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又娶了个媳妇。
和以前妖艳娇媚的不一样，这个女人清冷娇柔，带着一股书卷气。
姨娘们说爹是又换口味儿了。
我看着依旧是厌恶。
嫁给爹的女人都是年轻漂亮的，我爹又老又丑，图的不还是我爹的钱。
长什么样子，都是贪财的女人。
喜轿抬着她从侧门进，我心里好受一些，只有我娘一个人是从正门进的。就算她死了，也没女人从正门嫁进来。
我是我爹唯一的一个女儿，姨娘们给他生了四个儿子，我娘只给他生了个女儿。但我爹对我比对那四个兄弟加起来还要好，我爹说，以后苏宅是要留给我的。
那女人的院子就在我院子旁边。我爹特意来知会我，还和我说，她只比我大两岁，也读过书，可以跟她说说话。
他说那女人叫林紫鸢。

爹天天都往那女人屋里跑，还派了些家丁看着院子。怕她跑。
可我看那女人根本没有要跑的意思。她连院子都不出，偶尔被我爹叫出去一起吃饭也一言不发。
暑期过了，学堂就要开学，我让刘妈裁了新的学生装，在院子里试穿的时候，看见紫鸢倚在她的院子门口静静地看我。
我没跟她说话，但我觉得她眼睛里有羡慕的情绪。
学上了一个月，有一天回家，家里请了郎中来，我听见爹喜悦的笑声。紫鸢怀上了。
再两个月之后，过了闹喜的日子，入了冬，爹过来说要和我商量个事儿。
他说，他知道紫鸢怀上孩子，答应她一件事，紫鸢说她想上学。
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来，现在紫鸢不再闹喜，也该让她去上学。爹说，要请一个先生来家里，让我陪她一起上学。
我不同意。我在学堂里上了一年学，和同学相处得很好，不愿意割舍。爹央求了我很久，我没办法，只好答应，等她生了孩子，我还是要回去的。

爹在北边的院子辟了两间做书房，请了先生来教书。虽然是和不喜欢的姨娘一起上学，但先生一个人就可以教所有科目，博学多识，我很喜欢他授课。
紫鸢肚子四个月，在冬衣下却看不大出来。她很瘦，但可以坐在那里看一天的书，认认真真不言不语。
我们两个一起上了一个月的学，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其他姨娘都想着法子讨好我，但她不。她好像看我不存在一样。不仅看我不存在，看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像不存在。
我不明白，她嫁给我爹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钱，她也应该讨好苏府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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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授完课就会离开，而我习惯在书房再温一会儿书。她也一样，坐在那里静静地温书，我们两个像比赛一样，谁都不愿意先走。
腊月的夜黑得很快，不知不觉油灯都快燃尽了，我合上书打算离开书房，忽然听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转头看过去，她感受到我的目光，好像有些窘迫。
她躲躲闪闪，犹犹豫豫，最终扭扭捏捏地说：“这里，我不大明白……”
我向来不吝啬知识，公事公办地给她讲了，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浮起一个赧然的笑说：“谢谢你啊。”
我点了点头，拿起书离开。
那天之后，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缓和。

课上对于先生的问题，我们会互不相让地讨论。课下有不懂的问题，也一起解决。
但仅仅限于书房里而已，出了书房，我们就像两个从不认识的人一样。
过年时照例所有人都要聚到前厅，我和她各坐我爹一边，姨娘们看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我爹说：“如今紫鸢肚子有六个月，你们做姐姐的都照顾着些。”
姨娘们笑着点头称是，虚情假意地关心她，她点头示意，脸上挂着浅笑，我比谁都知道，姨娘们背地里会怎么编排她是狐狸精。
过年的几天来拜年的有很多，姨娘们轮着陪我爹一起应付，我也逃不了。那天她不知怎么被我爹劝服，在里厅时候我爹坐着和那些老爷们说话，我和她站在后面陪着，她肚子能看出来些了，将厚厚的冬衣顶出一个幅度，看起来臃肿了些。到外厅吃饭的时候，我和她落在后面，她悄悄扶着腰揉着，好像站了很久很酸。
我没忍住跟她说：“你累了就先回去，我和我爹说。”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

吃过饭，我和她一起回院子，她走得很慢，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托着肚子，我在前面也慢慢地走，实则是怕她有什么事好照应。
她忽然轻声叫了一下，我连忙回身下意识扶住她的胳膊。那是我们第一次身体接触，她胳膊的骨头很细。
我有点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她脸色有点苍白，但是带了点喜色道：“孩子踢了我一下。”
她有点无措地看向我，我笑笑，说：“那很好啊，你能感受到他了。”
尽管她不喜欢这里，但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天之后她行动都变得更小心了些，生怕磕碰到肚子里的小生命。

冰雪消融，院子里的绿意蓬勃起来，脱去冬衣的她肚子也越来越明显地大起来。
她惯穿浅色旗袍，那旗袍勾勒得她圆润高耸的肚子真是美极了。于是那天绘画课我与她说，可不可以画一张她的像。
她羞红了脸，但没有拒绝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下午书，我则画了一下午。
她很喜欢那幅画，于是我裱起来送到她院子里给她。
她肚子长到快九个月的时候，我爹要出一趟门，去京城里活动人脉，说回来的时候就能赶上紫鸢的孩子出生了。
已经是夏天，她大着肚子很容易热，人也恹恹的，还是坚持去书房看书。
先生给我们放了暑假，我们就在书房里看些旁的书。
我怕她中暑，叫下人放了冰块在屋子里，定时换水搁在屋子里散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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