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浓稠如霜雪的白雾都会萦绕在蓝鲸山烟雨峰的四周。对于常人来说，这无疑是罕有而神秘的绝景，但对于常年在山中居住的老人来说，这不过是每天日常的一部分罢了。就像我现在，徒步漫步在清凉的山石上，伸手触摸绸缎般的水汽时，只感到有些无聊。虽然这份朦胧的白皙与她的肌肤仿佛类似，但冰凉的雾色，毕竟没有真正温润的触感，拨动不了我沉寂的心。
就在我以为今天又要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地度过时，一道身影如闪电一般掠过我身边，在高高的山巅跳起舞来，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敏捷的动作。
我眯起眼睛。我认得他，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居住在山脚的“新人”，但现在，他俨然已经比我们这些老人还要老人，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和平地并无区别，他行走已经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飞行。
显然，他不是走上来的，是跳上来的。
烟雨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人在上面不能跳，只能走。可惜时间越长，人们忘得越快，尤其是那些心急的新人。对他们来说，走路未免太艰难了，不跳怎么上山呢？
不过，我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规矩。永远也不会。
我慢慢走到石台上，拍拍那人的背：“喂，你是跳上来的吧？”
那人浑身一颤，转过身来大叫：“你在说什么！……就不能是我走得好吗？”
不能是吗？当然可以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甚至当年，我们也都觉得她是。
可惜，山风不一定这样觉得。
我用莫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伸出手指放在嘴边。
“你要干什么？”他吓了一跳，想阻止我。
他当然阻止不了我，何况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吹响了口哨。我认得那人，他的脾气是老人里最暴躁的，口哨吹得也最响。一时间，尖锐的口哨声传遍了整座烟雨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在每个人的心底滋生。
是的，山风要来了。
那人的下一步还未迈出，无形的飓风就已将他卷到了天上。白雾溃散，从山上到山下，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样貌。随后，无情的狂风裹挟着又一个无视规矩的倒霉蛋，直直坠入了烟雨峰后的深渊里，坠入无穷无尽白雾的深处。没人知道那下面有什么，但以前下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山下的人似乎躁动了起来。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不能在山上跳的规矩大概又会被他们记住几个月的时间，直到再次有人铤而走险。
——又或者，不是不能跳，只是别让别人对你吹响口哨。
我看着他坠入崖底，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想着又有了一个陪她的人。但她到底在不在崖底，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她突然消失不见了，然后一群人对着她的衣服骂道：“她是跳上来的！你看她的衣服！”
于是他们将她的裙子抛上天空，任由山风将它带走。那粉白色的衣裙飘摇着，带着她的柔婉，带着我的回忆，化为一个若有若无的点，在迷雾中消失，再也不见了。
她是很可爱的一个人。我们还在山上种地生活的时候，她总是说：“芹好，芹才是大杀器。”但我们都知道，作物得有商用价值才行，比如桃，比如李，比如姜，比如土豆。
假如她真的在崖底，应该很希望有人来陪她吧？我每一次吹响和听见口哨声时，每一次目送山风带人而去时，都是这样欣慰地想着的。
但或许，她并不在崖底，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带着桃花的香气，再次与我讨论芹的问题。
又或许，从来都没有她，她只是我年轻时的一段幻想，一片残梦。
我问山风，但山风从不回答。它总是呜咽着，让我自行探索。
哈，这么干的我或许真的是傻了。指望山风回答我，还不如指望我家里那头白白胖胖的，800斤重的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