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老人沙哑苍老的声音絮絮地念叨着,翻来覆去还是那么一首诗,不厌其烦。
这是首《行行重行行》。
此刻再重聆,杜蘅生眼前乍现出几番陌生的场景,却又是熟悉的可怖——这一个月以来,总有些支离的记忆碎片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些记忆杜蘅生似是都不曾经历过,但每一番场景却又都是这般熟悉,甚至每一个画面都能予他刻骨铭心的痛楚难当。
“……杜家公子,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要弄明白。”老人抚拭着铜镜,也不抬眼地悠悠说道。
杜蘅生顿了顿脚步,在老人面前蹲下身与他平齐。“老人家,你可以解答吗?”
“可以,但不是由我来解答,能不能了悟这一切,还得靠机缘,还有你自己。”老人将铜镜递予杜蘅生,别有深意地凝视了他一眼“把这面镜子带回去,浸在你家
后院的荷塘里,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杜蘅生小心翼翼地接过古镜,深深鞠了一鞠,转身离开时下意识的愈发拥紧了怀里出奇冰冷的铜镜。
回至宅邸时,宅里出奇的寂静,衣雪也不知去了哪里游逛。杜蘅生知她不会走远,索性放了心,径直走入后院,向着那荷塘缓步而去。
东风染上了初夏特有的温热气息,小小荷塘之中菡萏才露尖尖角,偶有几尾蜓蝶轻飞曼舞,显然一派春已末路的大好景色。
杜蘅生蹲下身去,伸手将那铜镜按入水中。古老的镜面被绿水浸没,杜蘅生浅浅吸了一口气,松手任铜镜缓缓沉入荷塘,涟漪都不曾起。就在铜镜彻底湮没的一刹那,突然天上诸多浮云化成了烟,愈演愈浓倏地堕入池中,掀起寒波千寻顿时吞没了这一方小院。
【回五】
当高浪淹没了杜蘅生时,他闭上了眼心念听天由命。但是杜蘅生原本意料中的窒息感却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恍如身置百花深处的心神怡然。
再睁开眼时,杜蘅生发现自己正立在一株古梅树下,最粗的梅枝上系着一枚手制秋千。他有些恍惚地下意识去触它,却发现自己手指淡淡的泛着透明,虚无飘渺地穿过了秋千的系绳,怎么都握不住它。
正当他有些疑惑不解时,一双垂髻小童笑闹着向这方跑来,却好像不曾看见杜蘅生似的。突然,杜蘅生发现那黄衫小童长得与他极相似,活脱脱就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而那后面追逐着的小丫头着了袭榴红衣裙,稚嫩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与衣雪再像不过。
杜蘅生立刻明白了,这面镜子领他来到了未知的过往曾经。他所困惑不解的一切,都将在这场镜里浮梦中彻底了悟。
衣雪,原来我们以前就是相识了的,只是你忘记了这一切,我也不曾记得。
小孩子银铃般清澈的轻笑声渐渐淡去了,眼前风景飞速流转变化,转瞬间杜蘅生莫名其妙的又身处在了人群之中。
他穿过人群向前走去,他发现身旁的人表情都是一律的扼腕长叹。杜蘅生心生奇怪,匆匆行至人群的最前端,正当他抬眼发现这是个刑场时,恰好听见那审刑官一声“行刑”掷地有声,震耳发聩。
杜蘅生仓惶倒退了一步,不由得瞠大了眼,脸色泛白——只因那铡下瞬间血溅三尺的狼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回六】
眼前有几处尘埃飞起了又落定,杜蘅生本以为这前世缘至此就如狂沙乱眼,风止住了也该落了。再如何的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也终是勘不破生死劫关。
忽然,杜蘅生透过人群看见街上有一绺寒白衣角一晃而过。那竟是一路快马飞驰的衣雪,疾风劲吹得她颊上的几行泪已是半干,依稀有泪痕洇开了的胭脂纵横交错,不显狼籍却多了几分绝望的冶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