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流淌在暮曙时分的琉璃金瓦上，宴席上的福晋夫人们发髻上的金玉，一样流光溢彩。在这华丽又漫长的光影中，我渐渐体会到无趣的滋味。我常这样。任何应庄重，应端静的场景里，背后的寡淡及乏味都能唬住人的神经。】
【一桌宴上的福晋们各瞧各的，间隙中的咬耳朵都是轻悄悄。我若这时放声来笑，来斟酒，那必定要为谢伯乐招来一堆笑，于是且忍着，忍着辉和端午什么时候回来，来和我一起窃窃私语。】
你叫粽子？【我的目光回落在身旁的小丫头上。端午给她的女儿取了这样的昵称，眼下显然成为我消解的乐趣。我吓唬道】那我把你吃掉，尝尝看是什么馅儿的，你说好不好？
【小格格听了不怯反笑，更招人喜欢。目光朝桌上一瞟，盯上了那壶琉璃酒壶，心里蓦地跳出个念头，四下张望一圈，没寻着端午的身影，这便张开胆子，对小粽子又笑】姨姨给你尝个好东西，怎么样？

【九姐身为女官，果是来去皆匆忙，我与她闲聊不过几句就不得不拜别。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没入喧嚣的人群，我无端叹了口气，而后振了振眉目神态，匆匆往回走】
【很快，已身为郑亲王嫡福晋、却还是笑得如同一只狡黠狐狸似的憃光，就这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而她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盯去的方向，正是我那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看起来摇头晃脑的傻闺女】
【殷淙小小一只背影朝着我，憃光却能与折返的我对个正着。我在几步开外冲那个丝毫不若深宅少妇的女人眯了眯眼，等回到桌边坐下了，自是二话不说先去看粽子，头也不抬地问】
你又对我闺女掐什么坏儿呢？堂堂长辈，有点儿架子吧你

【宴会上的酒酿也是唬人的玩意，这我早知道。那是供场面的玩意，既添兴致，又不许人贪杯辙醉，丢掉颜面，像极了这里人的处世之道。所以，这样的甜水，怎么会让小娃娃醉呢？我小的时候可是喝过了半肚羊囊袋的马奶酒的！】
【以己度人地想，却莫名心虚地四处张望起来。银箸点了点杯中的葡萄酒，哄着身旁的小丫头，骗她这是增进智慧的甜水，只在今夜特供，旁人沾都沾不得！小孩子对于什么唯一啦、特别啦，最是好奇，三两下心动起来，扯住袖子，嚷着要尝尝。我“只好”，万分“不得已”地喂她几口。】
好喝吗？【满眼笑盈盈，还没等来回话，倒把小姑娘的额吉等回来了。连忙将手里的筷子一丢，湮灭证物】
我端起架子来，叫小粽子给我端茶递水，捏肩捶腿，你肯么你！

【辉和端午显然是不肯的。】
【她的小粽子这下变成风里的一朵小花，额吉手里的不倒翁，红扑扑的脸像新年里的吉祥娃娃，歪在端午怀里一时笑，一时嘟囔——这可糟糕！闯祸了！】
【在心虚的人面前，不解的问也能成诘问的针。我可顶不住端午的眼神，三两下地就讲事情倒了干净】我方才拿筷子蘸了酒，喂她尝了几口来着
【难为情地嘿嘿笑两声，手去探了探粽子的面颊，热乎乎得很。】
这下怎么办？我只点了几下喂她而已，可没真灌！

【……真相原来近在眼前！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好半天才在生气中想起要拍桌，但碍着人多，只好并拢四指象征性地在桌沿轻轻压了一下，又兼实是气坏了，忍几忍，到底没忍住低喝一声她的名字，以此一双举止昭示我对她的不满】
【然而这一刻我才觉得，出阁后的憃光也好，嫁给皇室的憃光也罢，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仿佛从草原马背上一个轻跃，却不小心跃进了京城里来的姑娘，眼里永远透着清澈——因为她就这么看着我，脸上犹如写着“我知道错了”几个大字，尽管嘴角被迫抿出些不适应目下场合的恭谨，但一双瞳仁儿滴溜溜永远转得飞快】
怎么办怎么办，你喂的时候怎么不说怎么办啊！
【我还是没什么好气，只是被她看得也不忍心再如何苛责。轻轻一叹，一壁心说“这和带了两个孩子有什么区别”，一壁把单独坐在圆凳儿上的女儿揽过来，让她靠进我怀里，再随行的丫鬟去把绢帕打湿。在等人回来的当儿，又想起个事儿来】
那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是没看错吧？【拧了拧眉】你真把什么东西给丢开了？是筷子？

【我可能指着长生天发誓：确确实实，真的只在小粽子的嘴唇上点了几滴而已，没做那种昏头事——尽管现状已指认我是昏头的，无疑。到底是自己理亏，眼下端午是如何朝我立眉瞪眼睛的，我是不带反驳的，干干净净招认一通，再附以心虚又歉意地笑，绝不耍赖推责，保证一个认错的真诚！】
想着那葡萄酿得跟甜水似的，给她沾一沾，也没什么问题的【为佐证，我连忙又补充】我以前还喝过马奶酒呢！
【手掌作扇子，在小格格面上驱风散热。偏靥回道】呀！还是被你瞧见了。是啦是啦，就是筷子。

【看着她心虚的模样，我简直又气又笑，当下腾出一只手，对着她的太阳穴就是轻轻一戳，并不严肃地数落道】且不说你们那里和京城中本就习性不一，就说你对“喝马奶酒”一事有印象，显见年纪也差不离了，可是粽子才多大！等她真正开始记事，八成都不记得被你这么戏耍过！
憃光呀，【收势时，指尖擦过她的面颊，不知那一瞬怎么想的，上去就捏了捏】你也是堂堂郑亲王嫡福晋了，也是不日要做额娘的人了，改明儿膝下有了小子闺女，你也这么干？看郑王爷左右不跟你闹呢！

不记得？好，好，好！【我简直要鼓掌欢庆】小娃娃本就记事浅，她若是真记住这事情，将来不肯和我好了，那我反倒要伤心了！
【作势连眉毛都要耷拉下来，是真心实意地难受了。稚子是长生天馈赠大地的精灵，我才不愿意成为他们的敌人，于是这下连心里的那份顽劣也收敛，安安分分地经受端午点过来的一记警钟。】——你可不能把这事讲给粽子听！
【用过湿帕敷面，再温了热牛奶压制，粽子脸上的红晕不再像方才那样夸张，心里于是镇静下来。不知是她捏的，还是自己害臊，红霞悄然漫过耳根】
我的儿女将来是要做巴特尔的，谢伯乐才不会，你少浑说！【正说着，但见跟在谢伯乐身旁的小厮垂首立在不远处，大概是为着传话来的。连忙起身】谢伯乐找我，我先去了——

【这个已然被记入皇家宗牒、由得众人所悉、在我面前却仍如同一个稚童似的郑王嫡妃苍玛尔达氏，带着她仿若涂多了胭脂一样漫红的脸——跑掉了。我在身后哄着粽子，却也不忘以目光追着她的身影，缓缓跟出一句“你慢着些”】
【而等我收目，视野迈过绘在屏风上的万里河山，最终落及檐角高悬的小红灯笼，只觉得它像极了憃光雪面上那一抹红，好似是颜色被风无意间吹到这里，才造就了它的炽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