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治九年四月，于松江府】
【乍寒轻暖，才晴又雨，湿漉又阴郁的云近来常横于松江头。每日出府皆不忘携一柄油纸伞，可今日的雨大了些，纸伞难驾，归途便被困于点心铺子良久。我时而无趣地捻揉袖口，时而急切地观望天色。小鬟谑我心念夫君不已，只怕迟归一刻，便少了一刻温存惬意。聆之，杏眸瞥去剜了一眼，遂红着脸颊低眉浅笑，未接茬辩驳，却实在切切盼着早些放晴。】
【自嫁于六郎，随他京邑辗转江南，落足松江已有五个年头。吵闹不休的情形泰半消弭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家常中。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怼呢？】
【难得他今日休沐，待雨疏归沈邸，便急着将甫才买的几样点心端去他房中。】六郎，我今日买了你喜欢的......
【话未圆，却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拾掇行囊。放下食案，颇是疑惑】你这是要做什么？

【圣人许的高官，是在松江府内，统御水陆兵勇，算下来也有五载。当初登科后的几分少年意气，好似怎么也寻不见了。游人都说江南好，便是南人讲话，也是糯糯的，辄有吴侬软语之谓。】
【老仆撕去一纸黄历，堪堪又到清明，连日来出入营中，怪不得泥泞非常，用靴底剐蹭石门坎，又摘了一把稻草，将靴底的污泥都去净，这才入了堂屋。我唤小梧，不听回应，许是上街市去买菜。】
吴翁，挑几件衣服，收拾些银钱。
【两件长衫、些许碎银，再加一柄纸伞，顶上小瓜皮帽。小梧从外面回来，两人便对视一眼。】
回北京一趟，顺带去扫个墓。我也是快去快回。这些日子烦你操持家里吧。

【我嫁予沈六郎为妻，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前，我二人之于彼此，盖如羁旅过客。若非景治四年那场春筵，我奉叔伯之命代兄长携弟妹如沈府道贺，便也不会因缘巧合被他祖母相中，继而做了他的夫人。那日的主角是他，可我也只是远远地在一众飞觥献斝的世家子里，望了他一眼，便再也捉不到他的身影。】
回京？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知会我。方才出门我好多买些土仪，母亲很是喜欢露香园的顾绣，还有家里的小姑们......若不打点周全，别房的女眷是要笑我的。
【无心同他品评今日买的点心，将食案往桌上一搁，即将他斜跨的纸伞夺了下来】你放下——
【思绪被间或窸窣的言谈打断，怠挡下他的去路时，静谧的刹那又将记忆拨开。初初一两载，争吵是夫妻间的主题。他素来放荡不羁，更时常在外面......后来吵累了，便学着忍。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就像清明的时雨，湿了红绡，浸了客毡，年年岁岁如此，躲也躲不掉】
也不差这一两天。容我准备一下，后天与你一起上路，定耽误不了祭扫的事。

【屋檐前的燕巢尚空，梁间燕尚未归，春雨已将一帘幕挂在堂前，她从酥润的小雨中走来，油纸伞还淌着水。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变，但我也没有变，只是日子不像往常那样甜蜜，有时候还会拌嘴。手中的伞被她掼在地上，你看，又说不到一块去。】
不必了，我已叫吴翁去寻了一条北上的商船，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发船。阿赊还在塾里，这几日功课要紧，拖家带口，我觉得也不是方便。营里几个兄弟也要同行，几个男人住一块，你怎么一道去？
【看了桌案上的梅花糕，以前在宁波的时候，古巷老街里的阿妈，都会做这种糕点。恐她不信，指着黄历，掰着指头给她算。】
这糕点我带着路上吃。今天三月十五，半个月水路，四月初到北京，在京三天就回，四月十五能回上海。

【高第摘魁，名躁京华。彼时外界传言，武状元不单系出阀阅，且姿容不凡，长的丰神俊秀，倜傥潇洒，未登科时已引名门闺媛、小户碧玉，还有花衢柳巷间的妙娘子慕求不迭。单是尺素传情、玉缀罗缨的轶闻，我居闺中时便听说了四五件不止。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来不及盘根探底，便连人带嫁妆，一路吹吹打打着抬入沈邸正门。】
【后来，纵我如何钩元摘秘，也无从自沈六郎那求得一丝真相。他只说没有别的女人，却仍时有外宿。他怪我多思多虑，却偶而系着非我所赠的香囊。】
清明祭扫是乃族中大事，宗伯们定慎重得紧，既要你回去，恐怕也是希望你我夫妻一道，再带着阿赊。
【提及小女璧还时，妇人的神色才柔软下来。自有了孩子，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努力避免着许多争执，包括追讨他的风流债。】女儿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回京城见见世面也好。那功课可以带在路上，由你教她便是…
【多年了，我睁一眼，闭一眼，充耳不闻。随阿赊的长大，也以为他收敛了浪荡公子的脾性，可今日一味阻我回京，还言与几个兄弟同路，怎不令人复生疑窦】
等等，沈宗山——
【每每较真起来，便下意识改唤他的大名。即说着，又摘下他的行囊，横将娇躯作墉关，挡在他魁硕的身前。远山细眉略挑，眼波里含情脉脉地盘问起来】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受够了这些揣测了，我不过是与几位朋友出去喝酒，无非又是晚些回来，无非是军中事务繁杂，便有说我有了，我这也有，那也有，两头忙，外头的兵我得练，家里的兵怎么也要练？】
我不过是去北京一趟，怎么就有别的女人了？其中的缘由也和侬讲的很明白，不要勿清勿爽。让隔壁邻舍讲闲话。
【江南的天气很潮湿，有时候我的长衫如果要晾干，须得三四天，阴晴不定不定的天，也如同她阴晴不定的心思，想一出是一出，如果说结婚前，我沈宗山是有些风流名声，就不能是仰慕我之才学、武艺，非要卿卿我我？心一横，嘴一硬。】
侬说有就有了！我不和侬吵，我要出门了。
【我拿上伞，便要撑开，只是她拦在我面前，我不好出去。我转身，我走后门。】
侬写信，叫爹妈来揍死我吧。

【这气氛再熟悉不过了。嫁人的第一年，我与他要吵得比这还凶。彼时也是自个儿青嫩、沉不住气，见他身上粘根长头发丝儿，都要闹上几日。后来泰半是我隐忍不发，将气性留给自己，把清净和睦留给女儿和这个家。但今天的事儿可是忍不了】
你这不是回去祭拜，是择由溜出去风流快活，对不对？
【巴掌大的小脸儿绷得紧巴巴，眉眼间看他的柔情还在，盈盈若水的，只是多了妒意。他往哪走，我便往哪拦。红唇白齿犀利得真不愧将军夫人的头衔】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胭脂胡同、石头胡同，里头住着你多少个相好的呐？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你那名声便如雷贯耳。成亲四五年，如今女儿都能写春联儿了，你倒好，还是！你、你...
【这一吵将他也惹急了，竟撂下叫爹妈来揍他的话，甚还撇下我，要从后门离开。此举气得我直想哭，却又觉着这样败得太彻底、太失面子。遂跟着踏出绣履，踩着地上水洼，任裙衫沾湿也紧追不舍】
你敢走！？沈宗山，你敢走，我就敢去找男人！
【此话一出口，果然喊住了他，可连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实在是没羞没臊的，我怎么能......】
【若不是在意他，哪至于口不择言。委屈交织着羞愧如兜头凉水将心神浇得清醒，红着香腮垂下泪汪汪的眸子。而今怒意泄了，妒意也消了，可满脑子还是他与别的女人交颈缠绵的样子，整个人颓然栽在一旁的圈椅上，别过脸去抹泪】
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才嫁给你当媳妇...呜呜...你要走就走吧，爱找谁找谁去。呜呜....

【这气氛再熟悉不过了。嫁人的第一年，我与他要吵得比这还凶。彼时也是自个儿青嫩、沉不住气，见他身上粘根长头发I丝儿，都要闹上几日。后来泰半是我隐忍不发，将气性留给自己，把清净和睦留给女儿和这个家。但今天的事儿可是忍不了】
你这不是回去祭拜，是择由溜出去风I流快活，对不对？
【巴掌大的小I脸儿绷得紧巴巴，眉眼间看他的柔情还在，盈盈若水的，只是多了妒意。他往哪走，我便往哪拦。红I唇白齿犀利得真不愧将军夫人的头衔】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胭脂胡同、石头胡同，里头住着你多少个相好的呐？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你那名声便如雷贯耳。成亲四五年，如今女儿都能写春联儿了，你倒好，还是！你、你...
【这一吵将他也惹急了，竟撂下叫爹妈来揍他的话，甚还撇下我，要从后门离开。此举气得我直想哭，却又觉着这样败得太彻底、太失面子。遂跟着踏出绣履，踩着地上水洼，任裙衫沾湿也紧追不舍】
你敢走！？沈宗山，你敢走，我就敢去找I男人！
【此话一出口，果然喊住了他，可连自个儿也吓了一跳。实在是没羞没臊的，我怎么能......】
【若不是在意他，哪至于口不择言。委屈交织着羞愧如兜头凉水将心神浇得清I醒，红着香I腮垂下泪汪汪的眸子。而今怒意泄I了，妒意也消了，可满脑子还是他与别的女人交I颈缠I绵的样子，整个人颓然栽在一旁的圈椅上，别过脸去抹泪】
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才嫁给你当媳妇...呜呜...你要走就走吧，爱找谁找谁去。呜呜....

试分析此段沈宗山的形象

【堂屋往后穿过几进院落，便是一处半掩的门板，就嵌在白墙上，乌黑的瓦片，淌着急雨，我撑伞出门，又被这门板太过狭窄阻挡住了，出门抬脚太急，油纸伞也蹭破了些。】
【我原以为出了门她便不再纠缠，怎么想竟追出来在巷道上，二楼的王婆李嫂都把脑袋伸的长长的。】
【现在的正房大娘子是不得了了，我前脚要出门，后脚就要寻后生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看她神情，也是煞有介事。】
【好好的清明，出去吹吹风，哪怕是钓鱼呢，为什么要在这里吵。】
不就是个耗子，把你吓成这样！
【我收伞，关门，又回到屋子里，真没办法，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我也放缓了语气。】
哭哭啼啼的，还嫌咱们家的事传不出去呢。
擦擦吧。
【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块手帕，应该是之前哪家娘子给的。】
我都和你说的蛮清楚的嘞。湖广又不太平，你留在松江，阿赊也有照应，若是真有朝廷剿匪的敕命，我也不能带上你们娘两去。你就且稳坐中军帐吧。老丈人那我想也是这么考虑的。

【上海的巷子狭长绵密，宅第毗连，如此处糯糯的吴侬软语，总是窸窸窣窣地伴着日常来去。住在这里需时时谨言慎行，生怕被左邻右舍误解，再勾撰成绘声绘色的谣诼，传得四邻八里皆知，传到黄浦江对岸的人耳里。如今住的弄巷里杂居着几户人家，咳嗽一声楼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适才那顿吵嚷，毫不例外将二楼的婆子们引出来，这不正拿着把瓜子儿，倚着栏杆瞧热闹。】
【我也知家丑不可外扬，两口子打架传出去总归谁面上也挂不住。且不说他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官儿。阿赊已是就学之年，那书塾里的同窗皆住在附近。若让父母失和的流言伤了女儿，我是万般不能接受的】
你还说我，哪有你这样的夫君？【二人关起门来，似一副要好生谈谈的模样】成亲前招蜂引蝶也罢，如今当了爹还镇日想着往外跑。说你两句你就翻脸......
【我也算尽力迁就他，好说歹说将气性压下，委屈着接过他递来的物件儿。原以为他是要促膝详谈，与我解开这心结的。待将那团软物贴上被泪洇湿的腮瓣，才察觉出不是那么回事儿。】
哟，沈宗山，这是哪家娘子送的呀？【伸小臂，让那条帕子落在两人眸下。它在我掌心揉成雪白的一团，如人畜无害的小兔儿，可我却越瞧越打心窝子里往外蹿火，溢到唇边化为一句句揶揄】
瞧这绣样儿可真心灵手巧啊，难怪会勾引男人。合着是沈将军相思难却，跟我这儿借端开溜，急赴那黄昏柳梢之约呐！
【愤而站起，揉吧两下即将帕子丢回他怀里】你呢，给我赶紧走，带着你的宝贝，有多远走多远，少拿剿匪和我爹的事儿出来唬我。
【杏眼里的神采被他搅合得春风也无，柔情也无，只落下空落落的疲色。顾盼蓦地略过一旁横置的鸡毛掸子，语气亦硬起来】书塾快要下学，阿赊马上就到家，仔细我下手重了让你在女儿面前难堪。
【垂颈蹙眉多一眼也不想看他，指着紧闭的后门下逐令】走走走.....你给我走！

【我屁股坐下，吵了这么久，确实是有些口干舌燥。才饮了一口凉茶，就有些惬意感，这事不是很好解决？日子啊，就得这么过。只是茶碗还没放下，怀里却多了一条方才的手帕，上头的刺绣还挺精致，仔细一看确乎不是咱这位大娘子的手笔。一只玉指又指着我，得，又气上了。】
京城里的那些个王公高门，填房的丫鬟都不止这个数。
【我一伸手，摊开十个手指。】
那睿亲王、那宝亲王、那什么亲王，那晚上都是睡在女人堆里的。
【事已至此，这几位实在对不住，恐怕没我说的这么离谱，但是确乎也差不多。】
再说！它就不能是寻常的帕子，我路边买一条用用不行么！
【我还没坐热，看她要动武，便又将包挎在身上，忙夺路而走。这回走的大门，只是这回连雨伞也不带，只顺走了一顶斗笠，就冲进雨幕之中。这日子，真没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