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永远热闹的翁舍占，夜晚的靖王府总显得安静许多，缘何从前不曾发觉呢——大抵是因为我很吵的缘故吧。自从那日的争吵后，我与论英仿佛陷入了一场长久的对峙中，看不见的肃冷在彼此之间蔓延。他忙于公务，偌大的靖王府时常就我一人，对着园中的金银花发呆。在翁府初遇论英时，身边也是这样的金银花，但那时的我好快活，眉梢眼角都结着晶亮的笑意。而现在呢。】
【小蓝格格并不习惯于这样的冷待，尤其面对的是论英。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顾念，留给我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更何况，我是这样地想念他。想念论英的怀抱，想念他留在唇上的吻，想念共眠时他浅浅的呼吸声。明明曾经那样好，靖王府是我与他的幻乐之城，我们慷慨地在其中分享着有情人的快乐。假若那一日终要到来，那能多留一刻的欢喜也好。】
【山不来找我，我便自个儿寻山去。于是今夜踱步在他的屋外，等待着还未归府的他。】
【四九城业已踏入初秋，晚上的风吹过带着一阵凉意，树叶簌簌而动。我低着头，视线怔怔地盯着足尖。站的久了嫌累，索性坐在了冰凉的石阶上，双手抱住膝头，玉首也垂了下来，安静地枕在两臂之上。】

【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坐在石阶上的窃蓝。廊道里只有我与副将的谈论声，原本便不重的话音又被徐来的夜风吹散，所以听着不算真切，也同样没有惊动院落里的另一个人。今日李明随我一同回府，原本是要往书房议事，但记起昨日将几份书牍落在了卧房，索性就一同来了旁侧的这间院落。前朝一应事务扰人，夜里要冷到骨髓的秋风也对这份焦灼束手无策。所以在许久都未得到李明的回应后，再望向他的眼里已然多了几分责备。彼时却见其面色异样，而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本该静谧空旷的门前多了一团小小的影。那属于窃蓝】
【这实在我的意料之外。而下属或以为窥得了什么王府秘辛，很局促地立在一侧。二人皆沉默了片息，最后我终是向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吧。
【其实不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向窃蓝。自那日不欢而散，小夫妻都默契地选择从正面避开了对方，而我几次有意无意地经过后院，也是像现在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才能投以一注平静、甚至是自己都难觉察的温柔目光】
怎么坐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那场龃龉好像被刻意忽略，或者说再回看上一次的争执，才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忽略的】

【女孩的拥抱依旧热烈，也还是独属于窃蓝的行事作风，永远风风火火的、令人猝不及防，我却又能在第一时间去迎接、并回应她的热情，仿佛已经演练过近百次才有这几乎下意识的举动。仍记得她曾扬着眉跟我炫耀说，这就叫默契】
【这次亦不例外。但她过来时还带起一阵很轻很凉的风，眼梢处也好似凝结了一层秋霜。很热，却也很冷。当日的争执没有耗尽她的满怀爱意，今夜萧瑟冻骨的风也到底不曾冰封她的心旌。而枯槁的秋序终究会被落霞和红枫点燃，秋梧荻花又无一不为其晕染增色，文人藉此写下橙黄橘绿、更胜春朝的脍炙诗篇，所以我们看秋，也不尽是肃杀萧索，只有离人歌。靖王终日寡淡乏味的生活便也如同这个秋，窃蓝则可以是现世一切绚烂的具象，我因她的到来犹多了几分不甚寻常的体悟，所以至此他们讲述觉罗，讲述靖王，也可以专情生动】
【牵着她的手走进暖室，由门窗拦住了所有凉意和琐碎的声音，很像数日前的那个夜晚】
我应当跟你道歉【二人都心照不宣】我不该惹你生气，也不该在你生气之后就不管不顾地走掉。现在你可以打我骂我，我不反驳，也不还手，直到你消气为止。
【我还是选择为她俯首，这也是靖王第一次在女人的面前郑重供认罪名】

【与往常一样，他的手掌覆在背脊上，同样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这是一个隔了很久的拥抱，在历经了争吵后显得更加珍贵的拥抱。我在论英的怀中终于又活了过来，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一刻。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我是被论英驯服的刺猬，随着他的脚步一道步入屋内。这是我们之间久违了的独处时光。】
【先熟络地去点上烛火，让盈盈灯光照亮这座房间。而后听见他的话，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偏颐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痴痴相缠着。烛火不断跳跃着，心上泛起柔柔软软的酸涩。假若是以前的窃蓝，一定会抬高雪颔，洋洋得意地对他说道：那是自然啦。但现在的我已然明白，没有什么天生自然的事情。他是这样好，所以更值得我珍惜。】
【于是我走向他，最后停在他的咫尺间。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以无比认真、无比郑重的神情面对他。】
论英，之前的事情......【好罢，我承认。道歉对靖王妃来说还是有些生疏，索性虔诚地向他起誓】情深处，两不疑。无论如何，我都会相信你的。
【不管来日如何，我只相信你，相信你对我说过的话，相信你那颗赤子之心。随后伸手去勾住他的手指，又撒娇似得晃了晃】
不过你的确应该为一件事道歉。你怎么不主动来找我。
【忽然觉得这句话好生耳熟。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元夕之夜，在人潮如织的街头，我也这样气鼓鼓地问过懵懂不知的靖王。“难道你不会翻墙吗，小白又不会咬你。”往昔说过的话在耳畔重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为他下了定论。】
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两束睽违已久的目光便这样安静重逢，思念与懊恼，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藏在彼此投注的视线中，隐晦却又明了。我在这一刹的重逢里得到宽解，再回看数日前的争执，已无不引人自珍。一时的愤恚经光阴磋磨，会化作疏离，所以鸳俦终成了怨侣；但它也可以被爱意消融，然后成为一记诫示，时刻提醒着我要更爱翁舍占窃蓝】
前朝事忙，这些日我走得早，回来得也晚，怕打搅你休息。而且……【忽然笑了笑】上回你那么生气，如果我再冒然出现在你面前，不知道会不会又讨来一顿嫌。所以我总想等你的气消一些。
【窃蓝身上的寒意仍未尽散，我反握住她的手，尽可能地渡去几分暖燠】我没长进，怎么窃蓝格格却反倒退步了。倘若今夜我没有回府，你就准备在院子里坐上几个时辰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认真地注视对方】这座王府不是什么囚笼，抛开靖王福晋的名头，你还是那个恣意洒脱的翁八格格，是那个因为生气便一直将我拒之门外、却也会跟人去逛灯会的窃蓝。我们是朝暮相对的夫妻，但你的朝与暮可以并不只有一个论英。
【连日来的自省教我通悟这个道理。在我困于四合崇墉时，她能依旧如一束自由的风，游于八表之外】
还记得吗，我曾与你描述过日喀则的天空，像你的名字，是很包容的颜色。不论晨雾还是薄雨，都能在那样的天幕中晕开最独特的色泽。这是它的珍贵之处，也是你的。

我是不知如何开口嘛......
【被他的大掌覆住，是很熟悉的温暖，一点一点驱散我身上的寒意，于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二人一道坐了下来，四目相对，终于又听到他温温的话语。我与论英成婚业有几载，却鲜有这样交心长谈的时候。盖因如此，我心中的担忧与害怕才会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同我说日喀则的天空，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急急奔赴心上人的少女，在城墙上遥望的背影，而后又因他言谈中的温情不由眼眶一热。】
【凝视着论英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只有赤诚。从在翁府初遇他的那天起，我就是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打动。赤诚的眼睛，赤诚的少年。其实他说错了，窃蓝格格才不包容呢，靖王殿下才是那个最会包容的人。他的爱如潺潺流水，不声张，不热烈，却细水长流，以无限的宽容接纳着我所有的任性。】
【在我心中，论英是最最好的人——这句话再度在膺内浮现。在很久之前，我就这样说，现在依然这样说。有生之年能遇见论英，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桩事。我又活了过来，眼睛也亮闪闪得，满腔的爱意在膺内激荡。眨了眨眼，猝不及防地靠近他，仰起头径直吻住了他的唇。畴昔我是不知羞的窃蓝格格，眼下是不知羞的靖王妃，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我的爱人，我的夫君，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
【两手交握，唇齿相缠。跳动的灯光映出两个相依的身影，如一幅温柔旖旎的剪画，画的是人间小团圆，说的是有情人永不分离。】
论英，你觉不觉得靖王府还差了点什么？

【这个吻是很突然的，彼此温热的气息藉由唇齿渡向对方，很亲密，也很缠绵，却并不掺杂任何艳情诗里写到的欲望，也不如信徒献以神明的虔诚偈词那般圣洁。它仿佛只是一种情爱的简单昭示，昭示着给予，昭示着接纳和回馈。那些难以表述的，有关爱的定义，好像悉数融入了这个意义深重的亲吻里，并终于由朦胧变得清晰透彻。我早已过了笨拙的年岁，但在窃蓝吻来时，依旧屏住了呼吸。原本缓慢流动的时间蓦地停滞，然后又趁我失神的须臾，以无不浩大的声势重新袭来，我被冲撞得近乎晕眩，却还记得要拥住它】
【所以昔年学傅用郑重口吻来告诫吾辈，说风月醉人又误人，比酒更甚。因为烈酒只是一时地麻痹神思，而男女情事则会永久性地腐蚀心志。一介青衫文人或许可以借它来成全风流俗名，但对于一位合格的皇子来讲，只有煊赫的政绩与不朽的意志才配昭明四方】
【不过很早的时候我便决定顺从本心，时至今日，却还没有尝到师长言中所谓的恶果，兴许是不够醉的缘故。而在缱绻情浓的刻下，我忘记了那些使人倦怠的政要文书，也忘记了乾清门外的一张张冷酷面容，放任周遭的一切都趋于虚无，剩下的唯有一瞬心动，很短暂，也最真实。思绪就这么游移在虚无与真实之间，直到对方忽然抛来一问，靖王沈静的眉目方有所松动】
什么。

【论英的手臂紧紧地拥住我，直至结束这个弥久的亲吻。一双漆眸也发着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英挺的靖王殿下，面上一点羞赧都没有，止不住地笑。在彼此微笑对视的时刻里，世界慢慢沉淀在他的眼底，逐渐凝结出微醺的光泽。这样的日子就很好，我就喜欢这样平静而甜蜜的日子。】
【四九城中的王府有许多，王府中都各有自己的故事。虽从不曾刻意去探听别人家的事，但也隐隐约约听闻过一些遗憾。江米巷中的靖王府始终安安静静，像是用帷幕隔开的一方异世界，我与论英在里面自顾自地编织着属于我们的梦境。我知外头有很多风雨，论英的衣裳也会沾染了许多风尘。但我会始终如一地守在这个小世界里，等到他每一次踏进来，都能拥有全心全意纯粹的爱。——世界多风雨，还好我有你。】
【论英是最好最好的人，除了有一点让我时常不满，比如现在。靖王殿下用兵如神，谁人不称赞一句智计无双，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最不解风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说呢，当然是缺一个孩子呀！
【脸红？那是不可能的。靖王妃素来是风风火火的，任何时候都不例外。急急忙忙地握住他的手掌，拉着一身清正的靖王殿下就往内帷亟亟而去。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
你看看别人家都有几个了，我们再不抓紧些，别人会以为靖王殿下....呃...我什么也没说...你看着我干嘛！
【在很多很多年前，窃蓝格格还是那个对情爱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她也曾在心中描摹过未来的夫婿：要长得特别特别好看（这当然是首要条件了）；还要聪明（毕竟我这么聪明）；要对我好（很好很好的那种），也要对小白好（小白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可不能太穷（吃不饱饭是绝不行的）；要有一点本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那种）。然后过了几年，在某一个明媚的春日里，她在自己家的花园遇见了一个身姿如玉的少年了，他眸光璨璨，眉目温融，仿佛是从她的心上长出的少年郎。】
【真感激遇到你，能让我们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俗气地相爱着。烟火阑珊处，情深两不疑。】

【即便悉知窃蓝素来天马行空，我也从未想过是这样一种答案。情意笃深的少年夫妻将要鞠育儿女，成为一对或许并不算称职，却会很开明的椿萱，仿佛是很顺理成章的事。窃蓝显然已经做好了为人母的准备，我也毫不怀疑，她的充沛爱意将化作绵绵不绝的、独属于母亲的温柔慈和，永不保留地灌注给靖王府的小主人，这个由我们的血脉所凝谛的孩子。某一刻我却还是迟疑了，旋即想到自己那并不完满的童稚岁月，充满着慎缄与竞逐的光阴，早已是不可填补的缺憾】
【在逐渐学会如何作为一位君父的好儿子时，猝不及防地，我也将开始思索另一段不可回避的修行。不同的是，昔日只见论英独行踽踽，但从现在到以后的很长时间里，窃蓝都会与我相伴，然后在经年累月的研习和反思中，继续领悟何为俗世夫妻】
你总是有道理的。
【我终究默许了这个提议。被拂落的四合帷帐吞没最后一寸清醒，探入窗隙的月光自会鉴照这场剖白。从前我不信永恒，直到那日松沸如涛，直到我遇见了窃蓝】

【等得久了，凉意顺着宽大的衣裳缝隙钻了进来，更觉察出夤夜的秋寒。到底等了多久，我也记不得了，直到某一个瞬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蓦得将头抬了起来，不出意外地撞入了论英的眼眸。那双漆黑的乌瞳始终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蕴结着温柔的光华。痴痴地与他视线相对，就这样陷了进去，如同从前的很多时刻一般。】
【随后他的关切迢递过千山万水，终于送到了我的耳畔。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见他这样对我说话了。眼眶一热，真是从未有过的矫情。慢慢地直起身子，迟疑地向他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步子，再向他毫不犹豫地奔去，双手将他紧紧地环住。这是一个等待了很久的拥抱。面庞深深地与他贴紧，他的胸膛间是我熟悉的味道。——如果是为了见你，那我一定翻山越岭也去的呀！】
【我早说过，我只是海上一叶漂泊的小舟，千里迢迢的奔徒只是为了驶进属于论英的海岸。现下，船终于靠岸了。鼻尖酸酸得，好像有无数的情绪在膺间奔涌，于是在他的怀中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我在等你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在每一个没有你的深夜里，在每一个等待的间隙中，我都在深深地想念着你。】
【幸而我还未失去曾经那份敢孤注一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