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盏灯油，灯油点着一豆灯，豆大的灯光照着师兄的影子在窗户，一片一片，是萧条的柳树叶。师兄爱惜，也可说是小气，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把灯吹灭，借着月光，摸着影子收拾东西。我不想睡，还没有睡意，所以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影子。
今天的月亮也小气，照得大地一片浓稠，像掺过了的米糊。蜀川近期多雨，山间的雨下一阵，停一阵，夜里的石阶也是凉洼洼的。我还是赖着不动，看地上的影子，自己的脑袋旁边，多出一长条的黑线。他高，我矮。他站着，我坐着。
“福主。”抱拳施礼，对来客并不因陌生而拘谨，继而又开口问。“你咋个不睡喃？”
“你从山下来，山外的风光好耍不？”

上山的路有许多条，俗世人眼中却只有最好走的那一条。玉听荻从前是一个兵，行走山路只为接敌，越是好走的路越易设伏，听令只取欹曲险径，因为活命，反而心甘情愿过走捷径送死的瞭兵。而自从主将败陨，他被擒拿下狱，再逢新朝大赦，养于宗贵府中，白日里醺醺然，漏夜遁行似鬼索命，原来他面前，上山的路也从来只有最难走的那一条。因为活命，才无论心甘情愿与否。
青城山的道观僻静，晨间午后落过雨，夜里不曾光顾月亮，山路就成了盲路，往往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人在骗自己前路无光。但既然上山总有一条路，再难走也一定有路，玉听荻出现在道观之中，便也不是奇人奇事，而是理所当然。
今夜他出现在此自然有事，故而言语间随意，行坐之间却张弛有度，哪怕因为对方蹲在阶下搭话，他不久便亦蹲坐答话，影子也俨然一团久踞的魇虎。
只是这团虎空对小道士，又显得多余了——对牛弹琴，他该闲还是不该？
“我不能睡，你得睡，不然明天爬不起来做功课，你师兄就该进屋捉你，他发现我在，我就成了尴尬人。未免我尴尬，他就不能留。所以你该睡了，而不是打听自己无法验证的故事。”
看来，他很闲，尽管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