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只是个孤魂,未系红绫,眼中之光唯有茫然,如若没有望日极阴的纯血祭祀,他是会永远活在阴暗中,做一个地位卑劣、乃至无人知晓的鬼。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死亡对现下的央来说,应经成了五百年前的陈事了。长乐宫的废墟之上,又拆拆合合多少次,他看着一个个鲜活的人儿慢慢老去,最终躺在了自己曾经跌倒过的地方,等着阴阳二使来牵引他们重新轮回。
轮回复轮回,这看倦了的一切,总是在重复着进行。
他们走了,独少年留着。他依旧安然游荡在一切暗处,凌厉的眼神渐渐转向颓然,只是他不愿离去,因为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有一个身影和一句承诺。
少年答应过自己,给自己人世轮转三世的时间,如若三世已尽,公主依旧未能归来,他宁愿弃了这念想的权力,让自己成为祀妖——孤魂中最为孤僻冷漠的一系,斩了情思,断了嗔念,俨然已成半地仙。
当长乐宫的废墟上建起祈府的时候,少年黯然地掐断了山音之弦。
少年本握有五弦,分换作旧情、谰烟、莫问、芳华以及山音。每轮转一百年,便顺次掐断一根弦,当所有弦都已掐断的时候,他便只剩下十年的时间去等待他的颜若了。
第一年,祈府主人迎娶了巡抚大人的千金,全府上下喜笑颜开,唯独央望着那一室的嫣红,心中旧念不免一动,又回想起那场大火,红得伤神,红得感慨,那年的荼靡开得特别早,似乎早早地在为此事而怮动。
此后,府中也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闹得四下不得安宁,却也无少年所预想的佳人出现。
直到第七年,管家从门口石狮那处抱回了银发的残。
当第一眼望见残之时,少年感到胸口被异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少女温文尔雅,乖巧得很,虽则长得几乎同颜若公主相差无几,却不似公主那般落落大方。
她只是有着与颜若公主相同音容的不同灵魂罢?
她自称有名无姓,而单名一字唤作残。这样一来,叫起来倒也省事不少,然而她却能看得见央,却也不知晓自己似乎与旁人不同。
用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来说,她是开了天眼的。
央自然知道,那只是因为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阴气过于浓重,反而置使她成了带有半妖体质的奇女子。
“你的身体是透明的呀!”初见那日,她却不胆怯,好奇得犹如刚入学的小弟子一般,伸手穿过了央的肩膀,然后竟绽放出一个同颜若公主如出一辙的甜笑。
少年看得有些痴了,低沉着嗓音轻溢出那个已五百年未曾发出的音节:“颜若……”
残微笑着不答,似与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重叠,却又会在外人靠近之时倏忽专为木讷。只因她的银发,她的属性是水,水火不相容,而祈府却也属火,她注定将又一次沦陷于这一切之中。
五百年的轮回,如今已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淳于辕希无法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不是他所要等待的颜若。他给她讲五百年的故事,残也只是神往地听着,不喜不悲,淡定的神情反而让央感到一阵惊慌。
她是个满身伤痕的女子,只因她沦陷于此,很多时候央望见她,她都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没有啜泣,只是伸出布满淤青的柔荑无助地在地上划拉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想救赎她。
那种心情,竟与她一样。
而救赎她的唯一办法,则是在朔日取极阳男子的血涂抹在她的额前。但对于一个最低劣的孤魂来说,极阳之血,却是他们最惧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