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荫相间的曲水岛渚、亭榭楼阁，在粲然的熏风中，谐满奇趣，为诸贵胄添乐。至于现下临近水窗，画栏低傍，是自得轩旁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往日来时，是军营将弁，为巡逻稽查、守令防卫，今日脱去甲胄，也被催为华门的谢兰燕桂，要以射雀之技，赢娶芳心。】
【可我早在街衢的偶见中与长辈提过，心在山河间，不忍玓瓅的珠玑日日空守。至于今日学问优博，风度峻整的才俊无数，如我这般自学营中便不擅箭艺之人，最多叫人笑话两声就可落幕。默然环顾四周，心往繁蕤的夏木间一趟，不如享受享受这不占休沐日、可堂而皇之浑水摸鱼的好时光。】
【早在最为喧噰热闹的时候，凭着畴昔日日巡察的熟悉劲儿，寻个隐蔽角落倚靠树石，取来绿玉般的青叶覆眼，小憩养神——旁人借好风百中，摘情送意的好戏，不如枕清风、入好梦。】
【反正，到我还得好一会儿。】

【云的分崩浑无前兆，这时分已轻易教午正刻的璨芒漏穿。捻金丝勾成的团兔一双静悄地卧在绣履上，主人并不肖似那一双红眼缠斗的雪团儿，动静咸宜，便是踏在夏日里的寻常软草蔫泥之中，也能蝉吞起息、匿消足步】
【实则便在几丈开外，也极难不注目至万翠丛里骑装少年。只教两弯挲挲的长叶掌住眼，却留凭一张气度清凌的面迎着声势乍放的天光。我很无端地发起问来：会不会晒成貘兽那副模样呀？眼儿畔团了一圈乌漆，脸却分外盈白。——好像有哪处不对？错啦错啦，应当是反啦。那覆眼的两片叶端得纤又长，所幸高灌之下厘风不侵，未教这翠缕卷起了刃，兴许…兴许也会教这暑伏的无情色灼成深浅不一的痕印。】
【多遗憾呐，不多时兴许便要从“剑眉星目”变作食铁兽兄。这般可叹可惋的半句佯叹吃碎在乱蝉怪语之中，便于这寸刻下，再一抬首，却直直撞入一双乍开的神目】

【云的分崩浑无前兆，这时分已轻易教午正刻的璨芒漏穿。捻金丝勾成的团兔一双静悄地卧在绣履上，主人并不肖似那一双红眼缠斗的雪团儿，动静咸宜，便是踏在夏日里的寻常软草蔫泥之中，也能蝉吞起息、匿消足步】
【实则便在几丈开外，也极难不注目至万翠丛里的骑装少年。只教两弯挲挲的长叶掌住眼，却留凭一张气度清凌的面迎着声势乍放的天光。我很无端地发起问来：会不会晒成貘兽那副模样呀？眼儿畔团了一圈乌漆，脸却分外盈白。——好像有哪处不对？错啦错啦，应当是反啦。那覆眼的两片叶端得纤又长，所幸高灌之下厘风不侵，未教这翠缕卷起了刃，兴许…兴许也会教这暑伏的无情色灼成深浅不一的痕印。】
【多遗憾呐，不多时兴许便要从“剑眉星目”变作食铁兽兄。这般可叹可惋的半句佯叹吃碎在乱蝉怪语之中，便于这寸刻下，再一抬首，却直直撞入一双乍开的神目】
你……【连足绣尖也写满无措】我把你吵醒啦？

【灼灼俱燃的午后，若非密荫尚凉，谁也抵挡不住赫赫阳景。屏翳收风，雀蝉嫋嫋，何处有来客？】
【终究是皇权下的仙葩廊院，不敢太过造次，半睡半醒间，已闻人来。并非昔年麾下弟兄，来为我报场上风信，也不是哪位贵人——倘若真是，早就要出声叱责了。那么，弯臂枕颅脖间，沈下若明川静波，稍稍侧目，青叶顺颊飘摇落去。】
【是晚照下，清风轻拂的团荷，娇娇小小，手足无措。像一尾被韵节落下的春风，温柔地卷着澄澈湖泊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咧开唇角，安抚她】
没有。【大抵是哪位被邀来作陪的闺秀。轻易落下定论，双目重归于正上方晃荡的金威，轻叹】本来在这儿，也不能酣睡。
【迨再要问她来意，瞥见一旁小路里蹿来的博西勒，心知场上争锋业已过半，再不多时就要点到自个儿了。立即翻身坐起，黑缎鞋履踩在葳蕤里，顷刻已从她身侧过，顺手为她指路】
往这边走，可去自得轩。
【那是最近的、我正走的路。一把揽过博西勒，一两句问明场上情形，尤嫌他来的晚了，一把推开，步伐更快，将人扔在身后】你小子——说好齐布琛过了就来报的。
【好在我总算在欢呼雀跃的尾声里握上灵宝弓，又因前头两失皆中而酝酿出的风情月意慢等了会儿，再得中官依次而宣。】
【一柄弓、一簇箭，没有此刻这般的锦绣贵羽做饰，更锋利、粗糙些。这样的兵器，常常用于沙场相较，此刻却觉得生疏，想起初来时的心意：胜荧之姿，不必在此。】
【那就随意射射好了。对了，来前额娘曾说过，是庭阙里哪一位公主，她有意撮合来着？恍然一瞬的失神，箭羽如我意，未朝着屏雀而去，却意料之外不慎与一抹倩影擦身。神色一凛，疾步追去】
小心！

【我是惊起一滩鸥鹭的方外人，鸟鹊振羽而去，上不继顶的茂绿里渐而掼出挲挲的尾声，那是夏林里叶片尽兴的欢蹈，也是被抓包少女掩没羞赧的罩衣】
【所幸他并未“怪罪”，也全然不同于昆仲之间谑笑的散漫。胸膺里已全然被赧色包围。分明我并未作恶，却没由来地觉出“心虚”，又兴许并非是心虚，这样的异常好难得，可惜我来不及确确将它擒获，少年们便又如风而去。遥遥而去的对白清朗又模糊，风不曾作怪，我却开始幻生鼓噪的鸣响。总归、幸好——他们已然愈行愈远，不是风在鼓噪，胸府如擂的鼓点终于渐渐缓息】
噢……好。【低低地，不知在应谁】
【我知晓的。甚至不爱骈游、独好雅径的寿嘉公主，还能说出几条更省脚程、更为雅致的径路，它们或有水村稻凉，或经畅襟神山，意冶趣长不知凡几。我分明是谙晓的。可不知怎得，足步却不自觉依着他所指那一条“讷讷”行着】
【兴许正是“太长的脚程”，靶场早洗过不知几轮的牌，连山呼的持靶人也非前头面孔。及我入席观赛时，已是“人山”难跻——好吧。这也是借口。同额娘打哈哈委实好累呀，海瓜子又极难嗑，忒废手些。喃喃的纠结很快随风而去，盖因这并不经意的抬首，怎又撞入那双眼？！】
【诧意已然够快，可更快的——是那支箭！】

【手中这柄灵宝弓有它的傲气，却实在莽撞，被摆弄的烦闷了，誓要做个胡闹的顽童。疾步遽走，仍叫借弦破风的绿羽远远甩在后头，所幸、万幸，它久在天子掌下，自知不可冒犯天颜，使这一场振扬士气的盛宴生出翳霾——梃干笔直，那不甚锋利的镞尖与她擦袖而过，没入一旁的青绿中，静静地向众人宣告，这是一场有惊无险的玩笑。】
【可我已奔赴至她身前，情急之下已隔袖握住她手腕，借力推往一旁两步。眉峰凑去一处，上下打量，确保只是虚惊一场。至于一旁的窃窃私语终能落进耳廓时，猛然抬眼，墨瞳里晦暗的荆棘丛中，乍现星子。不及我思索，已然俯身弯腰，手直触地而跪】
令公主受惊，臣该赔罪。
【天子仁善，贵妃慈爱，不予之罪。甲马不可驰骤，语笑不该喧哗，但交头接耳之音已泛四方，又骤然包围过来：不止提点着她是金尊玉贵的寿嘉公主，还有更知内里的人或忧心、或笑话般的劝谏着“总兵射艺堪忧、怕非良人”云云。她是额娘与诸戚畹心中的佳配，在此时，她之于我更是君和臣。此处并非我驰马试剑的自由地，既端浑俗和光之心，每一句审度、判断都该为臣者悉心接纳。然终究与本心所违，无端牵扯她入彀中。】

【在所有危险降临的转瞬里，我得出了千钧一发、命悬一线里方能归总出的箴言：诧愕总是先于理智的本能，身体甚至来不及驱动御守的讯号，这一场意料之外的险奇忽又“逢凶化吉”】
【这一身骑装好熟悉——在我未曾抬目，只能借由这半臂相触的一眼里，在擂擂作响的心膺鼓动里，恐惧与后怕，迟钝与敏锐，熟悉与陌生——两两抵足缠织，连主人也无法将它们一一厘明】
谢过……【镇定兴许还要熬上许久，可他已垂首叩下。一贯黠敏的灵府竟连一道妥帖的称呼也捏不定。我并不擅长揣度人心，亦无有自区区色帛各异的骑装里一一别清各人的地位尊荣、旗籍身份。末了也只踌躇着】小将军。是小将军仗义相救，寿嘉莫敢罚您。
【四刹的瞬息令少女的赧色几尽凋零——不妨事。实则寿嘉公主的宽慰用得实在零星，竟教我连上一回也追忆不来。耳畔囫囵吞吐着寿嘉公主滞钝云云，我讲过的，没关系，那不妨事。可她们竟然……】
方才破云见日，日头太盛，故而晃眼；前头的人未曾将余箭从靶上拔去，便是射中了也栽不住呀。【凡此往往，一股脑儿地】总之……总之，不碍事的！
【竟不知何处生来的勇气。我直直望向他的神目】小将军，这才是第一支箭呢！

【在夏宫的灵台艳裔中，论不上浊泾清渭。熏风盈袖时，旖旎千景作陪，酌金馔玉后的臧否之辨，竟神奇地在她努力维护间作风作啼，隐去蔚藻。低低叩首的头终于扬起，她奕然含真的神目跃然眼中——原来金殿玉阁里的寿嘉公主是这般模样：桃花圆面、绰约风姿，处处是可爱。】
【鸣銮游豫之盛，未完待续。重拾宝弓，直身而立，稍稍掂量，以目为唇，无声地与这柄弓达成一致：早前的敷衍已在胡闹中殆尽，接下来当好好合作。再与她四目相对时，已换了一身落拓与自信，唇锋高高扬起，将极认真的神情隐在恣意潇洒中。】
对，还有一箭。承蒙公主不怪罪，接下来这一箭，便作谢礼，赠予公主。
【转身归位。盛阳仲夏，芳林映雀生，锦屏射雀，潜约早明。并非虑周藻密之人，先前为避中选，如今因这一场纷扰，决意为她而射。抬手阔肩搭弓执箭于颊前时，蓦然想起蓊欝嘤鸣处，无意瞧见的一对团兔，彼时、现下，都静静端坐在她足尖，让这夏日变得悠长，绿意昂扬。】
【这一次，风浪推涌翅翎，遥趋中目。】

小将军请——
【他确然信步而去了。暑日的灿乌要将那身形颀长的影子落拓在地，我有时也曾恼恨，抑或是在渐次远去的静默里生发出这样的虑惑：夏的口吻太过严厉，对待世事百千又太是苛刻，它在一年四度的轮回里将影子碾得最短不过，连远去之人万万之一也不曾类及】
【这时许，少年已“舒筋展骨”抻开弓来，镞声清越，竟教我无端复现起书话之中愁望玉关的边将。今日日头昏青，却不减炽火之式，便是昨夜灯前话旧尽日业久，渐昏渐昧、不辨醒旦的缘界里，也不尝有这般不避驱羸、黄沙碛里的豪慨】
【镞尖与靶心相互刺穿的顷刻，昂然升跃的叫好首先源自前首。我已然落在了后处。是的，我几乎有些难找回来时的路，见寿贞姐姐倚栏而眺，便也泱泱依她身畔。看台高远，我亦无杯酒相筹，只遥举起一杯樱桃血，半是欣忭，半是跃跃欲出的赧羞】

【清风南楼廊下贺，蝉噪叶杪荫里消。待这一箭逡巡中的，再抬首时，不止那支落败的箭脱壳不见，一旁的倩影也消失无踪。有一瞬的恍然与失落——她或许并不在意这独独予她的赠礼，那些鼓励只是最客套的礼节。目光来回，企图寻找些痕迹反驳怅然。好在青霄下的天风正好，炽光乘风引路，紫袍翼冠之后，更高一层的看台上，叫琉璃杯盏盛而微微荡漾的樱桃血，欢快地透露出主人的心思：前头所言，实诚心矣。】
【于是恣意笑意乍现，手一扬，将宝弓掷回中官怀中，大步流星，将这已撰写无数故事的光域远远扔在后头，向高台而去。再至她面前时，明朗赤忱地将身、名一并奉上。更将两分不怀好意的捉弄藏在未行全礼、只抬手握拳的“放肆”之中：将军之称，为时过早。】
臣巡捕营左翼总兵嘉瞻奉善，问公主安。
【朱霞丹气在清玄中开始缓缓晕染白日素景，彼时只知夸炫的少年，并不明白心中乍现的殷勤究竟为何而起，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浇灌关乎红叶的赤卉。】

【弓跃过一道漂亮的弧，稳落在中官怀中。遗憾“主角”的身形却骤然自视界中驱离】
【于是我开始百无聊赖。太多人在这样的场合里顾此言彼。寿贞姐姐请方千山壁观策功行赏的白鱼戏珠盆，今日尊前不奏花落，偏要扎上几束颓败芍药，我很不信邪，连方千山都无力斡传些“秾艳气绝”“存微精著”之列的溢美。实则我很明白，即便是玉叶金枝里攀生的藤蔓，即便她们周身萦缭着万万相计的粉珠珍贝，即便再所谓血脉正统的凌驾——也明白她们也不过只是一株藤蔓】
【只是由远及近的动静声实在惹耳，不及偏过首去——我并非想到他真会“折返”。甚至是以全然焕生蓬勃与意气的姿态。少年人的凌波伊始往复，一壁深觉纯然无暇，又似乎于角碍变转里平白生出若隐若现的藕丝】
总兵大人。【下意识地自他的口吻里“提取”来称呼，直至脱口而出，才惊觉这行径委实有些滞羞】
【这是我前半生里鲜少不曾顾忌注目的时分。一泓素凌波偏缠着，一寸目间，又乍起涟漪】
总兵大人。您瞧——我说的吧，您还有一箭呢！
【定能雕戈销名，乾坤青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