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你就是新来的员工吗？”
　　坐在我面前的女人语气冷峻地对我发问，她的手指交叉，横放于鼻梁前，一副领导者盘问犯下过错的员工的样子。我点点头说是，并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申请书，她接过申请书，托起腮帮子仔细打量。
　　“莎梅克，原来是普兰特斯公司的一名书记，对吗？”
　　“是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加入spr？据我了解，普兰特斯的待遇可比我们这里好多了。”
　　“那是因为……”
我应该怎么回答？实际上我连能回答什么都不知道。一星期前我还是个正经的书记，每天抄抄文档整理公司事物，拿着高薪水日子还过得挺舒坦。直到我的老板告诉我去这个叫spr的地方工作，说那里更适合我，甚至给我签好了合同。摁着头逼人跳槽哪有这么干的，我也没法拒绝，只好来到这里。在来到这里前我查了资料，spr基金会是一个奇怪的组织，他们似乎在收容一些反人类的怪物，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被推荐到这里，但我没法拒绝……
　　“……因为我对于这类东西感兴趣，而且，我觉得这样一个管理奇异事物的公司需要一个管理档案的，所以我选择了这里。”
　　这种理由我都不会相信太傻了简直就像是骗三岁小孩一样所以你就放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为啥要来这里上班……
　　“好的。”
　　嗯？
　　好的？
　　这是同意了？
　　老板给我写的推荐信这么好用吗？连胡言乱语的员工都能接受？拜托这是在干什么问这个不会就是走个过场吧？？
　　“莎梅克，以后你就是spr-010的负责人，从今天开始正式入职。我叫拉梅德，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我的办公室咨询”

01
　　我，莎梅克，一星期前还是个书记，现在沦落到了给奇怪的植物当保姆，每天做的就是给spr-010——这朵黑色的，有着黄色花瓣的花——浇水，打扫收容室，按照上面的指示对它进行实验或者是陪它聊天。
　　在我闲下来的时候我偶尔会被派去协助其他的spr管理，更多的时候我在帮拉梅德整理文档和资料，比在普兰特斯工作时工作量减少了至少一半以上。所以我开始好奇spr基金会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拉梅德我可不可以查看有关spr的文档，拉梅德思索了一下说你只能借阅我允许你借阅的，其他的文档就算你偷看了也会变成乱码。
　　拉梅德允许我借阅的文档是关于spr001到spr010的记录文档，令我感到好奇的是几乎每一张文档都会出现“数据删除”或是用黑方块填涂的地方，而且是后来编辑的时候添加的，我上交的调查报告从来没有这样写过。我猜测这是一种保险手段，避免spr被过分注视和发掘。除此之外，我还得到了有关spr-001的负责人和spr-008负责人的文档，前者的名字是李茹美，后者叫做千盛贤，两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入职原因不明。她们管理的和我一样是植物，但似乎大的多，在李茹美的文档里001快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收容室空间，比起我这个装在花盆里的黑色小花，简直天差地别。
　　我逐渐认识其他的员工，和拉梅德平起平坐的上司叫胡以玄，是个看起来很成熟的男性，据说文档的撰写和修改就是他的工作。医护室的唯一一个医生叫玫姆，是个看起来很温和亲切的女性，偶尔我会听见别人叫她小六。同时我也和李茹美她们熟悉起来，得知她们管理的spr是有名字的——001叫做阿勒菲，008叫做基魅尔。我问她们这个名字是怎么得来的，她们说是它们自己说的，记录文档里也写明了，但实际上我查看的时候已经被删除了。除了010外，其他的spr都有名字。也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没有spr-009的相关记录。
　　spr-009的文档里只有一行小字“数据删除”。
我没去问拉梅德为什么没有009的相关记录，也许是因为它突破收容了，或者已经死亡了，没有再记录的必要。我开始好奇010叫什么名字，它到现在都没有展现出任何异常，没有说话或是具有任何特殊能力，就像一朵普通的小花一样待在收容室的桌子上。不知怎么我感觉010很像拉梅德，它黑色和黄色的花瓣像极了拉梅德的装束——黑色的衣服搭配着黄色的条纹，如果010化为人形应该与拉梅德差不多。
那我可不可以私下这样叫它——奇怪的想法显现在我的脑海里。
关于010的实验和研究越来越少，随之需要我整理的档案也越来越多，大多数是关于001的事故和其他spr的报告记录。我想着再这样下去这里将和普兰特斯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我在记录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小花。
直到某次我被派去协助008的管理。
008的收容室和010一样位于二楼，它们中间夹着的就是009的收容室。在返回010的收容室时我突然注意到了009，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明明都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收容室还在这里？出于好奇我迅速地瞟了一眼里面，我只看见了一团黑色，和一片奇怪的紫色。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我的视线迅速退回，想到009文档里的数据删除，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10
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没有光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浑身也像腐烂了一样没有知觉。我感知不到我的庭院，也感知不到其他的园主，就连拉梅德我也无法感知到。或许我再沉睡一小会，就能解除这种奇怪的感觉。
但实际上无论我沉睡多少次，我也没能再回到庭院。我试图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记忆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和庭院重新搭建起一点点联系，但我还是无法完全使用权能。
我似乎听见了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像是人类迅速跑过去的脚步声。看起来我的感觉恢复了一些。我抬起头，好像看到了一点光——光芒很微弱，但足以让我知道那里就是外面，我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我没法移动，也发不出声音，但只要有光，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
直到我从那个亮起光的长方形窗口中，看到了一个脸。
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02
　　“昨晚我做了清醒梦诶！”
　　坐在我对面的李茹美夹起一口菜，兴奋地对着我和千盛贤说，盛贤看起来不太了解这个概念，只是应和着点点头，询问关于清醒梦的详细。我倒是不以为然，清醒梦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我很擅长做清醒梦。
　　以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我接触了这个概念后，才发现我很容易做清醒梦。最开始是梦境快结束了之后才能自主操控，后来发展到一进入梦境就会变得清醒，偶尔做多了头会很疼，但并不耽误我享用睡眠。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这似乎是一项很特殊的才能，毕竟从我同事的兴奋度来看，确实很特殊。
　　“这会是001对你的影响吗。”千盛贤不确定地发问。
　　我的注意力又回到她们两个的谈话上。
　　说起影响，我似乎是员工里受影响最小的那一个，因为010很缄默，也没有特殊的能力。李茹美经常眼神空洞精神涣散，千盛贤也会不自觉地说“我很荣幸”，其他的员工或多或少都有点不正常。我开始怀疑我的前老板到底是什么身份，而我又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幸运。
　　“肯定不是……啊，想起来我今天花了一上午时间才说服她让我和同事一起吃饭，头疼。”
　　“还真难管呢。”想到堆的老高的001事故处理报告，我冷不丁地插嘴。
　　“真奇怪，为什么身为种植园主却会对我这个小小人类这么感兴趣，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是全知的司书。”茹美说着收拾好餐具，准备进行下午的工作，而我被她话里的一个词语吸引。
　　种植园主？
　　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概念，无论是文档上的记录或是入职训练，我听到的代词只有spr。而且更奇怪的是，对于这个概念，我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仔细想想，我的熟悉感或许来自010的影响，它没准一直在影响我的精神，而我浑然不知。我决定处理完下午的管理工作后，再去查查这个概念。
今天对010的工作和往常一样轻松，轻松到我感觉拿着这些工资都有些亏心，每天都在想要不要把所有收容室打扫一遍。我也和往常一样接到了命令，去拉梅德的办公室那里整理文档。
　　拉梅德也像往常出现在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整理着电子文件，我在她的旁边整理纸质文件，把它们依次分到归属的文件夹。
　　“在这里还习惯吗，莎梅克。”在我把001的事故报告装订时，拉梅德突然向我发问。我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没有转头看我，而是沉默着。
　　“别担心，只是上司对新员工的关心，我不是来套你话的。”
　　“啊，很好，spr-010很好管理，比原来的工作轻松不少。”
　　“那就好，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住处我们会给你安排。”
　　“好——等等？”
　　等等，她刚刚在说什么？让我住在这里？什么难不成还怀疑我有泄密的倾向吗？那我的房子不就闲置了？不要啊我前不久才还完房贷……
　　“你原来的住处我们会注……处理的，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你不要多问，听从安排，当时我们的合同上就是这样要求的。”
　　什么？现在开始用我压根就没怎么看的合同了吗？难不成接下来会给我一堆工作然后997干到死，我现在回普兰特斯还来得及吗。但是这里包吃包住，况且这种性质的基金会应该肯定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吧，不行我要问个明白。
　　“好的。”我点点头。
　　我的嘴怎么就这么听话。
我搬到了基金会的一个房间里，比我原来的房子小了一些，但设施很齐全。水电费会从我工资里扣除，不过我那无所事事的大把工资扣了就扣了吧，至少我还能心安点。我原来住处的东西也大部分帮我搬了过来——等等她哪里来的钥匙不会是直接撬锁进去的吧。
　　算了，反正那个房子已经不属于我了。
　　令我惊讶的是这里也有WiFi，我以为这种偏僻的地方还要格外付钱使用流量，不过这是公司的网会不会窃取我的上网记录啊。但我还是搜索了种植园主这个条目，虽然我没指望能搜出点什么东西。
　　结果令我有些惊讶。
　　第一个弹出的就是我们基金会的官网，之前太匆忙我没有认真研究这个网站，现在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文档都被传到了这上面，还有在职员工记录。我点开了010的文档，显示的是经过了大幅删减的版本，想想这种危险的东西也不会对外开放。不过我看到了009的文档有些变化——不再是数据删除四个字，而是一串乱码。
　　？aΨc‖z
　　我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是数据删除而导致的乱码吗？但我印象中的乱码似乎也不是这个样子，这更像是手写的字符经过不成熟的转文字而变成了这种模样。？是s吗，Ψ或许是y，合起来是sayclz……这是什么意思？我查阅了其他资料，也没有找到靠谱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个乱码呢。
第二天的工作让我有些兴奋，因为010第一次展示出了异常。010的收容室里布满了黑色的根茎，从天花板到墙壁，密密麻麻的黑色根茎似乎要包裹住这里。

（接上）打开收容室的门废了我很大力气，黑色的根茎紧紧缠绕在门锁和门把手上，我担心我的鲁莽会伤害到它，但实际上它没有伤到一根根茎。我小心地关上门进入收容室，根茎尽头的黄色花瓣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装作一朵安静的花站在花盆里。
　　我查看着墙壁，没有腐蚀的迹象，也没有破裂的痕迹。010左上角的墙壁根茎更加密集，黑色填满了角落的每一个缝隙——而那栋墙壁的对面就是009。我想起培训时的那些注意事项，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应该立刻记录下来后报告给管理员。我写下了所有看到的东西，以防万一，我没有使用照相机，剩下的就是报告——
　　诶？
　　收容所的门突然被黑色根茎包裹，密不可分的根茎让我完全无法拉开门。我似乎听见了010的呼吸声——不对，是低语。我仔细聆听着它的低语，但我的心跳越来越猛烈，几乎要盖过了它的声音。
　　“？aΨc‖z。”
　　什么？这是它的语言，还是它的名字？
　　“？aΨc‖z。”
　　一阵眩晕让我的意识跌落，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一直在加速，呼吸也很紊乱。刚刚那是梦？还是说现在这里是梦？我看了眼钟表，凌晨两点四十分，正是深睡眠的时间，我却再也无法入睡，脑子里重复着先前的梦境。
20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在不知道多少时间后，我听到了有人在呼唤我。发音不算标准，不是种植园主在呼唤我。是李茹美？不对，声音在正上方。
　　是谁在呼唤我。
　　我的感知在一点点恢复，我察觉到这附近有种植园主，而且很多。我无法分辨她们的气息，因为夹杂了过多的人类，我所做的只有沉默地接受光，以及，聆听像低语一样不断重复着的，我的名字。

03
　　010更换了容器，负责移植的人是我。010不再是种植在土壤中，而是转为生长在水中。虽然它不需要实质上的营养，只需要光照就能保持生命，但出于观察和研究考虑，水养是更好的选择。
　　010再也没有出现那次的异常，而我无法理解那天我为什么会在床上醒来，现在才后知后觉应该是010干扰真实的能力。而010从那天之后开始和我交流——它不喜欢说话，对我说的话到现在没超过十句。
　　它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我的名字。
　　010没有名字，倒不如说是它不愿意告诉我。我想到之前出现异常时它的低语，或许名字对于它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即便我再三请求它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你叫莎梅克？”在我放弃了对它名字的询问后，它便反过来问我。
　　“是的，那是我的名字。”
　　“……你不会说谎？”
　　“说谎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在您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小小人类而已。”
　　它没有回答我，花盘微微下沉，像是人类失望低头的样子。我搞不懂它的心情，但实际上我连它是否有情绪我还没搞明白——对010的沟通和压迫成效很低，所以就放弃了窥探它情感的这类实验。
　　“你结束对我的工作了，是吗？”在我换好容器准备打开收容室的门准备离开时，010突然对我说。
　　“是的。”
　　“过来一下。”
　　我感到疑惑，便拿着记录走了过去。010从水中慢慢伸出枝条，黑色的枝条上有金色的花纹，和它花瓣的颜色一致。它的枝条靠近我没有拿着报告的手，然后小心地、缓慢地缠紧，枝条上没有一滴水，只有植物特有的干涩触感。我突然感觉这种碰触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它松开我的手。
和往常一样，接下来的任务是给拉梅德整理文档。不知为什么010缠绕在我手上的触感仍然留在我的手心里，挥之不去。这是在标记？或者是对我抱有敌意？我对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应对头绪，但010是我管理的，它的任何异常，都需要我来承担。
　　当我到达拉梅德的办公室时，发现她正站在门口等着我，正在看着一叠报告。看到我来了后她示意我过来，我走上前。
　　“今天你不用整理报告了，我已经派另一个人做了。”
　　“那我呢？”
　　“你和我一起去价值馆，我们有事要做。你手里的是什么？”
　　听到她的话我便抬起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手心里多了一个黑金色的徽章。徽章上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以及一串像我看到的009的乱码字符。
我对价值馆的了解不多，拉梅德便提前给我找到了相关文档，让我在车上看完关于价值馆的记录。价值馆是008的附属物，因无法送回spr而就地收容，会定时开启吸引人类作为008价值馆的一部分。我和拉梅德的作用是维持价值馆外秩序，以防008的特性和有关spr的具体信息泄露。
　　拉梅德给我的工具是一个喷雾罐，而不是寻常的记忆清除装置，实际上这个喷雾罐给我的第一感觉更像是杀虫剂。拉梅德说这个只有在场面失控时才能使用，算作是最后的手段。我仔细看着罐身，没有任何具体描述，只有“spr”三个字印在上面。
　　“你不用知道这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要记住使用条件就行。”
　　“好的。”
　　“到了价值馆，你和008价值馆的负责人一起维持场外秩序，闭馆后我们在价值馆门口会面。如果有突发情况用通讯设备联系就行。”
　　此后拉梅德一直到目的地前都没再说话，我也没有去和她说话，我一直想着010。它或许只是想对我表示友好，就像人类的握手那样。这个徽章又是因为什么呢？我伸出手看着徽章，拉梅德说类似的信物李茹美曾经也获得过001给的，并描述为是“001的一部分”。这会是010的一部分吗？黑金交错的花纹，还真会让人想起010。这上面的字符怎么看都像是009文档里的乱码，或许009和010有很深的羁绊？
　　大约一个小时我们到达了价值馆，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地方，周围拉着条幅，说是博物馆或者某个私人收藏馆更为贴切。来参观价值馆的人算不上多，或许因为008展出的不是正常的艺术品。我和拉梅德下了车，拉梅德说我就在这门口附近行动，一会负责人就会过来找我，说完便离开了。
　　我知道我不能进去，因为一旦错过出来的时间就会迷失在价值馆里——记录上是这样写的。于是我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着价值馆的内部，然后在周围闲逛。我将徽章装进上衣口袋里，这时才反应过来我还穿着工作服，应该不会有人认出spr吧？我有些局促地想。
　　我看见了一个人向我走来，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我还是隐约看清了她的衣着——棕色的衣服，贴身的白色裤子，好像还拄着手杖？看起来她应该就是拉梅德说的负责人了。我走上前，逐渐看清了她的脸：半边橙色的头发遮挡住了眼睛，嘴角好像轻轻向上弯起。她将手放在背后，向我轻轻弯腰，我也致以回礼。
　　“原来是我们尊敬的书记，致以我的敬意。我是价值馆的主人，基魅尔。”她对我进行着自我介绍。
　　价值馆的主人……？
　　我一下子反应

（接上）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站在我面前、对我致以敬意的人不是负责人，而是008——spr008，光荣收藏家。
30
　　我总算能想起来一些什么，不过也只是一些小片段，对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仍是一无所知。而且我发现我无法改变形态，我本想以人类的形态逃脱，但我无法变成人类的形态。
　　拉梅德的枝条在向我这里蔓延，我能感觉得到，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我也知道我那时候见到的那个人也和拉梅德待在一起，但我不敢保证那个人和我猜测的一致。直到我听见了她的名字——她和拉梅德交流时，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

04
　　我好久没有听见别人叫我书记了，因为那是我在普兰特斯时的称呼，现在的同事都直呼我的名字，或是“010的管理员”。所以当基魅尔自我介绍时，我首先察觉到的是“书记”这个称呼，而后才是她对她自己的自称——实际上那只是她精心规划的“见面礼”，基魅尔并不是008本体，她也是spr的员工，负责管理008的价值馆。
　　“可是008的名字就是基魅尔。”我对她说。
　　“我是不允许使用我原来的名字的，这是王的命令。所以008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王？”
　　“你的上司。就是派你来到价值馆的那位。”
　　她说的是拉梅德？她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拉梅德，而是说“我的上司”？其实我一直对员工之间流传的绰号感到好奇，拉梅德显然不是spr的最高主管，为什么还要称呼她为“王”？
　　但我的疑惑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见到了基魅尔，就说明我应该开始我的工作。于是我询问我们该怎样维持场外秩序，基魅尔用手指轻抚下巴，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我。
　　“没什么价值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优先询问价值馆的相关，毕竟只有了解它的作用机制才会明白如何管理它。”
　　我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基魅尔向我讲述的是没有记录在文档上的东西，包括文档中叙述的模棱两可的部分。价值馆的机制是挑选人类，然后收藏他们的价值，这也是008本身异名的来源。基魅尔负责场内秩序及价值馆的正常运作，而我和拉梅德负责处理闭馆时发现异常并关注过久的人类，那个喷雾罐的作用就是用来注销他们——说起注销，我本以为它是记忆清除剂的加强版，基魅尔却告诉我并不是。
　　“它清除的是别人的记忆。”她是这样和我解释的。再具体一些，或许只有拉梅德清楚。
　　工作相关的话题结束后，我便问基魅尔是怎样知道我原来是书记的，我猜她是提前了解了我的资料，但我并不是价值馆的常驻管理者，了解过多关于我的事情并没有用途。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以前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名字，”半晌，基魅尔才沉思着说，“而且她毫无价值，因为她是第一个在闭馆后仍能走出价值馆的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基魅尔的话之后我感觉一阵发寒——有点像濒死时的寒冷，或者是看到鲜花枯萎腐烂时的不适，总之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同时我也感觉到上衣口袋里似乎有微弱的颤动，是010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吗。
价值馆在下午三点闭馆，没有骚乱，并不需要我的管理。拉梅德也如约出现在价值馆门口，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工作如何。”
　　“一如平常，我尊敬的王。今天的价值馆也很稳定。”
　　拉梅德点点头，又看了看我，她把基魅尔拉到一边，似乎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我从上衣口袋中拿出010的徽章，它长出了一些枝条，似乎有意识地勾在了我的手指上。010的异名是什么？我想到了拉梅德，恍惚间我认为010应当是王——它的异名，或许就是王国的主人。
“那位管理员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当我和拉梅德返回总部时，我发觉车上只有我、拉梅德，以及一个司机。拉梅德说基魅尔的工作区域就是价值馆，她无权干涉她的活动。
　　我有些好奇以前是谁配合基魅尔管理开放时的价值馆，拉梅德说一般只有基魅尔自己，因为我是新员工，需要更多的管理经验，才派我到这里协助工作。基魅尔的话确实启发了我——必须先要了解才能管理，我一直都不了解010，当然也谈不上去管理它。010是什么？是一颗植物还是一个神明？是物质还是意识？这时我才发觉有很多关于010的东西我都不知道，于是我问拉梅德，在我接手010前，之前关于010的观察报告是谁撰写的。拉梅德看着我，说，是我。
　　“010以前的管理员是我，之后我升职了，010才转接给你。”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些东西没有写在报告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010的异名是什么。”
我从来都不相信直觉，倒不如说是如果我坚定了某个信念，我就不会动摇，像是扎进土壤深处的植物根须。而现在我的某些想法在被慢慢动摇，比如，我精准到可怕的直觉，以及梦境。
　　010被称呼为“王国的主人”，或许正因如此拉梅德也才被称作是王——但这说不通。010对于物质的影响我是有体验过的，拉梅德也直白地和我说，那就是它的能力。
　　010是物质界的管理者。
　　说实话，我没想到会突然对010了解的如此迅速，也没想过010是这样的存在。获得010的信任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因为它并不理会人类，想想也确实是如此。可这样仍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比如蔓延的枝条，奇怪的低语，类似009的乱码，以及对我的触碰。不过在知道010是物质界的王时，我感受到了一种敬畏和恐惧——令我庆幸和疑惑的是，恐惧并没有蔓延。对于人类而言，在知道spr的本质后，恐惧就会像滴入水中的墨水一样扩散蔓延，缓慢地铺满整个水面。或许是因为010从未对我施展那样的能力，它像个缄默的普通花朵，掩盖着自己的本性，

（接上）
甚至甘愿被收容在小小的收容室里。它不亏为王——仁慈，谦虚，而又缄默。
我算是了解了010——它的异名，它的能力，缺少的仅仅是010的本性。完全发掘一个spr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而我想知道010为何甘愿待在收容室里，它明明是物质界的王，我们才应该是它豢养的物种。
　　于是我向拉梅德询问009的相关记录。
　　009一直是个奇怪的存在，偶尔我会注意不到它，只有想到它时，它似乎才会存在。而且010是有向009生长的趋势——它左侧的枝条密度远高于右侧。于是在我整理档案时，我向拉梅德询问009。我本以为我会听到“你不必了解”之类的谜语答案，但拉梅德却起身，手背在身后，靠近正在整理文档的我。
　　“我们没有spr-009这个编号。”她一字一顿地说。
40
　　我终于连接到了庭院——但却无法停留太久。庭院里支离破碎，像是那位司书倒塌的图书馆。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梦境了，我想。

05
　　直到现在——直到我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我的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我低估了010的能力，也低估了我的身份，这些是在入职spr前我就应该意识到的事情。我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我的臂弯里，企图在黑暗中听见我的心跳和呼吸。
　　我的脑子里只充斥着拉梅德的那句话。那句在我陷入莫名的恐惧时，她用食指轻敲我的额头，对我说的话。
　　“在这里，你最好不要陷入恐惧，莎梅克。”
这句话我听过，或许是在员工手册看见的，也或许是入职培训时听到的，但这些都不是我记忆深处的答案。009的存在是个未知数，010完全可以改变我的认知，认为祂留在这里是因为那个不存在的“009”，从而隐瞒祂更深层的秘密。而我也完全可以相信是基金会的高层人士在刻意隐瞒009，所以拉梅德不知情或向我说谎。
　　所有的理论都说的通，可唯一说不通的就是我的恐惧，那种宛若濒死般的恐惧：意识似乎在半空游荡，肺像是搁浅的鱼一样费力呼吸，大脑也像是触电一样蒸腾兴奋。我完全不记得我怎样离开拉梅德的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我只记得拉梅德最后对我说：“以后你不用每次都敲九下门”。
　　“好吧，莎梅克，”我的意识对我说，“你不应再沉浸于恐惧中了，你该做点什么了。”
　　我撑起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恐惧感似乎在慢慢消退，心慌和紧张也平静下来。我从书架上拿出记录本，拔开钢笔盖，写下我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我从010写到价值馆，再写到009的真实性。我很庆幸我是个书记，在记录与整理这方面，我占了职业般的优势。
　　很快我清醒的大脑就意识到了什么：我的观念在被逐步改变。无论是管理010，还是和基魅尔一起维持场外秩序，我的基本观念在不断被改变。如果说我之前的认知是“基础”的话，那现在的我就是“不安定”，作用于基础的不安定，是我恐惧与濒死的来源。得到这样离奇的推论后，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我不明白自己的思维为什么会发散到这个地步，可我相信我的直觉。
　　想了一下后，我在“不安定”三个字旁边打了一个问号。这个理论细想根本说不通，但我现在不能百分百相信我的记忆和认知。写完这一切后我合上本子，小心地放回原处。我或许需要一个精神治疗，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弄明白010。
“你来了。”
　　在我关上收容室的大门后，010少见地对我说话。祂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不过我却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对待祂了。我将报告挂在门口的挂钩上，笔则放在我的上衣口袋中。
　　我应该从何谈起？
　　010是物质界的主人，那祂是否会读取我的思想？现在我反而希望祂可以这样做了，这样就省去了我无从下口的寻找问题。010却如往常一样缄默，于是我靠近祂，心里思索着怎样开启话题。
　　“010，”我说，“我这次来，是希望您能回答我的问题。”
　　010的花盘慢慢转向我，我似乎看到了一种疑惑的表情，接着是平静。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只限三个，希望你仔细思考。”祂沉默了一会说。
　　“那么——”我几乎没有迟疑，“009，spr-009，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我察觉到祂的枝条有些不安地微弱抽动。
　　最后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009的存在仍然未知，那个徽章只是010无关紧要的一部分，010没有修改过我上司的认知——在说到“上司”时，010明显失去了回答的兴致，在冗长的沉默之后，我才能听见祂的答复。我不知道该怎样进行下去，只好在报告上记录然后离开，离开前010再一次叫住了我。
　　“你的状态不太好，”祂说，“我建议你去进行精神治疗。”
　　“我会的。”我匆匆离开。
第二日下午我便来到医护室，整夜的清醒梦让我有些疲惫，我的大脑在得知009的不确定存在后一直都不太稳定。像我这样自发进行精神检查和治疗的员工需要提前预约，毕竟每天基金会里都会出现突然精神崩溃与失常的人，治疗的优先权在他们。
　　我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主厅里来往的人，我见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员工——是一位女性。她红色的长发有些散乱，似乎挂着黑色的侧披风，说话的声音有些吵闹，大概是保安那一类的人物。说实话我没怎么接触过基金会中的安保设施，或许基金会借助那些spr就能除掉一些人。正在我猜测时，玫姆推开门进来了。
　　“很抱歉……是员工莎梅克吗？让您等待太长时间了。”
　　“没关系。”
　　“请您和我往这边走，我会给您进行精神治疗。”
　　我站起身，跟随玫姆进入里面的屋子，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个绿色的身影，站在医护室的门外，眼神奇怪地看着我。
我在做清醒梦——确实是。我站在一片黑色中，周围空空如也。我努力回想入梦前的事情，啊，玫姆对我进行了催眠疗法，然后……
　　我试探着往前走，脚却向下迈了个空，我险些跌倒在梦境中。这里有一个向下的楼梯，不过和背景融为一体，我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向下，我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但我只是一直走下去。
　　台阶似乎在向下延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贯穿我的心脏

（接上）
我似乎走到了底部，因为没有更多的台阶了，我停了下来，看见了一片紫色——一个紫色的圆圈，上面写满了类似英文的字符，微弱地散发着光芒。我小心地用手抚摸，恍惚间我认为这是门，我好像需要敲门，一直敲，就一定能等到有谁来开门。
　　于是我敲了三次门，一次敲了三下，一共敲了九次。门闪烁了几下，似乎变得透明，我将左腿迈出去，换来的却是踩空的失重感——我开始下坠。
　　我的意识一下子下坠到身体中，我从床上弹起，急促地大口喘气。玫姆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慢慢引导我回过神来，我用手捂住心脏，试图平息我的紧张。
　　我有一种感觉，我刚刚见到的，是009。
50
　　庭院里真是乱七八糟，书桌和书架全部倒塌。我小心地在庭院里漫步，虽然我无法稳定地连接到庭院里，但稍作查看是没有问题的。
　　我将书架慢慢地搬起，索性梦境的记录没有损坏。在整理时我听见了声音——那个此时此刻，绝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有人想要拜访我的庭院。

“001又突破收容了？”
　　“这次是个麻烦事，她带着管理员一齐逃走了。往常她的管理员会尽可能抑制住她。”
　　“收容室有遭到破坏吗？有无人员伤亡？”
　　“都没有，推测她们使用了达勒，001的收容室已经很久没有检查干扰系统了。”
　　“真是白痴……这件事交给我，必要时我会通知你进行紧急措施。随时准备待命。”
　　“好的。”
06
　　走出医护室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在重复回忆着刚刚的梦境，清醒过后梦境反而变得模糊，一些我需要记住的细节已经被冲刷干净。我似乎在下落前看见了什么东西，好像是绿色又好像是紫色的，我努力去回想，却想不起来。
　　离开前玫姆询问我是否感觉好些，我点点头，并表示感谢，她摆摆手说不需要感谢，那是她的权能所在。当时我并没有留意她的答复，等我爬上楼梯时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对劲的地方。
　　权能？
　　她想说的应该是职责，可是为什么是“权能”？我仔细思考这个词的含义，权能意味着那是她的能力，如果更极端一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能力，或者只允许她使用——就像拉梅德只允许我借阅001到010的文档一样。想到拉梅德我就又在想她在隐瞒些什么，为什么只允许我借阅这些文档，基金会的其他——
　　——诶？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两个员工从我身边走过，我不确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一向很少和其他同等级员工打交道，最多也只是和李茹美这类负责人交谈，我本来没有把人际关系放在心上，可现在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基金会是残缺的。或者说，我的认知是残缺的。
　　网站上的spr被记录了500多个，而我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份非001-010的文档；基金会的员工明明有那么多，在职的s级员工记录却只有寥寥几人。我感觉我被卷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而我被卷入是因为……我的前上司。
　　这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我加快脚步，走向拉梅德的办公室。我的脑子里想着我的前公司，我的前上司，虽然我没怎么见过我的前上司，毕竟她并不常待在普兰特斯里，很多的事情是由其他上层人士掌管。她叫什么来着？我的脑海里只有她模糊的影像：有时候会扎成麻花辫的长发，蓝色的眼睛，嘴角似乎有一颗痣——我不记得这样的细节了。
　　终于走到了拉梅德的办公室门口，我不知怎么警惕地四处看看，只有几个员工从楼梯口路过。我轻轻敲门，门却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缝隙，我吓了一跳，慢慢推开门，听到了一阵纸片在地上被摩擦的声音。我摸索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大脑空了一下：本来应该堆在桌子上的纸质资料此刻胡乱地撒在地上，装满咖啡的杯子和用来撰写文档的墨水盒也掉在桌子附近，其中的液体浸湿了纸质文档，电脑快要从桌子上掉下来，我赶忙上前收拾残局。拉梅德呢？难道她遇到了其他和基金会对抗势力的劫持？还是说某个spr出逃时扰乱了办公室？我整理好散落的文档，顾不上仔细整理便堆在桌子上，眼睛不经意扫过电脑屏幕，发现拉梅德在离开或消失前正在看着一份文档，我凑过去，看清了它的标题。
　　“关于spr-009再收容及分离后处理事宜”
“什么界？”
　　“阿斯特拉尔界。听说人在做清醒梦时，灵魂就会在那里游荡。莎梅克你很可能是去往了那里！”
　　“怎么会呢……我不是很相信怪谈一类的东西的。”
　　“可是万一真的存在呢？”
　　“清醒梦或许只是我的神经太活跃的一种表现而已，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最近在研究卡巴拉，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不过莎梅克你不感兴趣的话就算了。”
一阵莫名其妙的回忆涌进我的脑海，我知道自己就是在那时便知道了卡巴拉这个概念，也知道自己从未相信过这种“绝对不会存在”的东西。我缓慢地滚动着鼠标滚轮，面对着这份不超过一万字的文档，我感觉我的手在发抖。
“我找到001了，她们在价值馆附近。”
　　拉梅德坐在价值馆外的椅子上，瞳孔凝视着路过价值馆的人群，价值馆没有地处很繁华的街道，如果没有开馆不会有很多人路过这里，不过今天价值馆附近的人群格外拥挤，是提前开放了吗？好像并不是。
　　“啊，是我的价值馆出问题了吗？十分抱歉。”
　　“如果你现在有空闲时间，最好过来一下。今天的价值馆状态很不对。”
　　拉梅德发出消息，随后收起手机。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人群中移动的白色，连自己会发光都不收敛一下吗？拉梅德微微皱眉。真是自大的小白花。她做好在人群当中收容的准备，但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001和李茹美进入了价值馆，她们穿过了门，拉梅德没有看见达勒的印记。她走上前拉着把手，门紧紧锁着，完全没有打开的可能性。
　　“……影响范围变大了。”她自言自语。
60
　　010盯着房门出神，莎梅克的状态很不好，祂想。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她的状态和另一个她应该是截然相反的，那就是说……
　　010的花瓣微微收缩了一下。

00
　　——故事开始之前
我第一次知道spr基金会的存在是我刚入职普兰特斯的时候，那时我是个物质主义者——虽然现在也保存着这种观念。我在普兰特斯的任务是处理公司见不得人的阴暗处，偶尔会见血，更多的时候会直接注销对方——这方法省时省力，也不会留下痕迹。我知道注销的工具是从某个spr身上提取的，我记得编号是010，但我没有仔细去研究。
　　在那时我当然也没有想过，我会被派去spr做员工。
　　离开普兰特斯的那天，上司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我也清楚在我加入spr后，我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注销——所有来到spr的员工都是这样。注销过去的经历，从外界社会消失，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最后死去或是永生。
我第一个认识的员工是个书记，大多数时间都抱着文档走来走去，偶尔她会参与009的管理。我在普兰特斯的时候就见过她，那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毕竟像她那种为公司明面上做事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我扯上关系的。
　　或许是因为“都曾在普兰特斯就职”的缘故，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她叫莎梅克，从入职到现在一直都是S级员工，大多数时间她都和另一位L级员工整理档案。我经常能在二楼的办公室看见她，带着镀金相框的眼镜，整理着纸质和电子文档。
　　基金会派给我的任务不比普兰特斯轻松多少，出逃的spr、偶尔会精神失常的员工、时不时失灵的安保设施、好奇心过强的无关人士。基金会给我的解决办法也很有限：观察一定时间，再决定是否将其注销。如同我对待普兰特斯一样，我从不去了解基金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知道了太多反而没有用，不过出于第一次入职这样的机构，我还是查阅了一部分资料——当然带给我的只有一大堆的陌生名词，它们花了我好一段时间才能理解。生命之树，种植园主，质点，达勒……有一些词语我还是不明白它们的意思，毕竟我不是神秘学爱好者或是专家。
　　我只是个物质主义的人而已。
我被派去管理spr010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指导我的人是一名G级员工，我只知道她是李氏，并不知道具体的姓名。她向我介绍的很详细，或许是因为她管理的spr001问题实在太多了——说实话，如果没有001的话我的工作或许能比现在少一半。
　　010是第十种植园主，代表着“王国”。010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和我有点像，黑色和黄色交错的配色，确实乍一看能让人恍惚一下。在管理010方面我被派遣的任务很少，毕竟是王国的主人，过多招惹它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不过既然身为王国的主人为什么会被基金会困住呢？或许他们之前签订了契约一类的东西，这样用来注销的东西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这两个月里我认识的同事并没有增加多少，最熟悉的还是只有莎梅克，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偶尔结束一天的任务后会一起回到宿舍，虽然后来也变成常态了。她是很循规蹈矩的人，进入不是自己的领地前一定要经过主人的同意，哪怕公共场所也是如此。我觉得这很麻烦，但我从来没和她抱怨过，她想怎么做都是她的自由，这就导致了明明她是我的前辈，我却更像是她的前辈。莎梅克对那些术语的了解比我更加透彻，经常我不理解报告上的词汇，她都能给我解释明白。
　　基础牢固的人。我想。
　　不知道怎么每次一看见莎梅克时，我都会想到基础这个词，或许是因为她的术语概念掌握的很好吧，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样的词汇。我想了好几天，终于想起来到底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词汇，但也同时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卡巴拉第九质点象征着“基础”，009也同样象征着基础。或许是因为莎梅克是009的管理员，所以才会受到了一部分的影响？我当然无法确认。基金会是个神秘组织，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我意识到莎梅克对我的情感不太一样时，我已经入职八个月了。这八个月里spr010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话，而我也不知道镇压了001多少次。意识到这种情感变化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我在数她和我上次会面经过了多久，这种情绪是无意识的，所以过了整整八个月我才注意到。在这种组织下表达心意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和她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哪个spr而死去，或者一方被消除全部的记忆。但我还是向她表述了我的心意——
　　“我发觉我在数你离开我的日子。”我说，“我是喜欢你的，莎梅克，但是你呢？”
　　我当然不知道缘由，但我以前在心理学的书籍上看到过，喜欢谁不需要理由。我看见莎梅克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她很开心。
　　“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心情呢，拉梅德。”
　　于是我们交叉双手，在没有人的地方接吻。她的身上有湿漉漉的气味，像是生在水里的花特有的香气。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有所变化了，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她在我心里到地位也提升了一个档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会挂念着她。我心里有些惭愧过了这么久才回应她的心情，不过她却告诉我没关系。
　　“比起你不喜欢我的日子，我知道，你爱我的时间会更久。”
　　她轻轻亲吻我的眼睑。

（接上）
我最后一次见到莎梅克时，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那天晚上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打开门我就看见莎梅克虚弱地站在门口。我急忙把她扶到屋子里，她看起来像是濒死一般，身体很凉。
　　“莎梅克……？！”
　　“大概是……009出了什么问题吧。”
　　“不，你等等，我去叫医生过来。”
　　“等等，拉梅德……没有用的。”
　　她拽住我的胳膊，轻轻地摇头，并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我只好顺从她的话，给她盖好被子，她看起来像是腐烂了一般，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很虚弱。我握住她的手，她嘴唇微微动弹。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什么？”
　　“009就是我，我只是……009分离出来的人体而已。”
　　“可是……009是种植园主，而你只是人类啊。”
　　“这和种族无关。”她说完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再多说一句话她都会呼吸停滞。“或许第二天早上我就会消失……你去档案室里找009的文档，我已经做好修改了……”
　　“剩下的真相就交给你了，拉梅德……”
　　说完她便抬起手，我们接了最后一个吻。她的热量从嘴唇向外散失，像是泄洪的水流一般。
莎梅克说的没错，第二天早晨她便消失了，我顺从她留给我的话去寻找了009的文档。她说剩下的真相，到底是指什么？
　　我翻阅着009的文档，看到最后一页，我几乎都要拿不住文档。
　　我想起来什么了。
“你就是新来的员工吗？”
　　坐在我面前的员工似乎有些局促，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我从她手中接过公文包，看着她的个人资料。她的姓名引起了我的注意。
　　“莎梅克？”
　　好熟悉的名字。

07
　　“spr-009及其他种植园主spr均出现分离情况……”
　　“……分离原因不明，但都会受到卡巴拉特性的影响……”
　　“……人体具有该植物体对应的逆卡巴拉特性，也保留部分卡巴拉特性，换言之，人体是植物体及该植物体的保护壳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spr-009至少经历过三次分离……本体不再遭受逆卡巴拉特性的影响时人体会消失……”
　　“以上报告编辑于……”
　　“……”
这算什么？
　　我的真相？原本的我？一切的源头？
　　我的濒死感来源于不安定——“基础”质点所对应的逆卡巴拉质点；009的文档只有乱码——我的名字。一些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我就是009，spr-009，第九种植园主，莎梅克。
　　意识到这时，我再一次产生了熟悉的濒死感，我撑着身子，企图摆脱这种失控感——不安定作用于我微薄的基础上。身为人体的我剩下的时间或许所剩无几，前两次分离出来的我，她们意识到这个了吗？还是说……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前两次的我已经死亡，但没人保证我是第一次入职，特别是基金会有文档记录分离的情况下。如果我曾在基金会入职，那一定会有人记得我，可是为什么……
　　我对于那些认识我且知晓我死亡的人而言，难道不是复活了吗？如果我分离出来便是如此，那我遥远过去的记忆又算什么？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我并不是一切的发源。
　　我是混乱的一部分。
“这么晚还过来找我吗。”
　　“很抱歉……但我需要一些事情和您探讨。”
　　“和上次一样问问题吗？可以，规则和上次一样。”
　　010的花盘对着我，我注意到祂的枝条已经愈发向009的方向生长。祂们的关系很特殊吗？我决定今天就要搞明白这一切。
　　我想询问关于基金会的一切。我说。
　　具体。祂说。
　　我的同事——价值馆的主人基魅尔，和那位医生玫姆，她们都是种植园主。
　　是。不过，你的所有同事里大多是人类。
　　我的上司拉梅德，她也是种植园主。
　　是。
　　她就是你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是。
　　我的前上司，普兰特斯的最高层，也是种植园主。
　　不是。
　　我也是种植园主。
　　是。
　　我就是009。
　　莎梅克。
　　010的枝条抚摸着我的头，一些小枝条拂过我的脸，我这才发现我不知何时落泪，温暖的液体从眼眶不断流出。发觉失态后我迅速用手擦干净眼泪。我有感受到悲伤吗？没有。恐惧？或许也没有。我不明白眼泪从何而出。010的枝条再次缠住我的手，就像那次祂叫住我一般。
　　010。
　　我在。
　　……或许，我要叫你拉梅德？
　　你很久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
　　我应该怎么做？
　　你需要整理情绪，然后，去和你见一面吧。
　　009真的是我吗？
　　莎梅克。
　　祂停顿下来，枝条慢慢缠住我，像是在拥抱我一般。我顺势抱住祂的枝条。
　　你一直在说种植园主的语言，祂说。
“……001已经被镇压？”
　　“是的，现在001和李茹美在001的收容室里进行交流。”
　　“好的，我一会就回去。”
　　“抱歉，辛苦了，我们会查明原因。”
　　拉梅德再次轻轻拉动价值馆的大门，还是打不开，她注意到周围的噪音突然减弱，价值馆周围恢复了常态，荒无人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应该和莎梅克一起来到这里才对，周围空阔的让人不适应，她能看见的只有远方楼房的灯光。
　　真奇怪啊。
　　010你，是和莎梅克说了什么吗？
“这是拉梅德的员工序列号。”010用笔写着一串号码，“既然你需要，我就告诉你。”
　　“麻烦了。”
　　“莎梅克，”010始终用枝条缠着我的手，“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等了我很久。”我说，“很抱歉，这么久我才找回我自己。”
　　“如果你无法接受这一切，等你见到了另一个你，或许你会更能接受。”
　　“拉梅德，她知道这一切吗？”
　　祂沉默了一会。
　　“知道。”
　　“她是怎样接受这一切的？”
　　“她不需要接受这一切。”
　　现在沉默的人是我，010想告诉我的或许就是我想的，我不是第一次入职，每个人都是如此。总有一方失去所有记忆，另一方知晓一切的轮回。从来到基金会的第一天，我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或者说，从我第一次从同学那里知晓“卡巴拉”的概念时，我就开启了我的命运。
有人进了我的办公室。拉梅德看着整齐的办公室想，她分明记得离开前这里乱成一团。她看着电脑，文档或许被人查看过，即便它停留在她离开时打开的那一页。
　　她的手机响了两声，有新消息。
　　拉梅德，我们查明原因了，001和李茹美根本没有出逃。
　　收到，我会处理这件事。
　　另外，员工莎梅克一小时前进入010的收容室，现在正在返回员工宿舍。判断为异常。
　　我会处理。
　　收到。
　　拉梅德关掉手机，对着文档叹气。
　　也就只有她才会做到