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付体昌
义渡口是一个小镇,静静地卧在鲁西北平原上,马颊河平缓地从它身边流过,一直向东。小时候我想象不出河的尽头是什么样子,只能看见两岸青青的河草绵延到天边。
义渡口一直很平凡,从未听乡人说在这里出过“大人物”。民国时期,马颊河上还没有架桥,有一位老人常年在渡口摆渡来往小镇的人,从不收钱。直到后来,日本鬼子打过来?熏押着乡民在河上建起了石桥,老人才停止摆渡。老人走后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小镇改名叫义渡口,原来的名字人们却淡忘了。
小镇最繁荣的时期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它是全“公社”惟一的集市。每逢二、七商贩云集,人山人海。当时,我刚刚能“套腿”骑车,常和几个馋嘴伙伴去赶集。两毛钱的“五香瓜子”,三毛钱的小人书,五分钱一个的“高粱球”等都是吸引我们的动力。父母不放心小孩子乱跑,有时就把自行车锁了,车胎放气加以阻止。我们并不介意,步行6公里依然去义渡口赶集。虽然我们口袋里只有几毛钱,但是看看被盛在铁盆里活蹦乱跳的大鱼、被阉割而高声大叫的小公猪、在风中舞动的塑料宝剑?熏都能让我们快乐很多天。
义渡口的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炸油条和煤烟混合的气味,很好闻。我对那条沿着河畔的林间小路非常熟悉。一次?熏我逃脱妈妈的监视,和两个小伙伴偷偷去义渡口赶集。那天我们玩疯了,月亮升起来才开始往回走。半路上,我们还去附近的一个梨园偷了几个大黄梨,边吃边走。回到家时门锁着。隔壁奶奶说,全家人都去找你们了……妈妈回来时一脸愤怒。奶奶说这孩子从小就爱外跑,长大后肯定不在你身边。妈妈举起的拳头竟然没有落到我身上,一转身去给我端饭了。
中学就在义渡口镇上,两个学校一南一北。北校在街里,南校在镇的边缘,四下是空旷的田野。我在南校读书,住校。我想,终于逃脱了妈妈的“魔掌”。
屁股能捂熟鸡蛋的年龄总是好动。没课时我们常去马颊河洗澡,去街里的新华书店买《辽宁青年》,去北校找同学打篮球,也有早恋的同学悄悄和女生逛街。后来我走遍了小镇的每条胡同,在偷偷喜欢的女同学家的墙上写过她的名字;知道镇上张瘸子烙的肉饼最好吃,就卖了饭票去买肉饼,结果遭到妈妈的“经济制裁”;那时街上一个叫“涛”的很能打,很多次看见他们,我悄悄绕开;学校东北角看桃园的老头耳朵不好,每年夏天约同学一起去“尝鲜”。熟悉了小镇的角落,它渐渐失去了对我的吸引。后来,我和同学骑车去过一次县城配眼镜,开始向往更热闹的县城了。
因为成绩太差,我被迫读了一年“初四”才考到县一中。那年夏天,我和陶贵森吃了张瘸子刚出锅的肉饼作为仪式,告别了义渡口。秋天,他去了师范学校读书,我上了高中。后来我们的际遇证明他上了天堂,我进了地狱,暂且不表。
后来我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到远方读书、工作,离义渡口越来越远。但是在我的影集中,那些纯真的身影都和义渡口有关,马颊河的水依然那么清澈逼人。自从村村通上公路,回家无须再去义渡口转车,且邻村立了集市,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那个小镇了。
在ChianRen的同学录上,一个身在上海的“海龟”同学忽一日贴出一张近照。当年那个瘦弱的腼腆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胖子,面目全非,竟让我认了半天。但我一眼认出了他身后,马颊河上的那座石桥,那被抚摩得发亮的青石栏杆,那依然湛蓝的天空……
义渡口,鲁西北平原上一个平凡的小镇,承载了我少年的心事和梦想,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它都是我渡向童年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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