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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补档】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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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喜宝·美文】桃花依旧笑春风 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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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陕西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05-05 18:46回复
    本文刊载于《爱格Aigirl》201402A
    《桃花依旧笑春风》
    文/喜宝
    人面不知何处去,而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IP属地:陕西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5-05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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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2009年筹划已久的苏州山水园林项目正式动工,冬冉第一次在上海投资方举办的中式园林论坛,见到了曾往来过无数封电邮的单云培。那天天南海北的名家来了不少,再加上各路凑热闹的媒体,连向来安静的茶水会也闹哄哄的。
        人那么多,单云培却不忘一一握手见面。
        轮到冬冉时,她正低头吃着一块小点心,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忽然出现在视线里,指甲圆细,修剪得十分干净。她抬起头,见对方是高大的北方男人,眼睛乌黑明亮,对她说:“你好,沈小姐。”
        冬冉和他握手,手指被握在掌心,有一点热。
        她笑:“单副,你们的排场好大呀。”
        都知道昇宇标下这块地砸进去的金子就够叫人吃惊了,还敢拿地皮盖中式别墅。
        单云培听了,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也不辩解。
        等他的背影远去,身旁才有人和冬冉小声说:“别看他年轻,昇宇的老板比他还年轻呢。听说两人是师兄弟,一起在清华念书时认识的。”
        “瞎说!单云培本科是在美国念的杜克大学,后来去了哈佛,出来后就做了景观设计师。”
        一片七嘴八舌中,走上台的单云培忽然朝人群中一言不发的冬冉看了一眼。
        真像是心有灵犀,她朝他笑了一笑。
        之后单云培仍和她用电邮交流工作,一个在杭州,一个在上海。偶尔午后听到电邮提示音,“叮”的一声,她打开,除却照例的繁复工作程序,他还在邮件后附上一句温柔却并不突兀的问候。
        日子久了,他也会在MSN上和她聊几句。
        从天气到心情,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冬冉是苏州人,又在苏大毕业。一次他好奇地问她:“毕业后为什么不留在苏州?”大约苏州总要比杭州离上海更近一些。而他大多数时间都负责着苏州的项目。
        有次单云培来了杭州,是一次很简短的会议,结束后他在地铁站口等她。下了班的冬冉匆匆地披上围巾赶来,南方的冬天湿冷,透着一股森森寒意。
        她请他进了附近的一家温暖的咖啡馆,为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
        “我听说,杭建这边也要派人去苏州。”
        “我看到通知了。”她笑。
        他凝视着她:“为什么不回去?”看样子他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她没上交申请。冬冉想了想:“因为不愿再想起一个人。”


      IP属地:陕西3楼2023-05-05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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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最后公司还是将她作为负责人派去了苏州。理由也简单,冬冉是苏州人,对那里的一切在熟悉不过,而且她认真心细,是公司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
          对于老板的重托,冬冉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回头在MSN留言:“单副,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那时他们已半熟,单云培大大方方地点头:“是我。”
          冬冉气得要死,只得恨恨地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那就等我滚来苏州吃穷你!”因为他答应过,要是她愿意来苏州,他作为上海投资方的负责人,一定做到包吃包住包调戏。
          屏幕前看到这行字的单云培不由得笑出声。
          等她真来了苏州,倒不好意思叫他请客了。毕竟他是北方人,工作后也只在上海待过。她作为东道主,不能不带他一条条偏巷小路地去找好吃的。吃得多了,冬冉偶尔也会聊起底下人对他们的传闻。单云培起先听得认真,到后来哭笑不得:“念杜克大学的是Kenneth,我本科是在清华学建筑,出去交流过一年,就是那年和他认识的,但不是在学校,是另一个社交场合。后来我去了哈佛,他也在哈佛。”
          Kenneth当然是升宇老板的名字。冬冉却听得大吃一惊:“他比你还小?”
          “很年轻吧?”他笑。
          “简直是年轻有为!”她赞叹。
          单云培想了想:“不过他脾气不是很好,所以接待外人的事一律由我负责。”
          冬冉看着他的态度,有点感慨:“你真的是哈佛毕业的吗?”
          “哪里不像?”
          “他们说哈佛的人出来都带着书卷气。”
          “苏大的才女也会在MSN上动不动说‘滚’?”
          冬冉吃了瘪:“单云培,今天的晚饭你自己付账。”对方连忙讨饶。其实谁也不缺这点钱,可是他却很喜欢享受这种剥削她的感觉。
          吃了饭,从小巷出来准备一起回去工作,他的手机响起。接起听时,她远远地站在路灯下等他。
          单云培说话很斯文,总是低声细语的:“你到苏州了?在哪里?”
          接完电话,她见他慢慢走近,紧了紧围巾道:“走吧。”单云培说:“不,我们现在要去见一个人。”顿了顿,“是刚刚和你提到的Kenneth。”
          “他到苏州来了?”冬冉微讶,随即回过神,“不,不。我这个身份,不适合见升宇的老板。”
          “走吧,不是作为乙方和甲方的见面。”他笑,“是朋友间的见面。”
          “那么,在哪?”
          “你一定很熟悉的地方,苏大。”
          等他们紧赶慢赶到苏大,校门前却空空荡荡的。
          他们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
          单云培站在灯下给Kenneth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最后无奈地摊手:“接不通。”
          “他一定有事先走了吧?”冬冉善解人意,“毕竟是做大事的人。”
          单云培只得无奈地笑了一笑:“好,我替他谢谢你的谅解。”


        IP属地:陕西4楼2023-05-05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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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冬冉没想到,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那个人,那个她以为消失已久的人。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去还在动工的中式山水园林察看。傍晚时分,工人们都吃饭去了,初具轮廓的场地空空荡荡的。有轮子轻碾过碎草的声音,有人在低声地说着话:“勖先生,我看今天我们就看到这里吧,也该回去了。”
            是沪上口音,“勖”字咬得和别处不同,不想苏州人。冬冉下意识地扭头望去,却只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灰色毛衣的背影。
            这样冷的天气,那人却只把外套搭在臂上,浅灰色的毛衣质地优良,个子高,戴一顶遮风的帽子。冬冉见他准备离开,便从月洞门后踱步出来。谁知那人却偏过头,和身旁人低声叮嘱了一句什么。
            那推轮椅的人把轮椅蓦地一转方向。坐在轮椅上的人和冬冉碰了个面对面。
            她定定地看着那张脸几秒,几十秒,一分钟:“是你,莫予凡!”
            他却是看也不看她,和身旁人说着“推走”。
            轮椅从她身旁慢慢推过,缓慢到仿佛每一声轮椅声都像从她的心上碾过。冬冉抢步上前,一手抓住了轮椅的扶手,生生地把它拖住:“莫予凡!”
            随行的推车人眼看就要和她吵起来,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慢吞吞地转过头,盯着她,开口的声音无波无澜:“小姐,看样子你认错了人。我姓勖,并不是你说的那位莫先生。”
            冬冉仍旧死死地盯着他。
            他抿得紧紧的唇终于张开:“走吧,别理她。”却是对推车人说的话了。
            莫予凡走后,冬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了月洞门边还没修齐的野草上。
            傍晚,在办公室的单云培给自己的合伙人一次次打着电话。
            许久电话终于接通。
            顾不上抱怨,单云培忙问:“在哪儿?”当然知道他在苏州,通话已显示是本地。莫予凡沉默片刻,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单云培约他一起吃饭,电话那头沉寂良久。莫予凡的呼吸声浅浅的,像是终年寂寞的冰山微微融化的裂冰声,听得人的心也随着上下沉浮。
            “还是改天吧。”他终于开口。
            可是那声音里的艰涩已无人懂得。


          IP属地:陕西5楼2023-05-05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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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这位是升宇的大当家,我和你说过的Kenneth。”单云培的调侃毫无预兆的在耳边响起。
              终究还是见了面。
              苏州的中式园林工地,他穿手工缝制的深色长风衣,露出浅水纹的衬衣一角,围巾是骆红色。即使坐在轮椅上,那沉静如水的眉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甚至是连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是会令人觉得心中一凉。
              单云培对她鼓励地笑了一笑,向合伙人介绍:“这是杭州那边的负责人,沈冬冉,沈小姐。”
              莫予凡微微点头示意:“沈小姐,你好。”却没有伸出手。
              沈冬冉伸到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地盯着他的脸。那张如此肖似的面容,虽然分开了那么多年,她怎么能忘记?
              单云培接过轮椅推柄,一路推着莫予凡在尚在动工的山水园林中四处察看。莫予凡话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听着。
              沈冬冉跟在两人的后面,偶尔到了需要介绍时插几句嘴。
              冬日的阳光温煦地照在苏州山水之间,湖水粼粼,映着临湖的三人的影子。其实只是两人的影子,因为莫予凡坐在轮椅上,被她与单云培的身高挡住了。
              湖水中倒映的影子,仿佛一对依偎的恋人。
              莫予凡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一般情况下他们吃的都是工地上的便饭,很随意。可是今天多出了一个莫予凡,就不能再这样马虎了。冬冉主动请缨:“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正宗的苏州本地饭馆子,也不远,只是不送外卖。不知道莫……勖总愿不愿等?”
              “怎么能让你去买外卖?”单云培先不好意思了。
              冬冉却是望着阳光下一脸疏漠的那人:“只要勖总不介意就好。”
              她去买饭,原本就空荡的园林工地中霎时又少了一个人。
              单云培终于有了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莫予凡看着湖水中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影子,先开了口:“云培,你和我提过的那位沈小姐就是她吗?”
              “很特别的女孩子吧?”他笑了笑,“记得我那天和你说的话吗?我想,我也许一见钟情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单云培向来是一个行动果决的人:“这次苏州项目结束后,我打算向她求婚。你会祝福我吗,Kenneth?”
              他们是校友,是知己,也是最亲密的合伙人。他有什么理由不祝福他?
              “当然。”
              月洞门的另一边,因为忘带钱而原路返回的沈冬冉,在听到从那人口中轻而易举脱口的那两字时,却嘲讽地笑了一笑。
              “你会祝福我吗,莫予凡?”她在心底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就算……就算我嫁的是别人?”
              原来时光真的会把一切冲淡,冬冉忽然想起了苏轼的那首词“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生死,隔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思念。


            IP属地:陕西6楼2023-05-05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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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是很早的事了。
                那个站在桃花树下清冷冷地喊她“沈冬冉”的少年,仿佛是一场凭空的旧梦。在梦里,连眉目疏浅的面容也变作了流风回雪,她伸出手去碰触时,便化成指尖的点点雪屑。
                可是冬冉记得那年苏州的桃花开得是那样好。
                小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新住进了一个少年,他是孤身来到苏州,只穿一身黑色夹克,衬衣是薄白的,袖扣处却系得一丝不苟。他搬来的那天毫无预兆,冬冉背着书包正走进大门,便看见了站在桃树下偶然转头的他。
                “没有身份证可不行,万一有人来查……”阿婆还在絮絮叨叨着。
                那少年却想了想,低下头从袋中掏出钱包,把所有的大钞点了一遍,一张也没剩地抽出递给对方。阿婆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一旁阿婆的大儿子已经眉开眼笑地收起了钞票,用一口半夹苏腔的普通话冲他点头哈腰:“侬住进去好咯。”
                冬冉提着书包,一小步一小步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有意屡屡回头看他。
                那少年疏淡的眉眼笼在了一层落日的余辉里,鼻尖是金色的,睫毛是金色的,连那微抿的唇也晕着金光。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她。冬冉觉得很失落。
                晚饭时候,她给自己煮着面。想了想,从锅里挑出一碗,加了几滴香油,放了一整包的虾米,青菜是后院新摘的,一碗端出来煞是好看。
                她一手捧碗,一手正要叩门。“吱呀”一声,门却自己开了。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低头凝视她时神情很冷漠。冬冉抬了抬手腕,假装自来熟地皱起眉:“那个谁,你再不接过我的手就要被烫废啦!”
                他顺手从窗台边折了一张旧报纸,垫在手上从她那里接过碗。冬冉揉了揉一直僵着的手腕,跟着他进了房间。
                他住的是单人间,刚刚搬进,几近家徒四壁。除却床板下立着的一只小小的行李箱,看不出有什么身家累赘。
                行李箱半打开着,他用身子不露痕迹地挡住,“啪嗒”一声合上。冬冉正巧看见了那行李箱上密密麻麻的贴纸:“咦,你这行李托运了多少次啊?”他也不解释,她只好自说自话地聒噪着:“你是刚搬来的吧?叫什么?哪里人?为什么来苏州啊?”
                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她好心地提醒:“这屋子潮天会渗水,从墙壁四周渗出,湿得厉害。”
                那头依旧没有回应。
                冬冉还是不甘心:“对了,你是来苏州打工的吧?现在打工都要身份证呢,不然就是打黑工。政府管得严,一切向上海看齐。”
                对方转回身,投给她一个淡淡的眼神。那眼神淡得像水影,虚虚实实地从她身上一晃而过。沈冬冉死猪不怕开水烫:“阿婆一个月收你多少房租?”
                “让开。”他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两个字。
                她跳起脚,给他的行李箱让路。
                他也不道谢,只是捧起面碗,把它放在了立起的行李箱上,用筷子挑着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透过面条蒸腾的热气去看他,那年的他也还是个孩子,鼻梁高挺,眉目秀气,看着只比她大了两三岁的样子。从衣着到言谈,都不像是为了生计而来打工的少年。行李箱被立起,冬冉这才看清这些密密麻麻的贴纸,不是托运标签,而是国外航空公司和五星级酒店精心设计的旅行纪念贴。
                他把面吃完了,薄薄的唇变得微红,嘴里呼出浅浅的热气,抬起眼客气地问她:“水池在哪里?”
                “把碗给我吧。”她刚想客气,他已经站起身大步朝廊下走去。


              IP属地:陕西7楼2023-05-05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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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半个月零三天,他没有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每天都是日出而起,天黑而归。外套穿来穿去,也总是那几件,虽然洗熨得很干净。可是天气已渐渐到了倒春寒,连一向最不畏寒的冬冉早晨出门时也总会多添一件衣。他却始终是那件薄夹克。
                  终于有那么一个周末的清晨,她调了闹钟紧赶慢赶地在他出门之前醒过来,侧卧在床上听到那门声开阖的“铮”的声响,穿衣下床。
                  他在前头走得很快,她只能悄悄地跟。
                  等到了漫天尘舞的工地边上,看着一向爱干净的他一声不吭地戴起了沾满泥巴的安全帽,换上工作服,冬冉觉得有点说不出话了。
                  施工工地的声音总是很嘈杂,仔细听去却又千篇一律。他在工地上打了一上午的工,她在离工地寸步之隔的地方藏了一上午。
                  终于等到他下了工,工地在发盒饭。
                  他拿了一盒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很讲究地擦拭了筷子,又把盒饭放在了并拢的膝上,终于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莫予凡正吃着饭,面前忽然有一道纤细的阴影把阳光遮挡住了。他抬头望去,看见了紧紧抿着嘴巴的十三岁的沈冬冉。
                  “你怎么在这里打黑工?”他张了张嘴,却问出一句最无力的话。
                  他没有搭理他,慢吞吞地把饭吃完,站起身就走了。谁知一整个下午她就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了他的后头,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最后莫予凡板着脸问她:“我欠你钱?”
                  沈冬冉摇摇头。
                  “那么麻烦让开。”
                  她面露伤心之色地瞪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慢慢地垂下了脑袋,踢着路边的石子:“你是不是很缺钱?”
                  “和你有关系?”他的话说得都很短,似乎从不超过六个字。
                  “我只是想帮帮你。”她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莫予凡头一次打量着这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不必了。”
                  他转身就走,心中却多少有些触动。那一方柔软正在缓缓地漾开,谁知背后忽然传来破釜沉舟般的一声:“那我就举报你做黑工!”


                IP属地:陕西8楼2023-05-05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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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那我就举报你做黑工。”十三岁的沈冬冉非常平静地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淡漠的背影终于转了过来,那人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点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愤怒,微微挑起清俊的眉:“你敢!”她鼓起的腮帮子却一下子变作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那就告诉我,你到苏州来到底是做什么?”
                    他的神情有点郁闷:“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
                    “大概……”她又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始终没抬起头:“大概我有点无聊吧。”
                    终于他告诉了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叫莫予凡,一个人从深圳偷偷跑来苏州。没有为什么,他只是要找一个人。
                    “我要找一个女人。”他想了想,补充,“一个很美的女人。”
                    冬冉有点怅惘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小楼晒衣服的天台上,他们各自躺在竹竿下的椅子上。莫予凡的手伸进口袋,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匆忙剪裁的旧照片。冬冉接过来看,惊呼:“好美!”
                    照片里的女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穿着一件丝质衬衣,浅色高腰裤,笑吟吟地站在飞流直泻的瀑布前。而她的那一头长发也似黑瀑布,衬得一张脸温婉小巧。
                    这眉,这眼,都是苏杭美人的痕迹。
                    “她是苏州人?”冬冉好奇地问。
                    “嗯。”莫予凡简短地应了一个字。春午的太阳懒洋洋地晒在他们的脸上,天台上的一盆蒜苗抽出了青色的小芽,远处有麻雀扑打着翅膀。伸手遮住了那白花花的阳光,他沉默良久,却忽然说:“她是我妈妈。”
                    从那天起,沈冬冉除了念书之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陪莫予凡找妈妈这件事上。他们走过了苏州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问遍了许多老街坊邻居。她带他偷溜进老图书馆的资料房,在每一个堆满了厚厚的年历报纸的书架前走过,取出一份又一份,摊在地上寻找着可能的信息。到了周末时冬冉还会和他跑到苏州市边的小镇找人。
                    “干脆——在报纸上贴个寻人启示吧。”坐在小船里悠悠地行于河中,她撑着下巴给他出主意。
                    莫予凡摇头:“不,那会把他们引来的。”
                    “他们是谁?”
                    “我在深圳的……”他说到“家人”两个字时,明显的顿了一顿,没再说下去。


                  IP属地:陕西9楼2023-05-05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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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其实在一起的半年多,并未发生过什么真正惊心动魄的大事。
                      无非是每一天清晨,苏州城的阳光浅浅地照进窗子,她揉着眼睛把窗子打开,楼下水池边那少年已经低着头在刷牙。
                      他不再去工地打工,而是换了一份工作,就在她们初中的校门口卖手机贴。货源是冬冉去找同桌吴美美要的,手机贴一张卖五块钱,进价却只要八毛。原本她还担心他拉不下脸来做这小买卖,谁知莫予凡长得真是挺招人的。他就往那摊子前一站,什么话也不说,就能吸引长街上不少女孩儿来围观。
                      下了摊,他把东西一收拾,骑一辆院子里房东大叔弃置很久的电动车把她载回家。
                      冬冉坐在后头抱着他的腰,好奇地问:“你还会修电瓶车啊?”
                      “嗯。”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自己组装过赛车。”
                      他们通常不会立马就回去,而是绕过大大小小的巷子,在一家家小吃店驻足。他请她吃过蜜汁豆腐干,枣泥麻饼,还有松子糖。
                      莫予凡的普通话说得很不好,有浓重的粤语腔。但是英语却说得挺麻利,所以很快地他又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在苏州一个旅游社为外国人当导游。
                      要去的景点也就那么几个,资料翻来覆去地背,念几遍也就记住了。冬冉站在锅子前,一边煮着两人的面条,一边听他认真地背着。
                      “平江路,南起干将东路,北越白塔东路和东北街相接……”
                      面条煮好了,她在自己的那碗洒一些白糖,敲一只蛋继续煮。冬冉是苏州人的口味,喜欢软糯香甜,好似吴侬软语一般,都是入味的甜。莫予凡却是生生被她改了口味,因为他不会做饭,总是要来蹭她的面条。日子久了,他也就学会了死皮赖脸:“沈冬冉,我要加蛋。”
                      偶尔,他会问她:“你怎么一个人住这里?”
                      冬冉说:“因为我妈妈去上海了!”
                      上海离苏州那么近,可是她却被留在了苏州。冬冉一再地替那个女人辩解着:“其实我妈妈很舍不得我的,可是她需要挣钱,她是为了挣钱才去上海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海找她?”他反问着她。
                      沈冬冉沉默了下来。为什么不去上海找那个一年只给房东几千块就把自己抛弃了的女人,为什么呢?


                    IP属地:陕西10楼2023-05-05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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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冉没想到他真的会把那个女人带到自己面前。
                        他用挣来的钱买了两张去上海的车票,还有一只放在她窗台上的大盒子。冬冉打开盒子,崭新的靴子,浅蓝色的绒裙,还有一顶小皮帽。镜子前换上新裙的女孩儿看着是这样干净可爱,冬冉忽然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
                        莫予凡却说:“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她’,我也不会愿意就那样穿着一身洗了又洗的寒酸的校服出现在她面前。”
                        他和她,其实都是一类人。
                        他陪她在上海找了三天,这样大的一座城,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出租房里找到了她的妈妈。彼时母亲沈星正给自己的小儿子喂奶,见到她的第一眼,不是惊讶,也没有惊喜,而是迟疑地抬起眼皮:“你怎么来上海了?”
                        “我……我来看看你,妈妈。”冬冉看着母亲怀里的小婴儿,忽然说不出话了。
                        事实清晰又残酷,如俗世的种种不得已一般,年轻的女人为了生存再婚,依附于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有了自己的家,新的孩子。而十三岁的沈冬冉,对于沈星来说,不过是一个年少的笑话。
                        沈冬冉记得那天沈星听到出租房外脚步声临近时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
                        对方几近狼狈地从包里翻出几张大钞,粗暴地塞到她手里:“有事打电话吧,别让你方叔叔看见了。”
                        冬冉接过钱,一滴眼泪也没掉地就收下了。
                        莫予凡陪着她转身离开时,两人正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
                        走得不远,依稀可以听见那男人在屋里发问的声音:“刚刚那两个孩子是来做什么的?”
                        “来租房子的。”
                        “附近也没学校呀。”
                        “谁知道呢,兴许是瞒着爹妈跑出来的小情侣。”
                        啪嗒,啪嗒,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了手背上。走出出租房的沈冬冉忽然一下子蹲下身,狠狠地抽噎。
                        莫予凡在她身边停顿了两三秒,忽然大步扭过头,往出租房里快而冷静地走回去。来不及阻拦,赶到房门口的冬冉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十六岁的莫予凡,背脊挺直地站在窄小的房中,看着那一对稍显狼狈的男女,一字一句地问着沈星:“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就那么丢人吗?”
                        “要知道,就算被抛弃——在那个无辜的孩子眼里,‘妈妈’两个字却代表了一整个世界。”


                      IP属地:陕西11楼2023-05-05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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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而他压根就没找到那个本应被称为“母亲”的女人。
                          莫予凡的告别来得很突然,是在两人对坐吃面的傍晚。
                          “沈冬冉。”
                          “嗯?”
                          “以后都会记得我吗?”
                          她抬起眼,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他,良久良久。
                          “再陪我走一次平江路吧。”最后莫予凡说。第二天就是周六,冬冉陪着他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完了千年的平江路。一年四季,苏州城的阳光总是那么好。
                          温煦的阳光从他伸出的指间漏过,一旁的冬冉瞧得目不转睛。谁知他却忽然地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遮蔽地对上。
                          冬冉觉得脸红红的,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上蹿。
                          而他越来越俯近的身子和低呼在耳边的气息,也让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失控的方向走去。好在,理智最终将两人拉回了现实。
                          她,实在太小了——莫予凡失神地想着,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她长大,等到足以说喜欢的那一天。
                          “莫予凡?”冬冉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下一刻却忍不住惊呼一声。莫予凡已经把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紧紧地抱住。
                          “我还会回苏州的。”轻描淡写说出的这句话,已是十六岁的少年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回来给你过生日,冬冉。”
                          “好,你欠我一个生日。”她忍住哽咽,“等明年,明年一定还给我。”
                          她的生日是春末,一年中苏州的桃花开得最美也最短暂的日子。因为过了那段最后的好时光,再看桃花便是来年的事了。
                          所以,他一定一定不能违约。
                          而她也一定一定会在桃树下静静地等他归来。


                        IP属地:陕西12楼2023-05-05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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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勖先生。”
                            安静的工作间里空无一人,趁着莫予凡坐在轮椅上临窗出神,冬冉推门而入。
                            他转会头看她:“沈小姐。”
                            她微微一笑,端来给他煮的咖啡:“需不需要暖暖胃?”他的眼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透过她望见什么熟悉的东西,最终却淡淡阖上:“谢谢。”
                            冬冉走得越来越近:“给你。”话未落音,却是“哎呀”一声。来不及阻止,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低下身替他使劲地擦着裤脚上的咖啡渍的她。
                            “沈冬——”
                            裤脚被卷起,她微凉的手指拂过脚踝处的旧伤疤,垂下的头良久才抬起,却是颤抖着把碎瓷片拢在了掌心,一声不吭地走到垃圾桶边丢掉。
                            不会记错,那是十六岁的莫予凡在工地打工时砖块滑落脚踝受的伤。他是真的娇贵,却一个人在苏州一声不吭地吃了那么多苦。
                            他回到深圳后,他的家人会看到那道伤疤吗?
                            他的父亲会为这道出现在娇贵的孩子身上的伤疤心疼吗?
                            这些,她都已经无法找到答案了。在她面前,他连最后一点回忆也决然地一并抹去。
                            施工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她每天都会给他煮一壶暖手的热咖啡送去。而他紧锁的眉头也只是为了那些看了一次又一次的图纸。
                            单云培对她的追求越来越明显,冬冉只是沉默不语。
                            终于到了项目结束的最后一天,那天苏州的天气很好,已是年底的十二月。
                            “勖先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单云培单独请她的晚餐上,冬冉突兀地将话题引到这里。
                            单云培沉默良久:“Kenneth十七岁那年出了车祸——”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因为那场车祸才不能来苏州赴约吗?不,不用说,她一定原谅他。可是接下来单云培说的话,却不啻于一刀刀落在她颤动的心上:“这场车祸不仅让他坐在了轮椅上,医生也查出了他的隐疾,Kenneth有恶性骨癌。”
                            冬冉抬起头,无声地望着对方。
                            单云培却深深地看着她:“也许Kenneth的情况会越来越坏,也许……必要时会截肢。”
                            铮然一声,冬冉手里的餐具掉落。
                            单云培看着站起身的她,出现了少有的怜悯神情:“你要去哪里,去找Kenneth吗?不,你找不到他了。他已经在飞温哥华的飞机上,那是他的另一个家。你该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吧?莫予凡……他的父亲姓莫,勖是他外公的姓氏。那场车祸Kenneth的父亲和他坐同一辆车……一死一伤。他出事后被在加拿大的外公接走。”
                            “几点的飞机?”她大声地问着。
                            “来不及了。”单云培抬起腕表,对她说了一个时间。冬冉双腿无力,一下子无法支撑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按着的预订的时间,餐厅的服务生送来了一大捧玫瑰,九十九朵玫瑰中间是一只定制别致的订婚戒。对方看着这桌上沉默的一男一女,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事。
                            “现在,你愿接受这束玫瑰吗,冬冉?”他苦笑着做着最后一次的努力,“不,不,也许你不必这么快回答。”
                            冬冉沉默良久:“你听过一句话吗,云培?这句话是——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不错的人。”顿了顿,“我爱他,哪怕他是一个错的人。”


                          IP属地:陕西13楼2023-05-05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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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被打爆的手机里,只有一条留言。
                              因为航班延迟而坐在候机室的莫予凡打开手机时,映入眼帘的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回头看。”
                              明灭的灯光暗处,穿风衣的女人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
                              咫尺之间,他和她的距离。
                              他淡漠地抿起唇角:“云培都和你说了吧,我的病。”
                              沈冬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每一寸面容:“过了年,就是初春,苏州的桃花就会开了。”
                              “和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恋爱也没关系吗?”他自嘲着,“如果,将来还要照顾一个被截掉腿的***一辈子呢?”
                              “莫予凡!”她终于泪流满面。
                              三步,两步,一步他只是盯着光可鉴影的砖面上的她一步步走来的纤长的影子。
                              “我喜欢单云培,因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她低低地说着,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冬冉亲吻着他的额头,“可是,我爱莫予凡,哪怕他是一个错的人。”
                              “留下来,陪我一起等明年的桃花。哪怕……让我推着轮椅陪你走完平江路。”
                              记忆里,那个陪你阳光温煦的午后扑面而来。
                              而那一年他的承诺犹然在耳:“我还会回苏州的。回苏州给你过生日,沈冬冉。”
                              他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长大。
                              这一句深藏多年的喜欢又何必迟疑?
                              “好,等明年,我们一起看桃花。”(完)


                            IP属地:陕西14楼2023-05-05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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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版1/3


                              IP属地:陕西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3-05-05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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