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
金色的瞳仁是永远的波澜不惊。
他已经这样看了一千年。
餐厅里人来人去，熙熙攘攘，间或伴着餐具的磕碰的脆响，角落里新闻播报依稀可闻。
似乎是今晚凌晨会有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流星雨。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
他知道是今晚，那是他一直等待的时刻。
这个时代的科学把万星陨落的现象解释为彗星碎片穿过大气层落入地球。
但他知道那不是。
因为他是神。
女娲补天的传说一直流传到现代，然而人们不知道那天补得并不牢靠，那用于补天的五色石，终有再碎裂的时候，终有再下落的时候，于是，便形成了那样壮观的景色。
他知道那景象真正的名称——
天裂。
然而她却被那则新闻吸引了。
啊~~这么会……明天有期中考啊，可是又好像看流星……
她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似乎很是烦恼的样子。
居然还在担心明天的考试……他好笑，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明天的。
也难怪，现在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你要选那样？他漫不经心抬眼，瞥见她红色的眸子中有自己的身影。
啊~~教授为什么要选这个日子啊……但这次的流星雨据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第一次唉……怎么办怎么办~~
第一次？他又想笑。
不是第一次，不是啊。
天裂，每隔千年就会出现一次，只不过历史上没有记载罢了。
每当五色石碎裂时，就会有些神搜集来新的石头延续女娲补天的传承——那当然与他无关，那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只是追缉触犯神规的罪人，或者处决他们，比如，她。
所以早在一千年前，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目睹。
那时她近乎痴迷的望着那些绚烂燃烧的石头坠落然后化为灰烬。
每颗五色石都是一个生命，它们想要挣脱天的束缚……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在神界里任何人的脸上看到过的。
或许那就是她成为一个异类的原因，也是她终将在他手里毁灭的原因。
她的罪究竟是什么他已记不清，那并不重要。他做事一向不需要理由，也从不问别人理由。他是神，是将要处决面前这个女子的神，在他长久的生命中他从未失手过，今后也不会失手。这就足够。
然而他还是回应了一句话。
明知既便挣脱了天的束缚，也终逃不过地的桎梏，又何必如此挣扎。
她一愣，回头，继而笑了。
然后她回答了什么他没有听清，风很大，夜很浓，她深红的眸子无比清澈，她的黑发和风旋舞，衣袂翻飞如枫，身后是千万星辰滑过天际，长长的流星五色斑斓，光芒万丈。
那一瞬间他蓦然失神。
再然后，他的剑穿过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在空中陨化成灰，四散而去。
他记起她曾主风，她的灵魂生就自由不羁。
然而那灵魂并未就此获得自由。
她的罪，他已记不清的罪，终使她落得此后二十世都将在成年之际惨死非命的天罚。
而每一世里结束她年轻的生命的人，就是他。
于是，他默默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生，成长，成熟，然后在她生命最灿烂的时节将它无情扼杀。
这一看，便是千年。
他看着她辗转于茫茫尘世扮演着种种角色，贫穷的富裕的高贵的卑贱的幸运的不幸的，他看着她脸上的幸福痛苦甜蜜屈辱交替变换，他看着她浮浮沉沉起起落落笑颜如花泪如雨下。
然后，他会悄悄出现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红眸从惊讶到疑惑到了然于心，在她记起所有一切时给她这一世划上句点。
如此循环往复。
重复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没有快感，也没有同情或者怜惜。他是神，没有凡人那些多余的情感，他只是完成他该做的事，与他漫长的生命过程相比，人类的一世短短数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瞬间，其中一切的悲欢离合缘何因故都会转瞬即逝，没有探究的价值，更没有伤感的必要。
然而她却无比投入。
无论哪一世，她都努力活着竭尽全力想要抓住她所谓的幸福，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拼命挣扎，一如她身边那些卑微渺小的人类，一如天裂的五色石。
他疑惑。他想起了那个没听清回答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