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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煜断锦」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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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没发完,可不可以删了哦,我再发一次、非常感谢....


1楼2010-08-01 22:18回复
              
          如同照耀在一匹断锦上的阳光,看遍繁华过后的苍凉。


    2楼2010-08-01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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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2 08: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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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微黄的光晕一片一片压上碎石子来,恍惚间,是伸向未知的一只手。
           “再走几步,怕是就要到梦浮了吧。”趴在方寸小窗上的娥皇轻笑着说,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瞥,眼中倏忽飞过秋去的雁。
           “那座黄泉之桥必与你有什么牵连,否则,哪里见了你这样的?一日之中便要说上个三次。”从嘉伸手,将轿子上的软帘挽起,宫紫的流苏划过去,又一点一点渐次离开。
           “我在想,或许那桥上,会有玉环在等着我吧。我借了她的霓裳羽衣,终究是要还给她的。”
            娥皇抬头,一练白绢垂在额际,是那夜的月光,清凉如水。
            那盛唐的繁华啊,如今流落到何方?
            即使是在舞至最兴处,娥皇心里也始终明白,无论借她几千雀鸟的羽翎,凤凰终究再也不能展翅了。
            数月前在翻寻一本旧集子时,却偏将一本残破的曲谱粘在了手中。墨泽尚未淡去,细细辨认,乃是前唐《霓裳羽衣曲》的残谱。那由玄宗幻梦去广陵得遇仙女而作的曲子,恢弘绮丽而又飘渺无踪,曾由了那丰腴如珠的贵妃跳珠撼玉;如今却无头无尾,由自留下的段子也似一匹千疮百孔的织锦,经不得拿捏。于是伴了子夜的宫灯,几经变易讹谬,补齐残曲,倒还清越可听,便吩咐了教坊去排演。             鲜妍的舞女们长袖广舒,轻纱摇曳,浓烈的山雾一般。眼波俏皮地回旋,是多么青色的引诱!可那红木案边的人却并不在看     。             他并不看,又或许,分明是看了,却沉不进心底。可是在她央他写一首词时,他却以小手指缓冲,将夜光杯轻轻放下,挥笔而就一首《玉楼春》。
            明肌雪肤,步摇参差,香炉里燃着迷迭,却不足以销魂。他晃着踏出殿外,白玉栏杆温润致密,手缓缓掠过去,指尖便起了涟漪。    
      “娥皇,此处离临春殿尚有半个时辰的轿程,我们踏月放歌吧,莫叫人点灯。”
            娥皇苦笑,像一朵急促荡开的浮萍。盛唐的歌舞一时间过于烦嚣了。她为他费尽了心思,却终究抵不过那份失落。
            她扶住他,轻声说:“从嘉,你醉了。”
            “是啊,就从未醒过。”
            一顶猩红的轿子抬过来,八宝玲珑的盒子般的;轿顶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明亮得有几分寒冷。从嘉挥挥手令人下去了,扯过随
      从的枣花马,右脚上前,翻身上去。
            然后,把短小的梦的接头拾起来,继续着长长的一梦。
            “我的右眼里,居然住着一只鬼。父亲说,这是一只鬼!”那是年少的自己。
            脸色如同宽大的袖口一般,绲着苍白的边;比墨犹黑的发丝散乱了,夹进了褶子里。而眸子是灼热的。仔细看时,瞳仁并没有焦点,好像在傲慢地斜视着,一丝嘲弄的神色慢慢浮现出来,直把人看了个通透彻底。
            他下意识地盖住右眼,那里面,有两只瞳仁。都会迸出爆裂似的光,极为耀眼。据说,一个抱过他的乳母曾吓得差点失手把他扔掉。
            “吴王,不是的!那是您的吉相!史书有载,项羽就是重瞳子,齐桓公和汉武帝也都是重瞳子。”师傅凝神,面前的少年,眉心有着流转千年的秋水,那是忧苦的矜贵。
            “既然不是麒麟,又何故降落帝王家?”
      


      3楼2010-08-01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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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是南唐的皇子,自出生的那一刻便要留在史书上的人,是被命运选择的人!”
              “命运?那是什么?想那先主本是吴国开国功臣徐温的养子,后来便继承了这个渐渐掌握了实权的大臣的位置,甚至在徐温死后,将他的亲身儿子囚禁。据说,先主受吴国‘禅让’,推让不得,只能废吴帝,而自立为皇。次年,又改姓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唐。而实际上,‘禅让’两个字不过是为篡位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如果是这样的命运,我不屑一顾!”
              师傅眯起了眼睛,没有再说一句话。第二日,他便没有再来过。据说,他是这样向南唐的中主李璟禀告的:“吴王聪颖得惊人,却也敏感的惊人,臣恐怕再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李璟将食指和中指间的棋子当啷一声扔下来:“六皇子是个妖物,近不得人身的!真难为了你陪伴他这么些年。”
              一直以来,李璟都无法正视这个孩子。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欲求也无,热情也无,只有一片落叶不断旋转,寂静无声。那不该是一个帝王家的子嗣所拥有的。当年幼的第六子抬起他的眸子时,李璟看到了一条苍茫的地平线,而自己的脸正一点一点露出来,不是宝座上万丈金芒的日轮,而是衰颓的脸。整整两张重叠着,正在那儿,在自己儿子的右眼底部静静窥探着他。
              “鬼!”
              那便是李璟给予自己的六皇子最后的评价。
                
        从此,每一个七夕便下着无止尽的,细而且白的雨,把鹊桥都拆断了。只有几个内侍还记得穿越庭庭碧草,先恭敬地行一个礼,再将手中的八宝塔食盒在小几上打开来,香气和菊纹相映散开。    
              “吴王,今儿个是您的生辰呢!”
              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从嘉的生辰,便只有这样一点庆贺的意思。
              原本以为,一生也就是这样地度过了,好比被饲养在清潭里的金鲤,早被牵绊住了,无论怎样对待都不动怒。
              可是有一天,他被簇拥着,着朱红的罗衫,重重复重重,绲明段阔边,压着金缕线,在那正殿之上,完成大婚。父皇倒笑得真心,毕竟自己身旁的女子是他钦点的,重臣司徒周宗之女——娥皇。
              那是后周显德元年、南唐保大十二年(公元954年),娥皇十九岁,而从嘉年方十八,还未弱冠。
              从此便合该对酒当歌,美梦几何,暂且长醉……
        【绢帛】
                                         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便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芳华刹那,片刻销魂,那个人的眼睛怎能轻易错过?对于那个名煜字从嘉的男子来说,清波明月与素颜皎目,都是琵琶上的一根弦。他是如此沉溺于那近乎透明的肌肤、那旋转摇曳的舞步。凤箫参差如羽翼,《霓裳》一曲太过高亢,直破水云。但这一切还远远不够,又有香屑飘散风里,拍着栏杆把繁花数遍,在其味而不在其景。
        他一定是笑着央求身边的人:“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那有两只瞳仁的眼睛里流溢的,是多么烂漫的月华!一个“踏”字,便让人于千里之外听得马蹄嘚嘚的了。所以,请别再责怪他那仿佛要将几世都享遍的纵情——若能安静地坐在一角,在斑驳的时光中读他的一阕小词,感受他的眉角与文采一齐俊逸神飞,那么,他此后的一切,你都会轻易原谅。
        【倒影】
        我双手交叠,白色的宽袖鸟一般收拢了。
        三十六段《霓裳羽衣舞》,在我的指缝间错落,蔓延成丛丛青藤,借了半盏清酒,几乎成疯。
        新翠的叶子上飞溅着夜的华光,滴落在数不清的宫娥那细腻的肌肤纹理中,她们的水袖扬起,不多不少,整整八列。水云间怕是已被凤箫吹断做几层,而专司焚香的侍女兀自向空中抛洒香屑,纷飞,纷飞如落英。
        我并非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说我的——吴王胸无大志,迷恋脂粉。
        我只好无心机的笑笑。人生在世,谁能判断清楚什么算做大志,什么算做无志?先主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得天下,改了国号便冠冕堂皇地继承了别人的疆土,难道就是有志气么?
        只有我身旁的女子,我的娥皇说:“您的笑容明净得如同被吹皱的池水,连一片浮萍都寻不见。”
        她是知道我的,她的暖足以让我落泪。只是我说不出深情款款的话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不知道怎样去将爱一笔一笔白描。
        我心里有一根象牙龙凤雕柱,支撑着茫茫苍穹。
        那便是搜集一切花朝烟夕、清秋绯春,并小心珍藏。只有如此,只有借着美好之物的光泽和阴影,我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因为感受到,因为珍惜这一切,而活着。
        马蹄踏痛了长夜,一步一汪泉水,那是月的倒影。
        微明微暗的前方,是什么在等待着我呢?

        倘若你在彼岸,当中相隔三千丈月光,
        我如何执起你冰冷的指尖?
        不记得了,是何日的相逢。
        从此风月褪色,追逐命运的人还困守在他们的错过里。
        而我们的故事,才初初起程。
        


        4楼2010-08-01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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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别殿遥闻萧鼓奏
               “吴王想要采摘莲花?即使她们哭泣也不顾及?”
                三四层舞衣叠了又叠,唤作窅娘的女子一个旋转,锦衣深深地一皱。桃红色的袖口攀爬着卷曲的云层,像被风吹落下来的。
                “窅娘不也是采莲女吗?”
                女子轻慢地抛出眼波,见只着素清和月白两色的吴王,连惊诧都是浅淡的。
                “是啊,我喜欢折断她们的头颅!”
                “很疼吧?”
                “并不很疼。以死亡博得千古美名,算是值得。”
                “你讨厌莲花?”
                “不,恰恰相反。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东西。”窅娘的眼神深深凹陷,容得下一条蜿蜒闪烁的、冬日的小河,“请吴王准我舞一曲《莲舟之舞》吧。”
                手掌打开,缓缓滑过静谧的气流。很久很久以前,划着一只小小的兰舟,没入莲池深处。厚实的莲瓣外深内浅,不是桃花,却似也能逐水而流。一朵莲与另一朵莲之间,便是疏朗的白云、渺远的青天,伸长了手臂也无法触及,只有垂首,啜饮自己的倒影。
                若有似无的笛声中,窅娘挺起身姿,将所有重量压在脚尖上。那是比一只停驻的蜻蜓还要俏丽的身影,却是这么、这么地疼。
                一条白缎,绵长的春风般的,把双脚一圈一圈缠绕,终于缠成了一对小小的蚕茧,不会长过一只手掌。于是可以匍匐在观舞者的眼底,压住向四周波及开来的、惊艳的涟漪。
                拨,起,抖,立,摊,翻,转,扬……十指如花萼,半开半掩的样子。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后来,莲藕一篷一篷地乘着官府的舟楫而去,连声告别都不曾说。
                只是因为穷困,因为是一介布衣女子,交不起一年三石粟米的田税,收税的官员便一点一点把她的家搬空了。
                沉重的檀木箱子里,隆重地盛放着父母新婚时的喜被。恩爱一生却也清贫一生的父母,仪式一般地守着这床被子。如此重要的东西,此刻却被粗鲁地掀出来,依然鲜艳的缎子面是这样突兀。
                他们带着那口箱子踏出门的一刻,年仅四岁的弟弟一下子扑过去,抱着那床被践踏在地上的被子,懵懂的眼睛是湛蓝的:“把这个也拿走吧,这是我们家最好的东西哦。”
                再也看不下去的窅娘,浑身颤抖着咬住嘴唇,才能够不哭出声来。
                官兵们冷哼了一声,夺过被子,扬长而去。
                她一如母亲般的爱着弟弟。她不愿让弟弟知道,这世间哪怕一丝一毫的腥风血雨。蹲下身来,把弟弟揽在自己的胸口,喃喃着:“无论发生什么,我也要……守护你!”是的,哪怕是生命,也可以奉献。
                可是那一天,她回到徒有四壁的家中时,却再也寻不到弟弟的身影。
                “了不得了!”窅娘啊,刚才,官府的人把你弟弟领走了!说是要抵你家的杂税!”
                突然间,她身体里的每一根脉络都绷断了。
                “不——”
                手中的黑陶罐子摔下来,几个馒头滚了一地,上边还点着红点儿,那是寺庙贡品的标记。
                她拼命追出去,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7楼2010-08-01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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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我,我想吃馒头……弟弟稚气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
                  傻瓜!他不是刚才还嚷嚷着饿吗?傻瓜傻瓜傻瓜!你到哪里去了啊……
                  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花香,清新得如此残忍。
                
            在徐徐关闭的金莲花上,将手自花瓣的间隙中伸展出来。窅娘的脚尖痛得令她战栗。
                 《莲舟之舞》本是乐府旧题,为《江南弄》七曲之一,编成了舞蹈,要表现那凌云绽放之态,已相当磨人。她却变本加厉,将之改成落花那般痛苦而又凄美的样子,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也要挤进吴王的眼缝中。
            据说国主的几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就是这吴王。换句话说,要补偿她与弟弟的痛苦,最容易得手的人,就是他了吧。
            突然,金莲完全迸裂开来,她纵身一跃,比突然拂上树梢的清风还伶俐。脚尖在空中轻扣三下,猝然降落。比蝉翼还轻薄的纱袖垂下来,终得浅眠。
            一片寂静。
            “你叫……”是吴王迟疑的声音。
                 “窅娘!”
                 “你跳的……不是采莲,而是莲逝。”
                 “都一样,前者无非是人的欢愉,后者无非是莲的夭折。变化的是双方的心情,不变的,只有死亡。”
                 “窅娘,你要什么奖赏呢?”
                 窅娘收回手腕,低着头说道:“我要……吴王杯中的酒!”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叫人不忍拒绝。
            接过薄到映得出指形的小玉杯,上面雕着鱼戏莲叶图,隐约却有力道。丝毫不顾及吴王妃的脸色,把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和着酒咽下喉咙。
                 从嘉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突然伸出手——
                 所有的人都一顿,怔怔地看着。
                 但他仅仅是从窅娘散乱的发髻间抽出一支金钗,又将那几缕发丝盘紧了,将钗仔细地插了回去。
                 “是刚才跳舞时松脱的吧。”语气中含满了怜惜。
                 将目光微妙地抽回时,娥皇看了一眼殿外,正午的酷日那么夺目。司香的宫女早把檀香、丁香和炭末制成的香饼换过了四五次,凤口罂里轻晃着白雾,恍若一梦。
            【绢帛】
                                     浣溪沙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沾花蕊嗅。别殿遥闻萧鼓奏。
                
                 白日正午,金兽香炉次第添上香料,舞者旋转的脚步弄皱了红色的地毯。这不是短暂的欢愉,因为他已这样度过了长长的一夜。阳光有些刺眼,而他觉得有些疲倦。
                 你可能会读到这样的评价:奢侈啊,淫靡啊,这就是罪证。
                 还不止如此。舞者旋转得金钗都滑了下来,而观舞者已有些薄醉,只好拈一朵花来嗅它的清香,好让自己舒服一些。别殿传来调弄乐器的声音,看来又有一场新的歌舞在等待。
                 果然糜烂荒唐啊!真是欲盖弥彰。
                 可即使在这样一个本该眩晕的时刻,李煜也没有失去他作为一个词人的清醒。
                 他有最清亮的眼睛,只看取繁花中最绚烂的一朵;他有最清朗的格调,只截取纸醉金迷中最别致的一角。他不把令人作呕的场面直接推到你面前,而是在映于心间的一幕一幕中细心筛选,从小小的细节切入纷繁的世界。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美梦易逝,年华易老,谁不想趁着青春赏遍人间的风光?他的欢乐不久都会落尽。可是,至少还有记忆,残阳般的,一抹、一抹,在没有云彩的天空上蔓延伸展。
            【倒影】
                 “很疼吧?”他这样问。
                 “并不很疼。”她这样回答。
                 并不很疼,只是流了几行眼泪而已。
                 她绝不会忘记身为采莲女时的那一段记忆。她非常想告诉国主,失去弟弟和失去儿子,这个交易很公平。
                 吴王是否知道,他深深陷落的这个奢靡、妖冶的梦境,是一个坟墓?
                 深红的丝织地毯,比红釉还显沉闷;舞步蹁跹的影子,将它愈发阴晦,一如那些不能出口的秘密,一如把半个江山揽在座下的人,怎么可以如此!
                 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从弟弟被官府抓去充税的那一刻起,她呼吸的就只有仇恨。人是这么地软弱,没有了支撑下去的理由,便不能存活。
                 吴王赐的翡翠白莲搁在案几上,深绿的石茎坚硬得令她想去攀折;皎洁的花盘昂首,那是她看不得的骄傲。
                 手指凛然切下去,作势要弄碎那透明的花枝,吓坏了侍弄香料的小宫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着。
                 国主,你很快就会明白:从拥有到失去,不会比一日更长久。

            一生只有一次,
            我是你一错目间的浓郁与华美。
            十指紧扣,脚尖踮起,
            我踏在你的影子上,不得不去惊醒
            你棺椁里还未被虫蛀过的
            那一掬残梦。
            若舞罢了依旧是舞,歌住了依旧是歌,
            也一定要微笑着忍耐,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唯一的守候。
            


            8楼2010-08-01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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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六皇子,您不是答应过不再这么做么?”眉目如画的小宫女娇滴滴地说,急步过来合上了窗。
                   将灯移过来,为他换下那件湿了大半个袖子的寝衣,小宫女突然顿住了:“这,这是……您新填的词?”
                   窗格上蒙着的绢纸有湿润的痕迹,就着烛火看去,仿佛透着荧光。三两下读完那首短小的词,小宫女捧来轻薄的纸和青玉砚,俏皮地在雨水中润了一下笔,将词抄到纸上。
                   然后抬头轻叹道:“六皇子思念的人可真幸福呀。”
                   “不……这词,是仿着娥皇的口气写的。换句话说,我才是那个连鬼都会嫉妒的人吧。”
                   吧嗒,小宫女手中的烛台应声而落。
              草木摇曳,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很诡异,令人不禁屏息聆听。忽然,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风中袅袅飘荡。     “啊……”
              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从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窗子上印着一个黑影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摆来摆去。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
              与猛然闯进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小宫女脚被抽走一般,立刻倒了下去。
              闯入者将斗篷一掀,先是露出一双无比小巧的脚来,如同月亮结成的漂亮的茧子。一步一步上前,随着步子漾出秋麒麟色的妩媚眼波。    
                    “窅……窅娘?”
              终于醒过来的小宫女瞪直眼睛看了老半天,等面前的这张脸变得清晰,不禁又昏了过去……
              唯一和六皇子独处的机会,看来又失去了呢。
              【绢帛】
                                       长相思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如何。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你是否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在似曾相识的夜晚,有种模糊的凄楚撞击着胸口。我不确定你是否认得它。
              它很轻很浅,完全不能令你伤神,可是源源不断,如影相随。渐渐地,它带来一个身影,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譬如,那绾成云状的乌发,那梭形玉簪的幽光,刚刚披起的素淡的罗衫……不必说,那微微蹙起的黛眉。我不确认你是否认得它。
              在这样一个风雨想和的夜晚,那些叫人远离尘嚣,让人似懂非懂的经文,也不能让人学会淡漠。芭蕉是否能够忍耐,而不去追问秋雨的归期?一个女子屏息聆听,便知晓了芭蕉的心思。然而她光顾着听,却不会开口诉说,只是偶尔失神地伫立着,度过了茶由温转凉的一段时间。
              请你珍重这隐忍的情思啊,它如此晶莹剔透,不可亵玩。倘若你一时无法领会,也不要开口询问,我不确定你是否懂得它。
              【倒影】
                   梳子在发丝上停顿了。毋庸抬头,听那风动四野,有什么在来回奔突,却无法顺畅地流下来。
              是雨来了。
              总是不舍得刚被茶温过,还未印上一片唇的白瓷;也不舍得陶醉在坠落里的缠绵水收回去,因为有一双眼睛总爱注视它。
              发丝绾成一个环,绾住了琉璃盏一样霁青的天。任头发及到膝盖吧,无须留意是否盖住了攀缘在罗衣上的那一串常春藤。
              小山眉笼罩在云雾中。总想踏着那比梦还杳渺的薄纱,颤巍巍地,去一个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
              《阳关三叠》顺着秋末的风,一下一下抚摸我闪闪发亮的眼睛。
              阳关第一叠,借问马上人,在您去的地方,有与我共同呼吸的空气吗?
              如果没有,可否让那只有黑曜石眼睛的小雀衔一段回来?如果我不在,请放在第二个窗格外,偏左那株有一处虫蛀的芭蕉叶上。
              阳关第二叠,借问天边破了一个口子,露出棉絮的地方的那个人,如果画一丛和心思一般颜色的花笺给你,我该用什么呢?
              阳关第三叠,借问那个错过了菊开,又即将错过枫落的人。
              你告诉我,是什么自深处破土,无法窥见的力量下,是不曾屈挠的生命力,顽强的、不顾一切的。
              请别真的告诉我,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名字。
              以这样勇敢的心,去束缚一个只有两个字的词,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说,雪月风和花都不知道,便可以当做对它们毫不知情。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这并非太久以前的诗句和故事。
              十气盏枝形泪烛,纵情地燃烧,
              一块骨头都未曾留下。
              都只来得及,只来得及照亮小小的一隅。
              


              10楼2010-08-01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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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窅娘?”银铃相扣,声音俏皮而轻快,小宫女回过头去,“你可以去找些干草来吗?要多到可以扎起十几个草人哦。嘘,一会儿才能知道为什么哦。”
                窅娘眼睛里映着扇形的白光,换上了一副少见的表情:心为什么拧了起来呢?
                十余个草人立成一排,身上都插了一块令箭,用泡过赭石粉的水缭乱地画上名字。
                节度使大人,您看这草书如何?”
                在对方还不明就里时,从嘉手中划出一道水色的弧线,临着炽烈的白光,凝视了好一会儿:“是把好刀吧?”
                回手——刀落——草人分崩离析。散乱的金黄色的风,刹那间就肆虐了。
                彼岸开了花,彼岸落了花,可是彼岸自己都是懵懂的。无法自主的生命,是多么地……虚无。
                依旧是那双手捧上的丝罗盏,小小的杯口里漾着小小的惊愕;雪白的底子上,绿叶自杯盏底部的凹陷向上攀升,散开极细的丝缕,像极了水中的泠泠长发。渐渐地,心思就容易飘得又远又高。
                “吴王,自从您用草人代替偷渡的居民问斩,便再也没有人偷渡过了呢。”窅娘望着从嘉,一时间,竟然想为他拂开肩头的乌丝——那盘绕的姿势如此孤单,如此凄清。
                “哦。”从嘉淡淡应了一声,突然抬起头,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我还是比较想喝你上次泡的那杯茶呢,有劳你温过后再端来吧。”
                “啊……”小宫女走过来抱怨着,“您每次都是这样,总要做一些难为人的决定。那杯茶都被我倒掉了呢。”
                “不如我再去帮您泡一壶吧?”方才盛放在眼中的单薄花瓣已全然不见,依然是温柔地笑着的窅娘,却突然让从嘉觉得冷起来。
                新茶中抽出郁竹,瑟缩的叶片在白雾中全然不见线条,只是一团模糊的青雾。
                从嘉举起杯子,又放了下来。
                突然望见杯中落下了一片天,边缘压着一朵朵棉团。
                “天空,真是漂亮得不像话啊。”
                仿佛,那个女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一直把那个名字压抑在舌尖上,如今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吐为快。
                “天空,真是漂亮得不像话啊。不是么?”女子挑起细细的眉梢。忍冬细碎地飘落下来,画出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可不是么?尤其是滑翔着如此美妙的琵琶曲的天空。”从嘉答道。
                从初相见开始,已经过去十年了吧。本该交付川水的记忆,却偶尔会突兀地浮现出来,甚至比当时还俏丽几分。
                女子惊讶,脸庞上斜着掠过阵阵清风:“ 您听得到这琵琶曲?”手中银杏状的拨子在怀里的琵琶上一个回扫,然后曲音一直颤动着,融入月见草馥郁的香里。
                “是前唐的名曲《流泉》呢,每听一次,都会化作浸入冰蓝河流的枯叶,一直向前、向前,没有终点。”从嘉并不看面前的女子,目光渺远地落在远处的山峰上。
                女子的脸庞上突然一片水光:“十二年了呢,终于有人听到了!”见从嘉诧异,便将琵琶举起来,手指滑过一二三四根琴弦,可是手指移开后,却只有一片裸露的琴板,“这琵琶,是没有弦的!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弹奏的乐曲是否真实……得到这把琵琶十二年了,从没有一个人听到过它的音色……”
                声音颤抖着,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可是,你听得到的,不是么?如果它只想为你奏乐,又怎能强迫它献媚于任何人呢?琵琶也好,笛子也好,甚至箜篌、东洋传来的尺八,它们的情感都不能为其他乐器所替代,它们是在用灵魂与弹奏它们的人契合着啊……”从嘉的声音渐渐飞上月梢,像随意甩上去是一串水珠。铮——手指如绿叶,随着风的舞动,其下不断摇晃着一小块错乱的阴影。女子的指端飞泻着清波长云,栖息着二十四只优雅的白鹭。纤细的骨节在水袖下忽明忽暗,拨子扬起又落下,无数的絮语滚落一地……
                仔细听来,不禁想要流泪。良久——
                “为什么我无法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你的曲子?”
                女子微笑了:“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音乐的吧。”
                “敢问……姑娘芳名?”
                “这……您只要记住这琴声便好了呢。”
                可是,这女子已经陪伴从嘉十年了。在他们再次相见时,也就是大婚的那天夜里,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比意料中的还好听——娥皇。
                


                12楼2010-08-01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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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2 08: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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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过神来,才发现新煮的绿茗又凉了。
                  “哎呀,您看,又浪费这茶了。害我要再倒一次呢。”小宫女撅着嘴,将茶泼掉了后还拧着眉头:“那些鱼怎么死了呢?”
                  “什么?”从嘉不在意地问。
                  “哎呀,半池子的鱼都翻着肚皮上来了,好吓人哪!”小宫女摇着手腕,好像要把那景象扇掉一样。
                  “哦?你对它们做什么了?”
                  “只是倒了窅娘泡的茶进去呀。哎呀,窅娘,你没事吧?”小宫女一把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窅娘,有些担心地问道。
                  后者轻轻推开扶住自己的手,拂开方才滑落的血月纱绢:“也许被投了毒吧?”
                  “啊?”从嘉和小宫女异口同声地喊。
                  “我只是说‘也许’哦。”
                  【绢帛】
                                                   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这首词毫无雕琢的痕迹,若说词人匠心独运,大约不贴切。但正因为不事雕琢,全词富于天然的韵味,一气呵成。
                       如约前来的那些山峦,多情的才子曾许诺过即使沧海桑田也不变。从第一笔开始,他就将心思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了,但用的却是迂回的方式。从山到枫,从菊到雁,他仿佛一直在写毫不相关的事情,又好像仅仅是在指点那些美景。描摹了山高水远的一幅画,却留下大量的空白,把主题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千片叶子中间,让后人去寻找。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寻找。只要将自己置于画面之中,那属于词人的心境一定会悄悄漫过,任余味如水中的墨色一般弥漫。
                  【倒影】
                       真的没有什么是可以被掩盖的么?
                       白云是天空的微笑;流水有多种语言,愉悦的是淙淙声,悲伤的是哗哗声;每一种颜色,都把它们最初爱上的东西记在心里,渐渐地,就长成了与那东西一模一样的眉眼:蓝绿色热爱海洋,而深绿或者翠绿钟情于茂密的树林。
                       这些小秘密,都被人们逐一发现了。就算我把心思藏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写过了山和水;写过了红色所倾慕的枫叶;写过了花开又花败在手心;写过了以决绝的姿势一去不还的飞雁,它的每一根翎上还沾着你的视线;写过了悄声无息褪色的风月,在它们不再被需要的时候。
                       我已经写过太多,也被写过太多,可是,依然找不到你心的方向。
                       不想再探寻字句,来描摹一份越描越黑的单相思。
                       若干年后,当我站立的地方塌陷,天狼星点燃敌人的双眼,一缕情丝又能绵延多久?终有一天,我们的故事会是海底的水藻,选择一双奔跑的脚去缠绕,又被无情地甩开。谁都不知道我们曾经的坚持,以及我们那未被解读的秘密。
                       所以,三十六个字,便是极致。

                  我还记得,那时的日和那时的夜。
                  我还记得,急管和繁弦之间,你的笑和你的泪。
                  我还记得,在来与去之间,燕子双翅下的明与暗。
                  我还记得,在初相遇与初离别之间,你衣服上的每一道皱褶。
                  我努力地去记得,并小心地去封存。
                  即使你已不记得。
                  


                  13楼2010-08-01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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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断续寒砧断续风
                         
                    浮生皆如一梦哪!
                          十二尺的丹青绘卷一寸一寸展开,以芦叶代笔,墨色太浓,便用水稀释,于是纸上便有了如此缥缈的一片梦的足迹。
                          从中主向周世宗求和,并拱手奉上金器一千两、银器五千两,还有不计其数的绮罗美玉开始,从嘉的笔下流淌的墨河,总是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父皇,您又在画过去的事么?”
                    小小的仲宣,是从嘉和娥皇的第二个孩子,生在一个夕阳美得让人窒息的傍晚。此刻他攀着白砾石的案几,因为够不到几面,只能踮起脚,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睁一合之间,映满了薄薄的白光,比宝石还明澈。
                    从嘉手一顿,一滴浅黑抖落下来,正落在画中中主的眼角旁,迅速洇成一团,回旋在眼眶中的泪一般。画中的中主,面容一片死寂,并不比他薨逝时慈祥。
                    见父皇恍惚着,仲宣努力伸过手去,轻轻地覆上那双大手。年仅三岁的孩子,整个手掌还没有从嘉的一根指头长。
                    突然,一滴泪落在那只小手上。
                    “仲宣啊,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拉过父皇的手,甚至记不起他的手是什么样子……”
                    是的,再也没有机会记起了。       
                         
                          从嘉至今也不明白,南唐的皇位怎会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那么讨厌他的中主,怎会在遗诏里写上这样石破天惊的决定。
                    大臣们议论纷纷,综合各种意见后的说法是:
                    中主在位时,太子弘冀担心自己地位不够牢靠,将中主的太弟景遂视为心腹大患。而景遂也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几次隐约表示自己才是皇位继承者,终于在一次马球比赛后,喝了弘冀遣人送来的毒酒,当场就毙了命。
                    而弘冀从此患上了心病,总感觉有一双手向他的双肩搭过来。那是一双冰冷透骨的沾着血的手,还有景遂死前将指甲抠进土里时留下的伤痕。弘冀夜不能寐,终日伴灯苦读,希望借此驱散恐惧,可是白底黑字每一行写的都是:“我来了,回头看看我……”
                    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第二天,就在太子寝宫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遍体没有一个伤口,表情却扭曲至极,分明是活活吓死的。
                    接连失去两个亲人后,中主便开始热衷炼丹求仙,每天吃下的丹药不下十种。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命运走向终点,于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驾崩于长春殿内,离四十七岁大寿仅有三个月。
                    眼见自己钟爱的孩子们接连在功利之争中丧命,中主似乎了悟了,强大的力量是一柄双刃剑。所以才立了从嘉为太子,希望他的温吞和婉能让南唐的根基立得深些、再深些。
                    但是,这个决定,并不包含一丝一毫对从嘉的爱和肯定,有的只是权衡利弊而已。换句话说,从嘉只是在一个偶然的历史条件下,恰好站在天平较重的那一端。
                    仲宣将小小的脸贴在从嘉手上,猫咪一样来回摩挲:“我会让父皇一直、一直记得我的手哦。我一定、一定不会让父皇流泪的!”小宫女跑进来:“哎哟,二皇子,终于找到你了!傍晚到了哦,你不是说要看晚霞吗?”
                    “嗯!”仲宣跑过去拉住小宫女的手,童髻一晃又一晃,跳起来的时候好像一只小兔子。刚跑出殿外又转过头,跑回从嘉面前,稚气地行一个礼:“刚才,忘记跟父皇道别了呢。现在,我要去喽。”
                    从嘉的思绪随着仲宣来到夕阳中,好一阵子都没有收回去。正如娥皇所说,那孩子是如此喜爱傍晚,而傍晚是积蓄力量的时刻,像一种大地的絮语。
                    仲宣,或许就是从嘉心底的呢喃吧。
                    仲宣的脸微微向上仰起,仿佛一面向阳的斜坡。风来了,芦苇无一例外地向一个方向伏下去,缝隙间现出一小段一小段的蓝幕,还有几片边缘绲着淡金的晚霞。天地间变幻不定的光彩,被一双淡蓝的眼睛尽情地吸了进去。
                    “我是在傍晚出生的,是吗?”仲宣毫不掩饰自豪地问。
                    


                    14楼2010-08-0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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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是啊,二皇子。”小宫女已是第九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再怎么耐心,语气也不禁有点疲软。
                      二皇子心满意足,跳起来吟一首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词:“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啊,那不是国主的《子夜歌》吗?”小宫女微微笑着,听着听着,晚风送来了陌上清淡的花香,透着一丝凉意。
                      “二皇子,您在这里等等哦。我回去帮您取件披风。”
                      小宫女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身躯笼在一片朱红的光晕里,洒下的影子是石青色的,又长又孤单。很乖巧地站着,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突然很想过去紧紧抱住那个孩子……
                      仲宣蹲下来,向面前迟疑着走走停停的小动物伸出手去——滑顺的绒毛,比丝绸还美好的触感。只有两只耳朵和尾巴是黑色的,剩下的,全都是栀子花般的纯白……杏子状的琥珀里盛满狡黠,每一次转动都好似飞泻的河流。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让人丝毫不能抗拒。
                      “喵……”仲宣仿着它,一声一声地叫。
                      猫咪蜷起后腿,擦擦耳朵,又舔了一遍爪子,突然站直了,撒开四条腿灵活地跑起来。
                      “哎呀,不要跑!”仲宣一急,便伸手去抓,将尾巴攥在了手中,向自己身边拖过来。
                      小兽疼极了,尖声嘶叫着,惹人怜爱的眼神转瞬就变了,回身就是一爪子,在仲宣的手背上,划出了一条血色的沟壑。
                      忍着痛,仲宣换了一只手去摸猫咪头顶的绒毛,却被狠狠咬了一口,并不疼,可是留下了牙印子。
                      才稍一松手,那团绒球立刻将身体绷直,猛擦过仲宣茄紫色的宫衣,用金穗线绣上的祥云动荡不安。
                      追随着猫咪,仲宣磕磕绊绊地,一路追到了清冷的佛堂。因为国主笃信佛教,宫中才设了这冷僻之所。隆重的日子,国主和国后会前来上香;其他时候,只有女官前去打扫罢了,久而久之,便也荒废了。
                      猫消失在佛堂的门扉内,仲宣连走带爬地跨过门槛,懵懂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仲宣向供桌上的一只苹果伸出手时,猫咪那玲珑的眼波倏地一闪,只一下,便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仲宣连忙去追,却不小心踩到了宫衣的边缘,一个踉跄。只感到一大片阴影迅速压下来,他困惑地抬起头来……
                      “猫咪?”仲宣看到吊在房顶正中那盏七宝琉璃灯上的猫咪时,不禁笑了,“你真的很淘气呢,来,跳下来吧,我接着你哦。”
                      张开胳膊,仲宣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猫咪,我带你去见父皇吧,他最喜欢,最喜欢……像你这样暖和的东西……”
                      ……
                      从嘉突然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要把五脏都一并咳出来似的。手指揪紧,扎进细密的丝线里。
                      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跪下来,捧起一把泥土,慢慢垒起一个孤零零的坟头。把脸凑过去,无声无息,僵硬地贴在上面。
                      “国主……”女官不得不去扶住那颤抖得厉害的双肩。背对着所有人的国主,是在哭泣吧,虽然连一丝哽咽的声音都没听到。
                      日复一日地,从嘉在花园里的各处堆砌各种样子的坟茔。鹅卵石的,清凉而圆润,枕着应该非常舒服吧。落花一朵朵密集地铺在上面。枝子秃了,来年又可以吐出花苞,可是……那孩子会在某个早上突然挂在枝头么?
                      “二皇子落葬后,皇后娘娘就一直昏睡,今天还是没醒。太医们说……”
                      “别再说了……让她好好睡吧。只有梦里才是悲伤找不到的地方哪。”
                      女官迟疑了一下,便垂手退了下去。
                      这是秋天么?
                      从嘉站在瑶光殿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月亮被一场寒雨擦洗得干干净净,檐角的飞禽穿梭在叶下的明与暗之间。曝露在朗朗银华中的人,像是谁的指甲镂下的痕迹。
                      弯下腰,将清酒逐一倒在一座座坟头上,他清楚地感觉到,秋天,真的来了呢。
                      一起身,只见仲宣就站在那里,丝毫未经历尘世风霜的笑容,流淌在肩头的明亮的黑发……
                      “春天不开花,夏天不开花,秋天不开花,冬天……还是不开花。”仲宣凑在从嘉耳边轻念着,小小的手掌拢起来,头发上和衣服里传来奶的香气。
                      


                      15楼2010-08-0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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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明明有花啊,每个季节都有花啊。”从嘉诧异了。
                        “不啊,我给父皇的花还没有开呢!我要把自己开成一朵很大很大的花……”
                        从嘉颤抖着张开双臂,一把揽住那个影子……
                        空的……
                        永念难消逝,孤怀痛自嗟。
                        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蒙眼上花。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时光从不为任何人停歇,这是残忍吗?还是极致的智慧?
                        【绢帛】
                                                     捣练子令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李后主,终于也有了一个不眠之夜。若非太沉重的失落与悲伤,何以至此!他没有点明令他伤感之事,却通过一首小词,将梦魇一般的失落与悲伤,以及其核心——深刻的孤独,送进我们内心。                 在月色如洗的夜晚里,伴着有以下每一下的砧声,独自站在有些薄寒的风里。他并没有写下他的孤独,可是你我都感受到了。就像一张冷色调的画一般,没有人会说它是热烈奔放的。
                             见证他的失眠与孤独,就如同见证我们自己的。我们早已识得人间各种滋味,那些纷繁芜杂的情感啊,有时仅仅需要一句话,便会如暗潮般袭上心头。
                             于是,词人与我们之间不再隔着千年的月华。当我们认识了他,认识了他的词,他便会一直居住在心灵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倒影】
                             “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影子。”
                             “我在什么地方?你又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而我在墙壁上。”
                             “是么……我想起来了,我叫李煜,我站在院子里。还有被砧杵碾碎的风,还有照着风是月亮……”
                             “我不认得李煜,那只是一个虚幻的躯体的称呼罢了。在我们影子的国度,并不是那样称呼的。”
                             “影子的国度?”
                             “是的,影子们住在影子的国度,行走在冷清的小径上、苍鹰也飞不到的高空,能看到彼此,却不会打招呼。”
                             “影子都那么孤单吗?”
                             “是啊,因为你的世界就是这样。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影子……影子的国度,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投影啊!”
                             “那么,人究竟为什么存在?人与人之间的挂念,又是什么呢?”
                             “人和月光、流水、竹林、白石,分明是没有任何区别!不,人比这些更脆弱。一千年以后,这世界上不会留下你一丝一毫的痕迹!你只是……像每个人一样,无法自持地被卷进了感情的咒术里。”
                             “咒术?幻觉?虚无?那么我为何如此痛苦?真实的……令人窒息的……”
                             “我不知道,那是影子所不能理解的。”
                             “不能理解?你一定也觉得有所缺陷吧?人也好,影子也好,从出生开始,身体深处一定都缺失了什么,所以才如此渴求……难道,难道永远也不能圆满?”
                             “你所渴求的感情,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为了呈现,或是为了消失?”
                             “……那么,你又为什么存在呢?”
                             “……”
                             “也许,来到这个世界仅仅是偶然,可是活下去却是必然。我只想知道……那以美好的姿态前来的人,以留恋的姿态离去时,我该怎么把他找回来呢?”
                             “回不来了……往日的幸福、悲伤,都将被一双手毫不犹豫地抹去。”
                             “回不来了吗……可是,我昨晚还在梦中看到了那孩子,他在笑啊,他一直都那样笑着。他,还在啊……还在的,对吗?”
                             “去时间的尽头寻找答案吧……我,要走了。”
                             “请等一等!如果你见到那孩子,请告诉他,我在等他回来……回来……回来……”
                             一小片嫩青卷进了皎月,杳渺无踪。只有风往复着,不断回荡从嘉自己的声音。

                        日夜打磨我的容器,灵魂的容器。
                        我知道它的脆弱,一如我知道生命不够顽强。
                        可是我仍然要拼尽每一个日、每一个夜,悉心打磨。
                        我知道它不能盛得太满,也不能盛得太浅,那都恐非善事。
                        可是,总有什么是我无力控制的,正如我无力在记忆之河中打捞。
                        给我一个足够深、足够大的空间,让我将你的一切尽情封存。
                        再给我一个动听的声音,让我在风里雨里,不断地呼唤:
                        “你在哪里啊,在哪里……快回来啊,快回来……”
                        我将一直这样——直到容器粉碎的那一刻。
                        


                        16楼2010-08-0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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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公元960)正月,赵匡胤改年号为建隆,改国号为宋。周世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坟墓里伸出手来制止这一切了。
                               征战的脚步不退反进,草莽出生的宋太祖急切地要把天下都纳入他的版图。先是与南唐接壤的南汉灭亡,大宋的铁蹄一转眼踏碎了无数人的清梦。
                               为了不让战火烧到南唐,从嘉愿意做一切!可是,当命运扑面压来时,他却束手无策。
                               从登上宝座开始,他就很清醒,自己拿不起比笔更重的东西了。这个国家……太重了!
                               是的,他从来都明白,南唐是他担不起的。
                               如果是一名百姓就好了,不需要将足迹留在史书上,也不必为子民的生计背负无谓的骂名或美名。唯一有意义的事情,便是陶醉在心里的舞蹈里,数着心灵的年轮。起码,可以让自己安心。
                               这样的愿望,应该不算过分吧。
                               如果只有一种办法能换来安宁,哪怕如蒲草般卑微,也心甘情愿。
                               中主在世时,曾将淮南十四州的大片土地割让给后周,又不得不向后周俯首称臣,自去帝号改称国主,以惨重的代价,换来了半壁江山的苟且偷安。想来,也不是不悲哀的。
                               抬头去看天,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雨落下来,风吹起来,都和人心的悸动一样无可预测。
                               新来的执事女官笨拙而拘谨,除了行礼和道安,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突然好想再听听那个小宫女有点刻薄的饶舌。
                               “国主,娘娘醒过来了!”女官的语调满是欢喜,从嘉却只瞟了一眼那满是笑容的脸,“请您现在就去看看娘娘吧!”
                               “不用了!”从嘉的眉头又不禁拢到一起。刚才明明在心底应了那女官,可不知怎的,说出来却是另一番光景。
                               怕被追问似的急走几步,向着茂盛的树冠下去了,至少那里可以容下自己。
                               自幼便习惯了隐藏自己,尤其是在宫廷庆典上:大殿里挤满了歌功颂德的人,又热闹又冷清,越热闹越冷清。为了避开父皇,不得不到场的从嘉只好找个地方藏起来。父皇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呢?他能用那种唤**”的感情去对待臣子们,却不愿分一点点给他的六皇子!
                               你要那种东西吗?很想要吗?从嘉不止一次问自己。
                               哦,不要?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大声呢?因为底气不足吗?
                               每当那个冷酷而犀利的自己这样说,他就很想拿一把刀子,把那个影子一点一点剜出来。
                               抵抗是徒劳的。最后残留在心里的,总是那个脆弱的声音:我……从来没有被好好爱过。
                               除了他的娥皇。而现在,自己却连她的面都不愿见了。        
                               远处传来琵琶的絮语。琵琶,多么女性化的乐器啊,简直是一种灵魂的容器,把若有若无的惆怅全部捕捉了。就像……就像娥皇那把烧槽琵琶的颤音。
                               一步、两步,从嘉拨开头顶的小石榴,从层层叠叠的枇杷枝间投出目光。枇杷玲珑圆润,向阳的一面呈明艳的橘黄色,而背阴的一面依然青涩,仿佛攒紧的小小眉目。
                               女官们捧着果盘,闲庭信步地走着,见到从嘉时,曲膝、垂首:“国主,宴赏大臣们的事宜已停当,请随时去用膳。”
                               “哪里的琵琶声呢?”
                               “琵琶?没有啊,国主怕是听错了吧?是殿上的司乐女在调试铜簧呢。”
                               是么?从嘉不可思议地皱起眉来。
                          


                          18楼2010-08-0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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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   花明月暗笼轻雾
                            胡枝子十几中有七八枝斜伸出来,齐齐指向左边,生就得既明确又果断。卵形的小叶子看起来很温柔,浅紫或红紫的花苞一串一串地攒着。
                                 窗户半遮半掩。一直临着这面窗子,如同胡枝子上的一朵花苞,既未能盛放,亦未能凋零。这样想着,娥皇伸长了手,喀嚓——手心里躺着一截胡枝子。
                                 “对不起,强折了你。可是,现在的我,就只有你了……”
                                 女官踏上阶梯,白石细小的裂痕中,零星冒出车前草来。看了一眼手中的拜帖,颇懂风情地以洒金笺上的金色丝带挽住了一截胡枝子。
                                 这柔仪殿稍偏远一些,便做了从宫外进来探亲的官员或女眷的便殿。先前惊讶于其颓败的女官,又开始为其冷清而惊讶了。
                                 “连个侍女都没有吗?也太不周到了吧。”喃喃着,女官迟疑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闭着门呢?”
                                 于是想起些流言飞语来:“啊,国后的妹妹呀,常常被提起。据说国后那把没有琴弦的烧槽琵琶,就是在她出生那天突然响起来的。虽说国后一直说那把琵琶是可以演奏的,可是在那之前一直没人相信。而她出生时,那琵琶竟然自己响了起来。”
                                 “哦?那国后不是该很感激这位妹妹吗?”
                                 “感激?恰恰相反。自从她出生,国后府上就没有安宁过。夜里总是听到那把琵琶自己弹奏着,那不是很恐怖的事情吗?”
                                 女官想到这里,门环上弯曲的食指伸开了。不过,一低头看到拜帖,又犹豫了,这可是国主交代要送来的啊。心一横,叩响了红漆宫门。
                                 “有事情的话,就请告诉那只鸟儿吧。”
                                 从墙内掠过来蕴满草香的风,细细分辨,是沾上雨水的金鱼草和苦艾。风送来墙内女子的声音,清朗地落在台阶上。
                                 啪啦啪啦——过云雨似的一小片阴影落在女官脸上。
                                 女官肩头突然间立着一只青翎鸟。嫩椿叶般的爪子抓紧了,小脑袋低下来,擦着女官的唇畔。
                                 “可是,这是一份拜帖呢,我看不到内容的。”
                                 “那就请随便放在哪里好了。”
                                 女官俯身,将帖子放在台阶上,踮起脚向墙内看了一眼,方才惴惴不安地离去。
                                 胡枝子的淡紫色小花左右摇摆。清早摘下的花枝,花瓣中还闪着露水。家敏伸出手,青翎鸟衔来的拜帖便落在手心里。
                                 拜帖?是什么内容呢?”
                                 青翎鸟蹭了蹭羽毛,细声叫道:“咕嗦嗦,咕嗦嗦。”
                                 “啊,你不喜欢说啊。那好吧,我念给你听——‘画堂南畔,人约黄昏。从嘉笔。’”手指停止了摩挲。
                                 鸟儿侧倾着头,乌绿的眼睛一眨一眨。
                                 “去呢,还是不去呢?”从嘉背着手,在前来送信的女官面前走来走去。难得露出这么困惑的表情,让人觉得很可爱。
                                 “这个……还是国主自己定夺吧。我只是把信送到而已。”女官想了想,又说,“要不,国主晚上再决定吧。到时候,就听凭自己的意愿好了。”
                                 夜晚来临时,是银钩子一样的下弦月,小小的金星嵌在树梢间。仰头望天时,会感觉是躺在星星的河流里,又凉又纷乱的星星缓慢地流淌着。
                                 橘梗不知在何处摇曳,只闻得到橘香。没有名字的小径上簇满了花,花朵在月下放出朦胧的光彩,步子常常因为留恋它们而停下来。
                                 “画堂南畔,那要经过姐姐的寝宫哪。”提起碧色罗裙,家敏替青翎鸟拂开低垂的树枝。
                            


                            20楼2010-08-01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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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2 08: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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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茎被压折,在结着小巧铃铛的金缕鞋下。回头望去,却没有路过的痕迹,草儿们弯折了,又直起身子来。
                                   “真是坚韧的生命哪!”家敏不禁小声赞叹。
                                   再向前,就是娥皇的寝宫了。抬起脚来,脱去鞋子,白罗袜一下一下踏上香阶,一共三十六下。放眼望去,已能看到远处的人影。
                                   “从窗子下面猫着腰跑过去,应该不会发出声音吧。”
                                   青翎鸟突然刷拉拉穿过婆娑的树影,从透着橘黄色灯光的窗下飞过。不一会儿,两片窗板被推开了。
                                   紧接着,从窗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没有的,娘娘,窗外什么动静都没有,更别说一只鸟儿了。”
                                   娥皇轻轻“哦”了一声。就在这时,家敏猫着腰走过了窗下。
                                   刚刚匀过气息,便砰地撞到了什么,压抑了很久的声线一下子抛上天际:“啊——”
                                   一双温暖的手捂了上来:“不要叫,是我。”
                                   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容颜——长长的眉毛、结着愁绪的眼。
                                   意识到自己刚把家敏抱了个满怀,从嘉脸一红,放下手来。挺直了颀长的身子,乱七八糟的心跳清晰可闻。
                                   “国主约小女前来,可有事么?”有一点紧张时,家敏总是以抚摸鸟儿的羽毛来掩饰。可这会儿,青翎鸟不知飞哪去了,她只好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夜间的薄雾。
                                   “我,我约?”从嘉惊讶地取出拜帖来,展开,用手指点着,“这里写着‘画堂南畔,人约黄昏’,落款是家敏哪。”
                                   “看来,我们是被算计了呢。”
                                   “算计?为什么要算计?”从嘉反复看着帖子上的笔迹,丝毫端倪也看不出来。突然,他惊愕地望向前方,差点失声叫出来。
                                   蹿过来一只猫,耳朵和尾巴是黑的……是害死仲宣的那一只!
                                   从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不断向后退着、退着,猫则一步步逼近,瞳里映着的月光,恍如一把锋利的刀。
                                   这时家敏蹲下身来,双手交叠,啪啪啪拍了三下,猫便扭过脖子,向她跑去。
                                   “只是一只猫而已啊。”女子轻轻抚摸着猫的脊背,“国主,您心底的那块青瓷,还是发着那么冷的光!”
                                   从嘉呆住,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说完话的家敏抱起猫,迈开步子,蜻蜓翅膀般的薄绢舒展开来:“既然是误会,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走出几步远时,又回头一望,笑着说:“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的也好未雨绸缪,有待借鉴。”
                                   转身,离去。
                                   那一夜,辗转不眠的南唐后主,记挂着少女秋月般的眼睛,这才想起,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他行过礼。
                                   起身披衣,在灯下润了润笔,挥笔而就半阕小令:“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仿佛不写下来就怕记忆荒芜了。
                                   舍不得啊,就像落花舍不得流水,明知要付诸东流,还是纵身一跳……
                                   不日后,金陵市井间的孩子们十几个一圈,拍着手唱起一支小曲,正是这首唤作《菩萨蛮》的小令。
                                   在原先的半阕后面,不知是谁又添了半阕,恁是香艳。偶有路人停下来细细聆听,那稚嫩的童声朗声唱的却是“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歌声绵延千里,落在万寿菊层层叠叠的蕊中,只道是芳华绝代。
                              


                              21楼2010-08-01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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