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从未有过丝毫的怨念与愤恨,那是说笑,怎么可能。但若是说那份恨意的强烈持续了十九年,又不切实际。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玄霄定了定神,觉得好像一场做了很多年的梦突然就这样醒来,恍惚间不能确定死去的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而活着的人是否还在真实的活着。
云天河呆望着巨大玄冰中的人,很想看清楚他的面目。
他说他是爹和娘的师兄,为什么从来没有……对了,爹连他是剑仙都没有告诉我,怎么还会说这些呢,不过,虽然看不清那个玄霄长什么样子,总觉得他是很好看的人,像神仙一样。
一声清叱打破了禁地暧昧不明的氛围。
“云天河!你们简直目无规矩!连禁地都敢闯!”
上来便是厉声喝斥,眼前的少年有着冷峻稳重的气质,瞧来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依然是白衣蓝衫,依然是少年清俊英朗,也依然是一心听命于师尊视所谓门派名誉于至高的年纪。
慕容紫英一腔怒火直冲上头,他简直想直接拿剑劈死这个不停闯祸的云天河,以至于他根本忘了此刻最应该注意到的也是他为什么要生气的事。
而当玄霄清冷声音响起,他才恍然意识到这里之所以成为禁地的原因。
“既已来了,又何必大呼小叫?这禁地中并无惊世骇俗之物。”
他回转了头望去,一眼便愣住。
高大的玄冰几乎正立在禁地当中,不停地向外释放着沁骨入髓的冰寒之气,而玄冰却有如琥珀一般,当中镶嵌着一个不辨面目身形的人。
只隐约可以看出,白衣高华,长发散落。
慕容紫英自小尊师重道,恪守教规,是以派中不许弟子入内的禁地他从来也不曾来过,即便偶尔会想其中应有什么,也只是淡淡便过,不会将疑念长留心中。今日若非云天河他们冒失闯入,他恐是一生都不会知道,在这禁地之中,竟会在禁锢着一个人,一个被封在冰中的人。
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你是……? ”
冰中那人并未答话,而是旁边快言快语的少女脆声替他解了疑惑,“我们也吓一跳呢,想不到这里会有人,玄霄他还是天河爹娘的师兄!”
玄……霄,玄霄!
肃谨神色,身背宽大剑匣的少年宛如从梦中惊醒,急忙俯身拜倒,“你!你是玄霄师叔?! ……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他低垂的脸上掠过平日里罕见的惊慌,疑惑,不可置信等种种复杂神色,一时之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耳边听得那人寻问自己师尊为何人,慕容紫英差点脱口而出那名长老至死都不能释怀的交待。他咬了咬牙,几番应答之后,终是忍受不住,将宗炼曾说过的话和盘托出。
“……师公并未说过……他只交代,若有生之年得见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师叔有任何差遣,不问原由,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达成。”
听到宗炼如此交待,那人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是带着不在意的口吻轻轻说出,“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宗炼未免小题大做。”
随意清淡的语气里,慕容紫英却觉得恍惚有不能言诉的悲凉之意缓缓透出,带着久远时空的沉重感,有着他所不能了解的巨大秘密,压得他有些无法呼吸。
于是无措之中依然以师尊之名应答:“……无论如何,弟子自当谨遵师公之命。 ”然而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这次禁地见了面之后,倘若当真被他要求做什么事,自己只是遵照师公的命令,还是……其实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样做呢?
少年多年静修的心如同古井般无波,除了斩妖时的杀伐决断,其他时候其他事,总是冷漠处之,即便内心偶有所动,也会即刻平复。今日却如同着了魔一般,心里不断闪过种种杂念,乱成万端,而自己并没察觉这异样,究竟是为何。
不远的将来他就会明白,这叫孽缘。
玄霄觉得自己一梦醒来,便成了旧日熟识之人后人的长辈,这事情实在荒诞,而它却是真实。能如何,在看到云天河的一刹那他已明白,那些人那些事,一切都已斩断,一切早就湮灭,一切皆成过往。
而往事不必再提。
“……你们闯入禁地已经很久,都回去吧,即便有种种疑问,也无须再提,只当幻梦一场。”
他听着自己声音中传来的淡淡叹息,疲倦之意更浓,仿佛顷刻间便要睡去。
而那两个少年还在争执,其中一个坚持还要来这禁地之中再看他,执着的像个孩子。
玄霄用置身事外的感觉想,这纠缠不休的性子像谁呢……不记得了。
多年来刻意的忘却,在这一刻终于成真。那模糊的影子。渐渐消散。
来就来吧,寂寞了这么些年,有人说话总是好的。
“若想来此,改日再说吧。”
他不再答话,已然再度沉睡。
有一点一滴的鲜血,从昏暗而未至的时空坠落,渐渐浸染了少年少女纯白的微笑。
若有人预料到日后的那场噬心的决裂之痛,会否后悔此刻的相遇。
这个问题的答案,十九年前,十九年后,都没有人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