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些花已经走远了}
1999年的德福巷,幽暗,大片的青苔,还有墙角馥郁花朵。一切终日见不得光照,犹如受了潮的水墨画。
知更对窗外世界并无太多印象,唯一属于她的只有堆积成小山的毛发,以及那个小小的窗口。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下午时,能够看到隔壁学校的学生放学时的短短数分钟,那一瞬间的知更会觉得不真实,她彷佛看到自己与他们一样穿着黑色学袍夹在其中。
但她却不是,她只是一家假发工厂的编织工人,每日重复将毛发编织在一起,成为一顶顶各式各样的假发。有时没有做够规定数量还会留下来加班,知更喜欢自己呆在这里,她曾用剩余下来的毛发做了一顶绿色的假发,就像是年少时在孤儿院里曾拥有过的芭比。她忘记了从哪里听来这句话,芭比拥有这一切,但是她从不具备人类的生命。知更赞同,她拥有生命,却缺失一切感情。
但她拥有一顶绿色假发,以及一个能够与外界接触的窗口,她觉得这样已经教她满足。
在窗口的对面是教堂,平坦的地面上种植了芭蕉,海棠,以及红色花朵。知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这一切教她迷恋。曾经在这里做工的女童成年后去往别处,临走前留给知更一本书,知更不识太多的字,但她读得懂,那是顾城的诗歌集,在书本的扉页上面是这样的一句话,“那些花已经走远了”。知更觉得美,美得犹如青苔看到日照与万千的光,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感觉。
当然还会有别的从这里流动,比如路人。白发老太捡拾破烂,年幼婴孩在母亲搀扶下咿呀学步,少不更事的青年在一起厮打,亦有别的。那个短发的少年,眸子明亮如星辰,每一个晚上都会在楼下面的拐角处生一堆火取暖。偶尔会抬头朝这个有光亮的地方看,知更记得有一次他们目光对视在一起的样子,犹如烟火噼里啪啦地灼烧了她的眸子,下一刻她如中电一般弹了起来逃了过去,依稀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再后来有一次,她很大胆地回应他,她不懂怎么吹口哨,学起来时是四不像的,但到底发出了声响。然后她看到了他展开笑容,星辰一般的柔软,缓缓落在她心底。
知更记得那个季节,虫鸣,还有芭蕉树上绿色的果实。
那一晚下着碎碎的雨,下意识里知更朝楼下看,他不在。
他去了哪里?
也许在另外一个这样的拐角。
也许在另外的一个窗子外面,以同样的姿态生火,取暖。
但知更犹如种了某种蛊惑,一双脚犹如上满了发条的玩具,她跑到屋子的另外一个窗口,下一个,再下一个,直至全部。但都没有,她觉得有些失望,这时却听到窸窣声响,然后窗子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那双穿着红色布鞋的脚落了进来,然后是他的一张脸。疲惫的,但是却带着熟悉的笑容。知更有些惊喜,激动不已地想要唤他的名字,却只是一双脚步向前移动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变得结巴,她不知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就在她遥远的附近,他们两个人安静的仿若站在宿命里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