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个民族又拢在一起商量射树的事情：“要射通遮天树王的树顶，要有最好的弩弓，要有最好的弩箭，母鸡人阿嘎〔12〕，你的弩弓造得最好了，赶快出来造。苦聪人〔13〕，阿惹，你的弩箭造得最好了，赶紧出来造。艾乐人厄赫〔14〕，你的箭法最好了，赶紧出来射吧！”
母鸡人阿嘎造好了最硬最有力的弩弓，苦聪的阿惹出来造好了最直最快的弩箭，艾乐人厄赫出来，“嘎滴哩——”一箭射上去，射落了遮天树王的一片大叶，叶洞里照进了太阳，叶洞里照进了月亮。
七十七种民族喜欢了“啊——太阳没有睡死哩，月亮没有睡着哩，是遮天树王遮住了光亮！啊——天底下的人，赶快来砍树了，赶快来集中了！”

叫砍树的声音传遍各山各坝，河坝的傣族来了三帮，他们扛着长刀来砍。半山的彝族来了三伙，他们拿着凿子来凿。凹塘的哈尼来了三寨，背着扁斧来砍。山背的卜拉来了三队〔15〕，扛着弯刀来砍。有书有字的民族也来了，无书无字的民族也来了，各个民族砍树的日子开始了。几千几万个人围着大树砍。几千几万个人手不停地砍，几千几万个人气不歇地砍，砍树的声音传到了神住的宫殿，把他们的耳朵也震聋了。
有书有字的民族，一斧子坎不进三拃，无书无字的民族一斧子坎进六拃，这个民族说我会坎，那个民族说我会坎，两个民族争吵的事情也从这里起头了。争吵的事情不当出在有书有字的民族和无书无字的民族中间，白天砍树的民族和夜晚砍树的民族也有了争吵。因为白天坎进了三拃，夜里又长出了五拃，夜里坎进了三拃，白天又长出了六拃，砍多砍少砍不均，吵架的事情也不断。

砍过三天三夜，大家说：“这样砍的，越砍越长了砍树不能乱砍，要认准树脖子砍。”
哪个会认树脖子呢？最会认树的里西里术来认过，认不出，认过树的人像山上的石头一样多，一个也认不出来。
最后来了住在老林里的瑶人〔16〕，七十七个民族说了：“瑶哥，你天天在老林里和树作伴，树脖子你该认得出来了，你砍大树只砍三刀，砍过的树再大也不会再发，赶快来认遮天树王的脖子在哪里！”
瑶人阿哥说：“好。”他领着作伴的小花狗，背着吃水的葫芦，抱着晌午来认了，他摸摸树皮，树皮比干牛皮还硬，掐掐树肉，树肉像棉花一样泡，什么地方是树脖子啊——瑶人阿哥也认不出来了！
人们只好请飞鼠来认，飞鼠答应了，可是它跳上树去就下不来。人们又请竹鼠来认，竹鼠也是上去下不来。请过十种动物，十种动物都下不来了。

人们最后请来说话声气最大的鹦鹉：“身穿绿衣的兄弟，你去认一回。”鹦鹉上去了，过一小会飞下来说：“嗬，嗬，阿波阿匹，遮天树王的脖子认不得，遮天树王砍不得，哪个砍，哪个活不成！”
七十七种民族火起了，“叫你认脖子你不认，还来吓唬我们！”大家拾起弓弩来射鹦鹉，鹦鹉的嘴巴被射着，从扁嘴变成尖嘴，又从尖嘴变成勾嘴，鲜血顺着嘴壳淌下来，染成了红嘴巴。
啊呀呀，没有办法了，遮天树王还是砍不倒，七十七个民族比火烧房子还要急。

这一天，有个嵯米阿千在大树脚睡着了〔17〕，睡到半夜三更，听了蹲在树上的两个“涅寒”在说话，一个老“涅寒”说：“小娃，这些砍树人老实憨，会砍树的人一个也没有。”
小“涅寒”问：“阿波，要怎样砍才砍得倒，说来我听听。”
“不要看树大，只消在刀口抹上溏鸡屎〔18〕，又拿藤子勒住树的腰，砍一刀就进一刀，砍十刀就进十刀，千千万万刀砍下去，树就倒了。”
嵯米阿千记住“涅寒”的话，叫拢七十七个民族：“树脖子会认了，砍树也会倒了，快点去啊！去割来九山的能海藤〔19〕，拴住树腰，去拿来九寨的溏鸡屎抹在刀口上，这样砍，树就砍倒了！”
大家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当真——砍进去的刀口再也长不出来了。

七十七个民族都来砍树了，“叮叮咚咚”地砍，比前回砍得还响。砍下来的木渣飞进了矣玛大江〔20〕，变成千万条花背脊的江鱼，飞进吾玛河的变成满河的鱼虾〔21〕。砍树震落了数不清的树的树果，它们飞进多娘的山顶，落进了哈尼的大田，从此大田里就有了拾不尽的田螺。砍树又抖落了树上的枯枝，枯枝落在河坝里，从此傣家的水田里，有了捉不完的泥鳅和黄鳝。砍树砍得树叶飞起了千万张，千万张树叶飘到谷哈密查〔22〕，谷哈地方出了种一担收万担的富人。
遮天树王被砍倒了，轰隆隆倒下来的时候，树尖挂断在月亮上，从此就留在那里，那就是“梭罗大树”〔23〕。

树要到的时候，鹦鹉站在树上叫：“叫你们不要砍树，你们偏要砍，树身倒下来把你们压死了我才喜欢呢！”人们老实恨它，又拿弓弩射它，它赶紧飞到矮山的河坝里去躲〔24〕，直到现在它还躲在那里。
砍树的人有一半去追鹦鹉，剩下的一半当真被树身倒下来压死了，去追鹦鹉的那半人活下来了，所以七十七个民族只剩下三十来个民族了。
因为鹦鹉救了人，所以哈尼然直到今天还不忘记它的恩情。嫁姑娘讨媳妇的时候，要用一只飞鸟来献神。
遮天树王倒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不见光明的日子了。

【注释】
〔1〕人祖母塔婆：哈尼族家谱里的一节谱牒，传说是现在世上所有人的祖先。
〔2〕多娘地方：绿春县城一带。
〔3〕牛直索扒：水牛一样粗壮的头领。牛直是人名，牛是牛一样粗壮，直是头领。索扒，即“索帕”，统管多娘地方的最高首领，就是“波里索帕”。
〔4〕咪达聪奎：漂亮而聪明的姑娘。咪达：妙龄少女。聪奎：富有智慧的人。
〔5〕贝那：红河县洛恩乡。
〔6〕波颇：一种类似芦苇又似金竹的水边高杆植物。
〔7〕烟沙：哈尼族神话传说中三大神王的第二代。三代神王：梅烟-烟沙-沙拉；是神话的三个中原王朝“夏-商-周”，烟沙是指殷商（商朝）。
〔8〕批火批斗：大襟衣裳，相当于大衣、披风衣。
〔9〕晌午再苦：指苦荞粑粑，是山地耕作时常备的午再饭。
〔10〕嵯祝俄都玛佐：遮天树王。”
〔11〕飞虎：鼯鼠。也称飞鼠、飞猡。
〔12〕母鸡人：族属不详。推测是元阳县境内哈尼族“老邬支系”，其谱牒里反复出现“姆”，与“母”谐音。
〔13〕苦聪人：生活在绿春县境内拉祜族的一个支系。
〔14〕艾乐人：生活在元阳县境内的哈尼族“爱倮支系”。
〔15〕卜拉（普朗）：有人说是彝族的一个支系。
〔16〕瑶人：瑶族。这个版本“遮天树王”讲述的是北宋前期的故事，那时候哀牢山区以哈尼族为主，还有部分傣族和彝族，说明这个故事是明朝以后整理出来的。
〔17〕嵯米阿千：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单身汉。
〔18〕溏鸡屎：糖浆状鸡屎粪便。
〔19〕能海藤：魔鬼藤条，指鸡血藤。
〔20〕矣玛大江：野玛大江，即李仙江。
〔21〕吾玛河：所指不清楚，可能是李仙江支流“龙马洛巴”。
〔22〕谷哈密查：昆明一带。
〔23〕梭罗大树：月宫神树。
〔24〕矮山：虚构的地名，通常是泛指汉民族生活的地方。

第四章 然明简秀讨饭公主
然明简秀是南宋初期的人物，出生于因远部罗磐国王室。仰者第五代孙是那者，是罗磐国第七任最玛，也是拉沙王国鼎盛时期。那者有一个女儿叫者色，本文姑且称为“然明简秀”。哈尼族民间流传的叫法是“然明简秀奥塔搓奎”。
大理国权臣篡位，三十七蛮部动荡不安。因远部拉沙最玛那者去世，部落内部为了争夺最玛位置而发生残杀。长子者比被杀死，次子者洒继位，大量的哈尼然流离失所。三公子者扯出走，小公主者色流浪乞讨。
然明简秀的故事，哈尼语叫“阿伟紫尼”〔1〕。即舅舅“阿伟”变成红色的鸟。就是阿蛮寻找都玛，最后变成“阿伟紫尼”鸟，坚持不懈地寻找外甥。
后来小简秀浪迹天涯、乞讨为生，走遍了所有哈尼然生活的地方。所到之处，没有人知道简秀是哪里人，更不清楚她的身份。简秀生活时间最长的是多娘一带“波里索帕”的领地，这里的人叫她“简秀”。人们只知道简秀有一个哥哥叫“简处”〔2〕，简处和简秀的父亲叫“痴毛那简”〔3〕。
年长后的简秀不愿意嫁人成家，从多娘“波丽国”出发，在“本多洛巴”岸边掰下一棵开黑花的芦苇做拐杖；进入普日思麽部，沿着李仙江“野马洛巴”顺流来到大海边；再沿着红河水“拉沙巴玛”溯流而上，进入纳楼部；在返回多娘地方的途中，饿死在分水岭“来龙洪”山上。

第一节 然明简秀上节——阿伟紫尼
很久很久以前，在拉沙坝子的一户哈尼然家里，有一位聪明伶俐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者色。因为是独囡，她的父母和兄长们都十分关照她，奥塔搓奎者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2〕。
幼小的时候，寨子的哈尼然非常喜欢小者色，她的伙伴多得数不清楚。童年的美好时光，伙伴们时常一起放鸭子、一起去放牧。小者色从小就没有干过重活，因为有很多兄长阿蛮在照顾她，伙伴们都非常羡慕。小者色是个很随和的人，她从来没有与谁急过眼，也没有同谁吵过架。拉沙坝子的哈尼然，没有一个人不称赞年幼的小者色。

者色家族在拉沙是非常有权有势的，每天父亲忙里忙外的操持着事务。虽然父亲很忙，但是一有时间就陪在者色身边。在她的童年时代，是自己的几位兄长陪她度过，所以兄妹之间的关系都非常融洽，美好快乐、无忧无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曾经在一起玩耍的兄妹都长大了。几位哥哥已经成家立业，只有然里和明里还没有成家〔3〕。哥哥们都很关爱者色，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者色。每当有人问为什么对自己的都玛那么好，他们都说：“我的都玛像大田里的一片糯谷，不关心她还能关心谁？”寨子里所有的人，都说者色是一个有福之人。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父亲还没有看到然里和明里成家立业，就重病缠身。临终时嘱咐：“者色是家里的独囡，养育她的是拉沙的土壤，滋润她的是拉沙的江水。让她在拉沙安家，关照和教导她。”
父亲去世了，家里的大梁倒塌了。几位阿蛮把父亲“阿达”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家里情况发生了潜移默化，兄弟之间为了争夺祖上留下的财产出现争端。争吵的声音一天不下十次，打斗的事件一天不少十回。家庭的突然变故，手足的恩断义绝。憨厚诚实的阿蛮然里，不想搅入其中，也无力调和矛盾。就领着自己的都玛明里，并带上阿达分给的一双象骨筷子，离开了拉沙坝子。

当兄妹俩跨过清水河“哈加巴玛”的时候，者色失声恸哭起来。跪在地上嚎啕：“达来-提培-而罗-普昂-合提嘎杂-差望呀了。妈来-提赔-而罗-普昂-杰才-阿诺-帕啊-望赔差-望呀了。福波-阿蛮-拉策策啦-桌呀，剁或-提普-嗯塔-别了-桌呀。友啊-呢玛-才嗯斯-嘛合技，下得-月普普玛-别了呀。”〔4〕
者色万念俱灰，对拉沙的兄长毫无留恋，唯有怀念去世的父母。于是，她跟随自己的阿蛮然里离开了拉沙，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阿蛮然里和都玛明里，乞讨为生、风餐露宿。但是，阿蛮从来不让都玛去乞讨，自己讨来的食物先给都玛吃，等明里吃饱以后他才吃。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不知道去了多少村寨，就像失群的孤鸟，哪里累了哪里歇脚，哪里歇脚哪里就是家。

当兄妹俩跨过清水河“哈加巴玛”的时候，者色失声恸哭起来。跪在地上嚎啕：“达来-提培-而罗-普昂-合提嘎杂-差望呀了。妈来-提赔-而罗-普昂-杰才-阿诺-帕啊-望赔差-望呀了。福波-阿蛮-拉策策啦-桌呀，剁或-提普-嗯塔-别了-桌呀。友啊-呢玛-才嗯斯-嘛合技，下得-月普普玛-别了呀。”〔4〕
者色万念俱灰，对拉沙的兄长毫无留恋，唯有怀念去世的父母。于是，她跟随自己的阿蛮然里离开了拉沙，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阿蛮然里和都玛明里，乞讨为生、风餐露宿。但是，阿蛮从来不让都玛去乞讨，自己讨来的食物先给都玛吃，等明里吃饱以后他才吃。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不知道去了多少村寨，就像失群的孤鸟，哪里累了哪里歇脚，哪里歇脚哪里就是家。

有一天，兄妹俩来到一处山坳的哈尼村寨里，又饥又渴。阿蛮让都蛮坐在村外的石头上休息。他独自来到寨子里乞讨，从寨脚讨到寨头，从东边要到西边，都没有人给他施舍一点点食物。当他走出村寨边的时候，水沟上方的一户人家打开了屋门，里面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阿呀”。阿呀看到屋外瘦骨如柴的哈尼伙子，就回到屋里，拿了两个红薯给他吃。可怜的阿蛮饥肠辘辘，怀揣红薯转身离开。站在门口的阿呀看到这一举动感到吃惊，就问为什么不把红薯吃了？阿蛮回答：“寨外还有都玛等着讨来的食物充饥，等她吃饱了我再吃。”这句话让老太感到心酸难受，她是孤身一人的慈祥寡妇，就把他们兄妹俩留在了家里。阿蛮和都玛隐瞒身世，谎称父母去世，无家可归而到处流浪。兄妹俩就在这里定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