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山居于此吧。
（搬到虚静园的第二年，我将匾上的“虚”字去了。这里地处偏郊，虽是度日僻静，但决计算不上虚缈。我在山崖上，见过赶早耕种在田间的农人，也曾与贩物的货郎有过浅谈，上山打柴砍樵的阿婆在静园外向我讨水喝，我和阿静种的花在今春爬满花架……这实在是惬意自得的好日子。）
（于是我也不惦记江南，不憎厌京城。我与阿静说，“我们就山居于此吧”，她弯着腰拨散笸箩内的笋干，笑吟吟不假思索答我——“好啊”。兴许她只做一句顽笑，又或是她亦欣然于山野别居，是认真思忖过要同我在此过一生。）
秋分了，（躺在椅上眯了眼看薄云轻悠悠飘远吹散，阿静喋喋不休）“昨儿见山道上的野菊花快开了，我去收了花苞来蒸熟晾干，四季清热祛火的茶便有了。等晌午就用笋干和熏肉煨上一锅汤，再用磨的板栗粉做一碟栗子糕，姑娘你说好吗？”（唇边蜷笑颔首）我也去摘，再过些日子还能集雪水。（阿静，幸而你不曾抛弃我。）
（似乎从前所受的苦都被天公暗中补偿慰藉了。其实我和阿静从来毋需躬亲为衣食住行营心费力，沈族每旬会遣人送来不少物件，只是山中度日，仿佛只有亲自碰过了泥和土，膺中才能安稳，于是不事稼穑的人也很乐意做一些粗笨的活，像普通人一般度日。）
（和阿静携手行于山道，此时节木叶渐趋秋意浓，山野中的风更喧响，好似明日就是落雪莹白的冬天。阿静扎进藤蔓里将花枝折来，我则摘下花苞放入竹篮里，眼望山下田里割稻的农人，对阿静道）你小心脚下呀，仔细被刺藤划伤了脸，勾住了衣裳。

【我很喜欢秋天的山，尤其是北方，总有种探秘的隐趣。走三步或许遇到被熟柿压弯的枝桠，也或许偶一转弯便被掉落的野山栗砸中脑袋。绣履踩过满地的枯叶，听见时节的破碎。南方的山么，秋来得要缓慢些，没有京城这样璨璨的一色金与赤，默缀着几星碧，倒是一卷宋人的晕染山水图】
【踩着落满山的梧叶与松针，循山道再度拜谒虚静园——哦现在是叫静园了。自十二年同堂姊见过一面后，两人的关系日渐亲昵起来，再没有原先那样生疏。此处也成为了沈福晋生活里的避居塘、桃花源，令我得以从王府侯爵的庭院里找到气口，仿佛回到幼时的松江府】
【只是今日来得并不很巧，我叩门许久，才得侍奉驰英姐姐的姆娘启门来见，说她带着阿静到山道上采菊花、捡板栗了。姆娘延请我入内等候，道已去了小半个时辰，说不准很快回来。然而我却因此动心起念，有了寻秋的意趣。便问过她们主仆二人的去向，亦循山路去找】对了阿姆，若是她们回来，我却并未一起，且替我与她们说一声，不必来找我，过些时候我便自己回来了。省得她找我，我找她的，没个了。
【说是去找堂姊她们，实则也并未真奔着找着人去。只是随意捡了一条小径而行，一路上竟也渔获不少野果儿、山栗。正兴味盎然时，却听见前面隐隐传来人声，探首看去，果是驰英与阿静——看来我还是有些好气运的】驰……
【正欲叫她，却望见手中板栗，倏然有了念头。悄悄匿藏于树下，信手朝她抛去一枚野栗，正好擦过她裙裾，落在脚边】

（阳光薄如蝉翼，参差披拂打落身周，丘壑背阴处的松和柏被山风挽出呜咽沉郁的声音，那是江南黛瓦青砖、毛檐草椽间从未耳闻。阿静身姿矫捷，丛草里佝偻细腰，嘴里喃喃尽是欢忭意，很容易将阿赊的低唤掩遮。俯身拾花有板栗落在脚边，仰头一睇只见万里青天。）
咦——？阿静，这附近是野板栗树吗，还是农户家栽植的？（静园有小厮当差跑腿，平素也分担粗重的活，但阿静是很灵黠跳脱的性子，介福下山串户时，她常也相随在畔，很像庄户里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假使阿静不知细情，也无人来告知我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阿静是我与沈族、我与外人互通有无的口舌耳目。阿静忖一晌）“怕是雀儿衔的口粮吧，好端端的天下掉栗子么？”
是呢，（我深以为然，呢喃反复）是吧。
（却不料是阿赊造访，一路寻来。自两年前阿赊访谒虚静园与我相见，此后她不时来看我。说是看我，在回溯追忆前尘时，我便分不清她是透过眼前轮廓相似的屋舍缅怀故人，还是闲说从前与我解乏。是如何察觉的呢？在匆遽间一回首，丽姝露出一截衣袖。）
是谁藏在那呢？（也只有阿赊了。）我瞧见你了。（十渡镇远在京郊，人心可于此删繁就简、返璞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