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公，不，现在是彭城公了，他提了个好主意，征集多地笔材，重定采办之事，以此平衡物价，节省开支。于是户部很忙了一段时间。若不是阿史那将军来，我都没机会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我怀着一点感激的心情，前去相迎，他步子快，已至门口了。
“阿史那都护。”
初冬的暖阳不吝惜光彩，刚出屋的人嫌刺眼，眯着眼睛侧身，请他进门。他带进来远道的寒气，让炉烟熏暖的室内一霎清爽。他快人快语，我听着，徐徐倒两杯茶，在茶旋中回想冬衣的事。
“北庭都护府的冬衣？已按着在册人数备下了。前两日有北庭的人来领，只是数目对不上，我便让人再去核实。似乎是比九月在册的多了几人。”

【按丁征兵，造册登记，都是实打实的数目，怎么会突然多了几个人，一看书卷末尾是截止九月，那便是后续征兵未归总在此处了。我接过一盏热茶，暖意可以驱寒，茶水可以解渴。】
崔公容禀，许是造册之日与征丁之日，并不是同一天，九月的名册，难免有多几人，西域万里之遥，一去数年，今岁十月又征一次，自然是合理的。
【军中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按人头算账，那上面的怎么拿，上面的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下面的怎么拿。】

我年轻识浅，听户部的老人说，账目对不上的情形时有发生。像军中这种，一是如他所说，不时征兵，驻地又路途遥远，往来传信总有延误。这是最好的，如若不是，那便是有人记录疏漏，甚至虚报瞒报，这种细究起来就麻烦了。北庭不比别的驻地，条件艰苦，因此我怀着最大的善意揣度。
“如此说也有理，但不知新的名册何时送来，需核对之后才能发放冬衣。如都护所言，绝塞苦寒，崔某也不忍将士受冻，我倒有个折中的办法，可以让都护先将冬衣领回去，回去之后，立即核对名册，将新的名册送来，若有多余的冬衣，也一并还回来。只是还需阿史那都护签个凭据。”

【嚯，这又是个读书人，不懂得里头变通的道理。事可从经，也可从权，哪儿有这么较真的理儿呢？皇帝屙屎用的纸都贴金，前线将士倒是什么都不是。】
往年是这么领用的么？去岁崔度支不在这个任上，那个王度支可是按着新报的人数发的冬衣，也并不曾要签什么字。
【我放下茶盏，笑道。我走到桌案前，用秃笔写下几字。】
天山雪大如席，某怕，如今缺衣，来日倒要缺粮啊。崔度支要凭据，自然是有的。待我赴任，先核实人数，再着兵部急递，一并发与崔郎中。

他说往年的事，我很难反驳，倒也不是没有这样做的，只是这里支多了，便要从别处挪用，账册上也要做文章，日后查账也麻烦。都说是糊涂账，可不就这么来的？我就任不久，希望经我手的账目清明，省去以后的麻烦。
“这，唉！这王度支走的时候，倒未曾交代下官，不在册的支用如何登记，下官只能照章办事了，还请都护见谅。既然是新征的兵，必然有新的名册，日后核准了人数，不管是冬衣还是粮饷，都不会差的，请都护放心。”
我已同意先将冬衣预支给他了，他还不满意，倒叫我生疑，莫非军中名册另有隐情？我一个户部小吏，手伸不到北庭那么长，只希望他自己核对清楚，让我能记账罢了。
“我敬将士们戍边不易，已为北庭预支冬衣，只是账目不可缺失，还请都护体恤下官。”

【体恤不体恤的都是空话，今日我体恤你，来日谁体恤我呢，不过李唐确乎少一点像他这样的纯良心思。读书人的心性，总不至于在入仕之后消磨殆尽，而是慢慢打磨，总比骤然变了一个人的好。】
崔度支这话说得好，敬将士，也敬您，为大唐每一位奔波劳作的白首黔黎。
【我一拍他的肩膀，面白如净的汉子，不在军中历练过一番，总是少了些粗狂之味。】
来日将士凯旋，咱们大都护，自然忘不了崔度支的功劳。

我总觉得他这话不是真心，伴着肩上一疼，我又不能说疼，说疼就露了怯。皱了皱眉，罢了，朝中谁不是各怀心思，只要表面和气，日子就照样过。我也举茶敬他
“崔某敬阿史那都护，也敬大都护和将士们。今日衙门无酒，是崔某招待不周，待都护凯旋，崔某再设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打发了他，我拿着账簿，去找仓部同僚，说明原委，将这次的冬衣预支了。同僚倒是见怪不怪，总之，这事是我答应的，日后有什么不妥，也都在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