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汐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色墙壁上刚被更换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60天的时候，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彼时的天空湛蓝如洗，像是充满悲伤的苍穹，沉睡在蓝白相间的丝绒之中。
     同桌许强正发出低低的鼾声，越是离高考近，他似乎睡得越安稳。谢若汐在数学课上又走神了，思绪被拉扯到过去三年里的点点滴滴之中，像轻盈的节拍，稍纵即逝。抽屉里放满了没有送出的信笺，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他的名字，一如第一眼瞥见他，干净透彻地让人想要沦陷进去。
     那时，他低低一笑，我叫暮成然。白色的衬衫，微微蓬乱的头发，黑色边框的眼镜，似乎，也是大众一样的面貌，但是，就像是魔咒，紧紧地捆绑了她。
     十一月的阳光是如此珍贵的，温暖而不炽热的光芒照耀在教室的地板上，谢若汐看到许强突然对自己眨了眼睛，在老班跑下来之前，他伸了个懒腰。
     于是，他又在走廊上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傍晚时分，夜幕像黑色广褒的棉布，彻底遮蔽了整个天空。许强和谢若汐走在路上，直到许强的一句话，突然打破了沉默。
     “小汐，你想好考哪里了么？”
     谢若汐望着他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然后继续沉默地走下去。
     “我想，应该是会去很远很大的城市吧。”说着，他双手抱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不过，考上大学或许是我下辈子的梦了。”
     说着话的时候，谢若汐觉得特别感伤，调侃的语气说着：“大男人一个，这么多愁善感干嘛啊。”接下来，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说真的，毕业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么？”
     “好啊。”
     “那一言为定了。”

     谢若汐和许强的家也只是距离一栋楼而已，从小一起长大，小学一个班，初中一个年级，不过，很奇特的是，许强居然考上了高中，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和谢若汐同桌了。但是，从小到大，也并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更不是小说中描绘得那样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谢若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悄悄地告诉了许强，她喜欢那个叫暮成然的男生。
     似乎，过了很久，小汐依然记得当天下午的情景，许强的微笑停在了空气中。
     然后，蒙头继续睡觉了。
     周五的时候，谢若汐看到许强坐在唱片店的地板上听歌，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折射的缘故，从玻璃门看进去，许强的轮廓特别清晰，美好而温暖。但是，谢若汐很快又走开了。在距离唱片店一公里的地方，谢若汐给许强发了一条信息：
     许大懒猪，你今天逃课，小心我告诉你妈。
     然后把手机关掉，跳上了公共汽车。在通向学校的那段路上，谢若汐常常沉迷在沿途的城景中，还有160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然后，她开了手机，许强发回信息：
     如果你告密，我就把你暗恋的事情公开。
     于是，谢若汐笑了。在车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暮成然，也有许强，但是，过于虚空抽象的梦境，当她醒来的时候全部都忘记了。
     下车的时候，谢若汐遇到了老师，她酝酿了一下表情，“老师，许强生病了，今天不能来了。”
     老师什么话也没有说，似乎对于许强的逃课已看成自然，然后带着书本进了办公室。
     谢若汐叹了一口气，看表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上课的时间，原来，她的表又快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三的生活太过于快节奏了，但是，日子也只是波澜不惊而已。
     她只想快点过完剩下的日子，那么，就快点离开这个早已厌烦的地方吧。

　　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暮成然的名字，比如校刊，比如画栏，比如优秀学生干部的名单上，但是，他并不是女生心目中的王子，他不英俊，不帅气，不爱说搞笑的故事，也不爱逗女孩子开心，他就是安静地坐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他是艺术生，常常不在教室，他有时候悄悄地唱歌，谢若汐就站在画室的窗口静静地听。
     可是谢若汐不知道，暮成然是班主任的儿子，她更不知道的是，暮成然早已发现了她。
     许强回家的时候，谢若汐在楼道等他，然后一起上楼。许强很好奇，“为什么你不先回家呢？”谢若汐白了他一眼，“如果我回去了，你还没回去，你妈又要问长问短了，我的借口都用完了，你叫我说什么呢？”许强意识到谢若汐还是很关心他的，于是偷偷笑了笑，“那以后，你就等我一起回家吧。”
     许强常常想，和若汐在一起的时间叠加起来，是强大，还是微不足道呢？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太过自信，又或者自己太过自作多情，若汐怎么会在意他呢，一个没有前途的人似乎是无法奢求什么的。
     两个人各自上楼的声音形成共振的节拍，许强渐渐意识到心中对若汐感情的变化。
     他推开门，说道，“我回来了。”


     周末一大早，许强就被若汐从被子里拉了起来。若汐是闹着要许强陪自己去买东西，但是具体买什么，她却不说。她和他在男生的休闲装里徜徉，若汐将一件一件的衣服换到他身上，最后，买下了不怎么合他身的一件。
     “为什么买这件？不是要送我做生日礼物么？”许强狐疑地看着若汐。
     “没有啊，因为，暮成然快要生日了，所以……”若汐提着袋子跑开了，许强追在后面，“那我的呢？过一个星期也是我的生日啊……”
     “我每年都送你了啊，今年不送也没关系吧……”
     “可是……可是……”
     今年我十八啊，最后的话还是没有说出，许强看着若汐跑在前面，突然之间，他发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之后，眼看着若汐变成圆点消失不见。
     许强像在广场迷失了自己一般，停靠在服装店门前的灯柱边，他突然有了什么想法，冥冥之中的一些照应。

　　一诊考试在春节前来到，若汐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去迎接考试。考试之前一个星期，许强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放学总是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然后对若汐说自己还有事，叫她先回家。
     若汐没有回家，而是裹着厚厚的毛衣，站在画室前等待暮成然的出现，但是，好像他再也没有来过了。若汐就一直在那里等着，冬天的风吹在自己身上，不时一阵战栗。他突然听到了声音，“你怎么在这里？”然而兴奋地转过身，看到的却是许强。
     两个人走在路上，相对无言，直到分开的时候，许强看了若汐一眼，“我妈煮了甜汤，你要不要过来喝一碗？”若汐像失了魂的幽灵，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上了楼梯。
     许强看着若汐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片黯然。
     许强从阳台望去，看到很深很深的夜里，若汐仍旧一个人趴在她的书桌上。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书桌的木香与笔纸之间摩挲的声音都可以感受到。许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若汐一个人在一张又一张干净而美好的信纸上给暮成然写信。
     当一页又一页的信纸被填满时，若汐做了一个梦。长长的火车上，她守望着窗外的景色，火车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就这样一直奔跑，直到远方的天边。
     一诊的时候，若汐的思绪停在白色答卷的A、B、C、D上，但是，头脑却一片空白。斜过脑袋的时候，许强正在桌上划着什么，仔细一看，是每个题目的答案。
     老师就这样站在旁边。“许强，你在干什么？”
     “打草稿啊……”
     “你和谢若汐注意点啊……”
     马上引来了全班的笑声，若汐的脸红成一片。
     若汐压根没有理会许强写的答案，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不会的题目许强会。她转过身，在草稿上胡乱画着。

　　成绩出来的时候，若汐吓了一大跳。自己的名字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而许强，居然进了前十。若汐只是一低头，泪水就掉在了手上。没有什么事情，若汐会输给许强的，不管是小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可是，当看到白纸黑字的事实，她就很没出息的哭了。
     若汐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听着老师的批评。
     “谢若汐，你最近怎么了？不怎么重视学习啊，你要知道，我们老师都看好你。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北大的名单里一定有你。但是，你可不要因为周围的什么事情而懈怠了学习啊。”
     若汐知道老师口中说的什么，最近已经有同学向老师反应过她和许强走得太近，但是，她自己知道，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
     从办公室到走廊，许强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她。
     “老师没说什么吧，哎……没关系……下次……”
     “你可不可以安静点！”若汐生气地打断了许强的话，“我讨厌你！”
     若汐奔跑着逃离出许强的视线范围，一月的天空总是没精打采的，许强的目光放到了教室后面的倒计时上，离高考还有136天。
     再早一些，许强和若汐一起跑到书店里看书，若汐看《时间简史》，而许强却在那里看一个下午的《One Piece》，时间慵懒地从他们身上爬过，后来到了初三，若汐不再和许强一起了。许强习惯逃课，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听外国音乐，若汐就这样看着他，透过厚厚的玻璃门。时间再穿过一个夏天和秋天，许强又和若汐相遇了。
     若汐说，许强啊，我喜欢那个叫暮成然的男生。
     荒草漫过岁月的年头，许强和若汐都在年华之中穿越着，到后来，他们在荒草中走散了。远方的火车有蒸汽腾起的呼啸，像是要带他们去远方一样。
     若汐向老师申请换了同桌，她渐渐发现，许强不再是从前那个许强了。他变得认真，自信，有毅力，他勇敢地拼搏着。若汐上数学课的时候又走神了。
     她不再与许强一起回家，也不再与许强讨论暮成然的事情，后来，即使遇见了，若汐也只是从他身边走过而已。
     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再和许强有共同的语言了。

　　夜里，小镇上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决定最后再聚一聚。小镇上最好吃的是火锅，许强和若汐坐在一起，红色的油汤翻涌不止，在场的人都喝了很多酒，包括她和他。
     在回去的路上，若汐就蹲在墙角一直吐。最后，大家把若汐交给了许强，然后作鸟兽散。夜里，华灯初上，他背着她走了整整一条街。
     若汐哭了，她说，许强，我好久看不到暮成然了，我好想他。
     许强什么话也不说，依旧背着她。
     在很多年前的时候，若汐和许强跑去山里捉青蛙，结果，若汐摔伤了。夏日潮湿的气息与脚上粘稠的血液纠缠着，若汐一直哭，许强就背着若汐一直跑。
     现在，似乎和当年一样，只是，彼此都长大了。
     许强和所有人一样，都把那个秘密藏在心里的深处。当他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小镇的时候，居然又翻出了那年的报纸。
     泛黄的纸张上清晰地记录着，200X年4月12日，一名名为阿水（化名）的男生从教学楼顶跳了下来，据悉是因为高考将近，压力过大所至。
     许强和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化名为阿水的男生是谁，他还记得那天，楼下站着许多许多的人，而人群之中，就有若汐。
     她绝望地看着暮成然，撕心裂肺地吼叫，当红色的液体流淌在人群周围的时候，若汐就这样倒了下去。
     医生说，那是一种特殊的失忆，因为突然的刺激而忘记，当若汐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忘了。
     许强告诉她，她发烧了，很严重，需要住院休息。
     两个星期后，当若汐回到学校的时候，事情已经渐渐隐匿了。
     许强将那张报纸烧掉了，然后给若汐发了一条信息，“若汐，来飞机场送我好吗？”
     若汐那天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一个天使。她安静地看着许强登机，隆隆的轰鸣穿过天际，若汐望着残留的尾云哭泣。
     此去经年，不知道还会不会与许强遇见。
     她想，到下次同学会的时候，许强一定会带着他的女朋友回来。
     那时候，也许，彼此也只有一两句寒暄了。
     许强在飞机上看着碧色的浮云，轰隆的机械声与偶尔的耳鸣，他想，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是为了她而努力。他捏着手上的毕业照，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过去那些日子。我们总在生命中错过一些人，一些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的人。可是，我们可能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记得这些人与我们之间甜蜜的点滴。
     次年的冬天，许强打电话告诉若汐，他会回家过年。
     她先他一步回到小镇，窗外灯火阑珊，烟花与爆竹之间洋溢着新年的气氛。她在小镇的道路上慢慢地奔跑起来，向着火车站的方向奔跑，那个时候，零碎的青春回忆来回碰撞的声音，成了她回忆里最为妥帖的部分。
                                                         —End—
                                                        2007/12/31

我们总在生命中错过一些人，一些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的人。可是，我们可能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记得这些人与我们之间甜蜜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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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安然的时光。。。究竟是去了哪里？不肯再出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