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是很早的事了。
那个站在桃花树下清冷冷地喊她“沈冬冉”的少年,仿佛是一场凭空的旧梦。在梦里,连眉目疏浅的面容也变作了流风回雪,她伸出手去碰触时,便化成指尖的点点雪屑。
可是冬冉记得那年苏州的桃花开得是那样好。
小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新住进了一个少年,他是孤身来到苏州,只穿一身黑色夹克,衬衣是薄白的,袖扣处却系得一丝不苟。他搬来的那天毫无预兆,冬冉背着书包正走进大门,便看见了站在桃树下偶然转头的他。
“没有身份证可不行,万一有人来查……”阿婆还在絮絮叨叨着。
那少年却想了想,低下头从袋中掏出钱包,把所有的大钞点了一遍,一张也没剩地抽出递给对方。阿婆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一旁阿婆的大儿子已经眉开眼笑地收起了钞票,用一口半夹苏腔的普通话冲他点头哈腰:“侬住进去好咯。”
冬冉提着书包,一小步一小步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有意屡屡回头看他。
那少年疏淡的眉眼笼在了一层落日的余辉里,鼻尖是金色的,睫毛是金色的,连那微抿的唇也晕着金光。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她。冬冉觉得很失落。
晚饭时候,她给自己煮着面。想了想,从锅里挑出一碗,加了几滴香油,放了一整包的虾米,青菜是后院新摘的,一碗端出来煞是好看。
她一手捧碗,一手正要叩门。“吱呀”一声,门却自己开了。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低头凝视她时神情很冷漠。冬冉抬了抬手腕,假装自来熟地皱起眉:“那个谁,你再不接过我的手就要被烫废啦!”
他顺手从窗台边折了一张旧报纸,垫在手上从她那里接过碗。冬冉揉了揉一直僵着的手腕,跟着他进了房间。
他住的是单人间,刚刚搬进,几近家徒四壁。除却床板下立着的一只小小的行李箱,看不出有什么身家累赘。
行李箱半打开着,他用身子不露痕迹地挡住,“啪嗒”一声合上。冬冉正巧看见了那行李箱上密密麻麻的贴纸:“咦,你这行李托运了多少次啊?”他也不解释,她只好自说自话地聒噪着:“你是刚搬来的吧?叫什么?哪里人?为什么来苏州啊?”
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她好心地提醒:“这屋子潮天会渗水,从墙壁四周渗出,湿得厉害。”
那头依旧没有回应。
冬冉还是不甘心:“对了,你是来苏州打工的吧?现在打工都要身份证呢,不然就是打黑工。政府管得严,一切向上海看齐。”
对方转回身,投给她一个淡淡的眼神。那眼神淡得像水影,虚虚实实地从她身上一晃而过。沈冬冉死猪不怕开水烫:“阿婆一个月收你多少房租?”
“让开。”他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两个字。
她跳起脚,给他的行李箱让路。
他也不道谢,只是捧起面碗,把它放在了立起的行李箱上,用筷子挑着面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透过面条蒸腾的热气去看他,那年的他也还是个孩子,鼻梁高挺,眉目秀气,看着只比她大了两三岁的样子。从衣着到言谈,都不像是为了生计而来打工的少年。行李箱被立起,冬冉这才看清这些密密麻麻的贴纸,不是托运标签,而是国外航空公司和五星级酒店精心设计的旅行纪念贴。
他把面吃完了,薄薄的唇变得微红,嘴里呼出浅浅的热气,抬起眼客气地问她:“水池在哪里?”
“把碗给我吧。”她刚想客气,他已经站起身大步朝廊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