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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青山中心/偏粮食 咸阳望断 by zhaos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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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0-08-31 16:45回复
    嬴驷啊,你在国人心目中已经死了,在公父的心里也已经死了。你,你现下算个什么东西?漂泊十多年,公父从来没有寻觅过自己,早先和官府的一丝联络,也早早没有了。看来,公父的的确确是将自己当作废了的庶民,遗忘了。也许公父早已经大婚,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儿子,他为何一定要记挂这个几乎要毁掉秦国变法的忤逆的儿子呢?
    一想到这些,一想到也许已经被公父遗忘,他顿时感到身心所仪仗的高山瞬时崩塌了,迷惘与悲凉袭中了他,让他深陷其中,难以解脱,无法自拔,他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秦国,离开这块撒着父亲的,他的血汗的土地,甚至,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那个月色如水的夜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走进院子,公父泪流满面的抱着长跪而泣的他,粗糙宽厚的大手摸着他的头顶,对他说:“驷儿,回家吧……”
    嬴驷笔直的跪在后殿父亲的灵位前,带着迷茫和惶恐,任由神思飘渺无影。
    六国连纵抗秦,传奇的凝聚为铁板一块,今日纵约长是励精图治的楚威王、实际筹划推行者更是当世奇才苏秦,六国联军,你却如何应对?妥协退让么?若六国趁势压来,岂非亡国之危?硬抗么?六国军力远胜秦国数倍,分而击之可也,以一对六只能自取其辱……威压之下,战不可战,抗不可抗,好不容易在公父手中强大起来的秦国竟成累卵覆巢之势,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况且,这次不是那次,公父不会死而复生,那个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又有谁能给他一条明路?
    公父即位之初,便是六国分秦,这才有了那块震惊天下,时刻涤荡着老秦人血气的国耻石,这竟然是他们父子共同的命运吗?那一段历史,现在的嬴驷已经熟悉之至,景监,嬴虔,甚至是老白龙说起来都是满眼悠长感慨的怀念,那时候公父以柔克刚韬晦缩防,擦着边缘临危行事度过了险关,如今,他呢?
    嬴驷啊嬴驷……你终是不如公父吗?
    嬴驷跪在地上,看着悠悠烛光香气,袅袅盈盈将父亲的灵位上那钢筋铁骨的几个字绕笼在飘渺烟雾之中,看不见其中详实,就好像父亲永远深沉的心一样……
    公父,看来你不信嬴驷是对的吧,嬴驷也许真的非大任之才?否则,你何必如此顾念商君而弃驷儿如敝履,现在,你们在地下是否又去登高远眺了……
    “报——墨家玄奇大师遣人送来的信。”内侍疾步走来,在殿外行礼,呈上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嬴驷锐目一扫,犹疑着拿过。
    烤漆,拆封,只有……一根竹简。
    一跃而起,“使者呢?!”
    “启禀君上,已经走了。”内侍看着素来冷漠的君主,小心翼翼答道。
    “走了……?”嬴驷沉吟下,盯着暗沉沉的窗外,一言不发,忽然大袖一振,重声吩咐道,“素请公伯,上大夫,国尉,上卿,小朝会!”
    “还有……以后不要称大师了,仍叫……太后。”
    “驷儿谨记:天下事当以天下观之,不可拘泥于秦之一地。切,国事众谋独断。”
    父亲,你竟没有忘了驷儿吗?
    


    3楼2010-08-31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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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4 06: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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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像往常一样,嬴驷靠着咸阳北坂伴着涛涛松柏的高大公墓沉默地坐了一刻后放松被国事压得沉重的心情悠然的一扯缰绳,在冬春相交的寒风里,信马而去,踏着黄绿夹杂的青草,和未化完的残雪尘泥。
      忽然想到什么,心神微动,骤然一拽,在人马嘶鸣中调转马头,朝渭南河谷方向疾驰而去,身后随从护卫急急忙打马跟上,溅起一地乱琼碎玉,顶着未曾丝毫消退的西北风,打在脸上一阵阵生疼。
      远远看见清雅宁静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庄园,想了想,还是立刻滚鞍下马,在冰冻未开,却已有汩汩水流声的小河边,从枯黄硬长的蒿草甸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
      “鄙陋孤舟,雅客何来?”离得还远,便听见清雅柔和的声音悠扬传来,带着慰藉天地生灵的慈悲情怀,闻之可亲,让人不由心神宁静淡雅。
      嬴驷挥手,示意从人退下,独自一人大步前行,园外并无栅栏门禁,到得外间桑树下已经站定,双手合拢,深躬行礼下去,“冒昧而来,打扰清静,不胜惶恐。”
      “……秦公……”百里玄奇看见来客,略一迟疑,叫了官称,点头示意,“来了?”
      “……是……嬴驷拜见。”嬴驷抬头,却不禁心神一凛,神思恍惚。
      玄奇正内着一领鹅黄素袍,披着白狐大麾,折枝剪梅,手中已握着几支红梅,白衣红梅,乌发竹簪,素袍短剑,明明素艳到了极致,可在这一天一地,却偏偏庄重肃然中与万物融一,带着包容众生的慈悲气韵,清宁而温醇,让凡夫俗子不由自主想拜倒柔辉之下。
      不对,不对,已不再是乌发了,明明带了几许银丝,面容似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没有多少变化,可气质却已有天人长者,洞察人事天心的味道了。
      “您还好吗?”嬴驷错开半步恭敬地跟在玄奇身后,朝庄园内走去,沉默半晌。
      问候的声音仍是他一贯的冷硬,却也带着一贯埋在心底的窘迫不安,他游历近二十年回宫,已是而立之年,没多久,公父大病,就协助商君为公父操办大婚。眼前的女子,墨家大师,按规矩按伦常按习惯却也都是秦国公室最尊崇的太后,他嬴驷正正经经的嫡母,秦公所有庶出子真正的,母亲。
      可这太后看上去是如此的年轻,尽管年龄合适。当年公父在时,他提起是也是称“玄奇新母后”的,公父崩后,便顺着新母后的话改称“大师”了。
      如今,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坐的久了,才真正明白公父,彻骨的孤独。也真正感到父亲一生保持明朗豪爽心境的难得。
      公父能开怀纳物,他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祖母,公父,商君,姑母,黑伯,景监一干老臣,连同老甘龙一伙旧贵,一个,也不在了。
      秦国偌大的公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在肃穆静谧的没有一丝风声的宫殿里,感受着权利带来的炽烈快感,承担着权利带来相应的巨大负担,也不得不忍受着权利巅峰不可或缺的孤独。
      尽管山野里被冷硬打凿的心硬如铁的嬴驷早已习惯了并习惯的享受着孤独的阴影和神秘快感,可偶尔也会冷,冷的发颤,骨子里透出的冷。
      所以,只好常常去靠着公父的墓碑,墓碑旁的青松坐一坐,就好像又回到了公父身边,回到了像靠着一座山般稳定踏实的童稚时。
      可今天,看的玄奇新母后,突然间又难以抑制的涌起一股热流,跟着轻缈而稳定的脚步,闻着腊梅的幽香,感受到隐隐间磅礴大气吞吐八荒却又柔和温暖的气息,冷彻的心不由暖了起来,毕竟,也许,她算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和长辈了吧。
      母亲……母亲?这个词从小就过于陌生和美好,可是,父亲的妻子……也许……
      “很好,墨门苦修而已。”玄奇抿唇淡笑,回头看着新的秦公,有些恍惚。
      跟那个人一样的高大,一样墨黑的斗篷,一样宽阔的肩膀,一样深邃的眼睛,一样的孤独。
      他的儿子,他血脉心志的传承,让他的精神在秦国,在天地间,生生不息。
      看他注意简单的小院,笑着解释了一句,想到当年与渠梁论桑,如今,秦国家给人足,却已物是人非。
      秦公在左手第二个房间的窗口前站了良久。
      


      4楼2010-08-31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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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蒲团上,红颜白发,沉默而虔诚。
        案桌上献公,太后的灵位前笼着一层淡淡薄雾,衬得房间深远宁静。
        还有嬴驷最为熟悉的名字,他的父亲,嬴渠梁。
        “姑母近来好吗?”
        “这几年静养身心,更兼参透了些事,已是大好。”玄奇轻轻闭了窗,引嬴驷去了。
        “小时姑姑最疼我,如今,怕是恨透嬴驷了吧。”秦公淡淡的说,眉宇间却有些难言的难过阴郁,不知为何,今日,似乎心神易动,少了几分自制。
        “恨自然是恨的,”玄奇多年下来,早已养成淡薄的性子,尤其孝公先行,墨家分裂之后,在难动容。抬眼淡望了一眼这个曾经从渠梁只言片语中无比熟悉的少年,缓缓开口:“也只是感情上不能接受而已,身在公室,她早就明白公器为重之理,当年在大梁,不也亲自带入截杀卫鞅吗?跟你公伯,其实一样的性子。”
        “来,尝尝。”玄奇端了热腾腾的鼎蹲在案上,倒递了筷子过去。
        “嗯,好香,我从小最喜欢这种苦菜茎,您,怎么知道的?”相处时间稍长,两人都放开了不少,伴着腾腾的热气,气氛活络了不少。看见久不尝的素菜,很有些惊喜。
        “蠢。老早就知道了,你公父啊,啰嗦着呢。”玄奇看着嬴驷,这个他听着点点滴滴故事长大的孩子,如今面对酷肖乃父的身量神情,更生了些许亲切关照之心,看他端肃的面孔难得活泼起来带了笑意,也不由泛上了些欢喜,听他问话,抿着嘴噗嗤一笑。
        嬴驷闻言心里一条,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心脏,满满的要涨出的欢喜充溢着。带着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的涌动的惊喜。
        连着吃了两大碗饭后,玄奇送嬴驷出来,气氛又渐渐回到沉默。
        看着姑母的白发,公父的排位,墨门的庄园,想起些久久萦绕在心里的记忆,嬴驷难免陷入一种抑郁而低沉的尴尬。
        重新走到女桑下,两人止住脚步。
        玄奇略一沉吟,正容注视嬴驷黑亮之下隐者冷厉的眼睛。缓缓开口:
        “那些事,你不要多想,逝者已矣。”
        “呃……”
        “为人君者,当放开胸怀,不要被旧事牵绊。大仁不仁。”
        “公父终究会责备咒骂的……”嬴驷听着当年手执狠厉遗诏给他压上最后一块石头的人悠然说着这样宽慰的话语,不禁有些莫名,再次提起,公父那浑厚雄迫的声音似乎又在敲打着自己,‘当有后报,当有后报。’沉甸甸的压着,看着远处高渺的天空,野草被北风吹得飒飒作响,悲鸣怆然。
        “那些诏书不过当时目的,君心深邃,父心拳拳,你将来大概总会明白。”
        “……”
        “我们都知道,其实莹玉也知道,你公父一去,商君必无生机。他的魂魄早已随秦公去了。”玄奇说这话时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分悲凉的怀念,一分洞察的了然,一分同情的怜惜,
        “青山既崩,松柏岂存?”
        嬴驷重重的点头,再没说一句话。
        终于,缓缓对这玄奇跪下,长拜,“母后,保重。”
        说出这句话,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清风萦怀,再无一牵一挂。
        玄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着这个酷似他父亲的历尽磨难的孩子,点了点头,带着一丝看不到的慰藉,用温暖的手抚着他的肩捏了捏单薄带着水汽凉意的袍服,已然不自觉带上了天然的温柔,“天凉,多加件衣服。”
        嬴驷点头应诺,刷的起身,抖开披风,上马扬鞭而去,再不回头。
        玄奇看着他渐行渐远,一样高大的身影扬起墨黑的斗篷,一样宽阔的肩膀能扛起一座山,一样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天地万物,一样孤独的心静静地等待着另一个相伴一生的灵魂。
        (作者乱入:小仪,小仪,你在哪里——在哪里——哪里——*-*)
        (张仪:别打扰我跟师兄喝酒!踹飞~~)
        (小驷:委屈中……墙角画圈圈……)
        


        5楼2010-08-31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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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嬴渠梁和景监说过些什么有意思的笑话都像风一样消散了,只剩下些体己话儿密密的叠在心里,交情太好,也不好,不就有人嘲讽说,嬴渠梁如果当了国君,景监一定是国君的“弄臣”。为此,景监涨红了脸黯然躲了他几天,嬴渠梁还去狠狠地凭力气打了几架,充分证明了传自老秦人的血性,倒是让秦公老怀大慰的乐呵了好一阵。可不久,景监就早早随父亲转移到了西部战场,嬴渠梁却一直留在东部对魏国作战。
          十年不见,十年不曾忘怀。
          忘不了那些芦苇里的闲谈,忘不了他们曾聊过战士的荣耀,战争,秦国,梦想。
          忘不了他们一起唱“久久老秦,共赴国难”
          忘不了他们一起诵“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知道,他信,任谁不懂,景监总是懂他的。
          懂他,懂秦人,懂秦军,懂秦国。
          果然,他从不曾令他失望的。
          几年战场上跟子岸这样的赤诚老秦战士混的久了,嬴渠梁沉稳内敛依旧,权谋战术仍然高明,却渐渐去了宫廷贵族里积下的几分阴郁清冷之气,开始真正朴实了,内敛了。不同于以前明显的卓然不群,现在的他,站在那里,平平常常,通通透透,只像一个最平凡的秦国少年,唯有双目直视你时,能看到其间深黑不见底的沉暗色泽,却只这一下目光流转你却瞬间感到他隐藏在灵魂中的非凡品格意志。
          尤其是身边多了一个同龄人的少年骑士,更让嬴渠梁慢慢返璞归真,常常表现的真正像个孩子了。这一点让他战士们真正接纳他的同时,也开始感到头痛。
          比如……
          以驯马为名赶着千万的马群踏尘而去,两个少年在马背上对冲打架……
          比如……
          和景监趁人家洗澡的时候偷了裤子挑在马上跑……
          比如……
          带着景监和小妹,被大哥铁青着脸四处追杀……
          那些日子,虽然在硝烟和战火中挣命,却活的难得的轻松洒脱。
          那次,战情紧张,士兵个个精神紧绷,刀不离手,明下了暂无危机的通知仍是半分不敢合眼,嬴渠梁和景监头痛苦恼,照样埋在草堆里苦思冥想密谋半天,出来后两个少年花言巧语又无比真诚不留痕迹的把一队的人全拉到水塘去去泥污,趁着大汉们脱光了戏水的时候偷了岸边留下的粗布衣服,更可恨的是,还故意用高高的竹竿挑着周游,水里的人一急站起来,又赶紧蹲下,老秦人纵使粗弊荒蛮,好歹知些脸面,在水里气又无可奈何的跳脚,营里其他人也哄然笑成一团。最后好歹弄到衣服能出来见人,立刻大队人马开始轰轰烈烈的追杀,四面包抄赶着两个高举竹竿紧贴着马背毛棕飞驰的少年,又笑又骂,毫不顾忌,倒是展开了围猎。人马飞扬,尘嚣喧闹,整整闹了一下午,人和马都是一身汗,当夜,寂静如斯,只有夜枭聒噪的叫声伴着无数如雷的鼾声。
          刀兵里的君臣尊卑并不多么严苛,就好像景监和嬴渠梁其实常常相互调侃玩笑一样。
          难得得了一坛赵酒,嬴渠梁拉了景监到他府中的角楼安坐,准备好好品尝品尝。
          穿着铠甲抱着酒坛急冲冲的来了,谁料进去换了件衣裳,出来一端酒爵闭着眼睛满心期待的倒进去,却一口全喷出来了,那个难受劲憋屈了好久,竟是景监趁他不在那老陈醋换了他的酒,还支使刚刚学会迈步的小嬴驷瞪着两条小短腿,不知从哪弄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成了一杯“毒药”。最后嬴渠梁一天没吃好饭,愣是一边拍着桌子骂娘,一边无奈的看着景监一口一口享受的把一小坛酒喝完了,涓滴不剩,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还倒过坛子亮出底来给他看看,得意洋洋,致使很多年嬴渠梁想起来都想朝他那张脸踹两脚。
          嬴驷至今还记得那次家宴时父亲抱着尚在幼年的自己指手画脚的又说又笑又比划,公伯拍着桌子灌着酒狂笑不止,大父无可奈何的笑着指指点点,祖母抿着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流光溢彩。
          姑姑突然倒了一杯酒,喝完一抹嘴,亮出歌喉,拔剑起舞,大红的裙摆在厅堂中飞速旋转,中间曳下了几个粗瓷杯盘,脆生生摔在地上,酒污寥落,映的人面桃花。
          “景监啊,你看碎女子这舞跳得还过得去?”嬴师隰一把大胡子沾着老凤酒明亮澄黄的光泽,被太阳一照,豪爽的笑容亮的耀眼,欣赏的看一眼少年,呵呵乐了起来,被王后打趣着推了一把,就放过了,“你和渠梁可是命换命的交情,将来我们老了,你可得多帮衬这他些。”
          照例被拉进了宫的景监叔叔带了些微醺的醉意,也不知听到没听到,稳稳的洒然的笑着,看得人眼晕,什么也不说,只是突然一把从嬴渠梁臂弯里抱过嬴驷,两手托着软嫩嫩的小臂膀,高高的冲天举起来转了几个圈,惹得他笑个不停,青年骑士只是明快纯粹的笑着,嘴里还念叨着:“小驷儿将来也是要当骑士的,对不对?”
          那是他答了没有,怎么答得,全然不记得了。
          只隐隐约约知道,公室孩子少,公父,景监,和公主三人年龄差不了多少,从小一起长大,更兼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所以王室早有意把莹玉许配景监,只待他们长大。
          若不是……
          却总是……
          嬴驷愣愣的看着夕阳半落金灿灿洒下一大片,小阁楼和自己也都被金光盖进去了,不禁抬手拿袖子挡住眼,仍旧眯着眼睛看太阳。
          当时被孤独和黑暗重重包裹着的公父,到底是景监和车英给了他些许光明和温暖,让他在举步维艰中走下去的吧。
          他记得,这么些年君臣关系越来越缓和转暖,他也偶然找景监他们聊天,车英是彻底把家安在咸阳北坂陵园旁了,自结茅舍,闭门谢客。
          曾玩笑谈起,怎么就那么甘心一个新锐大臣给商君做了二十年长史呢?
          景监灰白的头显出老态来晃了晃,对着酒杯棋局眯着眼睛愣了半天,恍然笑了笑,对着阳光,好似还是那般的明朗纯粹。
          “商君说过,我呀,机敏有余大出不足……这话着实不错……”景监怀念的笑了笑,嬴驷终究不知道这笑容里到底有没有带着一丝丝的落寞遗憾。
          “况且……我和你父亲一起唱过‘岂曰无衣’呢……”
          


          9楼2010-08-3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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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哈哈哈——秦有锐士,谁堪争雄!丞相果然了得!”秦惠王像是一口气闷在胸口终于释放一样拍着桌子爆出浑厚豪烈的长笑,震得天顶上的灰尘都飘落下来,笑声在诺大的宫殿里回荡,撞在黑木纹格的重木门上,激起嗡然一片。门外低头候着不敢出声的仕宦听着穿透而来的雷鸣,微微松了一口气。
            自从张仪运用古老的血亲方式跟燕国结亲,以丞相身份亲自押车送亲走后,大王就一直烦躁不安,时不时的发火,特别是燕国联军准备刺杀张仪的消息传回来,大王一句话也没说,调了黑冰台和铁骑营,秘密布了大军在边界,就彻底沉默下来,只是天天打熬着议政厅里几乎夜夜通宵达旦,那灯火照亮了咸阳半个宫。
            削瘦的下巴刻出锋利,眼神里沉静的凉意里透着黑幽的阴火,像是要冷冷的烧了一切,小心翼翼的进殿传膳禀事,偶然被瞅一眼,心里立刻一凉,凉的抖都不敢,僵在那里,那眼睛里的阴森的气息真是要击碎人心。
            今日丞相的密报传来,这咸阳城里的阴气可算是要散了。
            嬴驷握着嬴华三发一至的密件,敲着桌子,乐呵的只知道笑了。
            竹简的微凉贴在额上,慢慢渗进皮肤血液,惬意的舒适让嬴驷在狂喜中才终于渐渐放下担忧牵挂不可解脱的心情。
            得知张仪使团被燕将子之挑衅立下生死之战,却干脆利落的三战三捷,大获全胜,燕王当场面无血色,颤巍巍的举起打印盖了修好国书,彻底安定了后背局势,还给燕廷君臣埋下隐患,加上之前大战大胜歼灭几十万联军,拆乱了六国合纵一盘棋,大概未来秦国的路能好走的多吧。
            有相如此,夫复何求呀。
            公父啊公父,你有卫鞅擎天,我也有张仪托栋啊。
            看着今日张仪为自己建下的功业,想想早年间为求才所经历的种种艰难,嬴驷感慨万千呀。
            那时苏秦合纵计策已成,秦国时时面临大军压境,风雨飘摇之势,夜夜辗转,日日琢磨,盼着有个人像当年公父那样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引领自己走出去。
            那一天等来了玄奇母后的书简。
            也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一个名字,张仪。
            樗里疾暗夜密访……公主嬴华乔装随侍……
            尚坊酒肆亲自试探……咸阳宫外半日立雪扶车相厚……
            那夜随着扎扎青铜诏车声,嬴驷“醉”了。
            “敬贤本是君道之首则,也是嬴驷本心敬佩先生。老秦人不讲虚礼,先生尽管自在便是。来,你我同步了……”
            他自来稳健厚重而不苟言笑,今日却是豁达爽朗,拉起张仪的手便上了红毡铺地的台阶。张仪也不再谦让,便与秦公执手而上。到得灯火通明的大殿,嬴驷请张仪坐了东边上位,自己与几位大臣便拱着张仪坐成了个小方框。张仪见秦公竟连国君面南的礼制座次都变成了师生宾主的座次,知道嬴驷为的是让自己洒脱说话,不禁心下一热,觉得自己今日让秦国君臣等候了半日竟有些过分了。
            却不知,嬴驷等这样一个人等了多少年。
            公父与商君二十年相知相托,如鱼得水,世人皆以为千古君臣,举世无双,我却偏偏不信呢……粗糙的大手慢慢摩挲着长案边被磨损的光滑的老简……
            “小妹安好:
                  近闻你游历天下,何时拜了庞涓为兄?将来谁人有此福分,倒可得一便宜舅兄。
                  近日招贤已毕,士子多是中人之资,唯一卫鞅,举世大才,终入我股中,乃兄心中甚是爽快,从此天下何愁?其中还多赖你祖孙之力,代我拜谢大父。与此人两言论三道,彼此试探,甚是有趣。
                  卫鞅此人,你曾谋面,一袭白衣,年轻士子倒憨态可掬。初始不过君臣互堪,详谈三夜,如今相知甚深,引为知己,盟誓变法强秦,青山松柏,永不相负。
                  又,此人胃口甚好,有秦人之风,有机会携他再见。
                                                    渠梁”
            


            10楼2010-08-31 16:49
            回复
              “好,那就……”
              “咥!”
              卫鞅刚入秦时倒是有不少笑话段子。
              虽说他也凭着招贤馆走了秦国几十个县,对秦国大致了解了,可到底有些边边角角的东西一时还不能通透。
              第一批法令刚完,送入宫中,景监车英等一干吏员就连拖带走的扯走了他,说要带他去消磨消磨,休息一下缓解这段时间的疲劳。
              “这到底是要去哪里呀?!”看到尽是带着花香的门面,卫鞅终于用力挣脱开来,狠狠皱着眉头,持着他那种独特的抑扬顿挫的语气一字一顿的问道。
              “秦风楼,好地方。”车英眉飞色舞的答道,还一边跟后面挤眉弄眼。
              “可不是,这可是车英除了打仗外的最爱,恨不得泡死在着呢……唉唉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左庶长可在这呢,你敢打架……”景监他们大笑不跌,随口打趣道,车英却故作狰狞的挑眉笑了笑,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景监到也是将军出身,绕着卫鞅飞跃纵横,就是让他抓不着,其他干员倒更是没上没下的笑成一团。
              “你倒不爱,你娶老婆有君上操心呢,自然看不上,我们可没有,不就指着来饱个眼福吗,还在这说风凉话,好像今天要来的没有你吧,装的自己多君子似得,还不是大老粗一个!”
              “得得得,我装君子,您真风雅,快走吧,已经到了。”
              “……”
              听着他俩斗嘴,转眼就到了颇有胡人风味的秦风楼。装置倒是不错。
              还未进门,已有深目高鼻的老板娘接了出来,已是中年却还风韵犹存。
              “左庶长放心,这就是个胡人开得酒肆,有胡女的歌舞呢,秦人清苦,可也得自己找个乐子吧,这也不贵,普通军官偶然也能来的起的……”景监终于收了笑闹,侧身跟卫鞅解释,知道他性冷不喜这些,可他今天是奉命裹挟左庶长来松松心的,他爱皱眉皱眉,自己也只能认了,大不了拉车英垫背。
              ……各人落座,酒过三巡。
              秦酒烈性,卫鞅虽然大赞,可终究没有喝惯,看着眼前歌舞,不由微微咧了咧嘴。
              “怎的?左庶长还喝不惯哪?”车英带着他一贯的爽快问到。
              “不是,够烈性。”卫鞅刚忙完半年,却是疲惫,索性跟了他们胡闹到现在。
              “烈?烈倒是烈,可要品酒啊,我还是爱赵酒。”
              “嗯?王拭说说。”卫鞅听他一说,跟自己向来在洞庭春惯出来的嗜好一样,到提起了兴致。不由喝了一口酒,身体前倾着细问。
              “嗨,不是我贪图享乐,可要我说啊,这天下最好的还是当属楚乐赵酒。”王拭性豪烈而踏实,目不转睛的看着胡女妖娆的身姿,灌下一大口凤酒,乐呵着说。
              景监听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的笑着看卫鞅,“鞅兄,恐怕对你来说,这天下之最是楚乐、赵酒、魏妇了吧,嗯?”
              卫鞅闻言失笑,景监当初在魏国做特使,曾经长期监控过他,什么也都清楚,倒也不故意隐晦,洒然点点头,想了想,复有摇头。
              景监不解,“怎的,不对?”
              “不是不对,是,不全,”卫鞅铿锵有力的顿挫发话。
              “在我,这天下之最,该是,楚乐、赵酒、魏妇、秦君。”
              瞬间霹雳雷鸣,云消雨霁,各人会心而笑,默然不语,各有所悟。
              神思回转,新旧两卷竹简各在两手边,嬴驷看着大案,会然微笑。
              公父啊,公父,这次我可不输你了。
              


              12楼2010-08-3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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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嬴稷从小就是一个安静沉稳的近乎木讷的孩子,身为秦惠王次子,也是庶生王子,他就像他的名字“稷”那样踏踏实实,本本分分。
                兄长嬴荡比自己大了十余岁,勇武刚猛,兄弟情深,况且早封太子,跟随辅佐父王料理政事多年,有威信,有人心,朝局稳定,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境况。
                秦国王室早有传统,对子孙要求甚严,战场挣命挣爵与平民士族无异,公室少年到了年纪自然能上马征战。所以嬴稷对于权力向来没有山东六国王室子弟那般虚无缥缈的幻想,只是做好自己的事,身为王子,自该上进。
                可战国之中,凡有血性,便具争心,况且生在是在大父和父王手中一日千里的秦国,又是正值少年的王子,自然盼着有一天或提刀上马,或镇守一方,或斡旋六国,为国效力,能拱起手来唱一曲赳赳战歌。
                可独自成长在这深宫之中,少年嬴稷的心也渐渐沉静下去,沉淀,寂寞,平凡。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从小就时时幻想着的父亲的高大身影,长到十岁,拜见父王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还是随着朝臣在起耕大典上。曾经幼小记忆里那宽阔的肩膀,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深黑的眼睛,终于在他努力拒绝忘却和苦苦追寻中日渐模糊了,只余下冰冷沉重的大殿中空谷回音般低沉声音的隐约轮廓如水中波纹轻轻散开,也将近平复。
                在这样的寂寞中,只有每日谆谆教诲的母亲,每日按时想起的钟鼓,和每日都能听到的老宫人口中大父孝公和商君变法强秦的故事陪伴着少年。
                母亲芈妃是楚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懂得,她对嬴稷要求很严格,在她的亲自教导下,嬴稷一天天长成气度沉稳的少年王子。
                可也中只是气度沉稳而已……
                咸阳自诞生起就是真正的金城汤池,背靠莽莽苍苍的北坂,南面滚滚滔滔的渭水,白色石桥披着金红色的霞光横亘水面,恰似长虹卧波,旌旗招展的巍峨城楼,与青苍苍的南山遥遥相望,百姓和六国商人眼中自然气势分外宏大。
                可身在城中之城的咸阳王宫,却只能感到清冷。压抑的清冷。
                这座养育了嬴稷幼年时代的宫殿却从来只让他感到冰冷和沉重,黑漆漆的高城威严肃穆,没有,没有六国飞檐叠嶂,富丽华贵,却是一派墨家的简约深沉,正殿还威严冷硬却不失明快高亢的国议气氛,这人少宫大埋没其中几乎死寂的后宫简直就好像日夜被正殿门楼遮挡着阳光雨露,即便在宫人侍卫闲来聊谝说大王心情轻快地那几年,也始终沉沉甸甸压在心头,尤其是少年人的心头。
                若不是那一日……
                嬴驷随手放下手中的书卷,掀裾起身,信马由缰的放纵脚步在后宫中散心。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牵动。
                那一天,天正蓝,风正轻,草正绿,荫正浓。
                高大的洋槐下,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一袭黑衣,一柄长剑,衣袂翻飞舞动,长剑冷光融融,在阳光下熠熠闪着白亮的光,纵横跃动,剑气扫倒草叶芽尖,气势如万马奔腾,江河涌动,却如虹如霓,清澈明快,刺的人眼睛发疼。
                特别是,特别是那未长开的身形,那双稚气的眼中激昂壮阔的沉稳,脚下一飞一旋均带着的稳定踏实和厚重……仿佛似曾相识……
                日头已高,嬴稷正在园中舞剑,忽然感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己小半儿已经被笼罩住。惶惶然抬头去看,正对的太阳刺得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一身玄色站在自己面前俯瞰。
                尚没有看清面容,只记得那一片金色的华彩就那样跌落在他肩上,威势自生,墨黑色的长袍在光下却反而清晰的凸现出来,把太阳的光都当下去了。
                狠狠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才看清长袍滚边的暗金色龙纹,心里猛然砰砰跳了起来。
                “孩子,过来,”嬴驷招招手,唤着用手挡着眼睛的孩子,“你叫什么?”
                听见这熟悉而陌生的低沉男声,嬴稷跳动的如擂鼓般的心蓦然莫名的安静下来,他并不知道恍惚如梦中的自己是怎样走到他身前,彻底将自己埋在那大片阴影里,沉着安然的跪下,直视他锋利而难得带出温和的眼睛,长拜行礼。
                


                13楼2010-08-3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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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4 06:3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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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儿稷,拜见父王。”
                  父王……?原来是我的儿子……王子稷吗?
                  难怪那些老内侍与老宫女们都说,嬴稷简直就与当年的孝公大父一般无二!
                  这眉眼,这气度,这神态……
                  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嬴驷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他日日忙于国事,父子相见不相识。
                  嬴驷啊嬴驷,公父说他失于父教,只怕你这父亲当的,更不称职啊。
                  秦惠王一时愣住了,想着前夜翻出的那卷简……
                  “小妹:
                        昨往左庶长府见大哥商议求贤令,见驷儿,满面血迹,手持利刃尚在滴血,涕泪横流却神色木然,犹在安慰,据说大哥强逼幼子杀兔,忽忆渠梁之初战手刃敌首之情,见此子我心惶恐忧虑,强作厉色,此时方知怜子之情。
                      素来以为我刚毅坚韧,不易为儿女子之情所动,昨日却一日无心政事,心神不定,眼前尽是稚子血泪面孔,心如刀绞,恨不能亲抚慰之。
                      犹笑己之优柔寡断,却果然夜不能安眠,携黑伯亲往公子府搅扰。见驷儿浅寐,时时被噩梦扰醒,口中仍连胜唤‘爹娘’。抱子在怀,怜其母早逝,我也有失父教,幼子如水中浮萍,孤苦伶仃,无长无教,心中大恸。决意早日接其回宫,亲自教养,以补前过。
                      另:小妹愿否怜及幼子,加以照拂,感激不尽。
                                                        渠梁”
                  这一份下却有另外的笔记,似乎是玄奇母后的回信。
                  “渠梁大哥:
                        来函收到。驷儿早已多次听你提过,如今音容笑貌,神态动作,似在眼前,吾意甚怜之。大哥执掌公器,国事为重,自不能甚顾于家中长幼,万万不必自责。
                      老师说过,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驷儿年幼,况身为公室后嗣,将承继宗庙社稷,大哥切好生照料,不可荒疏学业教育。再,父子之情,血脉相系,不必担心。
                      至于妹,甚怜稚子,自然极愿为驷儿之母,之姊,大哥更复有何疑虑?
                                                        妹笔”
                  嬴驷当时看完,心中震动,眼角动容还未浮起便消失无形只剩下只是会心而笑,笑公父求婚问嫁之曲笔,也为玄奇母后答复一乐。
                  夜半辗转反侧,披衣而起,重新翻阅奏章时独自出神,忽然看见竹简纹理间有水迹渗开,忙忙一把抹上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袖子一抖,露出一角白色,指尖微颤的捏出来,白绢已淡淡泛黄。
                  


                  14楼2010-08-3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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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那一天,天正蓝,风正轻,草正绿,荫正浓。
                    嬴驷呆呆的立在左庶长府的庭院中,被平日豪爽此刻却面目凶狠狰狞的公伯狠狠的揪住衣领,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人有杀志,方能立身,国有杀志,方能保国。”
                    那一刻在嬴驷生命中留下了如此深刻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便几十年后的现在,他的梦中或时不时的幻境中依然有自己养大的那只雪白雪白的肥胖滚动着的白兔,失了头,四溅着喷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滚烫的溅了自己一身一脸,和那把滴答滴答滴着血的陪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短剑……
                    就是那一天,神情木然的小嬴驷提了带血的剑走来,迎面撞上父亲嬴渠梁。
                    公父看着他眼神一跳,开口询问的同时那方雪白的帕子已经从他的袖子里递到了嬴驷手中。
                    身量差别太大,他只好弯下腰,后来单腿半跪下,按住儿子幼小的肩膀,像往常一样尽量平视他,告诉他,自己擦干净。
                    因为那一眼中永远沉静的力量气魄,小嬴驷才突然间像惊回了魂一般醒过神来。
                    看着父亲,笑了。手里握着白绢。
                    那天晚上,公父真的来过吗……
                    嬴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迷茫过,那晚,大片滚烫的血迹化成张牙舞爪的怪兽恶狠狠的朝他扑来,他的脸上似乎还是满满的红色,终于被逼着一步步瑟缩到墙角,怯懦的蜷起身体,无法控制细细的颤抖,仿佛无边的黑暗朝他压来,而细小的身体只有无力的挣扎。
                    后来嘛……后来怎样了……似乎,确实有这样一个怀抱的……
                    嬴渠梁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儿子像一只大虾米一样,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巨大的床铺一角,手脚乱踢乱打,口中嘟嘟囔囔,满脸惧色。心中大痛,嬴渠梁一把把孩子从角落捞过来,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俯下身用自己粗糙的额头蹭了蹭驷儿细嫩的脸,却是汗津津的湿漉,细细凑了耳朵到他唇边,几个含混的字符被艰难的分辨出来,“爹爹,救我,爹,娘……”
                    嬴渠梁浑身一僵,旋即把孩子更紧的抱住贴着自己,大袖轻轻抹了小脸上的汗水,慢慢的拍着,宽阔粗糙的大手沉稳却轻柔的拍击让孩子渐渐安定下来……
                    他很明白大哥逼迫驷儿学习杀伐之心的用意和需要,与他们当年日日可见的战争流血不同,一个长于妇人之手的公室子弟必须要学会在战场上安身立命,可他同样明白驷儿的畏惧,那种亲手斩杀生命,鲜血迸溅的感受并不是所谓心志就可以轻易抹杀的,他也经历过这些梦魇,只不过当年公父嬴师隰给他的是长剑,刺进了一个战俘的心口……
                    就在这样复杂心境的回忆中,嬴渠梁不知在儿子床边坐了多久,直到驷儿含混迷糊的黑眼睛睁开仍旧迷茫的看向他,仿佛带着糯米甜软的童音呐出长长尾音的“公父……”
                    嬴渠梁用难得温和的笑意拍了拍他的小脸,“睡吧,公父在这陪你……”
                    无可抵挡的安稳的睡意袭来,驷儿头抵着父亲宽阔厚重的肩膀,重新把身体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不及清醒就重新进入了梦想,脸上带着童稚的笑容和安心。
                    醒来时,嬴驷仍是在那张大榻上,夜色中恐怖的帐帘垂下,身旁仍然空无一人,公父还是那个政事堂里杀伐决断公器至上的公父,严厉而遥远。
                    昨晚……那自然是一场不可企及的梦了……
                    擦了一把脸,嬴驷仍有些怔忪,几十年后突然知道,在孤独寂寞的童年,确有那么一晚,早已被自己定位为梦境的一晚,父亲的慈爱与温暖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仿佛一直被冷硬厚重的乌云重重叠叠的遮盖起来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融化了,被掀起一角,漏下金色的阳光来,照的满堂皆辉,像是父亲身上的温暖。
                    向来孤厉冰冷的秦惠王忽然有些厌恶那些殿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了,只想找个地方和最亲近的亲人臣僚去喝喝茶,下下棋,打打猎……
                    思忖良久,却苦笑罢手。
                    亲人不亲,王室族人关系疏远,重臣所谓君臣亲厚,可这亲厚中那“君臣”二字却是厚厚的一堵墙,挡住了一切……罢罢罢……终没有父亲那般结纳人心之力了……
                    忽然咬咬牙,嬴驷一跃而起,重新在小箱中翻找,重新拿出一卷。
                    


                    15楼2010-08-3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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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此等大案卫鞅陈词,加上这千丝万缕联系的名单,终于是忍不住了。
                      “君上,这双方都是百战老族,盘根错节,只怕轻动不得……”
                      “法立如山,只怕不得不动了……”
                      “什么意思?!都要死?!”嬴虔一惊跃起,扯了竹简在空中猛烈抖动,“渠梁,咱老秦人可不能干这个事!让天下笑话死!你看看,这里面多少功臣勇士,这孟天明、西乞术只怕你我还要叫一声叔叔,这石头当年可是救过你的命啊!这都是恩人,兄弟啊——况且,这么多年,这两族人在河西战场留下多少尸骨,满村皆是妇孺,这最后几百号人你下的去手啊?就算你下的去,可这么以来,老秦人还不翻了天去?”
                      “大哥——”嬴渠梁手撑着头,听他声音在屋内回荡,满心酸悲,只能长号出声,睁大眼望向窗外,让眼中水汽慢慢蒸干。
                      “渠梁,变法也不是这么个变法啊……”嬴虔不忍,哀求的低声道。
                      嬴渠梁无力的挥挥手打断他,“这些,我何尝不知……何尝不知……”
                      “那你还由着他?!”长公子的怒气重新点燃。
                      “这不是由不由的问题!”秦孝公挺起身,依旧刚硬笔直,“此次若是破法,后果只有一个,那便等于在实际上宣告变法流产,秦国回到老路上去,在穷困中一步步走向灭亡。这是我们都绝对不愿走的一条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古人的典训。这样有动乱风险,可相比亡国灭族,只有去冒这个动荡的险。”
                      “君上,那这些人呢?就这样……没了……?”嬴虔听罢,有些闷闷的,再次开口,不自觉换回了官称,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我嬴渠梁对不起他们……”秦孝公一抖,终于黯然道,声音低沉的掠过狭窄的天空和屋棱,仿佛穿透了岁月和人心,带着数不尽的苍凉悲壮,“只要能变法,强秦,我们就都是大局一子,什么袍泽、兄弟、血脉、恩情……背叛就背叛了吧……”
                      嬴虔一时语塞,看着这样的国君弟弟,心里竟是满满的难过心疼,甚至一时有些怨恨起卫鞅新法了。渠梁最重情意,从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这样“弃子”的话,简直比杀了他还能难,让人不忍与闻。
                      “真的没救了?”良久嬴虔终是不甘心。
                      “上将军,”秦孝公凛冽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也难得的换了官称,“本公曾允诺过卫鞅:‘真法不避权贵。新法一旦推行,举国唯法是从。即或宫室宗亲,违法亦与庶民同罪。’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可国人最重先例,若是这次口子一开,以后法无威严,贵族公室将是永远无法拔除的隐患麻烦,后患无穷啊……”
                      “……嬴虔明白了,告辞,”听他把道理讲透,嬴虔毫无犹疑,刷拉一下利索的起身,提起剑就走,推门时又想起什么,反过身来低下声音叮嘱,“君上保重身体。”
                      “大哥!布防……”嬴渠梁听着不由露出熟悉的笑容,忽然又正色叫住他。
                      “放心!”嬴虔打断他的余音,“久久老秦,共赴国难!”
                      一抖披风,扬长而去,仍是快人快马,只留秦孝公独坐深思。
                      


                      19楼2010-08-31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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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一日起,子车族的场地中便日渐种满了杨树。
                        从那一日起,子车英的胸口便永远刻上了那只“鹰”,即便日后他成为国尉,主将,柱国,再也不需要剑士标志的时候,即使他垂垂老矣,再也不能跨马扬鞭的时候。
                        这首《黄鸟》,寄托着老秦人对子车氏三雄的深深思念,也隐含着对秦穆公的重重谴责。今日国君要唱《黄鸟》,那是一种何等惊心动魄的预兆啊!年少睿智的将军如何能对自己家族的苦难无动于衷?
                        呵呵,老车英笑着,明快睿智退去后的他也只剩下老秦人的憨然厚重,想着那日刹那之间,他双泪奔流,扑身跪倒,哽咽一声,“君上——!”再次轻轻哼起那老民歌,一时间他竟又重新泪如泉涌。
                        正恍惚又看到当年英武雄厚的君上时,感觉被人拉扯,急急抹了两把老泪,回头看,果然小孙子正惶惶地朝他努着嘴。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去,使劲眨眨眼,才重新清晰起来的,不是啊,自然不是的……
                        重新颤颤巍巍的爬下来,蹒跚着过去行礼,却并不见卑躬之色。
                        “老国尉辛苦……”嬴驷连忙扶住并不让他拜下去,看着当日少年将军苍老的仪态,不禁有些心酸,秋风滚过,林园哔啵作响,几乎淹没他的声音。
                        “不敢,车英老迈之躯垂死之人,多谢大王成全啊。”车英直直的望着如今的秦惠王,看着他跟当年的君上如出一辙的身躯眉眼,一时有些恍惚,可毕竟是几十年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了,自然定力非凡,瞬间清醒过来,松松爽爽的一笑,还是当年的风度气派,并无丝毫怨怼之情。
                        怨恨?是的,他曾经也有过这样不甘的情绪的……
                        看着商君,他们遵从听令了二十年的变法首脑,君上最器重的保护了一生的白衣士子被送上渭水刑场的那一刻,他险些崩溃。他的君上如此信任的将商君交给了他们,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在自己搭建的高台上,在百姓的沉默中回归天际。
                        可他们又生生的忍了下来,即便是最悲怆的时刻也从未想过反对公府和法令,他们这些变法大臣又怎能亲手毁了秦国的希望,况且,君上交给他们的使命可不仅仅是保护商君啊,还有在最后的时刻辅佐新君顺利过渡,接掌全权。
                        那个孩子,那个他们看着一点点长大,从磨难中走过来的,君上了解认可的,继承者君主衣钵和理想的孩子。他们耐心的看着,等着,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卡着那些微妙的接缝点一步一步走下去,君上叮嘱过,尽量不要插手,他们特殊的只为和巨大影响力只做护法最后力量,所以无论多么混乱,他们也耐住了。
                        而国政大局竟终于在新君的谨慎斡旋中稳定了下来。诛杀商君、平息戎狄、铲除世族、恢复民心,一番作为环环相连,任何一件事出了差错都可能导致秦国崩溃。
                        尽管这些手段多么难以接受,对于新君的能力手段,车英等人还是不得不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如老甘龙那般感慨万千,君上目光如炬,臣等服了。
                        那到底……是他的孩子……
                        “国尉如此年纪守灵,真是……”嬴驷每次见到老车英,都觉得又重见公父身上的正大光明之气,看着老迈却已然精神的前臣,很有些动容,“嬴驷多谢了。”
                        “大王见笑,车英自得其乐。”看看如今的嬴驷已无初掌朝政时的不适焦虑,平添一分雍容大度,跟他父亲愈发像了,不过左右神色间总带些阴霾,想起老君上不禁心里一抖,气体郁结,这可不好,也不顾忌,端直开口劝慰,“大王雄略大志,却也不必时时苛求自己,商君法度已立,君臣上下一心,有事放手而为就是,千万不要千钧重担只压在心里,倒是只苦了自己身体,想来先君自己苦忍了一辈子,也乐见你宽松些。”
                        听这话嬴驷心里一热,他年少时时常觉得老臣掣肘啰嗦,表面再怎么恭谨心中也是不耐,可后来老臣渐退,新人更替,才又渐渐觉出老臣稳重爱护的好处。
                        “嬴驷记下了,”秦惠王抿着嘴笑了笑,郑重点头,重新打趣他,“往常总看老将军沙场上纵横驰骋,不想还有如此细密心思。”
                        “说笑了……”车英倒是一愣,想起些什么,脸上倒显出空旷邈远之色,终于对着远处的松柏林笑了笑说:“先君雕琢之力。”
                        


                        24楼2010-08-31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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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书房外的演武场上练了一回剑,出了些汗,觉得舒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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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起那年公父身体稍好,天气也好,就在这里缓缓练了一路剑法,用的自然是轻剑,他在身旁陪着。觉得与一般剑法不太一样,却带了些味道,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练完又看自己练了一路,点着头说从剑法中足见这些年艰难。淡淡一句话嬴驷差些落下泪来,对着太阳又生生忍住,不愿公父看见儿子的软相。
                          父亲说剑法果决狠辣,可以制敌获胜,却有些偏于阴暗边角,奇兵可用,却不是长久之道,还是要学些宏大浩然之气。虽然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公父说的终是对的,这么多年,君臣一体,却终也没有一个交心之人。公父临行,还有人可托,他又托付给谁呢?
                          问道适才的剑法,原来却是看了石工白刻国耻碑后自己揣摩出来的,此时才明了,刚才隐约有雕琢之意,而且不像公父早年练武大开大合,想是有公器压在头顶,沉重隐晦了许多。
                          “公父却为何要学雕刻之力?”嬴驷扶着父亲从柳下踱过。
                          “驷儿可听过当年孔门弟子的一句话?”嬴渠梁拍了拍儿子的手,挑着眉毛笑着。
                          嬴驷摇了摇头,等父亲解说,忽然就有了些幼年被父亲抱在怀里识字时的感觉,虽说他十四岁离家,公父十二岁已入了战场,可学问上流离村野的自己到底比不上亡国危难压顶时受文武百家教育多年的公父。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停下来,随手折了一条柳枝把玩着,颇有意味的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眼睛。
                          “孩儿……不解。是要完善自己,不断打磨?”嬴驷隐约感到一些东西从脑中飞过,却始终无法捕捉。
                          “这也是一条,更重要的是,将来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一言一行,公器为先,这你自然是指知道的,公父又岂有不信之理。”嬴渠梁慈爱的看了染上风霜的儿子,将随手编成的“柳叶儿帽”扣子啊他头上,看他呆呆窘迫的样子,不禁笑着拍了拍嬴驷的肩膀,“傻小子。”
                          “为人君者不仅仅要会识才辩才用才,你还要会打磨,就像一块璞玉,要让他能承担起你需要的形状功能。”和风拂面,孝公隐约有些留恋和不舍,“言止于此,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去揣摩把握。”
                          如今时隔多年,这话还常常在他脑中盘桓,再想起来,却又有一番体悟。
                          “奇:
                              今特命车英为左庶长府卫尉,事物琐碎,不同战场,需刻刻留心,车英慨然应诺,兄也知其心中颇有不甘,然已成定局,不可变更。
                              他二人俱是军旅出身,景监斡旋思量周到,已有大臣之风,而正需切实贴近政事,锻炼铺排之功,车英年少睿智,刚勇雄毅,虽人中之杰,偶尔却有浮躁好功意,我对他期望甚高,盼其成领军大将,故以琐职打磨,复招贤馆旧事。
                              观起神色委屈而慷慨就任,颇为有趣,故记之同乐。
                                                              渠梁”
                          嬴驷读着也乐,却没找着玄奇母后的回信,想是有甚私密话不好让他看见,也不再寻。笑完又恍然,当年的景监叔叔和车英就这样被父亲不动声色的打磨了二十年,终于成为朝中托梁之柱,压阵之石,在商君离职后庙堂丝毫不乱,他即位之处全力周旋斗争时也全赖公父留下这文武两位维持朝廷正常运转。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忽然忆起幼年时去公父书房替祖母传话,正撞见公父和左庶长共案议事,两人倾身向前,凑在一起讨论一份奏章,躲在一边的凉风中细听,却似乎跑题已经很远了。
                          “君上怎么想得让车英去佐理招贤馆事务,到今天还整日介在我们面前抱怨……”白衣士子一边自顾自的去取案上的残茶吃,一边忍俊不禁的问道,“是故意的吧?”
                          


                          25楼2010-08-3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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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凉了伤胃。”公父按住他的手拿过茶泼到案下罐中,说着随手把自己刚斟的热茶递过去,又翻了翻就把竹简合上搁到一边,重新拿过一份展开,悠悠的笑了笑,“故意说不上,却真是存了心要磨磨他的脾性。咳咳,不过不是我说啊,你们这些山东士子,确实难伺候。”秦公说着,还故意咳了两声不去看对面人。
                            卫鞅面皮薄,听他这么说猛地有些泛红,瞥了他的君上一眼,看见他正低头盯着奏章偷笑,又没好气起来,一口灌完了热茶带气问,“君上看臣可也难伺候?”
                            “你?”嬴渠梁抬眼看了他一眼,继而用破带玩味意味的目光上下扫视,直看的卫鞅发窘又冒火,再提起炉上茶壶,替他续了一碗,终于悠然淡笑,“你倒是不麻烦他们,你麻烦我,两言三道,我看你最难伺候!”
                            “你……!哈哈哈——”卫鞅闻言,瞪着眼看嬴渠梁,坐直了身体,火气还没酝酿上来,就已经先忍不住大笑出来,嬴渠梁看他笑了也终于把心口憋得快岔了气的笑意释放出来,一时间满室茶香暖意。
                            嬴驷终于悄然折返,按下难耐的冲动,没有贸然闯进那个温暖的世界。
                            “君上走好,保重。”车英送嬴驷出园,踌躇了一下,沉声告别。嬴驷听着这即便是还在超中时也难听到的称呼,上马的身体顿了一顿,跨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回首认真带着无限感慨的行了一礼,打马而去。
                            车英牵着孙子在黄土铺成的广阔平原上伫立着,看着马后尘土飞扬,滚雷般的声响连云而去,久久不动。
                            “爷爷,这次你叫对了。”子车雄感觉到老人情绪,不敢胡闹,难得老老实实垂手而立,终于是小声的嘀咕出来。
                            “是啊,是啊,那些又有什么呢……他终归是君上的儿子……是君上选定的国君……是君上血脉的传承……他可不就是君上吗……”
                            人老了,总是陷在回忆里,总记得他初见他时涕泪横流的场面。
                            他们一起唱着黄鸟,一起研习战法,一起探讨战术。
                            景监、卫鞅都不干开的玩笑和胡话,就他敢当面大声嚷嚷出来,别人都不会干的事,也只有他会肆无忌惮的去没完没了的闹腾,子岸那老小子总要呵斥几声,而君上却总也纵着,乐呵呵的样子看他满堂的耍宝。
                            为此,他曾把心里装的满满的,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想,只管做事,哪怕是贬为左庶长府卫尉也乐意,可这,又终于成了他的遗憾,看着卫鞅总和君上并肩而立,君上时不时回头对景监默契的会心一笑,心里有些淡淡的委屈,终生不解。
                            分明大不了他几岁,怎么就要被人称赞君臣想得的“情若父子”呢。
                            且罢……且罢……
                            


                            26楼2010-08-3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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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4 06:2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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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谬赞,论棋,臣万万不敢称‘首’啊。”景监却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白杨闪耀。
                              “当真?还有人在上大夫之上?”嬴驷不由好奇,向来朝臣提起景监棋艺也只有叹服,不想人外有人,随他目光看去,是儿子嬴荡在树下带着伙儿孩子打闹吵嚷,不由笑了。
                              “其他人臣不清楚,凡与臣下过的,有两个半。”景监也笑了,笑容淡淡湮进光阴里。
                              “两个半?何解?”
                              “先说这半个,我与君上少时师从老太师甘龙,他心思紧密阴沉,稳稳当当,但求最后一击致命,也却是棋如其人,数次险些颠覆新法,毁了秦国。”如今同样皓首的景监事隔多年再说起旧师旧敌时,只剩下些许通透的淡漠。
                              “却为何是半个?”嬴驷了然颔首,笑着继续问道。
                              “这么多年下来,看得多了,想得多了,如今景监自度不逊于他。”
                              听出老臣口气里的刚硬自信,嬴驷着实心热敬重,渐渐明了了些什么,“还有两个?”
                              “一个自然是商君,当年洞香春我俩大盘灭国一战,如今天下皆知,还是他给我下的考语,机敏有余,大处不足。”景监乐呵呵的收着子粒,看了看对面的君王,终是友好的疏离,“后来他离魏入秦,公事繁忙,我俩每年一局,我是必败无疑的。”
                              天外彤云喷薄,风势渐起,吹得杨柳呜咽,染红了小孩子的面庞,景监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想着那一年他一蓑乌衣,满面风尘,拿着金令直闯到嬴渠梁面前,双腿早已磨破,血污混在一起,粘住了衣裤,见到君上的那一刻,便一头栽倒,还是君上亲自抱了他进塌。那以后,他就成了风采照人的年轻商人,纵横斡旋于六国贵族庙堂,茶舍棋坊,夫人内室之间,淡漠了一颗心,陪香车宝马一起拿秦国做些无趣的谈资。
                              那时候,忧心忡忡沉稳如山的年轻君王,侃侃而谈风流不羁的白衣士子……都还在……
                              嬴驷随手把黑子归拢,慢慢抿着酒,也不由浮上些笑意来:“这我从小就听过,可那最后一位……莫不是……”
                              景监神情微怔,昏花瞳仁里蒙出悠长挂念,如春日细风下的丝脉,层层叠叠,浮着云海而去,“十二岁,我俩同随甘龙学棋,第一日,棋逢对手,第三日,他胜多败少,一旬以后,我偶尔还能凭突发奇想十局堪堪赢上一局,一月之后……哈哈~~”
                              “如何,他不跟您下了?”
                              “鸟!是我不跟他下了!”景监抖动着灰白的胡须,瞪着眼,得意洋洋地敲打着棋盘大笑不跌,想起少时嬴渠梁无聊的抱着棋盘许下种种诺言死求着他陪练时的模样,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只得伏着身子撑着棋案,却像是忽然被呛到,呛咳不已,嬴驷抢去扶持时,终于还是看见老人眼角的泪光冲破笑意的浮沫,带出温暖而悲凉的神色来。
                              嬴驷站在雄浑却与四周高山融为一体的商君墓前,听风声呼啸,沉默不语。
                              自惠王元年的渭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来见他。这么多年过去,商君书也被他刻在了国府大鼎上,对新法与秦国更是感慨万千,对着父亲,还能掏心掏肺地说些当面不敢说的话,可对着这位永远白衣肃杀的硕勋,却终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肃然挺立,看着这座与北坂公墓遥遥相望的石碑,不自觉拔高了背脊,他从小便已习惯了在这人面前锋芒毕露倔强冷傲的像一柄剑。
                              默然站了半晌,山巅寒霜初降,嬴驷轻轻合上斗篷,随着马蹄踏落叶而行发出咯吱的声响,让那点思绪、怅然和不输人的傲气同样飘散在微冷的空气中。
                              终其一生,也再不入商於。
                              留下的,仅仅是那一盒蓝田玉棋子罢了。
                              “不知丞相棋力如何?”
                              “除苏秦外,天下再无对手。”
                              “哈哈哈——”
                              嬴驷长笑起身,看着他的丞相鬓边多了几粒白星,朝阳下刺得人眼睛发疼,想伸手上去捻一捻,却还捏着剔透的棋子,神思不禁又飘回当日的景监府邸。
                              “照这么说,公父棋力也是一流,却不知与商君如何,我却没怎么见他下过?”
                              嬴驷这话倒是不假,除了定期考校外,几乎没见过嬴渠梁下棋,难免疑惑。
                              “君上早就不下棋了。”景监了然的摇摇头,“早年苦战,即位后秦国公器沉甸甸的压在头上,随时有倾覆之险,再后来商君变法费心费力,老的忒快,哪还有功夫琢磨这些玩意儿。”
                              


                              28楼2010-08-31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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