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雨将它的羊毫一挥，丹楹刻桷的形容即如泼墨。柔荑持竹骨的绸伞，跳珠还在眼睛里写意，伞面上已然充盈着玄液早前筹谋的画作。雨声隐没跫音，我察觉他的时候，墙垣间宫灯先一步被朔风吹起。]
你真的很残忍。
[ 我得到江缇遗信，仍不敢相信他离我们而去的事实。竹马青梅之谊，毋须任何深层酝酿，泪花便似断了线的菩提根。迩来扑朔迷离的传闻甚嚣，心海盘踞着疑云，当我望向这位温润的帝胤只觉陌路生疏。他目潭黑沉，曾经那些相处亲密无间，仿佛没有存在过。]
能不能告诉我，不是你做的。殿下。

[ 雨景有雾锁烟笼，蓝染的苍旻使得鹄立形影陷入一种渐青的昼光。良久缄默使得寡淡的脸孔已然趋于苍白，颤抖声线带着哭腔，似梨花雨。]
原来他江缇的性命，还不如那些破盐重要。
[ 霍氏一族的掌珠从未离开唐都长安，天子宫阙更是富贵满盈，甚至太液的每一缕漪流俱极尽奢丽。浸淫此中多载，如何共情黎民苦楚？我的期望落空，他仅仅是挑开自己不愿揭开的纱。没有欺骗，没有宽慰，而我逼迫的字句珠玑掷地，睥睨草芥，使得相依的心渐行渐远。]
殿下这般忧国奉公，恕我不能苟同。

（ 江缇绝不会告诉她，若使人长期没有盐吃，就会变成鬼，躯体失去力气，在县城与乡野经常能见到卧在道旁的人，皮肤是青灰色，就那样卧倒直至死去。与县官，与匪贼勾结的江缇在更早的时候变成了恶鬼，他变卖灵魂以换取名利，只哄骗得了这样纯真无所知的人。轻嗤道）
若江缇的命能换千斤盐，我早就杀死了他。
（ 政极二年的春正是酣时，时事流转，春开春去，也不过如此。百转千回的走廊，转角处灯火阑珊，我们儿时总在此抬头，望过高低错落的屋脊，细数每一尊形容迥异的脊兽，花枝被雨剥得剩嶙峋瘦骨，悬在檐牙上的风铃琮琮作响，她执意站在雨中，我愚笨隐忍的喜欢，因为雨、因为距离、因为目光，也会深觉疲惫。）
霍净，到廊下来。

[ 雾彀使得心窗闭锁，懵懂的眼睛同样和社稷黎民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隔阂。像孤帆抛下的金锚，打破那江面沉璧的太平粉饰，月亮倒影碎了。我紧攥软袖的葱指卸去七分气力，瞳神昭昭聚焦着李上权的不屑。哑着的声线说不尽我的惊惧。]
你怎会变成......
[ 伞面那堪骤雨催急，雨花泼墨似纷至沓来，险些濡湿刺绣繁复的宫绸。我提起裙裾，望住他欲行廊腰处，但心旌摇摇欲坠，好像预见那宿命背驰。本能还是向他慢慢迈近珠履，轻声问道。]
太阿之柄的争夺，一将功成、万骨枯，注定如此么？

（ 她鞋底湿了，在石墀上拓下一行近乎黑的脚印，脚印边缘不甚清晰，小巧玲珑的，倒像是猫。目光下斜，看见她颈脖因风激雨淋像狸奴一样刺着寒毛，那双倒映着灯光的眼睛闪闪烁烁，对我充满戒备。）
（ 在这冰冷疏离的禁宫我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为了报答那数条笞痕，方才要拥有熠日权柄，将她笼罩在明光之下，届时再没有任何律法能束缚她，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她。所以，我始终认为她会原谅我杀死江缇。）
权力的巅峰如处针尖之上，这是一场交易，我要拥有给予……世人一片桃源，首先要献上自己。
（ 从袖底牵起她的手，触觉凉得出乎意料，用拇指摩挲、搜寻着多年前掌心留下的微凸的笞痕，我小心翼翼得开口。）
小时候，你不是也说想去桃源么？

[ 我视他和江缇作兄长，可是升平日子里的一把利刀，已经将我们决绝割裂。垂髫时候关于桃源的遐想，泰半渗透着他们陪伴的痕迹，而今高丘行山般的缺憾如鲠在喉，哪里还有桃源。]
[ 烟雾泛青，雨在素墀前似泪晕开。我从他掌心间抽出柔荑，无奈摇首。]
怎么可能真的存在桃源，那是虚构的。不要献出你，更不要献出江缇，我只想回到最初。

（ 我们幼时一起读《桃花源记》，霍净十分心慕桃源美景，却又舍不得在上都的家族亲眷，武陵人亦不愿为外界打扰，那时江缇折桃枝赠她，曾许她这无论桃源梨园，但凡存于世间的，一定带她去看。她不知道的是，江缇眼里的桃源是振衣濯足步入星罗甲第，鬼瞰着桃源的遁世遗荣，只想将之据为己有。 ）
（ 抽离的手还未被捂热，春雨有下一整夜的趋势，所有的覆水难收都静置在我面前，仿佛无声的指责。我想起许多个孑孓难寐的日子，从枕后翻出老旧泛黄的回忆抱在怀里，便又渡过了一天。）
有，（ 话顿了顿）世上现在没有，我便使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