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环佩
噶尔丹一案蓄谋既久,牵涉又广,匆忙之间哪能结案定论?夜审,不过是诏告罪行,借机震慑诸王,看时辰差不多,乾隆便下令把噶尔丹暂且收押,待过了八月十五,随御驾一同解送回京城。
烟波致爽,春喜早叫预备好了香汤为两人涤尘。浴罢,乾隆叫人都退下了,歪在床头,这些日子步步惊心,不是不疲惫的。
正在闭目养神,忽听房门一响,抬头望去,眼前一亮。无箴披了件淡蓝的袍子,袅袅地走来。丝质的袍子没镶没滚没绣,荡荡悠悠地挂在身上,是不合身的宽大,反自有一番超逸。
心跳得厉害,却故意不去看他,反手拔下簪子,湿漉漉的秀发和着阔绰的袖子水波儿似地溜泻下来,冷不防已被人从背后抱住,一双大手沿着雪白的两段藕臂顺势而下,连着指尖儿把纤手合在掌心,簪子叮铃当啷地跌落地上。轻轻咬开衣领,他的吻重重叠叠落下,耳边升腾起酥痒的热气,像一串鞭炮燃着了捻子般,不可见的火花霹雳叭啦地烧遍全身,明眸里蒙起雾气,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慌乱地略略偏过头去,火热的唇已借机沿着颈子攀援到她的樱唇,唇齿交缠中,他把她拦腰抱起,向锦榻走去。她的双手攀住他,含羞报赧的神情娇艳欲滴,细不可闻地嘤咛:“你……下午才……”他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低笑着俯下身去:“那时候你又说,佛门清净之地……害得我……”却见她媚眼如丝似娇似嗔地瞥来,一只玉样的素手撒娇似地伸来作势堵自己的嘴,不觉更是意乱情迷,含住她的纤指,轻轻咬啮着一路蜿蜒,喘息越来越急促……
摸了摸无箴的头发还是湿的,担心这样睡下头疼,温柔地把她揽着俯在自己胸口,一只手拔弄着她的秀发,忽然想起什么,笑了:“昔宿不梳头,丝发垂双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郎膝上……”不见无箴回音,低头看时,原来已经睡着了。那脸上虽然晕着娇红,却也掩不住几丝憔悴,爱怜地摇了摇头,这几天,来回奔波,担惊受怕,她实在是累坏了……
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终于是不得安稳似地,无箴突地醒了过来。他正沉沉地睡着,手里犹攥着自己的一绺长发。焦热口干,小心地拿开他的手,无箴悄悄地披衣下床。茶已冷了,一口口含在口中慢慢地吞下去,冲进腔子里仍是突兀。在这样流光溢彩的满足与幸福里,忽然想起幼时初学绣艺,手心汗湿里凝滞的丝线,一针针堆砌出固然是花团锦簇,而那渗了汗的针脚,从芯儿里乌涂出不舒展的晦涩,却是任怎么漂洗都无济于事……
正在出神,听乾隆唤道:“箴儿,茶。”
无箴端了茶盅过来床边,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他突伸手一拉,她仰面跌入他的怀中,猝不及防,手里的茶盅甩了出去,微褐色的茶汤水银般在明黄的软缎上颤颤微微地滚动,渐渐隐没成暗色的大点子,他却不管不顾地,嘴对嘴把一口茶度给她。
丝丝缕缕的阴霾被横冲直撞地拔乱,无箴娇嗔地乱捶向他。乾隆大笑着躲闪,却温柔地捉住她的手,深深凝望中,难得一脸认真:“箴儿,你有心事。”
“我……”无箴含笑看他:“太上无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钟,唯在我辈。不过若说纯的没有烦恼,只怕神仙也做不到,何况人呢。如今,无箴已经知足。”
“不管神,不管人,从今以后,朕,只要无箴事事如意,再没有一丝儿的伤心难过。”无箴听了,怔怔地说不出话,只低下头,却落下泪来。把她的手合在掌心,他笑嘻嘻道:“懂得多,想得多,所以有烦恼。不如回头让太医院开个方子,把那些没用的学问全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抬头望进那双捉狭的黑眼睛里,无箴“嗤”地笑了出来,身子却软绵绵地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乾隆伸出手来羞她的脸:“又是哭,又是笑。”
顿了顿,悠悠地说:“是岑九?”心里却一紧,不是不释然,而……愈知岑九情深,明了感慨之外,说完全不介怀,却是不可能的,略有迟疑地复说:“你若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