来奴隶读书是不被允许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桃芙伊刚握紧的手也放松了——翻开册子,逐字逐句将上面的话读出来。
                    诅咒兽源于暴露在圣物摧毁时引发的魔力畸变导致赐福转变而被污染灵魂的人和动物。他们会携带一定生前的记忆——普遍理论也认为诅咒兽仍是活人,只是神志不清——还有生前的技巧和赐福力量,因此诅咒兽的类型多种多样,且存在由圣物残骸转变的新种类诅咒兽,新理论计划将这些诅咒兽重新定义,划分为“复仇兽”。
                    “这些你听过很多遍了吧。反正你以后会明白的,以后再说吧。”劳克合上册子。
                    桃芙伊摇摇头,“我想听……您的见解。”她的声音忽高忽低,既局促也激进;劳克瞥了一眼,她立刻别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只动了几口的海鲜奶油烩饭。
                    “你想这些做什么。”劳克重新看向窗外。
                    “就是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桃芙伊把头埋的低低的,手指相互紧扣又分别松开,“您说过,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您。”
                    火车驶入隧道。
                    劳克只好盯着她看,“嗯,诅咒兽是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行为习惯,还能理解情感和生物行为逻辑,而且有羞耻心和虚荣心,为了前者可以躲避我们,为了后者可以袭击我们。只是我们见识太少,所以很多人不相信这点,帝国教科书也没有采用更可靠的研究结果。”
                    劳克示意巴姆站起来,让他抽出腰间那把铸成剑的模样的猎枪,放到车厢桌上。
                    “你看,”劳克抽出一只手指着枪上别扭的结构,“这个扳机在手柄上,不符合常人用枪的习惯,但符合诅咒兽的:它们的手指没有那么灵活,而且肌肉容易僵硬,装在手柄上的大扳机更符合他们的手掌结构;他们的力量也不需要考虑后坐力,因此诅咒兽可以把枪做成剑的模样,方便持握,还可以拿来挥舞。”
                    桃芙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奴隶是人吗?”
                    火车驶出了隧道,窗外昏黄的光撒进车厢内,直照在劳克脸上。劳克再次看向窗外。
                    “是。”
                    “桃芙伊,你觉得骑士算不算人?”
                    巴姆忽然问到。
                    她的头猛地抬起来,看向巴姆。
                    骑士是贵族,尽管他们在贵族里与奴隶没两样——同样受人驱使,没有自由也不被允许拥有奴隶——但他们受人法保护,同时受贵族法保护,他们显然是人。
                    “你再想想,佣工是人吗?”
                    佣工也是人,他们也算得上平民里的奴隶,但也受人法保护,他们也应该是人。
                    “弄臣也受贵族法保护,它们算不算……”
                    “闭嘴,巴姆。”劳克冷冷瞥了巴姆一眼。
                    巴姆点点头,“对不起,劳克老爷。”他将日渐秃露的头顶靠在墙上,再次闭上眼睛。
                    “弄臣……弄臣是奴隶,对吧?”
                    劳克依旧看向窗外。
                    桃芙伊的声音打着颤,“对吗……老爷?”
                    她看向自己的主人,时间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过多的痕迹,仅仅过去十五年,劳克的胡子就已经冒出白霜,头发也不再向以前一样,可以一个月不打理也不会变得干枯,他又向来是懒得搭理头发的,因此不得不剃的短,露出他宽阔的额头。
                    “不对。”
                    桃芙伊感到五脏在发冷,耳朵赤红发烫。
                    她把头低回去,埋的更低。
                    “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这不重要,你以后会知道的。”劳克拉下窗帘,从包里扯出一张毯子,盖在身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变成诅咒兽,是吧?”
                    桃法伊抬头,视线对上劳克的目光。她点点头。
                    “因为诅咒兽就是人,我能接受变成诅咒兽,就可以在血月期间变成诅咒兽。”
                    “仅此……而已?”
                    “不止于此。”劳克已经将自己裹好,“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过来。”他挥手让桃芙伊到自己这边坐下,将那本印着“帝国生物谱图-教科材料III版”字样的册子垫在自己头下,把宽帽檐的礼帽盖在脸上,然后枕在她的腿上。
                    很快劳克就睡去了,桃芙伊伸手想拿出那本册子——她畏怯地看了眼巴姆,又不想打扰劳克,就打消了念头。
                    不知怎么,她过了一会也睡去了。
                  劳克只花了十分钟就把脱轨的火车搬回轨道上。
                    机械马从被砸开个窟窿的货物车厢里跳出来,小步跑到劳克身边,用头蹭着他的手臂和背。
                    “老爷,列车管理员说这车开不了了。”
                    巴姆捂着额头,跨过形状扎脚、盖着绿苔的岩石回到他们所在的车厢上。
                    “你和他说过我在列车上吗?”劳克挠挠两匹马的下巴,又拍拍它们的头,“喂,看看巴姆怎么伤了。”
                    桃芙伊听令取下车厢里的医疗箱,准备拿出纱布和酒精。
                    巴姆拿过喷了酒精的毛巾,自己擦拭额头的破皮。
                    “我说了,老爷。但是列车管理员是切迪斯。”
                    桃芙伊注意到劳克似乎迟钝了两秒。
                    她继续给巴姆包扎伤口,干净利落的处理好了所有。
                    “这就是切迪斯打的,劳克老爷。”
                    “我去和他说。跟我走。”
                    劳克和桃芙伊穿过一地狼藉的车厢,在尚未安定的过道上向前走,推开倒在地上或拦在道路上的人和行李。
                    还有慌乱的人和惊魂未定的人在赶出车厢,不知奔往哪里,不过桃芙伊现在不关心他们的去向和意图,以后也没再关心。
                    餐车更是惨不忍睹,除开已经糊在地上和墙上的,吃了几口就不吃的或没吃完的食物,一些桌上或是地上还糊着不知道是哪位先生的肢体或哪位女士的脑子。他们求而不得的或求而可得的,现在都依偎在互相怀里,握着铁叉攒成的花束,躺在比得上任何一场宴会的宴席里。
                    桃芙伊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跳过地上黏糊糊的不知是果酱还是……总之不好说的东西,好在列车现在停在轨道上,要躲避这些障碍并不困难。
                    她还看见装海鲜的箱子倒了,冰冻的海鲜撒了一地——非常浪费,损失大概和这次列车的修缮费用相当。
                    如果不嫌弃地上的污渍,直接踏过去便更轻松更省时间,像劳克一样;没有等待,当桃芙伊走过餐车,他已经穿过了贵宾车厢。
                    “前面是蒸汽车头了。”劳克示意桃芙伊就在贵宾车厢等着。
                    劳克刚进去没过十秒,桃芙伊就看见车长室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劳克紧跟着飞了出来,被一个银色的机偶摁在地上。
                    机偶的一只手握在劳克脖子上,另一只手指向车长室,“卢黎!”它大喊,马上一个头戴土耳其毡帽的年轻小伙子从里面跑出来,“你!”机偶抓着劳克站起来,平举的手臂直指年轻人的帽顶,“马上跑步去最近的车站叫增援火车来!”话语里的火气就是它突然从口中伸出一根枪管来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不过年轻人还是很惊讶——最近的车站就是跑三场马拉松也跑不到。但为了不再惹这位列车长生气,他只能响亮地回答:“是,列车长!”因为这位列车长真的能从口中掏出一根枪管来。
                    “还有!”正准备下车的年轻人刚转身,他感到背后猛地刮起狂风,“你到了车站后就不用再回来了!***去猪圈里啃泥巴!直到你学会看好大门别让不认识的人进来把你当猪宰了!”
                    被抓起来砸向年轻人的劳克眨眼间已变为一只通体漆黑的四眼怪物,一只手将年轻人推开,带着利爪的双脚在铁皮地板上勾出两英尺长的裂痕。他很用力才用另一只手挣开机偶钳着自己脖子的手。
                    “切、咳!迪斯,”瞬间劳克又恢复了原样,不适的捂着脖子,“你的火气确实是一年年变大了。”
                    “是,是!那么现在请你滚出我的列车,然后滚去你的目的地!”机偶一拳砸碎身旁的车厢包间墙壁,快步绕过劳克向车长室走去。
                    它走过桃芙伊身旁,由于体型庞大,它和桃芙伊不得不都侧着身子,“你!”它忽然指着桃芙伊——由于空间不足,它只能戳着桃芙伊的肩膀——“滚去你的奴隶车厢,不许在我的列车上乱跑!”
                    她被这蛮力的触碰和忽然被戳穿的真相惊到,本想躲到劳克身边,不知怎么,忽然有股气蹿上胸腔,让她有勇气一直盯着机偶走进车长室。
                    切迪斯察觉到还有人在盯着自己,它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的桃芙伊,血钻一般璀璨的双眸犹如发起对决挑战的长枪,已经擦亮了枪尖;于是它又走过去。
                    “怎么!?”
                    它的声音如雷贯耳,像是给了桃芙伊刚支起的勇气狠狠一鞭子。
                    劳克像是预见了一般,已经走了过来,在她缩着身子躲到后面去时站到了切迪斯面前。
                    他仰头才能看到机偶的眼睛,然后开口道:“嘿,是我。”
                    “对,然后呢!”
                    “没有别的事情,我想知道列车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启动?”
                    切迪斯歪头,对着愣在一旁的卢黎大喊:“你怎么还不滚?!”
                    卢黎依然愣在原地,显然对刚才的事情感到很惊奇,还没有回过神来。
                    “看来列车三天之内没法恢复了,是吗?”
                    切迪斯的声音变得更沉闷,像一团闷在炉子里的火,“是!带上你的奴隶赶紧滚吧,省的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劳克看着他,仿佛想从那对蓝宝石制成的眼睛中读出一丝情感。然而切迪斯的眼睛里除了蓝宝石折射的闪光外,什么也没有。
                    “你当多久列车长了?”
                    “不关你的事情。”
                    劳克只能悻悻的转身离开;他忽然又回头,语气平缓的,坚定地说:“我还记得你被撤除护国机偶的职位那天,你咒骂了皇帝。”
                    “你说过你完全不认同‘帝国只需要奴隶就可以承受风暴’,我还记得。”
                    劳克回过身来,再次站到切迪斯身前,望着他的眼睛。
                    “是。”
                    “然后你就离开了?再也没回帝城?”
                    “我的列车驶过帝城时,那些家伙依然要为我欢呼。”
                    切迪斯炫耀似的戴上自己的列车长帽子,夸张地挥手做出敬礼的姿势,他大喝着:“为帝国的荣誉,冲锋!”
                    机偶很快转身向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大步跨着,高昂头颅,他的身躯高大威武,整个背影挡住了车长室里照向后节车厢的光芒。
                    劳克三步并两步赶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切迪斯停下了脚步。
                    “你是护国机偶,切迪斯。”
                    “我现在是列车长!”他没有转过来。
                    “我希望你回来。”
                    “但人们希望我永远只是列车长!”
                    切迪斯猛转头挥来一巴掌险些拍飞劳克的帽子,另一只手趁他摆正帽子的功夫铁钳一般再次握住了劳克的脖子。
                    他提着劳克,大步流星穿过后节车厢。


                  IP属地:浙江9楼2023-12-12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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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尊敬你的父亲宁博伦爵士,不代表我同样尊敬你!”
                      劳克被丢在餐车宽阔的地板上,陷进几张挤在一起的桌子里。
                      “唉呦!”一只大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切迪斯的铁拳高举在他头顶,齿轮飞速转动发出阵阵蜂鸣。
                      “咳咳……”
                      “宁博伦爵士是个勇敢的人!而你是他的儿子,不是他!”切迪斯胸口的机械核心随着他说出的每个单词不断传出热浪,外表微微闪起红光,“你想做什么?没有奴隶的帝国?凭你!?你的父亲也是站在奴隶肩上功成名就的!”
                      劳克双手用力抱住切迪斯的脚,才勉强可以喘上几口气。
                      “那你想做什么——”他只能沙哑着嗓子,“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你是七岁——”
                      切迪斯高举着的手臂里的齿轮开始发出爆鸣声,狂野的声浪响彻整个车厢。
                      “我记得你的理想,我还记得你的理想切迪斯——,你想做什么——”
                      一丝不和谐的钢结构撞击声混入齿轮的轰鸣声中,“我想造……”切迪斯机械编织的声音从暴怒转向带着一份癫狂,吼着冲出喉部的气簧片:
                      “我想造一架高低差超过贝里乌斯山脉的回环过山车!从最高点俯冲向雾萦峡谷风蚀环洞最后回到库布门街的锡安公爵府!”
                      他说完开始止不住大笑起来,踉跄着退后几步,差点撞到在一旁不敢上前的桃芙伊,先是近乎疯癫的狂笑,再到无奈的苦笑,然后是带着哭腔的低吼,笑到桃芙伊双耳发聋,他靠着墙向下滑,跌坐在地上,溅起一片粘稠的果酱和苹果糊。
                      “咳……咳呕——!”
                      桃芙伊赶紧将劳克从倒塌的桌子堆里扶起来,“帽子……”她把已经被茶水打湿的帽子捞起来抚平褶皱,快速擦掉表面的水分,递给劳克。
                      “休利尔顿。”切迪斯低头瘫坐着,桃芙伊看向“他”,满身红的白的脏污,像斑驳的锈迹,“我把「圣物水之心」放在休利尔顿,火柱之联盟的三席村镇,费兹塔·曼斯的最后一块拼图。”
                      “咳、咳……!谢谢。”
                      “你需要它的吧,带它走吧。”切迪斯抬起头,和劳克对视着,“祝你,武运隆昌。”
                      劳克点点头,再说不出一句话,剧烈咳嗽着,在桃芙伊搀扶下向中段车厢走去;他佝偻身躯,依然像十五年前一样高大。


                    IP属地:浙江10楼2023-12-12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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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姆已经将机械马牵出列车,在一旁等候。他握着剑柄,注视天边那渐渐隐去的一抹嫣红。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夜晚,王庭贵族可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尽情歌舞,在天亮之前享受夜晚清凉柔和的风,从云端的那座城堡俯瞰下面灯火辉映的城市,他们可以将宴会开到天亮,就好像诅咒从来不存在一样。
                        巴姆也渴望能回到那里,属于他童年的极乐之都,自他成年后便无数此经过又离开,无法再驻足停留观望的城市。每次仰望那座宫殿,架着马车赶向那座宫殿,在宫殿前等待,他就清楚自己又离记忆中的事物远了一些,而他在不经意间走进了墓地,埋葬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和空荡荡的朝圣路上。
                        没有哪个贵族、爵士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只为了一个荒诞、虚无缥缈的目标——况且它现在还和落日一般,已经沉没于群山的波涛之中。
                        等夜再深一点,太阳的余晖彻底被黑色的山峦吞没,巴姆就要看不清路了。
                        “咳咳……巴姆。”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赶忙转身小跑着过去,一手还不忘握着剑柄。
                        “劳克老爷,您早该到了。”巴姆从桃芙伊肩膀上扛下劳克,扶着他上了马。
                        “说的是。”劳克坐上头上点缀了一颗红宝石的机械马,巴姆则跃上另一匹点缀了蓝宝石的,“我们快走吧,再晚点就要赶不上在至冬夜回家了。”
                        劳克勾勾手指,示意桃芙伊也坐上来。
                        “上来啊。”劳克拍了一下马屁股,机械马甩了下身子,踉跄着但没有摔倒,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呼气声。
                        桃芙伊思索了一下,最后决定照做。她伸出三根手指,很拘谨地握着劳克的手掌前端,踩着马腿上的一块突起的地方乘上马背。
                        铸造成马鞍样式的背部不像普通马一般硌人,即使没有垫什么垫子,坐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而且似乎一开始就考虑了第二个人的位置,尽管桃芙伊和当年相比已经成长了不少,同时坐下劳克和她还是显得位置很宽裕。
                        夜晚来的寂静又迅速,比列车车头再远一些的地方已经没入黑暗之中,连列车的灯光也无法照亮。
                        “请等一下!”
                        他们架着马缓步向前,走在怪石嶙峋的山道上,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赶紧跟着他们跑,从车窗里闪过他的身影,最后从一截车厢的前门冲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先生们,拜托你们,求你们载我去最近的车站吧!”
                        劳克认得他,点了点头;巴姆就让他坐自己的马后面。
                        “皇帝在上!”年轻人小声惊呼。
                        他们继续向前走,直到走过列车头部,走上铺了碎石的相对平缓的地面。
                        轨道曾经也有供马匹走路的需求,因此枕木都锯成板条,铺的也宽,机械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上面跑,不需担心脚会卡主或踩坏枕木。
                        机械马的双眼里冒出火光,嘴里不时喷出细长的火焰,点亮被黑夜笼罩的路;劳克用脚跟踢了一下马腹,马匹开始加速,巴姆也跟着让马匹跑起来,光秃秃的山坡在飞快向后掠去。
                        随着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有马鞍的坏处也开始体现——卢黎已经紧紧抓住了巴姆,不敢抓着劳克的桃芙伊只能尽可能的贴在马背上;机械马虽然在骑乘舒适度上有所改进,然而马匹奔跑产生的颠簸依旧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仅仅是平时拉车时速度的十分之一,桃芙伊感觉颠簸程度就完全比得上坐在毫无减震结构的全速马车里。
                        劳克对此则全然不在乎,不断踢击马腹上的风箱,将速度一点点提高。
                        机械马只顾着奔跑,而不在乎乘客如何,它铁铸的四条腿仿佛要踏出火来,将轨道上的石子踩得粉碎。
                        “呼!”劳克忽然抬高马头,机械马一跃腾空而起,如踏风飞行一般跳出二十来尺,桃芙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卢黎惊恐的叫喊,很快变成了她自己的惊叫——
                        她赶忙收回不经意间攀上劳克腰腹的手,将飞出去的屁股挪回座位上。
                        “抓紧吧。”风啸中飘过一句短而柔和的话。
                        幻听吗?她疑惑着,依然不敢伸手,回应她的疑惑的仍只有风声。
                        “抓紧吧。”劳克重复了一遍。
                        她赶忙抱住了劳克,紧紧靠在他背上,把脸埋进沾满果酱味道的外套里。
                        甜甜的气味让她很安心——她这时才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水晶糖过,虽然……她自己觉得已经离吃糖的年纪过去很远了,但劳克还愿意给她买,她也就愿意吃。
                        机械马跳的更欢快了,飞一般从蜿蜒的轨道这边跳到轨道那边,跨过浅浅的沟渠和深邃的山涧,笔直地向前跳跃,奔上山峰顶部。
                        劳克的声音模糊在风里,桃芙伊极不愿意的伸出耳朵,听见了“睁”和“眼”两个字。
                        她把头抬起来,看见天空中掠过一只着火的巨鹰,紧接着又飞过去一只;机械马的铁蹄踏在地面上迸出火花,山坡上亮了起来,一些岩石中喷出一种红色的发光的液体,一切亮着的物质都滚落向山坡底部,向群山环绕的那个发光的大湖汇聚。
                        马的脚步渐渐收拢,风声越来越低,直到桃芙伊不需要再抓紧劳克就敢把脖子伸直,他们已经站在一处山峰的顶端。
                        山脉绕着发光的湖向后倾倒,五个最高的山峰像是一张张开的恶魔的手爪;它托着那片湖水,像是将太阳抓在手心,一只又一只背上燃火的巨鹰盘旋着落向太阳,围绕着组成一圈黑色的环。桃芙伊远远能看见它们中的一些,在尝试叼起湖水,然而它们的喙无法承受那样的温度,很快被烫的发红,嘶哑与凄惨的喊叫在山脉间环绕。
                        “这里就是火柱遗址,那个红发巫人就是在这里引发圣物的爆炸,摧毁火柱,形成了现在的恶爪山脉。”
                        劳克牵扯马头将马匹转过来,沿着山脉顶峰的形状继续走。
                        “那些也是诅咒兽,曾经叼着暗日返回神庭的神鸟,还是火柱圣物的守护者。南边帝国的人称它们‘金乌’,还把火柱成为‘羲和’,是他们语言里‘日落之地’的意思。”
                        “真不知道那个巫人是怎么做到的……”桃芙伊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糖果,剥开“沙沙”响的水晶纸,将晶莹剔透的糖果塞进口中。
                        “是啊,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越来越多金乌落到湖上,渐渐将湖面全部遮盖,黑压压一片,与黑夜融为一体。劳克转过头去,不再看山脉下面的景色。
                        “我……我知道。”
                        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差点被遗忘了的年轻人,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与每个人的眼神对视后仿佛得到了认可一般,腰背挺了起来。
                        “帝、帝城大学图书馆有记载,第十七任护国公曾经当过那个红发巫人的奴隶,还任职过一家报社编辑和记者,他在拜访巫人领土时发现圣物力量和巫人的魔力来源是有共同性的,一些由圣物造成的破坏和污染并非如《神经》记载一般无法逆转,而是无法被人类施展的魔法逆转,只要将施术者换成巫人,圣物惩戒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由此可借助巫人制造囚禁圣物力量的容器来摧毁圣物的不毁性;帝城法师学会也以此推测出每任‘英雄’都是巫人担任的原因……”
                        他一开口,字句就像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不知不觉机械马已经走出几百尺远,而他的话还未说完。
                        桃芙伊听到十七任护国公夺取银剑拿走岩之圣物后就没再记了,劳克则专心骑马,偶尔会转头去看看他,又不时看看自己。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劳克看自己的那几眼意味着什么,而她后来想起这件事时,总会不自觉的想要吃糖。


                      IP属地:浙江11楼2023-12-12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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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械马在第二日正午时分抵达鹤云彦镇,相距休利尔顿不超过三百里。
                          如同往日的约定一般,镇西口也有一辆马车从村中缓缓驶出,看起来刚到的样子。
                          那脸上印着“费兹塔”的马车夫跳下来,脱下帽子行礼,“劳克先生,我是前来迎接您的,请上马车。”
                          “不,让卢黎上你的马车。”劳克叫巴姆把卢黎赶下马,“他要去最近的车站。”
                          马车夫没敢不答应,“那,那就请吧。”便缩着身子上车了。
                          卢黎扭扭捏捏的似乎有些不情愿,请求劳克再等一会,自己跑去一旁的铺子里,很快捏着两张信纸出来了,递给劳克。
                          “请你收好!”卢黎很愉快的跑向马车,抓着车门朝劳克一行人挥手告别。
                          马车渐渐驶远,最后消失在道路上。待到连卢黎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劳克才将信纸递给桃芙伊。
                          “咦,是给我的?”尽管有些诧异,桃芙伊还是接过了信纸。
                          “哈,他不知道你识字吧。”
                          桃芙伊打开信纸,发现这位才子不出三行,就将他对自己的爱慕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后面的内容更是汇聚了千万美词佳句,若不是时间有限,短短两页纸根本不够他挥洒才华。粗略看完,桃芙伊就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塞进口袋里顺便拿出一颗糖来吃。
                          “给我一颗。”劳克让桃芙伊剥了颗糖给自己,“情书?”
                          “是的,情……诗。”
                          劳克从桃芙伊的口袋里拿出那团信纸,摊开来看了两眼。
                          “帝都大学的文科人才,怪不得。”他把信纸塞了回去。
                          机械马载着他们在村子里闲逛,因为是正午,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居然喜欢我……”
                          “这很意外吗。”劳克问。
                          “这样,不合规矩吧?我是奴隶……”桃芙伊有些低沉。
                          “恰恰相反。”巴姆插嘴到,“常人去面对奴隶时思考‘是否符合规矩’,才是不合规矩。”
                          “哈哈!”劳克干笑两声。
                          他们又在村子里逛了一会儿,劳克重新买了一套衣服,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也给桃芙伊和巴姆各买了一套替换衣服,是鹤云彦镇特色的南方锦织罩衣,女款是翩翩长裙,男款是方正长褂。
                          “唔嗯……好像舞裙。”桃芙伊还不太能驾驭这种宽袖子的衣服,“用棉线绣的花纹很精致,反光的样子像金属一样,锦织确实很好看……谢谢,老爷。”
                        “喂!”刚走出服饰店,劳克就被一声大喝叫住了,一个蒙着眼睛的老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的对面,“先生,来算一卦吧。”
                          巴姆的手已经握在剑柄上。
                          老人穿一身朴素的黑袍,面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几张泛黄的纸卷在桌上,用灌满水的竹筒压着。劳克好奇的朝他走去,让桃芙伊和巴姆在一边看着机械马。
                          “是的,先生,请来算一卦吧。”老人乐呵呵的摊开一张纸,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在纸上划出一条直线,“让您的灵魂触碰往世,揭示您的未来。”
                          劳克瞥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直线的一端。
                          黑色的墨水从他指尖蔓延向另一端,如树般盛开枝丫,没有叶子,却能稀稀落落的结出圆球状的果实。
                          老人的手指抚过墨水发散的地方,一路来到临近树冠的地方,他微笑着,布满皱纹的脸如蛇皮一般颤动,“相当好,相当好。”他分出两根手指,沿着树杈去连接两边的果子,劳克看见其中一颗果实又继续伸出了枝丫,“您确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巴姆仅是远远看着,没法判断桌面上发生了什么。
                          “您的未来,相当繁茂,它们都会如您所愿般发展,但您无法看见它们的未来了。”
                          “为什么?”
                          老人再次抚过墨水。
                          “时运不济,还有您的一意孤行,您比预想的更短命。”
                          他将树冠的墨水削去了三分之一,桃芙伊看见那些墨水游离出了纸张,化作白色的烟雾飘向空中。
                          “你说的什么!”她已经冲上来,将指尖闪烁的绿光对准了老人,“大不敬!你这是……亵渎贵族法!”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说:小姐,您的主人比您想的更不值得尊重。”
                          桃芙伊气的发抖,没来由的,连她自己事后都被吓了一跳——她在此时居然对一个这辈子不会再见第二面的人,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敌意。
                          而劳克什么也没说,整理好帽子,捋平衣服就向马匹走去。
                          她愤怒地拿起竹筒摔在桌上,跃出的水溅了老人一身,将本就单薄的衣物打湿,尽管冬日的天上也挂着一轮耀阳,无法抵挡的寒风也无时无刻在诉说刺骨寒冬的降临。
                          桃芙伊快步走开了,不再理会老人,任凭他枯槁的身形被寒风撕裂。
                        劳克骑着马来到庄园门口,正巧遇上气喘吁吁的费兹塔。“你去做什么了?”他问到,费兹塔脸上带着笑容,将手中的外套丢在木栅栏上,“在别人家吃了午饭,给您安排了住所。”他把手里提着的箱子递给巴姆,“这是给您的谢礼,我已经验过了,都是货真价实的!”
                          巴姆已经习惯了双手去接费兹塔的箱子,然而这次的箱子轻的很,只需一只手就足够,“这次怎么这么少?”
                          “锡安先生,您有所不知啊!圣物残骸并能以重量衡量数量。你们不放心的话就打开看看吧。”
                          劳克拿过箱子将它的里层提出来,黑色的木屑上放着一个破碎的淡蓝色圆环,它的材质看着像金属,摸起来却像玉一般温润。
                          “这是能安放水之心的基座,死亡圣魂域的家伙们能靠上面残余的神能反推出水之心的构成魔力。”费兹塔摘下帽子,他的头上在冒着蒸汽,“后面的事情您应该能理解的,”他的面色红润,显得极其高兴,“明晚,只要明晚能再找到一块圣物残骸,我们就离得到完整的水之圣物不远了!”
                          巴姆对着家伙叫自己真姓不太高兴,因此也没对这个消息显出多大兴趣;桃芙伊则打一开始就对曼斯没有什么好感,因此更不可能像他这样兴奋。


                        IP属地:浙江12楼2023-12-1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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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劳克出乎意料的平静,费兹塔只好收敛笑容,先邀请他们去住所。
                            曼斯还很惹人生厌的一点便是,他从不能招待客人,而且连像样的餐桌也找不来——巴姆说过,是他根本没去找——当然也提供不了多丰盛的晚餐。
                            他的庄园也是徒有其表,劳克仅仅是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装修,便永远不对能在那里过夜抱有希望。因此他们每次来这儿处理血月,都会住在不一样的人家里,吃不一样的人做的饭。
                            曼斯的庄园的最大作用,就是在血月为镇里的人提供可去之处,而曼斯的最大作用,是在劳克的威胁下提供他的庄园。很多时候,桃芙伊都会疑惑,这样小的房子和这样简陋的木栅栏,究竟能不能算是庄园,她有时也会觉得是自己看过太多大庄园了,因此对一般的庄园的认知有了偏差;劳克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是的”。
                            在劳克来之前,曼斯并不在乎镇上人的死活,而其他受雇来的血月清道夫也不在乎,因此每家每户都有地窖,也因此每家每户都有可能冒出来诅咒兽,除了提高了死亡率,还大大降低了找到“血月头领”的几率;劳克来之后,每家的地窖都填上了,原本在附近的矿坑,也会在血月期间用砖石堵上矿井口,居民都被聚集到一处地方,也防止诅咒兽到处乱跑。
                            总而言之,鹤云彦镇——包括其临近的村镇——原来的血月应对方式实在是一塌糊涂,第一次来处理血月花费的时间比在任何一处地方花的时间都要久,劳克还因此耽误了路程,没能在至冬夜准时回家。
                            今年血月前六个小时,曼斯的庄园前,除了还在赶过来的居民,就只剩下或坐或站的一群血月清道夫。
                            他们在小声的交流着,讨论这次处理血月的方案,交流对付诅咒兽的经验;还有些人不时看向桃芙伊,在好奇这位看起来瘦弱的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猜,她一定是魔法师的人。”“不,你看她边上那位。”一个人认出了劳克,“她一定是爵士培养的死侍,有的贵族就是有办法把人培养成怪物。”
                            一位已经胡须斑白的人大口吞吐着云烟,“呸,那是个奴隶。”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肯定是○奴,你们见过哪个死侍这么漂亮?”
                            桃芙伊瞥了一眼那个抽烟的家伙,她从背后的帆布袋里掏出一袋子血红色的碎片,马上就不再有声音敢议论她——十五块圣物残骸,代表她处理过十五次血月,功绩已经超过他们同龄时期的功绩。她扫视了这群实力良莠不齐的家伙一遍,转头和巴姆耳语了几句。
                            “老爷,这次的清道夫里……也没有和海米尔一样的赐福。”巴姆摸摸剑柄,他还是习惯将这些天赋异禀的施法者成为赐福,“看来只能全部杀光了。”
                            劳克把手里的烟掐灭,猛地咳嗽了两声。他看起来明显比火车上又衰老了一些,桃芙伊再迟钝,也猜出来他抽的烟绝不是普通的烟。
                            “最后一根,没事。”他将烟丢到地上,点头回应桃芙伊投来的关切的目光。
                            一个握着怀表的人站了起来。“还有一分钟!”他说出自己预测的结果,众人纷纷站起来,拿上各自的武器,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地面从远处传来震动,血月开始了。
                            桃芙伊左手的指尖冒出一点白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一杆长枪立刻浮现在她手中;她最先冲出去,十尺之内的诅咒兽无一能抵挡挥舞如风的枪尖,还未形成的包围圈已然千疮百孔。
                            即使是年迈如此的“劳克”,徒手撕开诅咒兽的头颅仍旧易如反掌;只是比起一味攻杀的桃芙伊,他额头的两双眼睛无一刻不在转动,似是在每只诅咒兽的尸体上搜索着什么。巴姆骑着马跟着两人冲出去,不顾边上新长出来的草皮,指挥机械马喷吐着火焰,在劳克确认后将诅咒兽的尸体烧成灰烬,防止堆集的尸体阻碍视线。
                          很快,庄园外便被刀山火海所包围,屠杀开始了。
                          几十分钟过去,诅咒兽仍在源源不断的往庄园赶来,一些血月清道夫已经精疲力尽,即使有劳克三人分摊了大部分压力,要抵挡如潮的怪物还是无轻松可言。
                            但令“劳克”担心的并非这点——按理来说,这个镇子的土地没有大到能唤出这个量级的兽群,即便把周边土地算上,能产出的数量也远远低于他们所面对的诅咒兽的数量。除非有诅咒兽吃了人,在源源不断的自我复制,可人都已经被带进庄园里了……
                            奴隶!他和巴姆同时看向对方,「去问曼兹!」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响起“劳克”的声音,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冲向宅邸的顶层,将破旧房屋的走廊踩的“咚咚”响,将门敲的“嘭嘭”响,将躲在房间里的曼兹逼到了窗台上。
                            “曼兹,镇上的奴隶在哪里?”
                            “地窖里……在镇中心的地窖里!”无数只手抓费兹塔的衣领,或扯着他的衣角,摘下了他的帽子;他终于不再保持着假惺惺的笑容,对着“劳克”破口大骂:“你管管自己的猪就算了,别人的奴隶你也要管吗!”
                            “砰!”弹丸穿透他的手臂,将阁楼地板打穿,鲜血伴着疼痛的尖叫落在地面上。巴姆指挥两匹马绕着庄园,织出一道火墙阻拦更多诅咒兽,自己盯着冲进来的漏网之鱼,继续扣动扳机。
                            “劳克”奔往更远处,桃芙伊跟在他身后。
                            越是向前,兽群的密度反而越大。
                            镇中心的地窖不需要打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的样子就足以证实“劳克”的猜想;他打开地窖口,下面红色的液体上浮着数不尽的残肢断臂,诅咒兽挤在里面,将新诞生的诅咒兽从地窖另一边出口赶上去。
                            愤怒已经无用,现在需要的不是思考。
                            “ט¿‡ä¸ªçˆ±ä¹¥(把圣物残骸给我)!”
                            桃芙伊将手中的长枪掷出,卷起的旋风刺穿了涌上来的怪物。
                            长枪精准刺中“劳克”的后背,融入黑色的皮肤,再变作数百份,如铠甲般覆盖全身。
                            “¸ھçˆ(喂)ˆه¸‚وک¯ه‘(闪开)!”
                            她在自己面前勾勒出一个符文,一面盾牌在空中浮现,大小恰好可以挡住蜷缩身子的桃芙伊;数千把长枪如雨点般砸在她周围的诅咒兽上,紧接着碎成细密的白色尖刃,又在地面上爆裂开来,霎时遍地皆盛开染着猩红的白色绒球花,从镇中心扩散向更远的地方。
                            桃芙伊掀开盾牌,劳克垂头坐着,手握着将长枪立在地上。
                            她把劳克缓缓搀扶起来,收起长枪,向庄园走去。
                            “劳克老爷!”他们抬起头,看见巴姆拎着箱子朝他们奔来,他骑的机械马的铁铸身躯已经被撕开几个大大的缺口,蒸汽从缺口处溢出来,“庄园藏了地窖!”
                            他们看见巴姆身后还跟着数只诅咒兽;一只诅咒兽突然高高跃起,他的手臂上立起一排尖刺,劳克注意到时那些尖刺已如离弦之箭,刺穿了巴姆背后的板甲,卡进机械马暴露出来的齿轮核心里。
                            巴姆跌倒在地上,手中的箱子滑落出去,被诅咒兽踩成碎片。
                            “退开!”桃芙伊重新唤出长枪,扫退身边的怪物。
                            即便是虚弱如此的劳克,没有变成诅咒兽的模样,也能用拳脚逼退几只怪物;他拼命的,大声吼着巴姆的名字,就像当年叫海米尔那样。
                            巴姆勉强撑起身子,脊柱里的尖刺让他每向前爬一点,全身就如同被数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疼痛;他最信赖的肉体现在成了累赘,如千万把将他拖向深渊的枷锁。
                            “巴姆!待着别动!”劳克喊。
                            桃芙伊伸出枪尖去,“我快够到了!”但距箱子还离的远。
                            巴姆的手已经摸到箱子里的木屑。他始终没有叫喊一声,直到最后才昂起头向着劳克,嘴角颤动着,没有出口的话语淹没在了鲜血里。
                            踩踏着他的身体的诅咒兽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发出恐慌的叫声散开来,劳克赶紧冲上去踢开巴姆手边的箱子,然而那几块圣物残骸已经钻进了他的身体内。
                            触手刺破巴姆的皮肤,将他的身体托到空中,和海米尔那时一样,眨眼间变成一条巨大的,通体漆黑的,长着鳗鱼一般躯体的触手怪物。
                            “……别让我杀你第二次。”深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庄园的方向。劳克从桃芙伊手中接过长枪,与巴姆变作的诅咒兽一同朝庄园冲去。


                          IP属地:浙江13楼2023-12-12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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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无虑《
                              桃芙伊学会变化成诅咒兽是在劳克去世三年后了,她拢共花了二十五年才掌握——不过不要紧,她的时间比劳克的时间长许多,什么都可以满满来。
                              劳克的墓在宁博伦领地的一处山谷里,山坡上满是白色的星笼草,每年冬季开花时,蓝色的花朵会钻出积雪,铺满半座山,在阳光照耀下如散落在地上的星河,点缀着单调的冬日和劳克什么也没刻的墓碑。
                              她骑着一只黑色的半人马——事实上这是一只诅咒兽,然而没有五官和满身的鳞片,皮肤光滑的正常生物一般——用半人马背着的手当做缰绳,在山谷里踱着步,欣赏着她种出的花园。
                              “卢黎,停。”人马闻声停下;桃芙伊先让身后的女孩自己下马,接着再从马背上翻下来。
                              女孩背着一只小帆布包,她背着一只大帆布袋,穿着半身板甲。
                              桃芙伊让女孩从包里拿出一张烟纸,从地上摘起一颗星笼草,用纸抱着快速抽下花与叶,丢掉光秃秃的草杆,指尖一碰点燃了卷着花叶的纸。
                              烟纸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燃烧产生的灰烬落进泥地里;她将烟卷放在墓碑前的石板上,等待烟卷全部化作白烟,飘向远方。
                              “主人,这就是您的主人吗?”女孩看向她脸上纹着的“劳克”一词,随着她的目光又看向墓碑,尽管墓碑上没有字,但女孩能察觉到这空无一物的碑与自己主人常年不流露什么情感的脸如出一辙,因此在女孩眼里,那块墓碑上也刻着“劳克”一词。
                              桃芙伊没有回话,女孩明白此时自己也不该说话,于是静静立在一旁等候。
                              “劳克,”桃芙伊开口了,“我本来想把巴姆的墓也搬过来,但是那里重建之后,地都翻了一遍,原来的东西都推掉了。”
                              桃芙伊蹲下来,先是低头,良久才抬起来。
                              “你看,现在奴隶都是纹身了,比烙铁方便。”她撩起耳边的几缕红发,将自己脸上纹着的词对着墓碑展示出来。“还有你看啊,我现在已经能穿海米尔的盔甲了。”她站起来,将一头长发束起来,由黑渐变为红的长发如急促的瀑布,因冲击于岩石上而泛出另一种颜色,她转过身,展现出背后半截披风的图案,“你看,巴姆送我的披风我,我一直都留着啊。”
                              “主人?”女孩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可深思,她记得自己的主人从未如现在这样活泼过,像对着家长炫耀礼物的小孩。
                              “啊,对啊,我收了奴隶,不过她有名字的,”桃芙伊忽然将女孩推到墓前,捏着她纹了“桃芙伊”一词的小圆脸,“她叫茉莉,是一种花的名字哦。”
                              女孩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恐,像是被迫推到陌生的家人面前表演才艺的小孩,显得局促不安。
                              “糖?嗯,一直有在吃啊。”桃芙伊放开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晶糖,剥开,将晶莹的糖果含入口中,“你都记得啊——是啊,我害怕的时候就会吃颗糖,是你教我这样能安心的……哈哈,跟哄小孩似的。”
                              桃芙伊沉默了一阵,又蹲下来。
                              “是啊,是啊。”
                              她喃喃着,不时微笑起来,用头靠着墓碑;当风吹过时,满山坡的星笼草摇曳着,那片空旷的地方,她却分明看见坐着海米尔和巴姆,两匹机械马在啃地上的野草,它们一靠近,那山坡上薄薄的积雪就融成清水,融入地下。
                              风抚过她的脸,替她抹去珍珠般的泪,与那清水融为一体,都变为滋润这片花园的甘露。
                              “桃芙伊。”
                              她抬起头。
                              风里回荡着他的呼唤,然而她清楚。
                              “你明明,给我起了名字,却从来只叫我‘喂’啊。”桃芙伊擦去脸上的泪痕,拾起零落的情绪;她站起来,他仿佛仍站在风吹来的地方,在风最急最盛的时候叫着她的名字,一次次又一遍遍的,像是念着一首诗,长叹短吁,模糊了情感。
                              如果劳克还活着,他便是明白如此捉弄这可爱的姑娘会落得什么下场,也定会接着这样做,乐此不疲。
                              “因为,”
                              桃芙伊看见山坡上跑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一头长发在末尾渐变成黑色,手臂上有一块手掌形的淤青,脸上被太阳晒的龟裂。
                              “面对奴隶时思考‘是否合乎道理’,才最不合道理。”
                              她看见那女孩翻过山坡,奔向太阳升起的山峦,隐入光照不到的地方。
                              “是啊,你从来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所以才一次次、一次次的把你的思想和爱都给予我。”桃芙伊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放下束起的长发,“你的自私,确实对我这个奴隶的尊重,啊哈……”
                              她从帆布袋里拿出一顶帽子,放在墓碑上,“这个还给你,它一直和你很配,和我……不太配。”桃芙伊把帆布包挂在半人马的鞍座边,将茉莉抱上马背。“我走了,劳克。再会。”
                              “卢黎,回家。”半人马高高仰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吼。它踏过山间小道,四踢轻快,马上就看不见劳克的墓碑,随后连那片花海也抛在了身后。
                              “主人,劳克老爷是什么人呀?”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种思想。”
                              茉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回家。”


                            IP属地:浙江15楼2023-12-12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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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20 05: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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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芙伊第一次跟劳克回家时,是她被劳克买来的第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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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遇见宁博伦伯爵时也吃了一惊,此前她已经听说了,劳克是伯爵不大年轻的时候生下的,而劳克已经二十几岁,在她想象中,伯爵应当是个佝偻身形的老贵族形象。
                                然而宅邸的大门开了,伯爵就站在门口,年近七十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健朗,眼神澄澈,同样深蓝色的眼眸却不像劳克一样总蒙着一层忧郁,苍灰的卷短发与八字胡打理的整齐,看不出一点衰老的样子。
                                “啊,劳克,我的孩子,桃芙伊小姐,你们回来了?”
                                两位奴隶打开大门,伯爵从里面推着一辆餐车正朝他们走来,披着厚厚的毛皮坎肩。
                                劳克把帽子摘下来,向他父亲鞠躬,接着将大衣脱下来,交给一旁的奴隶。
                                “辛苦你们了,霍伊苏先生,培勒先生。”伯爵请旁边的两位奴隶离开,自己朝他的儿子拥过去,“你看起来又长大了一些,真不知道我还有多久能这样平着与你对视。”
                                劳克抱着他的父亲,“信都收到了?”“是的,桃芙伊小姐写的很好,每一封笔迹都很可爱。”伯爵拍拍他的背,两人抱了一会,没有不断的嘘长问短,只是简单几句话之后,他们就不再言语,“好了,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晚宴还早得很呢!”
                                伯爵替他俩摆好了餐具,空旷的宴会桌上只坐了他们两位。
                                劳克边吃和边和伯爵聊着天哪,桃芙伊只顾着吃,没有心思去记。劳克本来并不很饿,就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排塞到桃芙伊盘子里,“注意礼仪。”这是她整顿饭里唯一记住的话。
                                他们吃完又去伯爵花园散了步,一路上遇到好些人,穿的虽然不华丽,但得体、朴素——没有一个地方的奴隶能穿着这样体面的衣服,还悠闲而愉悦的为贵族打理花园,并一一与伯爵问好。大多数奴隶穷尽一生也无法获得如此殊荣,对这些在宁博伦的奴隶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甚至该说理所应当的。
                              桃芙伊被劳克买来的第十五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回家不是坐着巴姆驾驶的马车。
                                伯爵和锡安公爵正在大厅门口旁的沙发上谈天,奴隶来打开围栏铁门时特意嘱咐了,劳克不愿意再绕远路去更衣,干脆换上给巴姆买的那件锦织长褂。
                                他戴着一顶白色的宽檐厚布帽,进门便看见他的父亲坐在沙发一头,边上坐着锡安公爵,深邃的眼窝陷在粗糙的脸上,剪短的银发根根耸立,马上也看见了他。
                                “哦,劳克,桃芙伊,你们回来了。”伯爵起身与劳克和桃芙伊握手,让他们在桌边的沙发坐下。
                                公爵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拄着一根琥珀色的拐杖,很慢的走过来,坐到他们之间。
                                “巴姆受你照顾了。”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宣读一篇公告一般,“他走之后,他的庄园一直空着,需要一个管理者。”
                                一位奴隶走上来,用盘子端着一个鼻烟盒,递到公爵面前;他耸耸鼻子,轻轻吸了一阵,又接着说:“你把他安葬了吗。”
                                “我很抱歉,公爵,他是战死的。”劳克摘下帽子交给奴隶,接过递来的茶。
                                “我们为他立了墓碑。”桃芙伊补充到。
                                “咳嗯——咳嗯!”公爵凶猛地,间隔清晰分明地咳嗽了两下,发出拉响大炮一般的声音。好一会他才把痰吐出来,用手帕包好,“那样就够了,我的儿子不需要葬礼。”他将手帕丢在桌上,看奴隶捡走又递来一块新的。
                                伯爵推着餐车回来了。
                                桃芙伊望向宁博伦爵士,他还是和九年前一样年轻,没有一点老年的疲惫,脸上和手上也鲜有皱纹,皮肤看起来饱满而红润。相比之下劳克仿佛和他是同龄人,甚至连功绩都相当,如果让他们和公爵坐在一起,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出这些穿着华丽的人中还有一位不是爵士。
                                桃芙伊他们与公爵共进了午餐;当然为了筹备晚宴,大厅里不停有奴隶和工人在走来走去,有时看见哪位的杯子空了,便会端着酒瓶上来,稳稳添上半杯,而且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诚挚的笑容。
                                公爵当然注意到了这一切,他微醺地举起举杯,在主席位上站起来,敬向坐在旁席的伯爵:“预祝你今夜不眠,贝洛!”
                                “哈哈!”伯爵也站起来,举起酒杯回敬,在公爵快要将红酒喝完时才一饮而尽,装作与他同时干杯。
                                他的面色红润起来,目光落到正在用刀叉将茜兰花切成小块的桃芙伊身上:“你的礼仪学的比我儿子更扎实。”
                                “谢谢夸赞。”劳克举杯回应。
                                “您今晚还参加宴会吗?”送行时,伯爵亲自来替公爵的车安好了马。
                                “当然,”护卫挥动魔杖,让外面的人也能透过窗户看到公爵的脸,“人间没有一处地方比你这里更像天堂了。”公爵挥手与他们告别,直到驶出宅邸的围墙。


                              IP属地:浙江16楼2023-12-12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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