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当时明月

（一）
京城繁华，三街六坊处处透着热闹，入夜后的喧嚣与白日里又是截然不同。
夜海诡谲浩荡，似咆哮的兽。朱七七搂着沈浪的脖子，虽然两人已经攀到山崖较高的位置，依旧有水珠飞溅到面颊。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呼吸微促心跳张狂，沈浪带出一个无声的笑：“七七，你激动什么？”她当然不是惧怕，他十分清楚。
朱七七叩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确实很激动。尽管周遭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星火，尽管悬崖峭壁风势更猛寒意逼人，尽管要去的地方神秘莫测，但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越接近目标，越感到兴奋，连血都在翻沸。
沈浪不由压低了声：“待会儿进去后，无论里面是什么情形，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放心，我又不是头一回去青楼，没见过世面。”纤细的手指在襟前戳了戳，朱七七戏笑道：“不像有的人，美色当前就把持不住了。”
攀崖的速度未见放缓，沈浪的眼神却有些悠长。朱七七看他眉目如画，忽然贴过去轻语：“说起来，那位刘大人与强匪勾结，仁义山庄追查了大半年也没找到证据，坊间传闻他喜好……不如，你牺牲一下色相去勾搭他，没准什么都能套出来。”
秋风凛冽，涛声在暗夜更显轰鸣。沈浪忍住想掐她一把的冲动，足下运劲，十分无语。
高崖之巅的销金窟，堂与阁以悬桥相连，风起纱飞，堂里有明明的灯火，歌舞喧嚣。
雅阁内沉香淡凝，卧榻上的姑娘双眼紧闭，沾了土灰的衣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朱七七踱了几个来回，着实有些为难。带上这位姑娘势必无法从原路离开，往前走要一路绕过桥阁，能不能摸出去还真不好说。
又踱了两步，朱七七将袖口一捋——大不了就硬闯，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俯下身，她才要把人扶起来，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暗门推开，年轻男子一脸阴沉地瞪着她，旁边站着的是沈浪，此时他的手正搭在男子肩头。
“你做什么！你把她怎么了！”冰冷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蕴着狂怒。
朱七七被吓了一跳：“我……我也才刚进来，什么都没做。”
那人扫了一眼地上的丝帕，“这帕子上的迷药放倒三五大汉不在话下，拿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简直卑鄙。”说着就要蹦过去，沈浪摁住他的肩，微扬了眉：“那是用来防身的。”
“对对对，你误会了。”朱七七连声点头，解释道：“我一上来就听到呼救声，等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晕了。”
“是这样的么，哼，要找托词好歹也编得像些。”那人语气轻蔑，突然肩膀卸力从沈浪手下脱开，顺势抬掌拍出！沈浪身形未动，翻腕截住掌风径直将他抵在了墙上，淡笑道：“我夫人好心前来救人，阁下总该道声谢才是吧？”
“你做梦……”顶在背后的手如施千钧，迫得那人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沈浪转过视线，神色从容：“姑娘，你考虑清楚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朱七七落眼去瞧。榻上女子依然眼眸紧闭，掩在宽袖下的手却不由握紧，又不敢擅动半分。叶辰欢聚一口气在丹田，轻易睁开了眼，对于没有把握的事她从不赌运气。
朱七七微一愣怔，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动静是你故意弄出来的。”
“不错。”叶辰欢撑肘半倚纱幔，目色淡淡地望向她。朱七七不避目光同样在打量，心中已有计较，转回身朝沈浪摇了摇头。
“来之前怎么关照你的？谋定而后动。”沈浪展臂将朱七七箍过来，一边犹自摁着那男子，偏垂了脸与她说话：“你倒好，把我的话全当了耳旁风，尽会裹乱！”
“你！我怎么裹乱了！”朱七七瞪圆了眼重重踩他一脚，声音却压得很低：“他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何以见得？我看很可疑。”沈浪垂眸看她，端的是姿态认真。朱七七憋一口闷气，真想扑上去咬他！什么谦谦君子，这家伙委实和温良半点沾不上边。她咬了咬唇，直将后槽牙磨得吱吱响：“如果是那样，我一进屋就该被擒住了。”
明丽的脸庞岂止挂着忿懑，简直快要郁卒！这般神情令人格外愉悦，沈浪扯开笑容：“这两人来历不明，在没弄清楚身份之前不能让他们走。”
不等朱七七接话，有人已经怒吼出声：“你什么意思！我看你们俩鬼鬼祟祟才可疑，十有八九和姓刘的那狗官是一路的。”
“吼什么吼，把外面的人都吼来了，谁都走不成。”朱七七探头过去，摆出一副凶煞样：“瞪什么瞪，再瞪拿帕子给你蒙上丢海里去！”数落完，她转而对沈浪道：“不放他们，难不成要点了穴扛回去？”
视线略略朝边上扫过，未置可否。
“哎呀，到底怎么办嘛？”朱七七心里着急，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往上提：“沈浪！你再不吭声，我不理你了啊！”
这话一出，两道目光同时凝滞。
沈浪，这个名字无疑是江湖中的一段传奇。对于他的种种，叶辰欢从出道起就听过不少，当然，叶寅风知道的更多更详尽。此刻沈浪虽然偏过头，微微倾下身看似放松，但周身上下气息稳固，内力盈满，让人半点便宜讨不着，更何况他还牵制了叶辰欢。原本以为辰欢按兵不动是在寻找机会，现在看来沈浪早已先发制人，自己竟毫无察觉！
叶寅风顿觉颈后生寒，当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他们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儿。

（二）
“避开巡防，趁夜越关松月岭，得手后潜入漠原腹地摆脱追踪，再扮作行脚商从边镇入关，直奔京城。能在半月间千里往返，足见阁下胆识过人。”沈浪一开口便说得清清楚楚，直视着对方的眼眸，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叶寅风面色泛僵，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沈公子还真是消息灵通。”若非前几日听人谈论沈浪月初缉拿沂蒙盗匪之事，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尾随了一路。
“江湖中最易获取和最难得到的永远都是各种消息，阁下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沈浪还以一笑，目光从叶寅风身上逡巡过：“当然，聪明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瞬间凝结的笑容在意料之中，沈浪撤了掌力将手松开，继续说道：“比如半夜摸进青楼听壁脚，这样的做法就略欠高明，弄不好还会连累他人惹祸上身。”
雅阁里灯火朦胧，叶寅风眼角扫出的光似飞刀雪亮，他慢慢活动着僵硬的肩膀，十指关节捏得咔吧响。沈浪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似看透了他那些心思：“以你的身手原本不至于一招落败，你输，不在于打不过我，而在于你的聪明没有用对地方。”
叶寅风彻底冷下脸，收了笑：“何必拐弯抹角？沈公子无非是想要雪瑰。可惜，东西已不在我手上。”
“那倒真是可惜了。”沈浪淡淡应道，唇边噙了深意。
“雪瑰虽罕有，据说松月岭的地宫内还有一枚，沈公子若是感兴趣，但说无妨。叶某对那一带总算熟悉，画张地图还是办得到的。沈公子如此能耐，自然手到擒来。”叶寅风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余韵传入雅阁，前厅依旧歌舞升平。朱七七不时朝外张望，提醒道：“我们进来快半个时辰了，再过一刻钟护卫就会巡到这里。”方才她已注意到沈浪眼神的不同，看来这个年轻人很重要，得想个法子带他走。
透过花窗能清楚观察到阁外桥廊的动静，沈浪点头道：“差不多了。”
稍停顿，他再度转向叶寅风：“雪瑰历来只在漠北王族间传承，愿出高价求之者不在一二。你冒险得来，到底是为了万两赏金，还是……叶家的灭门之仇？”
尘封的秘密骤然被砸在眼前，震惊之余，叶寅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到京城后为了避人耳目始终深藏不出，为何初次露面沈浪就找来了，怎会这般快？不可能这么快！
叶寅风微狭眼眸，心中一个念头顿生。
是了，并没有哪个环节漏了消息。
反倒是沈浪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差点误了大事。或许，一开始他就想岔了，沈浪盯着的并非雪瑰，而是另有目标。他思索了一下，道：“沈公子若是冲着这家青楼来的，不用担心叶某会多嘴。”
沈浪觑着他：“你也是来谈交易的，不是吗？”
叶寅风直言不讳：“因为有一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浪道：“以雪瑰做交换？”
“沈公子管得未免宽泛了些。”叶寅风冷冷一笑。
“如果我告诉你，雪瑰可以操控他人心神，历来被漠北王族用于训练死士，许多无辜之人因此而丧生。”沈浪目色微沉，反问道：“你还坚持这桩交易吗？”
叶寅风静静看了他一会，笑容却浓深起来：“既然是王族秘辛，沈公子又是从何而知？收起你那套聪明不聪明的废话，少在这儿诓我！”
“雪瑰都不在你手上了，我诓你有何用？”
“……”叶寅风张了张口，身体绷紧，整个人成戒备之势。
“不用如此紧张。”沈浪掠起唇角，声清如玉：“我若存心找你麻烦，你还能好生生的在这儿站着？”
云淡风轻的语气，直教人气得青筋横突。言罢，沈浪揽过朱七七向着门口去，不打算再多说半句，也不介意背后空门暴露，更没有要防备的意思。这般态度让叶寅风愈发恼火。没有弱点，这个人完全没弱点，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一如他的气息，轻柔和缓，虽掩了锋芒，但细密以极，凌厉尽在其中。
两人已至门外，朱七七忽又折身进来：“差点忘了，这位姑娘的穴道再过半个时辰才能解开，你如果觉得无聊，不妨去花厅会会那位刘大人。”她面带微笑，眼神里居然还有鼓励。
“你说什么？姓刘的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叶寅风蹭地迈步过去。
朱七七看着那忽红忽白的脸，一本正经道：“刘安是这里的常客，你不知道？当然，你若不信也随便。”
叶寅风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解开辰欢的穴道，我跟你们走。”
已近卯时，秋夜漫长此时仍是黑透。沈浪踱到山廊尽头，一抬眼正看到小楼前徘徊的身影。风扬起长长的发，灯色在脸颊上晕染出细碎光影，平添了妩媚。他当下舒展了眉头，紧走两步：“夜里凉，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怎么还没去睡？”
“不困，睡不着。”朱七七笑盈盈抬头看他。
沈浪牵过她的手：“睡不着也不用站外面吹风，你又激动什么？”
朱七七一脸兴奋，直入正题：“查了那么久，总算有些眉目了，当然激动啊。刘安肯定想不到叶家还有人活着！小叶是怎么说的？当年他们兄妹俩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他啊……”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小叶一心想找刘安报仇，又是个机灵的，应该掌握了不少刘安的罪证吧。”朱七七自顾着说，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已微微挑起眉梢：“那小子哪儿机灵了？眼光短浅行事冲动，自以为是得没个道理。”
朱七七诧道：“那你还夸他聪明？”
沈浪轻哼了一声：“我那是在夸他运气好。今晚幸亏先一步遇上了，否则就凭他揣着雪瑰四处招摇，步步都是错，不是笨蛋又是什么？”
“笨蛋倒不至于，是你格外看重他罢了。”朱七七笑着凑过去，故作老成：“小叶的江湖经验哪能和你比，要慢慢调教嘛，急不来。”
沈浪垂眸看她，忽然掐上她的腰把人整个压进怀里：“照这么算的话，那你就是格外瞧不起我，所以我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
“……”脑筋转动飞快，试图反驳的措辞列了一堆，又一一被否决。
浮云不知何时散了，月华流泻，将俏丽的脸庞衬得无暇。朱七七怔怔望天，闷不吭声地摇了摇头。“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浪失笑道，眼眸浸在月色里，清泉般澈亮。
对付强胡搅蛮缠，最有效的反驳就是一举拿下！朱七七扬了唇，伸手勾过沈浪的脖子：“本姑娘选的夫君又聪明又能干，自有肝胆，仁勇无双！”
不想，沈浪戳了戳她的眉心：“朱七七，你这一套一套的词儿，又是从哪个戏本子上瞧来的？”
“沈浪，你刚认识我么？本姑娘自小就博览群书。”明眸生姿，话里含着嗔。低婉的声音让人心驰神飞，臂弯箍得更紧：“看来我们还不够了解，需要好好沟通沟通。”
朱七七再度语塞，怔愣了半晌：“这个也要慢慢来，慢慢来。”
“嗯，是该一步一步来，急不得。不如……”沈浪眼中漾开笑意，薄唇贴上面颊：“就从现在开始吧。”
抚在腰侧的手肆意撩拨，朱七七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反手掐回去：“你……等等……”
“等不了了。”沈浪挟了她就往屋子里走。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有些事身体来得比语言诚实。”
“沈浪……”
足尖轻勾，门扉合掩，后面的话全都成了含糊不清的腔调。

（三）
乾乐阁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楼阁，花厅连着雅间，四面皆有门。不过此处地势高，时有风过，门常年都是闭着的。
此刻，端坐偏席饮酒的男子一袭质朴长衫，身上没有任何佩饰，却将素衣穿出了几分高雅。举止亦是彬彬有礼，对添酒换盏的小厮皆客气道谢，俨然是教养极佳的贵公子作派。
乾乐阁常有名士豪绅出入，清高张扬皆有之，各持各的风流。而眼前这位将淡雅与锋芒揉在了一起，气度浑然天成。一时间台上抚琴的、起舞的、奏鼓的，张张俏脸全都飞了红霞，频频回首递秋波。
这厢暗潮汹涌，忽而前门敞开，有人挟着风抬步而来。座中男子偏过头瞟了一眼，登时定住了目光。而进门之人神色亦是意外，怔怔与他对视了片刻后，一下子抖开笑容：“小叶！真的是你！怎么这么巧！”
叶寅风脸上堆了无奈，快步迎上前：“你这乱起名的毛病就不能改改？”
“本来就是嘛。”来人拍拍他的肩，不以为然。
“是什么是，你和辰欢同岁，没大没小。”叶寅风轻斥道，不想对方说得更大声：“哎，一见面就数落个不停，到底是谁不懂礼数。”
从大厅换到雅间，重新点了一桌子菜，朱七七落箸如雨，像是真的饿了。叶寅风坐在一旁慢慢喝着酒，垂眸看她，仔细分辨不同。
除了略显清瘦，没什么变化。直到朱七七吃得差不多，搁下碗筷唤人沏茶，他才忍不住问：“你跑哪去了？”
朱七七道：“前几个月去了趟雪原，再往前……”
“什么？你还真跑那儿去了！”叶寅风手一抖，差点将杯子砸到桌上：“这会儿关隘未开，你是怎么进去的？”
朱七七啜了一口茶，抬起头：“沿大吉岭往北有一段荒弃的山道，从前是马贩子出关的密道，可以直通雪原。”
对于朱七七知道这些捷径，叶寅风并不意外，眉却越皱越深：“雪原终年冰封，乃苦寒险绝之地，翻山越岭太危险了。
“没那么夸张，我也不是头一回去，一应无碍。”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一段寻常经历。
“朱七七，你有没有把我和辰欢当朋友？不管怎么样……”叶寅风看她那样儿，想责备又有些不忍，到底缓了声气：“你便是要去，也该等天气再暖些。”
朱七七挑眉道：“那岂不是要等到暑月通关后？不成不成，到时来来往往全是官府的采办，连处落脚的地方都难找。”她眼底蕴着笑意，清泠泠的，明明比灯色还淡，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坚定。
叶寅风一口饮尽杯中酒，不由也笑了笑：“真是什么词儿都被你占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狡辩。”
朱七七未理会话中揶揄，探指压住酒壶，问他：“对了，你怎么在京城？往年这时候你和辰欢都要回去的。”
说话间，外面又换了歌舞。叶寅风随口应道：“约了人谈生意，迟几日再回青州。”
透过细竹帘隐约可见红衣雪纱，婷婷袅袅，朱七七觑了叶寅风一眼，这小子长了张桃花脸，走到哪儿都能惹来几出春心大动。她往椅背靠去，故作深沉道：“巧了，我也是。”
“哦？”唇弯的弧度很浅，语气不疾也不徐：“和谁谈生意？谈的什么生意？朱记的产业遍布京城，有什么生意非要跑来这里谈？乾乐阁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你以为换身男装就安全了？”
“我……”朱七七张了张口，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叶寅风看着她，笑容慢慢便收住了：“刘安伏法后，乾乐阁由教坊司辖管，一干人等全都严查过，难有漏网之鱼。至于潜逃至漠北的余党，也不太可能藏身雪原。”
帘外轻歌拂淡，朱七七垂下眼睑半晌才道：“我知道。那些人看似势力庞杂，其实党羽之间皆为利益趋势，这种同盟经不起考验，不背叛是因为利益不够大。刘安一旦溃败，便是树倒猢狲散。这些……沈浪早就料到了。”
灯火煌煌，她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她也是过了很久，才能想到这个名字不会惊涛骇浪雷鸣电闪。过了很久，才能一个人平静地拭干泪。又过了很久很久，才将痛楚压抑，细细密密在心间堆填。
那一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叶寅风问沈浪，进退两难行，若是到了必须要做抉择的时候该怎么办？他笑着说，只要不走到那一步就好了。
无论何种局面，都不相信那是尽头。这世间诸多晦暗，冲破云雾总有光明！不放弃，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回忆在意识里翻卷汹涌，朱七七的眼神微有恍惚，那些欢畅安宁的美好，那些刻骨痛彻的煎熬，爱与别离，尽皆经历。
许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让情绪再多蔓延，“我这次来京城是找相熟的镖局谈买卖，打算等暑月通了商路后运货去漠北。听他们说起乾乐阁这才临时起意，没想到会碰上你。”
叶寅风依然看着她，牵起笑意：“还挺能干。”
“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当然要显显自己的本事嘛，否则日后如何服众。”她眸色清澈，凝着光。
叶寅风轻哂一声：“能在雪原来去自如，已经够本事了。辰欢若是知道，肯定又羡慕又不服，非要拽着你比试一下才行。怎么样，几时有空去青州叙叙旧？”
“那可说不准。这趟出来除了漠北，还有好些地方要去……”话讲了一半，朱七七忽然失笑：“哎，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行了，你就别瞎琢磨了，是生意上的事。
说着，她抬手在叶寅风肩头重重一拍，打趣道：“小叶，我瞧你——也是忙得很么。常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有重逢时。”
指间的温度让心底略略泛潮，叶寅风如从前那般点了点头。她并未失去她的光彩，还能畅谈，还能微笑，依旧保持着自信明朗。
寅时已过，天仍是黑透。
朱七七头枕着臂弯，毫无睡意。张开手，深夜里触到的全是空气，她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闭上眼睛，依稀中又看到那熟悉的容颜，向着她微笑。
曾经很多个晚上，泪水一瞬间就决堤。思念到了极点，让人心搅碎而意彷徨，无论怎样忍都无用，想要忍住泪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
但现在，她不会了，不再日日夜夜被迷茫消磨。就算阴霾密布百般艰难，都无法动摇她的勇气和坚持。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心中存有希望，并为之努力，永不摧折。
初夏的风灌入胸腔，炙热而潮湿。朱七七抿紧唇角，片刻，又扬了扬。
终于，眼泪因这轻晃而跳碎，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是这样的吧，沈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