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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黄门手中接过缰绳，我向他微笑。这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他在提醒我世事早已变更。大明宫巍峨的殿门在我的身后缓缓合上，或许今生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目睹这道宫门。而这就是帝王给予旧友的恩赐。
数年前，懵懂不知事的谢家七郎走入大明宫，度过他人生中无比惬意的几年时光。他有两个很好的朋友，他们一同读书写字，嬉笑胡闹。在许多年后，一个人已经长眠不醒。而另外的一个人，此后的一生他们都会永远不见。
大明宫是不是那个大明宫都无所谓，可陪你偷花跳板打枣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深吸一口气，正欲翻身上马，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怔了怔，叫出他的名字。
：李陵？

我在永乐坊收到消息时，即刻跑马出府。
雪龙驹在长安直街上嘶鸣，马蹄踏碎了一地枯枝败叶。朝露，街坊的百姓出来营生，麟游公向来是关怀弱者的，此时却责令马儿肆意地跑的快些、再快些，有意识的去追赶命运，头回。
我出身富贵，若非随着燕王府众人经历了一昼一夜的惊变，再也想不到，原来箭矢下的性命如斯破碎。
第一夜，我失去了重慈。第二夜，我失去了阿娘。而我此时披星戴月的追逐，是为了保下宣武将军，我唯一的母舅。
宫门外，我终于拦下了人。大明宫正上，是一轮晨起的朝阳。谢亭邰已在马上，逆着日光，我瞧不清他的神色，也就无缘猜测他同耶耶的谈话，结局为何，倒是瞧见了我，声音难掩疑惑。策马复行几步，在只余三五身位时，翻身而下。
“是我。”
我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只要人尚全须全尾，便不算坏事——这两日我见过太多政令自紫宸殿发出，回回都夺人性命。我直白道：“小舅，阿娘走时突然，但罪者已伏诛。我们兄妹三人尚小，仍要需要您看护。您可莫要惹恼我阿耶，令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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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详着眼前的李陵，亟亟而来的少年郎微微喘息，面庞上尚有微汗。他长大了，已经长出坚实的臂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鹰，不禁回忆起很多年前我与李持剑在大明宫的初遇。李陵的眉目生得像李持剑，唯独那双眼与阿姐一模一样，永远漫着清透的光。
听见他说「罪者已伏诛」，伸出手去抚平他微乱的衣襟，收回手后，再淡淡问道。
：你说的罪者，是曹国公主吗？
李持赦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很清楚。有关曹国公主行蛊道祝诅，谋害皇后的定论，我一个字也不信。可我又能做什么呢，谢亭邰总是束手无策。正如方才的对弈，我又一次输了，端坐对案的人还是李持剑。重新看向李陵，安抚他的急切。
：放心，你的阿耶没有要我的性命，反而成全了我最大的心愿。只是日后，想再见你恐怕难了。你长大了，保护她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不操公务，只领校检左神策军的衔。阿耶给我一支军队，是为了让我保护自己，却未令我涉时政。我尚不能分辩黑白，只知我切切实实失去了阿娘。在谢亭邰为我抚襟的动作，因着这一句轻巧落地风波平静的话，骤然红了眼眶。
“不是吗！他们都说是李持赦行蛊道祝诅，害死了我阿娘！”
小狼发起狠来，竟直白的呼叫曹国长公主的名讳。
又一举袖口，狠狠的揩了把眼睛。没有阿娘的李陵，耶耶已娶新妇的李陵，还要护持两位胞妹的李陵，努力向个大人一样议事：“小舅要去哪里？为何不能再见了？去时几日？”
“若待我加冠，又如何请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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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你阿娘来说，她只盼着你平安快乐。所以阿陵，不要让仇恨成为你生命的主题。
李陵的眼睛红了起来，不免使我分神，阿姐在离开时是否也红着眼睛。真遗憾，我未曾在她身边，所以不会明白她离去时的心绪。他当然该恨，恨那个夺走阿姐性命的人，但那人绝不会是李持赦。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这其间的种种纠葛太过复杂，不该让李陵牵涉其中。仇恨太沉重，会剥夺掉他所有的快乐。
之后随他的问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目光看向广阔的大道，晋王府就坐落在拥挤的坊市背后。
：我要去晋王府，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还在等我。从今以后，无诏不得出府。
说及此，面上不见丝毫的颓败，加冠...他真的是一个大人了。成为大人固然是可喜的，但也是悲哀的。眄向他容，眉目间露出舒朗的笑。
：我想，我大约是来不及为你加冠了。小舅替你取个小字如何？

如何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解法。不同于我、岁岁和阿佛，谢亭邰好像格外平静，平静的接受了阿***讯，接受了耶耶对谢氏命运的指定。
他面朝我，却又不像在看我，而是投向了更遥远的彼端。时机未令我把握住谢七郎与昔年燕王、升王的旧事，待得谢亭邰困守晋王府以后，大明宫更无人叨念这般过往了吧？
“保护晋王府故人，便是小舅您最大的愿望？”他劝我不要深记仇恨，这话也只有他能说得。我到底是听入了耳朵，双手已是捏作拳，却勉勉道：“若逢机缘，我会在耶耶面前会您说话，盼能有舅甥再见之日。”
我应该庆幸的，自己还能赶上这最后一面，又希望它不要那么残忍的成为最后一面。我同样回他一个悲愤的笑颜：
“您是我阿娘的胞弟，是我的长辈，自然可以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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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要保护很多人，我太自大了。其实我的能力，也只够守护那么区区几个人而已。可惜他们，都一个一个的离开我了。
我曾对药师说「放心吧，有我在」，然而最后他被箭弩穿破心脏时，我又在哪里呢。我许过的诺言大多数都变成了荒唐的笑话，变成嘲讽我天真的耳光。现在，只剩下一个誓言，是我在破庙中对李饮织说过的「我会保护好你的」，我该去践诺了。
李陵的话透着孩子气，却又让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作为帝国的长子，他有一颗温柔的心脏，真诚而热烈，像他的眼睛一样。如果这是阿姐留给他的东西，那我希望他永远留着母亲的馈赠。
：鹤狰如何？《西山经》里写，章莪山有兽，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想你福寿绵长，做一只桀骜的赤豹，在你自己的天地中自由地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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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想过要保护很多人，我太自大了。其实我的能力，也只够守护那么区区几个人而已。可惜他们，都一个一个的离开我了。
我曾对药师说「放心吧，有我在」，然而最后他被箭弩穿破心脏时，我又在哪里呢。我许过的诺言大多数都变成了荒唐的笑话，变成嘲讽我天真的耳光。现在，只剩下一个誓言，是我在破庙中对李饮织说过的「我会保护好你的」，我该去践诺了。
李陵的话透着孩子气，却又让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作为帝国的长子，他有一颗温柔的心脏，真诚而热烈，像他的眼睛一样。如果这是阿姐留给他的东西，那我希望他永远留着母亲的馈赠。
：鹤狰如何？《西山经》里写，章莪山有兽，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想你福寿绵长，做一只桀骜的赤豹，在你自己的天地中自由地纵横。
而后又取下腰间的玉佩塞入他的手中，眸色深深。
：这是我加冠那日，你阿娘送我的礼物。小舅就赠给你了，就当是你阿娘送你的礼，你要收好。

取字这样的事也不曾难倒他。本以为要沉吟数十句，不曾弹指间，便引了《西山经》作序，择名‘鹤狰’。
我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这一小字的欢喜，抱拳回道：
“鹤狰多谢母舅赐字。”
这样好的寓意，不知我是否能不辜阿娘同小舅的期许，自在纵横。我收下了他赐予的玉佩，为他牵马小行了一段，待出了内城，可以望见的到市井人烟，我终于意识到谢亭邰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必背负着同我一样崎岖的父爱。于是松去了缰绳，目送跑马一径去了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