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六皇子,您不是答应过不再这么做么?”眉目如画的小宫女娇滴滴地说,急步过来合上了窗。
将灯移过来,为他换下那件湿了大半个袖子的寝衣,小宫女突然顿住了:“这,这是……您新填的词?”
窗格上蒙着的绢纸有湿润的痕迹,就着烛火看去,仿佛透着荧光。三两下读完那首短小的词,小宫女捧来轻薄的纸和青玉砚,俏皮地在雨水中润了一下笔,将词抄到纸上。
然后抬头轻叹道:“六皇子思念的人可真幸福呀。”
“不……这词,是仿着娥皇的口气写的。换句话说,我才是那个连鬼都会嫉妒的人吧。”
吧嗒,小宫女手中的烛台应声而落。
草木摇曳,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很诡异,令人不禁屏息聆听。忽然,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风中袅袅飘荡。 “啊……”
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从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窗子上印着一个黑影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摆来摆去。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
与猛然闯进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小宫女脚被抽走一般,立刻倒了下去。
闯入者将斗篷一掀,先是露出一双无比小巧的脚来,如同月亮结成的漂亮的茧子。一步一步上前,随着步子漾出秋麒麟色的妩媚眼波。
“窅……窅娘?”
终于醒过来的小宫女瞪直眼睛看了老半天,等面前的这张脸变得清晰,不禁又昏了过去……
唯一和六皇子独处的机会,看来又失去了呢。
【绢帛】
长相思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如何。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你是否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在似曾相识的夜晚,有种模糊的凄楚撞击着胸口。我不确定你是否认得它。
它很轻很浅,完全不能令你伤神,可是源源不断,如影相随。渐渐地,它带来一个身影,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譬如,那绾成云状的乌发,那梭形玉簪的幽光,刚刚披起的素淡的罗衫……不必说,那微微蹙起的黛眉。我不确认你是否认得它。
在这样一个风雨想和的夜晚,那些叫人远离尘嚣,让人似懂非懂的经文,也不能让人学会淡漠。芭蕉是否能够忍耐,而不去追问秋雨的归期?一个女子屏息聆听,便知晓了芭蕉的心思。然而她光顾着听,却不会开口诉说,只是偶尔失神地伫立着,度过了茶由温转凉的一段时间。
请你珍重这隐忍的情思啊,它如此晶莹剔透,不可亵玩。倘若你一时无法领会,也不要开口询问,我不确定你是否懂得它。
【倒影】
梳子在发丝上停顿了。毋庸抬头,听那风动四野,有什么在来回奔突,却无法顺畅地流下来。
是雨来了。
总是不舍得刚被茶温过,还未印上一片唇的白瓷;也不舍得陶醉在坠落里的缠绵水收回去,因为有一双眼睛总爱注视它。
发丝绾成一个环,绾住了琉璃盏一样霁青的天。任头发及到膝盖吧,无须留意是否盖住了攀缘在罗衣上的那一串常春藤。
小山眉笼罩在云雾中。总想踏着那比梦还杳渺的薄纱,颤巍巍地,去一个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
《阳关三叠》顺着秋末的风,一下一下抚摸我闪闪发亮的眼睛。
阳关第一叠,借问马上人,在您去的地方,有与我共同呼吸的空气吗?
如果没有,可否让那只有黑曜石眼睛的小雀衔一段回来?如果我不在,请放在第二个窗格外,偏左那株有一处虫蛀的芭蕉叶上。
阳关第二叠,借问天边破了一个口子,露出棉絮的地方的那个人,如果画一丛和心思一般颜色的花笺给你,我该用什么呢?
阳关第三叠,借问那个错过了菊开,又即将错过枫落的人。
你告诉我,是什么自深处破土,无法窥见的力量下,是不曾屈挠的生命力,顽强的、不顾一切的。
请别真的告诉我,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名字。
以这样勇敢的心,去束缚一个只有两个字的词,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说,雪月风和花都不知道,便可以当做对它们毫不知情。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这并非太久以前的诗句和故事。
十气盏枝形泪烛,纵情地燃烧,
一块骨头都未曾留下。
都只来得及,只来得及照亮小小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