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破产了，老爸留下一堆债务逃到国外……诺大的家族就这么树倒猢狲散，昔日稍微要好一些亲戚还会施舍几口饭任君自生自灭，其他的就差没有把他丢给债主换赏金了。
总而言之，如此这般的，当了十七年无忧少爷的贺朝年就这样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啊……真够凄惨的。”
贺朝年提着行李箱，落魄地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
幼时就失去母亲，没有朋友、没有房子、没有钱、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回想起来，他人生的十七年简直可以说就是一场浪费。
直到最后走投无路，贺朝年才想起，自家没有被银行收走的地产还剩下初云山的一座祖坟。
虽然是块墓地，却比平常人家里庞大豪华许多，虽然里面住的都是死人，但总算还是个有瓦遮头的地方。
明明已经狼狈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明知道去那种地方连乞丐都不如，贺朝年还是本能地向着那里走去。
一想到要让先祖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他就觉得实在是窝囊到不行。
“呼”的一声，一道磷火从眼前掠过。
贺朝年跌撞地退了一步，捂着胸口半饷才回过神。
搞什么，又不是乱坟岗，从骨灰盒蹦出了鬼火吗?!
此时夜已深沉，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往四下看去。
错觉，一定是最近在公园弄得睡眠不足才产生了幻觉。
贺朝年吐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继续前行。
贺家的祖坟建在初云的山顶，据说是战国时代的王上赐予将军的封地，虽然没有秦始皇陵那么大的工程，却也跟金庸笔下小龙女的古墓派地盘有一比。
找到标志性的千年连理树，贺朝年拨开蔓藤，找到了隐蔽的大门。
白色的大理石上布满了古老的浮雕，正中心是他们家族的图腾。
贺朝年取出祖父传下来的钥匙，缓缓插进精致的小孔。
“进去了。”他屏住呼吸，扭动着拇指。
咔咔咔——
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眼前忽而闪过一道剧烈的光亮。
贺朝年惊恐地捂住脸，只感到周身灼热，犹如被火焰烧烤一般。
要死了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吧，据说触碰到法老棺木的盗墓者都将受到死者的诅咒。
好热，好痛苦，透不过气来。
结束了，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么——


贺朝年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你该不会想把我先祖的尸骸拿去卖了给别人做阴亲吧?”
怜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话说完了没，能闭嘴了么?”
贺朝年讪讪地摆摆手，安静下来不再开口。
老实说，他以前也不是个罗嗦的人，反倒是仗着家里有钱对周遭的人总是很冷漠。可是经历了这场世态炎凉，能碰上个跟自己生活圈子完全无关，不会瞧不起他过去的人，就算只是说上几句话也觉得格外的亲切。
怎么遭能在坟墓里邂逅也是场缘分，贺朝年对这个给了自己一巴掌的小盗墓贼而且是个有些漂亮的丫头莫名地产生了几分好感。
“哐”的一声，怜舟手里的锹断了。
她发楞地看了一会儿，在一旁安眠的贺朝年也因此惊醒过来。
没想到自己竟这样在墓室里过了一夜，虽然硬地板比不上床那么舒坦，但连公园都睡过以后，要求也就没有以前那么高了。而且身旁总还有一个人，叮叮当当的却不一点也不觉得吵，反而有了种莫名的安宁感。
他看着有些困惑的怜舟道：“需要帮忙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怜舟问。
贺朝年看了看手表：“七点……啊。”这么说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她一直在工作，都没有休息吗?
怜舟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这是最后一把。”
“要买新的工具?”贺朝年撑着地面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怜舟迟疑了片刻，道：“我不想出去，你帮我去买。”她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硬块，丢到贺朝年手上：“这个够不够?”
他低头一看：“这是……黄金?!”
“到底够不够?”
“够了。”贺朝年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一块金子，该不会也是她挖到的陪葬品吧：“真的要给我吗，铁锹用不了这么多钱。”
怜舟蹲下身子，像是害怕耽误时间一样，用断掉的棍子继续掘着泥土：“你在这里不会只呆几天吧，我不知道该买什么，随便你怎么用，自己决定。”
贺朝年有些惊讶，难不成她是在为自己着想?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而已，说起来他还算是妨碍怜舟工作的干扰者。可是她却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还给他这么值钱的黄金解决生活问题。老实说就在昨天贺朝年还在想会不会就这样饿死在坟墓里，原本就连买一袋牛奶的钱都没有了，现在却好像从黑暗的地壳里看到了新的希望。
眼前的怜舟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还干着社会所不耻的工作。可是贺朝年却能感受到她的温柔，那藏在漠然表情下的是善良的体贴。
“谢谢。”他一阵胡思乱想后由衷地笑了。怜舟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贺朝年提着袋子走出超市，思绪依旧停留在怜舟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上。
该怎么形容那个表情才好呢?困惑，迷惘，矛盾，痛楚，还有绝望——难道她认识我?
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不可能会有那样复杂的情感吧。
贺朝年突然想到，怜舟曾经提到过自己的祖父，隔代遗传，他的样貌本来就很像年轻时的贺详琪，可祖父五十岁没到就因病过世了，一个小女孩又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他一面想一面来到商场的橱窗前，看着穿在塑胶模特身上的长裙，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怜舟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袋子。
贺朝年笑了笑：“我看你这里没有换洗的衣服就买了，你穿一定会很好看。”
怜舟冷下脸：“不需要。”她拿起新的铁锹，又走到那边自顾自的忙碌起来。
贺朝年尴尬地拿出便当：“至少先吃一点东西吧。”
“不用。”怜舟背对着他，不太想打理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很久，怜舟一直持续着自己手中的动作，既不喝水，也不吃饭，好像永动的机械一般，甚至感不到任何疲惫。
渐渐的坐在一旁观望的贺朝年开始感到疑惑。
他看到怜舟不断地挖那片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面墙的体积一点也没有减小的样子。
从昨天起看到是怎样今天还是怎样，就连被掘出的土渣也看不到踪影。
可即便这样，怜舟的身影却一点也没有停歇的迹象，她努力地重复单调且疲惫的工作，仿佛是被什么情感催促着，一直到死也要这样挖掘下去。
“你到底在找什么?”贺朝年终于看不下去了：“让我帮你好吗?”
怜舟看向他：“我已经没有金子了，那是最后一块。”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钱。”贺朝年手足无措地搔了搔头发，“总而言之，我就是想帮你做点事，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帮得上的。”
“什么都可以?”
“是。”他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怜舟眯起眼睛，深褐色的瞳仁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神秘：“那么，带我离开这里。”
“诶?”贺朝年的心口猛地剧跳起来。
随着怜舟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协调的气息在墓室内蔓延着。
空荡荡的墓区却看不到棺材，祭品，燃烧了一天一夜也不曾变浅的油灯，不吃不喝，也从未离开过坟墓的少女。


贺朝年静静地听着，半饷，才放下话筒。
“问到了么?”怜舟看着他。
贺朝年缓缓低下头，他的眼中漫溢着泪水。
那是一通，由旧唱片录下的留言。
是贺详琪留给怜舟的遗言。
真正的贺详琪，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而坟墓里的那个爷爷，只是为了维护家族生意而找来的替身，贺详琪的亲生弟弟。
那一年，贺详琪为了让怜舟活下来，以勾玉为凭介，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只因为怜舟，偷走了他的心。
贺朝年不知道那个人对待怜碧时究竟是怎样的冷漠，也不知道他在生意场上的手段有多么毒辣。
然而惟独面对这个女孩，贺详琪是全心全意地陷入了。
“你说……什么?”怜舟怔怔地看着贺朝年。
他的胸口阵阵地痛，隐忍着酸涩说道：“忘了他吧。”
忘掉他，就像是忘掉一朵花，像忘掉炼过纯金的火焰，像只无声的脚印落在被遗忘的雪里。
就像怜碧希望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自己的不堪，只记住眼前的那个人。
就像贺详琪希望怜舟能够忘记怜碧，忘记他们之间的纠葛爱恨。
此刻的贺朝年，忽然很希望怜舟能够忘记五十年的寂寞与彷徨，忘掉一切归于历史的，将往事埋葬在停滞的墓碑里。
死去的只会成为过去。
仿佛是明白到什么，亦或者从一开始，怜舟根本就是明白的。
她日复一日所挖掘的那样东西，其实早就不存在了。
“已经，回不去了啊……”怜舟喃喃说道。
连贺详琪也不在的世界，她究竟是为什么而出来的呢?
贺朝年突然就感到了害怕，仿佛一眨眼怜舟就会这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不要回去!”他抓住怜舟的手，“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好，一起寻找新的容身之所。只要充满信心，就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存在的地方。”
“可以么……”
“可以的!”像是努力想要确认一般，贺朝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留在我身边。”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得到怜舟的回答。
然而贺朝年并没有沮丧，因为他还有时间，还有贺详琪来不及去创造的未来。
想要和怜舟一起创造未来。在这样坚信着的某天清晨，贺朝年发现怜舟所穿的那件长裙里只剩下一块无暇的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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