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脸色一凛，低头望着怀中的曹丕。这小孩状似天真，却深藏机心，有意无意说出的话，却直击关键，令人不可小视。此时自己离寨而出，若是曹兵立时以剿匪为借口攻打山寨，自己定然援救不及。山里还有几百个兄弟……
赵云淡淡地道：“你不要哭了，我去就是。我送你到营中，即刻便走。”说着催马向前走去。
曹丕知道赵云已经动了真怒，但此时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偷偷扭脸向李典使了个眼色，李典会意，吩咐手下紧紧包围着赵云，前后不离，一同向着大营而去。
曹丕趴在赵云怀中，一声不响，不时抽噎一下，向赵云传达自己的痛苦。感觉到赵云扶在他腰间的手仍旧如方才一般温柔，曹丕低头盘算，六神无主。
行不多时，便已到了李典的先锋营。早有人报给了曹操，曹操在营前来回踱步，正焦急难耐。正在此时，李典带人回来，兵士们两边分开，曹操的眼前竟是一亮。李典的军队盔甲鲜明，刀枪闪亮，而当中的一匹白马上坐的人，只有一身简单的常衣，但他身材秀挺，英气勃勃，眉梢眼角间流露的凛然之气，却让四周的兵士们黯然失色。曹操吃了一惊，正想说话，却见那人怀中抱着一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曹丕。
见儿子平安回来，曹操不由得轻出了一口气。但在众军兵之前，又不能表示出自己的担心，不由得喝道：“你这个逆子，竟然私自出营，闹得军心不稳，该当何罪！”
曹丕正没主意，听得曹操这一声大喝，立刻又紧紧抓住了赵云的手。“赵云哥哥！我爹他要罚我，你快救我啊！”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在场之人，各个都惊呆了。
赵云轻声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啊。”他再也不留情面，拎起曹丕的衣领，便把他提了起来。曹丕使足了力气抓着赵云的腰带，却被赵云一扯，便脱了手。赵云把曹丕向着李典掷去，李典大惊之下，单膝跪地接住曹丕，却没感觉到多少冲击，曹丕便如被轻轻放入他怀里一样。赵云一带马头，说道：“曹公子，云已守诺言将你送到营内。告辞了！”
曹操和曹丕同时大声叫道：“等等！”
曹丕想要再扑上去，被李典死死抱住。曹操叫道：“原来是赵子龙将军到此，既然救了小儿，何不到营中一叙？”
赵云道：“我与曹公素不相识，并无话说。遇到公子也是偶然，今公子平安返回，赵云便回去了。”见曹军围在营门，毫无放行之态，沉声说道：“云不想动手，请曹公挥退手下。”
曹操拱了下手，说道：“老夫早闻赵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今日既到营中，又是特意送小儿回来，请到帐中略坐，待老夫重谢。”
赵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赵云还有事在身，望曹公让路。”
曹操并不动怒，捻须笑道：“将军英风豪气，老夫佩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云淡淡地道：“曹公既不知当不当讲，便请勿言。”
曹操身后的将官们脸上都显露出了怒色。有将官甚至把手放到了剑柄上。
曹操却毫不在意，朗声道：“子龙将军果然快人快语。老夫也直说了吧。老夫素闻将军大名，心实爱之，欲请将军入我麾下，平定四海，共讨凶逆，天下归心之时，与将军同享富贵。”
赵云淡淡一笑，道：“云无心富贵，亦与曹公志向不同。恕云不能从命。”
曹操身后的将官们已经开始鼓噪，曹操挥手止住他们，双目炯炯地望着赵云，道：“将军品行高洁，视富贵如浮云，老夫佩服。但不知将军之志若何，何处与老夫不合？”
赵云毫不退缩地回望曹操，说道：“赵云之志，在汉室重兴，江山安稳，百姓无离乱之苦，国家无刀兵之灾。曹公志向亦远，可惜大相径庭。话已至此，请让路吧。”
曹操身后早有人怒喝出来：“赵云，你好不识时务！曹公良言相劝，你竟然高坐马上，猖狂无礼，口出大言。当我曹营中无人吗？”
赵云冷笑道：“赵云绝不当曹营中无人。只不过——虽然赵云只有一剑在身，想要拦住我的人，恐怕还没有一个。”
叮当一阵乱响，曹操身后的将士们纷纷亮出兵器。曹操扫了四周一眼，喝道：“大胆，都给我退下！”


见众人慢慢收回兵器，曹操捻着长须说道：“子龙将军，老夫爱才之心，天地可证。可惜将军无意于我，老夫岂能勉强？”说着，从腰间解下佩剑来。“此剑名青釭，乃是老夫心爱之物。今日将军救了小儿，有恩于曹家，便以此为谢，望将军笑纳。”
赵云看也不看那剑一眼，道：“无功不受禄。说起来公子还是云手下人掳去，赵云送归，乃是正理。曹公心爱之物，还是自己留着吧。”
眼见赵云毫不给面子，水泼不进，曹操也有些尴尬。正在这时，曹丕哇地一声又哭了。他被李典抱着，挣扎不动，声音却很高：“赵云哥哥！我知道你气我骗了你。可是我起初也不知道你是谁啊！我并非贪生怕死，但若我有什么意外，必会连累到父亲军国大计，怎么能不谨慎！你昨天那么照顾我，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是很想和你在一起！你就跟随了我父亲吧！”
赵云有些怜惜地看着曹丕，道：“公子的心情，云并非不理解。只不过，大人之事，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我昨日照顾你，送你回来，并非格外喜欢你，只不过你幼小而又孤身一人，处于险境，于情于理，我必得如此，此乃是为人必不可少的良心。今日你父亲想要招纳我，赠我宝剑，也并非是他格外喜欢我，只不过我略有武力，可助他一臂之力，如我与他作对，必然会给他招来麻烦，他有意笼络而已，此乃为君者必不可少的纳贤之心。事情做来理所当然，但结果却非人所能意料，所以我救你反而给自己找了麻烦，你父亲结纳我而反被拒绝。公子将来若想效法你父亲，做一世之雄，成就大业，就应该知道，意气用事绝不会有用。”
曹丕仰起挂着泪花的脸，抽噎地说着：“我不管，我不想做什么一世之雄，也不想成就大业。我只想你呆在我身边。”
此时的曹操却笑了。他对着赵云说道：“子龙将军，刚才的确如你所说，老夫我实是有爱才之意，纳贤之心。不过现在，老夫觉得，我是真的格外喜欢你了。”他把青釭向赵云掷去，赵云无奈只得接住。曹操挥手向着兵士们道：“让开道路！子龙，今日放你回去，并非觉得我无法留下你，而是有朝一日，必要你心甘情愿前来归降。”又看看曹丕，接着说道：“此子今日犯了大错，却也因此让老夫识得子龙，倒可功过相抵，若子龙收下此剑，我便不责罚于他。”说着，脸上漾出了微笑。
曹丕哭着说：“你不肯收下，定然还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赵云看了看一个笑，一个哭，近于无赖的曹氏父子，摇了摇头，反手将剑插于背上，向曹操拱了下手，打马奔出了营寨。
曹操回到帐中，让左右人等退下。曹丕早就乖乖地溜了进来，跪在曹操的座前。
曹操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让曹丕站起来。曹丕一动不动。曹操踱了几步，走到曹丕面前。
“你今日演得好戏。”
曹丕低头道：“儿全是为了父亲。”
曹操道：“你既生于曹家，学些权谋机心，驭人之术，也是应该。不过那赵子龙……我看他意志坚定，胸有大志，智勇双全，非富贵所能动摇。他虽然为人良善，却非可欺之辈，莫要将他的谦让当作软弱，也莫要将他的宽容当成无谋。但是人生于世上，必有弱点，他的弱点，老夫已经猜到。天幸今日有此良机，得遇此人，我便让你看看，怎样让他甘心投降。”
曹丕说道：“儿昨日与他交谈，略知他的志向。父亲说的，可是刘备？”
曹操大笑道：“你的聪明虽不及仓舒，但是一统天下，也算是够用了。”
曹丕道：“这虽然是唯一的手段，但是只怕赵子龙就算是降了，在他的心中，父亲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尊重了。”
曹操道：“我既有收降他的计策，也必然能收服其心。你就拭目以待吧。”
正谈论间，有人在帐外叫道：“报！”
曹操问道：“何事？”
“刘备与张飞关羽在古城相会，预向汝南而去！”
曹操伸手把曹丕拉起来，说道：“如此机会，岂能放过！”向帐外说道：“升帐！”


赵云也不知道自己杀透了多少层包围，忽然听得前面曹军正在大声呐喊：“大耳贼还不速速下马归降！”“生擒刘备啊！”眼前有一个圆形的包围圈，里外密密层层全是曹军，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赵云急切之下，一带战马，龙驹一声长嘶，飞跃而起。也顾不得马蹄下踏到多少人，赵云抡起枪杆，横扫出去。曹兵如同退潮一般，四散分开，眼见包围圈中，刘备执着一柄剑，正在拼命砍杀，身边最后一个兵卒正倒在他身后。赵云大声喝道：“刘使君，赵云来了！”
刘备山穷水尽，手脚无力，已觉无路可走，能够杀到现在这么久，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突然听到这声音，他抬头一看，眼中几乎迸发出了光芒。“子龙！”
一时情切，刘备居然忘记了招架。赵云飞身杀入战团，枪花抖开，叮叮几声响，将刘备身后几枝长戟荡了开去。刘备一时聚不起力气，手撑在鞍上，大口喘气。赵云拨马挡在刘备面前，银枪挥出，面前便篷起了一丛血花。
“使君，随我来！”赵云呼叫着刘备，出手毫不留情，枪到人伤，曹兵纷纷后退，转眼间包围圏便扩大了一层。他来时已经看清楚包围圈的形势，此时再不能容情，向着最薄弱处狠下杀手。曹军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眼前就要杀开一条血路，前面大纛飘扬，竟然是曹操的中军到了。
赵云只是斜睨了一眼被众兵将簇拥的曹操，手下不停，更加狠厉，鲜血不断溅上袍襟。曹操远远看过来，微微一笑，抽出一枝令旗，摆了两下。马军后退，步兵从后拥上，纷纷举起盾牌护身，步兵身后，闪出的是手执长弓的弓弩手。
一声金鼓响亮，前排弓弩手弯弓搭箭，向圈中射来。箭的方向，绝大部分直奔刘备。赵云挥开长枪拨打箭支，刘备也拼命舞着剑，勉强将几支箭拨掉。弓弩手射过一轮，停了下来，赵云退后一步将刘备护在背后，脸色也变了。此时发箭的只是面前的弓兵，而且仅仅只有最前面一排。而不知何时，整个圈子已经满满密布了弓弩手，层层叠叠，一眼望去，不下万人。
曹操高声叫道：“子龙将军，此时你已经无路可走，可愿意归降老夫了？”
赵云轻蔑地望了那些弓弩手一眼，答道：“赵云这条性命，今日便陪刘使君送在这里。”
曹操笑道：“将军英雄无双，老夫甚为敬爱，怎肯伤害你半点！将军此身如此贵重，怎能轻易舍弃。老夫愿以一物换取，将军可愿听否？”
赵云没有回答，只是又将手中银枪握紧了一些。
曹操带马向前走了几步，扬鞭指道：“老夫愿以将军最珍爱之物，换取老夫最珍爱之物。”
刘备不明所以地拉了下赵云的手。“子龙，莫要听曹贼胡言乱语。”
赵云盯着曹操，说道：“请曹公直言。”
曹操道：“老夫愿以刘备换取将军。只要子龙归降老夫，便放那刘玄德逃生。如若不然，”他用手一招：“万箭齐发，玉石俱焚。”
正在这时，曹丕李典赶了过来。刚刚看到乱箭齐飞那一幕，曹丕大叫一声，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李典连忙将他抱住。曹丕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父亲！孩儿求你，不要放箭啊！”
曹操向这边看了一眼，神色凌厉，李典一惊之下，连忙捂住曹丕的嘴。曹丕还要挣扎，李典在他耳边说道：“公子，主公自有主张，莫要坏了主公大事！”
曹丕眼眶里含着泪，点点头。李典放开手，曹丕哆嗦着道：“到近前去。”
李典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曹丕伸手从怀里拔出琉璃小刀，抵在自己胸前，嘶声说道：“我叫你过去！”
李典无奈，催马走到了曹操身后。两边将校给他让开一条路，曹丕眼睛紧紧盯着场中的赵云。曹操却没回头看曹丕一眼，只是稳稳地握着令旗，轻轻一扬。有人提着三个血淋淋的人头，来到包围圈中。曹操微笑着说：“子龙寨里那几个不听话的家伙，老夫已经代子龙处罚了。其他的弟兄们，似乎对子龙十分忠心啊。为了让他们这份忠心能得报效，老夫已经请这几百兄弟到了军中。子龙投效老夫之后，这些人便是子龙的亲兵了。还是说，子龙想要这些兄弟们在此相聚？”
曹操再度扬手，弓弩手层层错落站起，万千枝锃亮的箭头对准了圈中的二人。刘备气得全身战抖，哑着嗓子说道：“曹贼，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决不会答应的！”


曹操并不回答，只是凝神望着赵云。
赵云的声音表情依旧平静，仿佛他面对的并非如山如海的军兵，只是曹操一人。
“如此说来，曹公不过是要云在生死之间作出选择罢了。”
“正是如此——不过不是你的生死，而是他的。”
刘备一把抓住赵云的左臂，眼中充血。“子龙，你不要听信他的话。以你之勇武，必能冲出此重围。不要管我，你杀出去之后，找到二弟三弟，来日除掉此老贼，为天下人除害。”
赵云放松手臂让他握着，环视四周的曹家兵将。他握枪的手微微沁汗，强自镇定，支撑住刘备簌簌发抖的手臂。刘备的左肩早先中了一刀，虽然只是浅伤，却也没来得及包扎，鲜血浸透衣甲，染得红黑一片。
看着刘备那明显体力透支，已疲倦至极的脸色，赵云心中一阵酸楚，下定了决心。
“使君，今日之事，确已至山穷水尽。云纵然拼死，也难保使君平安。但曹公竟然给我这个选择的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赵云怎么会不知道如何选择呢？”
曹操轻笑一声。
“子龙，你绝对不可以……”刘备的手上用力，手指紧紧陷入赵云的衣袖。
我又何尝想要如此！赵云望着几乎要落下泪来的刘备，咬紧牙关。代价的确是极为高昂……但是和我的理想比起来，也许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事到如今……云意已决，使君请多多保重。不能扶保明主，重兴大汉，乃云一生之憾事。但若使君能成就大业，使刀兵不兴，百姓安乐，又何愁不再得百倍于云的能将贤才。使君便当从未遇到过赵云吧。”
刘备再也忍耐不住，举起剑来便向颈上横去。赵云眼疾手快，银枪挥出，当地一声大响，刘备的剑被击落在地上。这次，换了他的手被赵云紧紧握住。
赵云扬眉向着曹操喝道：“曹公一诺千金，必不欺我！”
曹操悠然张开双臂，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十万兵马，皆是证人。”
赵云道：“我还有一个条件。若不答应，誓死不从。”
曹操微哂道：“子龙也要学云长不成？子龙与云长不同，老夫吃一堑长一智，绝不会再答应那些事。”
“五年之内，不得发兵攻打刘使君，无论他在何处。”赵云一字一顿地说。“若不得此承诺，便请放箭。”
曹操听了，仰天大笑。“子龙啊子龙，便给他五年时间，刘玄德能成就什么大事？老夫却是不信！好！老夫这便答应了！不过五年之后，刘备若为我所灭，子龙却不要怪罪老夫！”他挥手道：“让路！”
曹军沉默地向着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通道。刘备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怒道：“我不答应！我宁可死在这里！”
赵云放开了刘备的手，拱手说道：“请恕云身在重围，不能下马拜别。使君但请记住，您身负匡扶汉室，重兴朝纲之重任，亦是云所寄望之名君，绝不可以死在此处。若使君中道自弃，岂不令天下百姓失望，赵云纵然万死，亦难心安。使君乃万民所系，赵云不过微末一人，损我一人之志，成使君百年之基业。赵云何惜此身？”
他说着，挥起枪杆，在刘备的马臀上一拍。那马受惊，向着通道便窜了出去。
刘备勒马不住，拼命扭过头，两行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马蹄声远去，曹家三军无一人动作。赵云亦不出声，望着刘备去的方向，沉默不语。一时之间，气氛犹如凝结了一般。不多时，西北方向又一阵杀声传来，曹兵有些忍耐不住，开始骚动。曹操严厉的目光四处一扫，众人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终于，又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寂。一名探子飞奔而来，滚鞍落马，向着曹操报道：“刘备已经冲出重围，和关羽张飞会合。此时集齐了残部，正在冲杀西北角——”说着瞄了赵云一眼：“说是要救出赵云。”
曹操皱了一下眉头，刚要开口，赵云伸出手来，阻止了曹操。他慢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从腰中解下佩剑，掷给了探报。“你拿这柄剑去见刘使君。就说……你就说：赵云已佩上青釭，此物奉还。”
探报望望曹操，见他脸上毫无表情，并无阻止之意，便携剑而去。
不多时，只听得西北角上，鼓噪声渐息。探报再次跑来，报道：“那刘关张已经向西退走了。”
曹操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将双手拢在袖中，双眼微微眯起，静静地望着赵云。杀气浓重的战阵，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全军上下，全都紧紧地盯着赵云。
曹丕从李典的怀里挣了挣，没有挣脱。他回头怒视李典，李典只得苦笑着放开了他。
赵云紧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睫，似乎是在下定决心。随后，他举起右手，抽出了背上背着的青釭剑。
曹丕大吃一惊，不由得大声叫了出来。“不要！”
曹操却毫无所动，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赵云将剑抽出匣外，右手握剑，左手提枪，双手同时向左右甩出。
锵啷两声，亮银枪，青釭剑，同时被掷在了赵云的马前。那惊世无双的神兵利器，就这样跌在了浸染了鲜血的尘土之中。

赵云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曹操面前。那几步稳重平和，一步步却如同踏在心尖上一般。
赵云直视着曹操的眼睛，目光之中，无喜无怒，无恨无怨。他轻轻一撩衣襟，单膝跪倒在曹操面前。早已洒上斑斑鲜血的衣角，又沾上了点点泥尘。
“赵云愿归降曹公，任凭驱策。”
曹丕欢呼一声，从李典马上跳了下来，扎进他的怀里。赵云任他抱着，静静仰望曹操，眼光平静无波。周围的曹军挥舞旗帜，欢声四起。“曹公天威！大获全胜！曹公天威！大获全胜！”
曹操望着赵云的眼睛，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去搀扶他。这是自己的胜利，是对方完全的败北。他本该欢欣无比，本该仰天大笑，本该得意非凡。然而望着赵云清澈如水的眼睛，波澜不惊的表情，曹操却觉得自己败了，败得很彻底。
用他最珍贵之物，换得了自己最珍贵之物。然而当它到手的时候，自己最喜欢的那份坚韧与晶莹，似乎已经从哪个角落里慢慢崩坏了。
曹丕感觉自己拥抱着的身躯似乎有些僵硬，不由得抬起头来，用手拉了拉赵云的衣襟。赵云低头看他，眼光中带着平静、淡漠，疏离，那是看透了一切，舍弃了一切的表情。曹丕心中一震，手不由得松开了。
脚踩花盆上小窗前惊鸿一瞥，如银月光下浅潭里溪水清凉，碧草闲花间山路上马蹄清脆，先锋大营前青釭剑凌空一掷，都仿佛只发生在顷刻之前，却在这一瞬，在眼前如雾般散去了。
这一年，正是建安六年，距曹洪攻打新野，还有六年，距刘备败走当阳，还有七年。而距离赵云自请为征西将军，驻守天水，魏王世子曹丕自请镇守雍凉二州，还有十三年的时间。
完


(ﾉಥ益ಥ)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