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 随着身体重重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牢里响起,鲜血那金属锈蚀般的气息伴随着那人的痛呼声一并激起,久久不散地停滞在空气中。
温热的鲜红血滴无助彷徨地沿着刃尖那饱满的弧度一一坠落,敲击着近乎绝望的心灵。 倒在地上的黑发少年早已无力起身。在他身下,一片猩红的血泊,蠕蛇一般缓慢而贪婪地向外延伸着。
黑色的长发被鲜血浸染含混着些许尘土,黏在了深深嵌入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中。额前的略长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了少年原本俊朗的侧脸。
而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道道伤口,全都无一例外地血淋淋地向外翻开。凌冽的寒风刮过刺骨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他的身体,缓缓地蚕食着他强撑着的精神防线,吞噬了他最后反抗的气力。
一只黑如墨色的高筒毛靴,满怀恶意地狠狠踏下,硬生生地一脚踩在少年的右手上。 来者鞋底上锯齿状的花纹,凶狠地碾压过少年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十五日前,漠北铁骑突袭临夏镇,三千人被惨遭屠戮,其中包括你的父亲。”审问人用力地踩着少年的手背,手里拿着一把弯刀好整以暇地把玩着。
听到这里,玄臻眼皮掀动了一下,并不回答。
“陇西巡抚府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那件东西也不知所踪,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活着?”
“……什么东西?”良久,玄臻那被疼痛折磨了三日的思绪堪堪回笼,近乎下意识地问道。
审问的人见他冥顽不化,冷哼了一声,便一把攥起他的长发,扯得玄臻痛呼了一声。
只见审问的那人缓缓俯下身,眼神阴鸷,在他耳边轻声说:“因为陇西巡抚玄策早已串通了漠北,提早散布假消息支开了靖边王的燕云骑,你们想要里应外合攻破嘉峪关,让他们把那件东西夺走。所以漠北没有杀你,是不是?”
玄臻因为疼痛清醒了一瞬,不安地挣动了一下锁链,干涩起皮的双唇动了动。他费力地听着审问人的话,瞪大了眼睛,近乎仓惶地回答:“什么……东西?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他蜷缩成一团,身体细细地发着抖,近乎竭尽全力地怒斥:“你们胡说!我父亲在陇西巡抚任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怎么可能通敌漠北?!”
“竖子狡诈!”审讯人眼睛一瞪,猛地一拍桌子,“玄策在漠北入侵前夜将擅自更改潼关城兵防,还企图迷惑靖边王。若不是靖边王千岁洞察秋毫,及时止损,恐怕陇州十六郡就要拱手让给那漠北蛮夷!”
他正要发作,就听铁门吱呀一响。一个小太监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在审讯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审讯人面色稍有缓和,点了点头,直起身来和小太监一起毕恭毕敬地在门边等候。
疼痛与寒冷数日来折磨着玄臻疲惫的精神,脑海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隐隐约约地听见一点窸窣的对话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余光扫到了一角黄袍。
“经此一役,玄策一家就剩下了这么个独子,看来不怎么中用啊。”来人在玄臻面前缓缓踱步,仔细地打量着他。
良久,黑暗中玄臻听见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来人,给他腾个干净地方,请太医来。”
(二)
十三年后,漠北新王当立,率领数十万铁骑悍然南下,越过祁连天堑与汉军在嘉峪关短兵相接。汉军猝不及防被迫迎战,不敌。败走嘉峪关,连退数十座城池。
军报八百里加急一路风驰电掣送往京城,大殿上建元帝震怒一手摔了奏折,令靖边王雷伊挂帅,率四十万大军增援北疆。
雷伊叩首谢恩后,转身走出殿外。
深秋时节,秋风萧瑟。深红色的的宫墙一路蜿蜒看不到头,转角处金黄的银杏叶乘着夕阳残照蹁跹而落,不出三刻几乎堆满了座皇城。冷清肃穆的宫门也关不住这满城明艳的秋色。
“漠北吗……”雷伊抬头看了看京城上空阴沉的天色,低声呢喃道。
隔日,靖边王雷伊挂帅率建元三部远赴西北,整肃的雄兵长刃在手,枕戈待旦,浩浩荡荡前往漠北前线。
是夜子时,煤油灯内的火苗在昏暗的营帐里闪烁不定,照亮了纷繁复杂的地图和积压已久的公文,静静燃烧在雷伊翡翠色的眼底。
“元帅,”副将盖亚掀开营帐,朝他一拱手“都安排妥当了。”
雷伊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盖亚交代完事务正要转身出营时,元帅倏忽头也不抬地叫住了他:“盖亚,你觉得世上确有龙吗?”
“什么?”盖亚一时怀疑自己忙碌过度,耳朵出毛病了。
“前线送来的战报说,战场上出现了一种角似鹿、头似驼、项似蛇、鳞似鱼、爪似鹰的走兽,生得像是民间传说中的龙。”雷伊把手中的战报叠好了递给他,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据说这种龙腾天潜渊,吞云吐雾,有通天彻地之能可破我百万大军。”
盖亚看完,忍不住皱着眉头对雷伊说:“元帅,恕我直言。这些都是陇西总督王伦为了推卸连失十座城池的责任编出来以惑圣听的。”
“我觉得王总督不会因为兵败编出这等离谱理由,因为按照常理而已这现然是不可信的。”雷伊摇了摇头,单手摩挲着下巴,“而且出人意料的是,皇上除了口头批评了几句并没有怪罪王大人的意思。”
这时,他在盖亚惊愕的表情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朝他一亮手上皇上钦赐的玉牌:“战场上究竟怎么回事,明日就知道了。”
(三)
“元……少爷,那位的人靠谱吗?”盖亚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雷伊。
“那也总比在家里瞎琢磨好。”雷伊步履不停,叹了口气,低声回应。
他快步走过小路,视线透过昏暗无光的树林,仿佛看向这片土地无法确定的未来,眼底似有悲戚:“走一步看一步吧。一般来讲,乱世之中,黑市交易往往更加频繁,就算消息有误,总能在那打听得到一点风声。”
子夜时分的夜幕漆刷了这片幽远静寂的树林,凉风吹得枝叶婆娑,彼此浮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两人缓缓走进树林深处,天色昏暗,谁也没看清周遭事物,倏忽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枝上飞跃而下,由远至近掠至眼前。
盖亚下意识地攥住了元帅的衣襟,大声叫喊:“有鬼啊!”
……
谁也没想到,这位堂堂七尺男儿,尽然会怕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物。
雷伊觉得自己燕云骑的名声就要被这货丢尽了。
他冷着脸把自己的衣襟从盖亚的手里解救出来,强自镇定地亮出玉牌,然后拱手道:“布莱克,初次见面,敝人雷伊。”
那位黑衣人沉默了良久,像是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但是透过层层黑纱看不真切。
片刻后,他抱着双臂,没有回礼,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漠北将领木华离,每日戌时三刻到宁远镇上怡红院寻欢作乐。”
“这时是下手杀他的好时机,我需要几个增援,但考虑到,知道我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布莱克平淡地阐述着。
这时,他抬头看了雷伊一眼:“我希望元帅大人能够亲自出手,作为回报,我会额外提供一些关于前线龙族的情报。”
“什么,一军统帅怎可置于如此险境之中?!”盖亚打断了布莱克,然后一转身半跪在地向雷伊行礼道,“元帅,军不可一日无帅,您要是有何差池……”
“好,什么时候行动。”雷伊充耳未闻,一口答应。
“元帅?!”盖亚惊愕至极。
“盖亚,你要知道——擒贼先擒王。”雷伊翡翠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一旦此举成功,可以降低我方数以百计的兵力消耗。”
盖亚低着头,仿佛被说服了,便主动请缨:“元帅,既如此,便许我与您一道行动。”
雷伊回答善
“三日后,”在旁一直没吭声的布莱克开口,“三日后便行动。”
(四)
雷伊和盖亚两人并肩行走在宁远镇上,穿过喧嚣的人群和杂乱的街道,他们披着宽大的袍子遮住了脸,面容轮廓尽数笼罩在阴影里。
转过一处雕梁画栋的阁楼,朝阴暗潮湿的后院走去。人声鼎沸的前院,一众莺莺燕燕依偎着高达酗酒的醉汉摇曳生姿地走向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的前门,巨大的匾额上书“怡红院。”
两人穿过阴暗潮湿的窄巷来到怡红院的角门处敲了敲,敛声说:“玁狁孔炽,我是用急。”
片刻后,那人透过门板闷闷地回应:“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暗语正确,木门缓缓向内滑去,而两人在开门的一瞬愣住了——
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开了门,她头上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泛起璀璨的霞光,双耳配饰的明月珰明晃晃地垂落下来 ,光华流转。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裙长长曳地,光彩照人。面若芙蓉美,口如含朱丹。一双眼眸潋滟含情,眉若远山微微蹙起,眼底一抹朱红仿佛能把人的魂给勾出来。
只见她捏着婉转的坤腔,盈盈下拜:“二位公子,小女子小萍这厢有礼了。”
“啊?你居然是女……”盖亚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还没说完就被雷伊一把捂住了嘴。
“不好意思,请带路吧。”雷伊皮笑肉不笑。
布莱克带着他们上楼,拐进第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房。
房中摆设还算清雅。
屋内正中摆着茶几,茶几上摆了一瓶风雅的白茶花,茶花之外只有一盏烛火,昏暗的照亮了房间。茶几后面便是已经铺设好的被褥,四角都燃着熏香。
他拉开屋内最大的衣橱,吩咐道:“你们就藏在这里。我会尽可能拖住木华离,时机成熟时我会把桌上的琉璃盏摔碎,到那时你们就从里面杀出来。”
两人同意了他的提议,躲在衣橱里等待时机。
戌时一刻,木华离醉醺醺地撞开布莱克的房门,在狭小的房间里走出了一波三折的气势,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一边五迷三道地到处到处乱摸:“萍儿,嘿嘿……萍儿,你在哪儿啊?”
木华离跌跌撞撞到向房间内,不慎被桌角跘了一下。在他仰面倒下前,布莱克及时扶住了他,若白葱一般的手指缓慢拂过那人的胸膛,耳侧青丝随着一些大幅的动作倏忽垂下。他微微俯下身,若兰地在木华离耳边吐气:“将军,您,可还好?”
那粗人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淡淡兰花香,仿佛清醒了一瞬,连忙回答:“好好好。”
说着将旁边女子往怀里一揽,抄起膝弯打横抱起放在旁边的床上。他埋在布莱克肩窝处嗅着馥郁的兰花香,手上不自觉地开始乱摸。
正要扳开他的肩膀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时,雷伊破门而出,手中霜刃裹挟着暴怒而至,劈向木华离的后颈。
木华离在沙场浸润了十几年,纵然此时喝多了游戏迟钝,也能须臾之间察觉到木板破裂之声,立刻抱着榻上女子就地一滚。
布莱克心里大呼不妙,立刻拔出腰间藏的弯刀向那人刺去。木华离一时不察,被他捅了一刀。他闷哼一声,反手握住布莱克的手。
双方僵持不下,布莱克手上劲力不足于他,果断舍刀,拧身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与此同时,他啪地掀起面前的茶几,一脚把他踹了出去,意在阻挡敌人一瞬。
烛火和茶花在半空中拦腰斩断
他然后果断向后跃起,稳稳地落在了雷伊身边。同时,盖亚从侧方追上前去,即将挥刀而至。一支袖箭来势吊诡,从侧脸处袭来。盖亚向后一仰,侧脸一凉。
他骂了一声,立刻迎上木华离向下一劈的重刃,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
见状,雷伊和布莱克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追上盖亚,从两侧向木华离袭来。
木华离见势不妙用力挣开了盖亚的牵制,将他甩在一边,一摸腕上暗器,迅速朝他们发射出了几枚袖剑,却近乎被雷伊盖亚挡下。
布莱克下意识想要抽出弯刀,可弯刀还在那莽夫身上。袖剑贴面袭来一瞬,他伸手抄起折扇“唰啦”一声展开挡在眼前,手腕挽了一个巧花,叮叮当当地挡下几只袖剑。
他双腿蹬地而起,飞身而至,寻至木华离面门立刻抽扇下劈。一扇劈在重刃之上,裂帛之声持续响起。盖亚紧随其后,一刀劈在那莽夫的手臂上,砍下他戴着袖剑的那只手臂,一时间血花喷溅而出。
木华离吃痛,目眦尽裂地瞪着眼前人,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下一刻,他的表情定格了一瞬,然后埋头愣愣地看着胸口冒出的刀尖,最后瘫倒在地。
布莱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雷伊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雷元帅,做什么?”
“之前我就在怀疑了。”雷伊握着他的手低声地说,仿佛不忍惊扰什么,“直到我看到你使用的那几个剑招,我就可以确定。”
“玄臻,这些年你去哪了?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雷伊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布莱克一愣,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什么意思,雷伊你早就认识这个变态黑衣怪?”盖亚看不懂现在的状况,茫然地插了一句。
“岂止认识,雷元帅与我家可是旧交。”布莱克面无表情把手抽了回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是栽赃嫁祸我家的凶手之一。”
“什么?!”
布莱克怜悯地看了盖亚一眼,转了转被攥疼的手腕:“木华离已经解决,作为回报我可以告知你们那些龙族的信息。”
说着他丢给雷伊一个卷轴,头也不回地从窗户一跃而下:“我会查清当年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现在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