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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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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生死相隔,深情难忘。隔着生死的界限,两个人茫茫然互不相知。说着自己“不思量”,却又是口不对心。所谓“不思量”那是不敢去想,去怀忆,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的纠结啊。不思量啊不思量,难道真就如同他说的一样未曾思量?怎么可能呢?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若“不思量”又怎能“自难忘”?这本身就是悖论,他的纠结就如同这个悖论一样。矛盾相互联结,如同一团解不开的乱麻,纵他豁达如斯,却也难以做到高洋那般果决。他沉浸在矛盾的痛里,痛并幸福着。那份幸福麻醉着他,令他觉察不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似乎这也是他的愿。倘心血流尽,她也应会从他的记忆中出来与他相见吧。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密州距眉山,万里之遥。隔着地域的界限,两个人相望而不相闻。夫妻本该葬于同穴。可王弗却在其正值芳华的年纪早早逝去。孤孤单单冷冷凄凄的孤坟独独居于清寒的松林之中。一别十年,幽寒的坟上,早该是杂草丛生,满目荒芜了吧;一别十年,苏轼的人生轨迹也有了巨大的波折。一贬再贬,一迁再迁,离着她也越来越远。胸中抱负,难以实现,他悲;受人谗害,远走他乡,他怨;爱妻之死,坟墓荒芜,他恸;千言万语,无处倾诉,他苦。苦中作乐,是他的乐观;对酒长歌,是他的豁达;勤政为民,是他的责任;夜深难眠,是他的思念。他简直太过于思念她了。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他有无数的凄凉想要对她倾诉。可是他的一切愿想都被这万里之遥给生生隔了去。是啊,相距实在太远,纵使拥凄凉满怀,藏悲戚于心,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终究是“无处话凄凉”啊。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在他的梦中,王弗面上遮着薄纱,娉娉婷婷缓缓地向他走来。可就在指尖相处的那刻,梦境斑驳碎裂。恍然惊醒的苏轼眼角还有点点水迹。他再也难睡着了,蹒蹒跚跚走出房屋,望向天上孤悬明月。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苏轼这样想着。是啊,人的一生总归是要有遗憾的。枯落的叶子在第二年会重新长出来,野火焚尽的草甸第二年也会重新焕发生机,就连博弈都可以复盘。可人生却是不可逆的,当人们领悟到这一点后,便有了“轮回”的想法出现。既是重新开始又是新的生命,他期盼着能再遇见她。可到那时,她不再是原来的王弗,他也不复少年时的子瞻了。即使相逢,谁又能认得出谁呢,不过是茫茫人海中两个陌生的人罢了。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鸿雁传书,鱼传尺素,皆寄相思。这个梦,苏轼是“但愿长醉不复醒”的,哪怕就老、死在这虚幻中,他也甘心。万里之外的故乡,只一霎,便已归去。灯光晃动,人影摇摇,那是他的记忆。是他记忆中的眉山,是他记忆里的苏宅。蓦然回首,那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循着袂角瞧去,是王弗。她身着清雅的长裙,端坐在奁镜前,笑意晏晏,望着她的郎君。
那是惊喜,跨过了生命的鸿沟,越过了生死的界限。的确是梦,可在苏轼看来,这却是现实世界。其中的一切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那里的一切,他拿着精巧的木梳,抚着爱妻柔顺的长发,轻巧地、温柔地一下一下的梳着。可是那梳齿却并未将头发理顺,反而如同铁犁一般,将他的心犁出了千沟万壑。心,流出了血;眼,流出了泪。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衣襟。是喜极而泣,亦是痛彻心扉。
泪眼模糊,无语凝噎。手中握紧的纤纤玉臂化作点点星尘,离他远去,不再回头。他急急地追出去,却只有清冷的残月挂在天上。他所经历的一切,了无痕迹。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肝肠寸断,悲痛难绝,是旧夜;梦中神伤,相思之苦,最难尝。这一句既象征着这首词的终结,也引出了他在这首词中万千愁苦的源头——短松冈。那里,是其亡妻王弗的安魂之所。可埋葬的却不仅仅是王弗的遗体,还有他们二人共同的回忆。回忆,做名词时固然是美好的,但若做了动词却是伤情的。睹物思人,触景生情,这天上的月亮对苏轼来说总是与他作对的。月圆时,苏轼有“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缺时,苏轼又有“明月夜,短松冈”可见无论是感怀子由又或是思念亡妻,只要是夜深人静时,清冷的月光总会令苏轼心绪纷乱。
结语
生死,是一种隔;妻子葬于千里外的故乡,是一种隔;岁月沧桑,即使相逢也认不出,是一种隔;梦中还乡,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无从谈起,还是一种隔。佛家有“八苦”,即“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这首词中可以看出苏轼并不如其他词作中所表现的那般乐观。反观词句之中,无处不透露着“如泣如诉”的哀伤气氛。这哀伤,便是他欲以梦境所掩盖的现实。一梦醒来,哀伤便都随着梦而去。醒来后的生活便似乎又是乐观的了。
莫要羡他纵马猎场,牵黄擎苍;莫要慕他携友赤壁,泛舟江上;莫要学他一蓑烟雨,芒鞋竹杖……只是因为,你未曾有过如他一般的松冈月夜,十年凄凉。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09-19 01:19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