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巷陌里的茶肆不甚清幽，堂内人声鼎沸，诸多茶客们闲聚而谈，不过是家长里短。再斟上三五粗茶，便能痛快地谈去半个午日。有时伙计瞧着烦心，便一股脑地感到外头凉棚下，薄帷挡不住炽烈的羲和，不过图着便宜，此地向来不缺生意。若是说书先生一尺惊堂木拍响，来人便更多，眼看铜板堆作了山丘，小二见钱眼开，便也殷勤地侍候着，于是堂中人愈多，除了茶碗，现炒的香瓜子也络绎不绝】
【真要寻了清净，效法隐士斟茶之乐，唯有缘木梯上行、闻过啮锁金蟾吐露的檀，掀起雅致的青帘，临窗便设了雅间，专供达官贵人来作。那说书声若隐若现，而琴音尤为卓著。弹的什麽？好似是广陵散，可那太悲怆，能听懂的人太少，故而琴师乐得自在，纵然错了音，也无人去状告她的不是】
【我本愿留在下堂，因着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诉着山茶花成精变作绛雪的故事。可惜往来人实在太多，孩童乱窜，便也打消了兴头。如今我在雅间里隐约地听着，一壁望向牗外，形形色色的人太多，而我要寻的，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我便笑】
“文丞相胡同难不成是人声鼎沸？还是我们襄王殿下近日里颇地文武士子关照，连姊姊也不认了。”

出现，小狗在哪里

不要胡说，我们胡同是一条分外安静的胡同，结庐人境是也无车马更无喧。
【我于窗下过经过，险在薄薄的纱窗后捡了一句“文丞相胡同”，我如同孙行者得了诏，便是叫玉帝封作弼马，要闹，也需得先通达天庭才行。这个时节的得茶肆，黏的像一锅汤，即便请风入内也是热的。我的本意是不要出门，要听戏最好冬日来，暑热里活动什么？只是架不住狐朋狗友的邀约，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递了帖子，总有一贴的面子不要拂。】
【我与狐朋们短暂告别，挑开了这个灰褐色的帘子，帘上绣的一双兔仿佛活了，掩进了兰花丛、假石头缝隙里。】
好雅致的心情，讲到哪一出了？【桌上放着那么些炒货，我说不好。】上点脆梨吧，吃着爽利，这时节称这些干货，能上火到明年秋。

【贞公主信口胡诌的言辞似是道急紧的催命符，只须臾的功夫，襄贝勒便从那人群中现了形。要穿过幽深的走道，耳闻偶有乱弦的琴筝语，循着金丝小种的浓烈，终是到了一隅偏安。眄眸，一道黠光悄无声息地烁过，我勾起绛唇那一缕瑰艳】
"那么安静？那也别叫胡同了，改称「钟南山」算了，一犬一狸都休得入内，以免扰了想要得道飞升的仙人清净。"
【全然插科打诨，含沙射影的话他耳闻不少，理应习以为常。斜阳请他坐，又亲自烹煮茗汤。文火摇摇曳曳，却暖着山泉与春露的纯粹，叶尖翻涌上下，那香丝丝入扣，连青帘上的折耳兔都要活了过来，闯入这茶社间讨一盅喝】
“讲到山茶成了精，化作人形，得了个极好的名儿，叫绛雪。我还想呢，怎的绛雪轩里除了海棠还有山茶，原是有这层典故在。可惜，我想往后听，孩童声太嘈杂，我避之不及，只好先躲入小楼了。”

那使不得，文丞相不同意，钟南山有自己的胡同也有气节，何必再鸠占鹊巢？
【这故事不新颖，从前明起，成精的从狐狸、猫、狗、驴变成了桃花、莲花，海棠花，雅未必雅，可也未必俗，有男人爱听的故事，也有女人落泪的典故，你不好在这里点评，只怕要吃白眼。山茶花——山茶花也是初一次听，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旧酒装新瓶罢了。】
怎么是山茶花？什么典故，哪里的典？这难叫我不同意了，得海棠花才配的绛雪得名，那白花瓣扑簌簌的铺满人间，一小瓣一小瓣的才有白雪的雅致。【一摊手。】哪有白色的山茶花，它那么大一朵，掉下来哪里像雪。
【我尚不解气。】像冰雹罢了。

“那便干脆摘了匾，题上‘襄郡王胡同’，叫闲人勿扰，半缕柳枝都逃不出去，算是一劳永逸罢？”
【哂笑之间颇有意趣，肆意的誾侃无伤大雅，总之没一个字能当真落在他心怀里，或是比那西北风吹散枯枝败叶的速度还快，转瞬便忘却了，还不如茶留香得久，真是笑话】
“你别在我这儿舌灿莲花，作山大王顶什么用？说书先生一尺惊堂木拍响，下头掌声雷动，人人喝彩，谁还记得绛雪是海棠独有的妙称？再说了，那是她化作人形的名字，说不准，她也仰慕海棠的花团簇雪，要将飞花作琼英，落在千万户人家中呢？”
【戾气太重了，我且摆首，又亲自从那文火烹煮的茗汤里舀了一盅予他】“消消火，这么气急败坏的做什么？她本就与雪共生，要从雪里开花到春晓，红白相映、气傲霜雪，可惜世间只赞誉梅，鲜少关切了她。”

那不行，这样太无赖，我的芳邻是寿仁长公主姑母，怹大约不同意。
【我知道她在戏谑什么，也大大方方同她讲，我们姐弟心连心，她的主意我一像是没有不照办的，只是这会不行，不行我也有理有据，敌人太强，阴阳、忠孝都占全了，是一部三国一本水浒，是不可僭越的。】何苦来着，非要改人好好的名字。我害怕夜里睡觉文丞相托梦，也害怕第二天早上起来，姑母敲门。
我多是与您同仇敌忾的。
【很诧异。】什么，山茶花妖怪作了山大王，真是城头变换大王旗，这一日也轮到了山茶花？【倘若按着这个本子来演到底也不算落俗套了，好比妲己传了纣王的位，自顾自的作起买卖来了。】
那……【我仍然垂死挣扎。】红梅是可行的，总之不能是山茶花，天降红冰雹？这太诡异了，书要上架只怕得同酉阳杂俎放在一块了。

“分明是你自个儿不乐意，要守着文丞相的牌匾，难不成要请他保佑你来日经天纬地？别搬盾牌来，寿仁姑母想必要在家耳根痒了。”
【北京城间何止十里八巷，逡巡曲折的胡同走也走不近，青石上镌刻着的名讳也不可胜数，昭彰着旧日此地所做，皆不可忘怀。而我与他所道的文丞相冠有天下都城隍之神的英勇，今日作了誾侃，想来该寻一良辰吉日点上三炷香，请他谅解人间的闲谈】
“得，放过你了。不过同仇敌忾四个字还是少说，太重，我担不起。”
【海棠糕便在绛雪的争论里堂而皇之得上了檀木案，妆点的姹紫嫣红，大抵不愿让说书先生口中的山茶占了上风。她也成了精？拾过一块来，令唇齿都浸在蜜糖中】
“让她作回「大王」怎么了，你也忒小气。”【那稣糕很甜，甜得喉舌都发腻，这便是花神下凡的‘震怒’？咽了去，我试图理解这样的浓烈】
“我看你就是偏见，都是红花，落在梅身上就不算红冰雹了？真是歪理，你小心山茶不愉，来年满城垂落，皆不发花，你可就是‘罪人’了！”

那谁能乐意。骤忽然给改了名字，换了您也不乐意。
【我觉得她不讲理，寿仁姑母也罢我也罢，不过是客居此世间的路过人，这胡同早有名姓，住也住了百十代人，喜怒哀乐它也看惯，这条街上它是主人，有一个俗名，虽不是他自己起的，可他用了百十年早也习惯，哪里肯换。人家在这里自由自在的，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是她今日兴起来要给人家改名字，我料想胡同本胡也不能同意。晚上得去拐角处得烧柱香，让这胡同作老大个妖怪去梦里找她，就像龙王找李世民作担保一样。】
那不至于，您放心，北京城不实兴山茶花，她都不乐意过山东线，非要植过来？也算淮北为枳了。即便——【我强调。】满城垂落了，他们也想不起是为了我。
叫人知道也无妨，这就是山茶一谢为襄王，也算佳话，我也不致涉小气，给它借名吧！
或她有牡丹的气节，早也名满天下了，不至于分明位列十二花神还叫人想不起——欸，这些人写本子，不是按着花神谱变得罢。【我仍旧摇头，觉得稍显逊色。】不是我偏见，是不合时宜，红花也未必一样，否则它怎么不叫山茶梅？山茶虽好看，可花瓣太大了，没有小雪的雅致，也不似鹅毛大雪的轻盈。同雪比她太富贵，一簇一簇的落花瓣好看是好看，可比作雪少了些韵味，叫人觉得是瞎凑上的

“我可惹不起文丞相，也惹不起这些胡同，百十年传下来的，改了伤风水，罪过太大。”
【舌尖有太烈的甜，一连两盅温茶才勉强褪去。至于那为胡同改头换面，也就寥寥揭去，先人的英灵还是不必冒犯，至于这些「口舌之快」，如疾风骤雨，转瞬便无踪了。】
“我看，就冲着你这句话，她明儿就越过山东到北京来，偏生要给你瞧瞧她的模样。反骨这物什，可说不好。”
【实则是毫无根据，信口胡诌罢了。青帘掀起时，小鬟送了桂花蜜与条头糕来，而我分明听着外头嘈杂声起，大抵是书说尽了。化作人形的山茶最终走向何处？我颇有些好奇，却因他一句蹙了眉——柳叶轻攒，似是垂垂将落】
“你还没这么大本事，我即刻便托青鸟去穿花，告诉她们襄王不值得，可千万别平白损了花色。”
【又说起雪，分明还是春，凛冬早已过去了】“风韵这物什可说不好，各花入各眼，偏有人就欢喜山茶的大开大合，你又能如何？得了，我阁前两颗海棠树长得好，下回请你来赏雪。不过不能白来，替我带一盏好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